第一章 初识
今天，对王丹平来说是个大日子，毕业两年零一个月后，从乡镇农村网点一步借调到市局市场部。
消息来的很突然，上午县邮政局办公室主任周小梅通知镇邮政所时，王丹平正在给储户办理基金开户呢，所长白丙华进到营业室，对正在忙碌的王丹平说：办完这笔业务，把账务盘一下，准备交班。
王丹平愣住了，心想着是不是犯了啥错误？或者被用户投诉了？到时间轮岗了？好像都不对。心里打着鼓，但什么也没问，两年工作时间让他学会了在关键时刻闭嘴。在邮储网点上柜员，你就得随时准备好半夜鸡叫。王丹平对一波接一波的夜查、暗访、盘库早就习以为常，突然轮岗到其他网点也是常事，都是等收拾完行李、上车了才告诉你下一站去哪。他手脚麻利地办完这笔基金开户业务，拿出暂停服务的牌子放到窗口，开始柜员轧帐、交款、交尾箱、盘点现金和重要空白凭证、上缴令牌。
突然少了一个窗口，窗口外排队的客户开始变得躁动，性子急的开始骂骂咧咧，他们才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好好的两个窗口一个暂停营业，害他们白排半天队……
平日里如果遇到突然检查需要暂停营业，王丹平都会先从座位上站起来，给用户解释原因，寻求谅解。今年是邮储服务年，窗口外面的上帝们他可得罪不起。一个服务投诉就让你下岗学习半个月，车费路费自理，当月工资减半，还要连带营业所长扣发当月绩效。但是今天，他一言不发，只顾埋头盘点，他在想着心事呢。
王丹平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分析所长白丙华通知的内容和说话的表情，大概率是要轮岗到其他乡镇网点吧。他来凉水镇邮政所才半年多一点，好不容易摸清了所长白丙华的性子，跟街道商户们混了个脸熟，跟对班的吴姐配合的也很默契了。还有，都没来得及多跟刘灵灵说过几句话呢……
王丹平从邮电大学毕业，正好碰上本地市邮政局招聘就投了简历，说好的毕业在市区工作，来报到时才知道被分配到下面的县邮政局。辗转一百多公里，到县邮政局报到，想着怎么也在后台办公室弄个岗位吧，却被分到县城营业部当邮储柜员。一年多后，又轮岗到现在这个凉水镇邮政所继续当邮储营业员。就跟这个镇的名字一样，王丹平心里跟喝饱了凉水一样，低落到极致。别人工作都是一步一步往上走，他是一步一步往下，现在是到底了吧？好歹是一类本科毕业的大学生，总不至于让跑乡邮投递吧。
刚来到凉水镇的时候，还是不适应的，乡镇上伙食、住宿条件都跟县城没法比，最不能接受的是旱厕，一个坑位，营业所5个人共用，奇臭无比蚊子还多，早上还得排队。一个布帘门，上厕所前得喊一嗓子：里面有人吗？！如果遇到对班吴姐在里面，就很尴尬，遇到王丹平在里面，吴姐在外面喊那就更尴尬，总想着要尽快蹲完，往往没拉利索就得憋回去，草草出来，身心都受到极大的考验。加上白丙华是个极度节俭的人，可能跟他经历了邮电分营有关，苦日子过怕了。旱厕外边洗手池的水龙头总是上着一把锁，钥匙只有王丙华有。这让王丹平接受不了，浑身冒着旱厕出来的恶臭，出来还没水洗手，感觉自己就是一团恶臭的粪便，从头恶心到脚。
凉水镇位于地市和县城中部，属于邮车的一个交卸点，承担着另外两个乡镇邮件中转工作。一天要接三趟、发三趟邮车。上午9点接市局到县城途径凉水镇的邮车，把进口到本镇和两个中转乡镇的邮件卸下来，把出口到县城的邮件装车。那个时候邮件都是套着邮袋，只有半个小时时间，要把卸在马路上的邮包拉到网点，开拆、分拣；把中转乡镇的邮件分开，装袋，码垛，中午12点左右，随乡镇班车拉到另外两个乡镇。下午3点，县城返回市局的邮车开到，要接县城来的邮件和报纸，发出口邮件。晚上7点，接村通班车带来中转乡镇出口的邮件。邮政所5个人，两个投递员白天在外投递，所长白丙华外拓跑业务见不着人，对班的吴姐，女士，总不能让她来回搬邮件吧？这个工作自然就落在王丹平头上。
邮车喇叭一响，十万火急，王丹平得放下手头的业务，冲出营业室接卸、分发邮件。车不能长时间停留，几分钟内要完成所有动作，是个很重的体力活，弄完一身汗，衣服也全是邮袋上的灰尘和油渍。晚上储蓄这边下班了，要赶着把第二天的邮件和报纸分好，给投递员排单，弄完基本到11点了，很忙，很累。
镇上没有洗澡条件，往往倒头就睡，白白净净的小伙子，愣是一天到晚蓬头垢面地活着。
凉水镇邮政所没设金库，离县城60公里，押款车没法天天来，款箱都是寄存在本镇信用联社。下午送款箱，早上接款箱。按照金融安全要求，接送款箱需要专车、至少俩人陪同。但是乡镇条件不允许啊，农村人起得早，七点没开门就在营业厅排队，吴姐要负责厅堂卫生打扫，准备营业前的班前准备；下午下班吴姐要负责网点轧账和凭证整理。因而大部分时间接送钞箱都是王丹平一个人去，没有款车，自己骑摩托车，跨骑那种。钞箱用绑带绑在后面，落着锁，银光闪闪，很是扎眼。
王丹平就是在接送款项的过程中认识刘灵灵的。
刘灵灵在凉水乡联通营业厅当营业员，紧挨着信合。王丹平早上接款箱时，总能看到刘灵灵在打扫卫生。穿着蓝色小制服，蹬着半高的黑头皮鞋，头发挽在头顶成髻，脖子斜系着一方小丝巾。显着脖子又白又长，亭亭玉立。
每次王丹平就把摩托车停到刘灵灵营业厅门口，也不说话，径直去信合取款箱，然后打火，一溜烟就走了。每次王丹平过来时，刘灵灵都在打扫营业厅外面，就在离王丹平停车不远不近的地方，低头认真打扫，也不说话。
王丹平就不再感觉乡镇的时间漫长。他很享受着每天一早一晚能看到在门口扫地的刘灵灵，低头不语，踩着半高的黑皮鞋，露着长长的脖子……
第二章 小镇
小镇的日子很慢。白日里，除了接发包裹邮件外，王丹平就待在储蓄柜台厚厚的防弹玻璃后面，望着马路上稀稀拉拉的人流。
小镇没有工业企业，没有矿产，男人都外出务工，过完正月十五就出门，年关将近才回来。
马路对面开着一家小超市，超市门口总放着几把椅子，老板是个中年人，和气，整天挂着笑脸。年轻的留守媳妇儿们多喜欢三五个集聚在小超市门口，大声地拉着家常，像极了一群叽喳的喜鹊。偶尔她们也会跟超市老板开着玩笑，玩笑里带着几分挑逗，中年老板也乐得跟她们开着不荤不素的玩笑，逗她们开心。这时，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王丹平都能听到女人们放肆的大笑声。
没人办业务的时候，王丹平就会努力眯起眼睛往对面看，眼神被拉得悠远而绵长。王丹平的眼神长着手还带着钩子，一放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街面不宽，女人们能隐约看到玻璃后面一双带着钩子的眼睛盯着她们看，放着灼热的金属光芒，于是她们笑的更放肆了。
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小镇刚通互联网，全镇只有一个网吧，靠近铁路。十几台机子，网速慢的像蜗牛。可能走的是铁通的专线，火车过来时，电脑便随着火车的节奏开始抖动，网络也随之中断。火车开过之后，电脑恢复平静，网络又连上了。这对王丹平来讲简直不可接受，大学里电教室那中满病毒的电脑都比这里的要快。
就在这间抖动的网吧里，王丹平遇到了后进来的刘灵灵，她选择坐在了王丹平对面的位置，没有看他。
王丹平心里砰砰直跳，紧张得脸都红了。他是个害羞的男孩子，还没学会怎么跟女孩搭讪。只觉着刘灵灵是专门选择坐在他对面的，王丹平感觉到自己操作鼠标的手开始发抖。他不时抬头偷瞄一眼刘灵灵，又连忙假装低头上网。
刘灵灵今天没穿制服，上身穿了一件短T恤衫，下身着浅蓝色牛仔短裙，配一双小白鞋，头发不再是挽着发髻，而是随意地扎了个马尾，看起来青春而又活泼。
年轻真的好啊，刘灵灵的脸庞被电脑显示屏的反射光打上去，白嫩的像一件精美的瓷器。偶尔她会双手抬起，捋一捋耳边的碎发，短衫下面就会空出一截，露出窄窄的腰线，白白的一截，晃得王丹平面红耳赤。
王丹平感到羞愧，觉着自己的目光亵渎了刘灵灵。
他心里闪电般想象了上百种搭讪方式，每每落到行动上就怂了。他狠狠掐着左手食指，被掐的部位很快变得又红又紫。他内心很挣扎，好几次屁股都抬起来了，嘴唇哆嗦着发不出一点声音，又慌慌张张地坐了下来。
“真是个怂人！”他骂自己。
这时，电话响了，是支局长白丙华，让他回邮政所，今天进口的包裹邮件多，市局发了一趟加车，需要卸车。
王丹平长长舒了一口气，是这个电话解救了他，要不然他会被自己逼死在这间破网吧里。
王丹平跌落回现实世界里，他鼓足勇气盯着刘灵灵多看了一眼，拔卡便往外走。走到刘灵灵身边时，他努力往她身边靠了靠，虽然没挨着，但是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气息和淡淡的体香，让他内心一颤，便连忙快步走出了网吧。
那一晚忙到很晚，满满一车的邮件需要他卸车、转运、开袋、分拣。他发疯似地拼命干着，像跟自己较劲一样，他恨自己懦弱，恨自己怂！他希望就这样一直干下去，他希望卸完这车再来一车。他挥汗如雨，浑身都湿透了，但是他苦着脸一言不发，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来，砸在地板上叮咚作响。白丙华发觉出不太对来，还以为王丹平跟他赌气呢，便劝解他“慢慢干，不着急。今天也是特殊情况，平日没这么多加车。大家都帮忙干，悠着点别累着。”王丹平不理他继续挥汗如雨。
当晚忙到11点多，王丹平发泄完了，虚脱一般瘫倒床上，澡也没洗就蒙头睡了。
王丹平失眠了。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刘灵灵那窄窄的腰线，细长的脖子，瓷白的脸庞，还有淡淡的体香。
第三章 暂别
银行网点都是日结，账务日日清缴，责任划分明确。当日如果出现长短款，必须当日查清，不然没法下班。王丹平在凉水镇邮政所上班的多半年时间里，共发生过两次错账，对其中的一次记忆犹新。
当时还是复核制，储蓄柜员分普柜和综柜，普柜负责办理用户的各项业务，如果有现金交易，普柜先预点一遍，然后将单据和现金交给综柜复核，两人两次复核，减少出错概率。
王丹平记得，那一天是他在上普柜，一个用户要取钱一千四百元，折取，是个农村妇女，看着忠厚老实。当天网点业务比较忙，营业厅内只有他跟吴姐两人，因为邮政储蓄大力发展保险业务，都给柜员下的有保险发展任务。刚好，吴姐谈成了一笔保险业务，正在给用户讲解条款，准备签合同呢。这时王丹平办理完支取业务后，将打印好的单据递给正在忙碌的吴姐，吴姐麻利地取现，清点，然后直接将存折和现金付给了取款户，然后继续给用户讲解保险。
王丹平愣了一下，按程序应该是吴姐点完后交给他，他再点一遍，确认无误后再付才对。不过平日里忙起来倒也不是那么较真，那时候金融安全防范没那么严格的要求，多数时候王丹平一个人的时候，不还一样要给用户办业务嘛！因此也没太在意。
问题来了，下午扎帐，短款一千元。五点要交款箱，信用联社可不等你。没办法，王丹平从自己工资卡里取了一千元先垫付短款项，赶紧去把钞箱存了，路过刘灵灵营业厅时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连忙赶回网点查账。
这是一个极度痛苦的过程，调阅监控，没有捷径。从上午第一笔业务办理开始，一帧一帧查，一天四百多笔业务，从下午六点一直查到凌晨一点多，眼睛都快瞅瞎了。
王丹平跟吴姐都要放弃了，说自认倒霉，每人赔一半吧。这时候所长白丙华发话了：什么话，你们才挣多少钱，自己赔？给我查，查到天亮也要给我查出来，我陪着你们查!
就在这时，王丹平突然想到了下午那一笔支取，吴姐没让他复核的那笔。他赶紧找来凭证，查看办理时间，说：我想起一笔，有可能出错，快，把监控打到下午2点49分。
三个人立即紧张起来，脑袋紧紧凑在监控电脑显示屏前，眼睛放着莹莹绿光。放慢频率，画面清楚地看着吴姐一张、两张、连续点了二十四张，潇洒地甩出到取款口。那个农村妇女也没清点，整齐地夹在存折里，扭头走出了营业大厅。
“找到了，找到了！”大家高兴起来，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可是下一秒，大家又都沉默了。怎么去要？人在哪住？不承认咋办？都这个点了，去还是不去？
吴姐头快低到板凳了，愣是大气不敢出。这时，白丙华就显出领导气派了，说道：找到就好，走，咱去要钱去！这人我知道在哪住。
就这样，三个人，走了五里山路，凌晨三点多敲开农户家的门。把一院子的狗都吵了起来。
农村妇女没见过这阵仗，吓得不轻。白丙华严肃地说：今天你是不是到邮局取钱了？农妇战战兢兢地回答：是啊，怎么了？白丙华：你把取款的本子拿出来。农妇应和着拿了出来。
还好，钱还在，跟取款票据一并夹在存折里。一清点，两千四百元，一张不少。
这事就这么了了，没有出其他幺蛾子。没有出现农村妇女抱大腿不放，把整个院子人都叫起来堵他们的情景。
回想起来，王丹平真的很感动。两方面。一是被农妇的朴实感动，明明是银行犯下的错误，最后搞得跟自己有错一样，不仅还钱，还客客气气地把他们送走；另一方面也被支局长白丙华的担当作风感动，要不是他，他俩早放弃了。那年月一千块钱差不多能抵一个月工资呢。
这也是他不想现在就离开小镇的原因之一。
交班手续办理的很顺利，今天没有错账。王丹平在窗外用户的骂骂咧咧声中完成了现金账、重要空白凭证的盘点工作。随后将现金、凭证、公章在白丙华和吴姐三方面证下落柜、上锁、交钥匙，三方均在在扎账单和交接清单上签字，完成交接。
不管怎么说，是要离开了。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这时候，县邮政局的红旗轿车已经停到了邮政所门口，一是带来了接替王丹平的员工；一是接王丹平走。
这时候，王丹平突然骑着摩托一溜烟跑了，把大家都愣在那了。
他去了刘灵灵的营业厅，径直走了进去。说：我要走了，还不知道去哪。这是我QQ，还有手机号。
留下一张皱巴巴的纸，骑车走了，留下刘灵灵一脸茫然。
这算告别吗？王丹平想不了那么多了。
第四章 上调
在大家正错愕时，王丹平骑车摩托车风风火火地又回到了邮政所。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红旗轿车已经掉转头停在对面商店门前，没熄火，等着王丹平上车呢。
白丙华帮忙将行李装进后备箱，拍了拍王丹平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干，小伙子。我们这些老家伙将来都靠你啦”。
这下搞得王丹平一脸茫然。他本来话就不多，“感谢主任半年多的栽培”。深鞠一躬，上车了。
上车后，王丹平才发现，副驾驶坐着县邮政局局长李建国，后座坐着办公室主任兼人事部主任周小梅。这阵仗不小，王丹平还是第一次跟局长坐一辆车。有点紧张：“局长好！主任好！”
“小王啊，你还不知道吧。这次市局点名要你呀！”李建国浑厚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两年来你的工作表现全局都看在眼里，我们县领导班子也是多次推荐啊，你到市局后要好好表现，不能给咱县局丢人啊”李建国继续说道。
李建国是关中人，高个，留着板寸，显着特别精神。关中人性格豪迈，不拘小节，讲话带着关中口音，多是降调，坚定、不容置疑，给人很靠谱的感觉。王丹平在网点的时候，参加过一次全县邮政职工代表大会，那次李建国主持并作了重要讲话，王丹平对此印像深刻。在王丹平心中，这应该是一个好领导。
“是啊，是啊。你不知道啊。咱们李局长多次在市局领导面前表扬你呀。你看你这次上调，可多亏了李局长啊”周小梅主任附和到。
王丹平一头雾水，脑子嗡嗡的，不明所以。按常理，这时候该说些“谢谢领导栽培”“我一定好好干，不负众望”之类的话，一紧张啥也没说出口，车内空气一下凝固了，大家都等着他表态呢，现在没人说话了，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哦，是这样”两办主任可不是盖的，短暂停顿后，周主任赶紧圆场：“李局呀，大家都忙着祝贺小王上调，忘了告诉他具体情况了，我的错，我的错”他一边说一边拍打着自己。
“可不是咋，你这办公室主任当的，赶紧给小王说说情况吧”李建国笑着说。
周主任打开话匣子，从头说了起来……
现在一些都明朗了。王丹平是两年前省局统招的一批大学生，有培养方向，后续省局也有跟踪。那一批跟王丹平一块进局的有5个人，两男三女，只有王丹平跟一个叫赵婷女孩被分到县上，其余三人都留在了市局。两年下来，留到市上的三个人一个没留住，一个考公务员走了，一个读研去了，一个去男朋友的城市发展了。倒是分在县上的两个人都留了下来。
“大浪淘沙，留下了的都是金子啊”周主任感慨到。
“狗屁金子”王丹平心里想着。要不是阴差阳错，我早跑了，还等到现在。
在周主任絮叨的时候，王丹平思绪回到了刚入职的时候。说好的分市区被分到县城，他忍了，基层锻炼嘛，这样想也能说的过去。县城小，王丹平没地方可去，只有一个运动场，下班后王丹平就绕着运动场一圈一圈的逛，直到两腿发麻。在储蓄前台上班，几个师傅姐姐每到中午吃过饭后，会瞅用户少的时候去逛一逛，消消食。营业厅就留王丹平一人，一个月时间不到，短款4次，每次少一两百，怎么也查不出来。几个师傅姐姐倒没说啥，每次都是她们几个给填了坑。但给人的感觉就是王丹平一人上班的时候弄错的，更甚至感觉是他自己偷偷拿了钱。这让王丹平很惆怅，这事没法解释，有委屈也没法说。就萌发了辞职的念头。
机会来了，但是来的不是时候。大学同宿舍一伙计招聘到华为工作，待遇很好。华为内部一直有个在职人员推荐制度，一般经在职人员推荐的，考核合格后就可入职。那天华为负责招聘的电话打进来时，正巧王丹平得了重感冒，躺在宿舍床上睡觉，烧的忽而蒙顿的，再加上睡蒙了没清醒，含含糊糊用英文完成了电话面试，完了后自己都不记得说了些啥，只记得中间说了几次“pardon？icannotgetyou，pleasesayitaging。”让人感觉这娃理解能力有问题。随后不了了之。
大学同学打来电话，埋怨他白白浪费了一个名额。
王丹平很委屈，责怪同学没提前给他打电话。同学说有规定，不能破例。
这是第一次离职，没成功。不久他就轮岗到了凉水镇邮政所。
第二次发生在凉水镇邮政所。
除了前面说的种种外，白丙华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每次王丹平外出超过半个小时，白丙华都会打电话。说一堆金融网点安全值守类的废话，搞的他很郁闷。乡镇上班每月只有四天假，放假了白丙华也不放过他，因为白丙华要顶班，长时间不上班业务不熟练，好多业务都要问他，让他不胜其烦。终于一次凑齐一个月的假，谁都没打招呼坐上火车去了郑州。
王丹平同学在郑州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待遇不错，工作环境好。经他介绍可以加入。面试笔试都过了，他回来前面试主管还说待遇从优，回去办完手续就能入职。
王丹平在郑州呆了三天，第四天返回。在返程火车上就下定决心，但凡白丙华敢打电话过来烦他，回去就辞职。
巧了，一切风平浪静。四天时间没有人打扰他。
回去后，没人问，没人提说这事。
辞职也就作罢。
后来，遇上刘灵灵，时间也好似没那么难过了。就这样坚持了下来。
“王丹平！”周主任碰了碰他，“你想啥呢，表个态呀！”说完努努嘴。
“哦，哦！感谢领导栽培。我一定好好表现，不给您丢脸。”王丹平的思绪拉了回来。
汽车加大油门，驶向市局。
第五章 报到
市局办公大楼坐落在三江市黄金地段邮政大酒店，十六层的高楼，在当时来说已经是地标性建筑。邮电分营之前，因电信业务有机房和电信设备，楼都往高了盖，邮电分营后，邮政的大楼也比照分营前模式，都盖的高楼，而且占地都是黄金地段，上到集团、省、市，下到县、乡镇，一般都有自己的楼。这也让其他行业羡慕不已。
邮政大楼被分成四截，一层是邮政营业厅、酒店前厅、商场；二、三层是酒店餐饮部；四至八层是邮政局办公室、信息机房、会议室；九至十六层是酒店客房。
王丹平报到的部门是市场部，在邮政大楼六层。宽大、向阳。
李建国带着王丹平先去了人事部，简单办理了手续后，就去市场部报到，主任宋正铁亲自接待。李建国跟他平级，但县局一把手算封疆大臣，一般都会高看一眼。
王丹平跟在李建国后面，拘谨地跟主任及同事打着招呼，身后还拖着两个手提箱，像极了外出务工投奔亲戚的场景，寒碜而滑稽。
简单寒暄过后，李建国对宋主任说：“人我给你送到了啊，管送不管接！如果你没调教好，退货我可不收！”
宋正铁打着哈哈：“你李大局长培养的人我还有啥不放心的，就怕到时候你想要我都不会给你哟！”
“不开玩笑了，我还得带他去张局长那报个到”李建国哈哈道。
王丹平把手提箱放在市场部，跟随李建国到市局一把手处报到。按道理，王丹平这样一个小角色的调动，只用给人力和对口部门交接就行，一把手那根本不用专门去报到，甚至不会过问，毕竟中间隔着十层八层呢。李建国带他过去，是因为王丹平的调动是一把手钦点的。在车上周小梅主任跟王丹平说起的时候，他没在意，以为只是场面话而已。
在王丹平印象中，两年多时间一共见过张局长两次。
一次是在县局时，局长下来调研，晚上吃饭的时候被拉过去敬酒。当时王丹平端着杯子站在领导身后，手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
另一次见面是在凉水邮政所，局长也是带队检查，临时起意去网点。因为凉水镇在市到县的中间，所以县上领导也没人陪同。刚好当天支局长白丙华不在，两个投递员外出跑投递，上对班的吴姐小孩住院请假，王丹平一人在营业厅忙活。营业厅客户区杂乱无章，碎纸团随处可见，业务宣传单页在窗台上、在用户填写台上、在地上就是没在单页架上，还有带小孩不注意尿在营业厅的，又被鞋踩脏留下的一道道污迹。
局长一直站在营业厅外，等待王丹平办完手头业务，才问：“你们所长呢？”“哦，白局长走访客户去了，今天就我在。”其实王丹平也不知道所长去哪了，白丙华就是个甩手掌柜，王丹平在的时候，他多数时间不在。
王丹平赶紧放下手上的活，出门招呼领导们就坐，倒水。“不用倒水了，我们看一下就走。忙是忙点，卫生也要打扫嘛，你看现在像啥！”局长愠怒道。
“是的，是的，我这就去扫。”王丹平应和，随手拿起角落的拖把，一边拖地一边回答局长大人的问题，头也不敢抬。
局长问了一些网点储蓄存款余额、5万以上客户数量、走访情况，近期保险发展情况、邮件投递和安全等，王丹平一一做了回答。随手翻看了一下客户意见簿，客户电联记录本，没说什么就开车走了。
就这两次见面，每次都没留下好的印象。尤其是在凉水邮局那次，从白丙华回来后暴跳如雷的态度中就能看出来。“你什么问题？闲我这庙小？高材生屈才了？对我不满意？……”一连串的问题像炮弹一样砸向王丹平，让他应接不暇。“当天我一个人，办了400笔业务，上厕所都是跑步去的。”王丹平小声嘟囔道。白丙华发泄过后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知道王丹平说的都是实情，其实责任在自己，便也就作罢，再没提过这个事情。
何来钦点一说？王丹平百思不得其解。
局长叫张志明，南方人，小个子，精瘦，阴郁，不怒而威。王丹平赶紧掏出口袋的烟递了过去：“张局长，您抽烟。”
王丹平本不抽烟，在从刘灵灵那告别回来的路上，他专门拐去商店买了一包硬中华。他知道这次要调动，不管到哪，想着拿一包烟给新同事发一发，至少可以留个好印象嘛！
张志明瞥了他一眼：“嗯！”没接烟，也没下文。场面冷场。
在张志明跟前，李建国也是大气不敢出，关中人的高嗓门一下也哑火了，拽了拽王丹平袖子：“张局长不抽烟，你收回来。平日没见你小子抽烟啊，专门买的吧。”李建国打着圆场。
“你先下去吧”局长说。
王丹平的脸红到了脖子根。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留下李建国单独给领导汇报工作。
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王丹平心里一直尴尬，想起这事来都要抽自己一嘴巴子。怎么想的，当时？！也不打听打听，张局长可从不抽烟，也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抽烟。
从那以后，整个机关大楼都知道，有个从乡下来的王丹平，局长钦点的将。第一次见局长就给局长发烟，还是硬中华！
第六章 入住
王丹平从张志明局长办公室出来后，就没再见李建国露面。他知道，交接工作全部流程已完，余下的路得靠自己来蹚了。都说机关水深，那也得进来的人才知道啊。
到了市局机关之后，王丹平才慢慢了解到他这一步跨度有多大。
这也是大家议论的原因所在。全市员工加起来两千多人，市局机关总共也就五十来人，好多人托关系挤破头想往机关钻。还有，邮政局一直沿袭着一个传统，职工子女，每年都会给指标优先录用，甚至为此还设有一所邮电技校，专门给职工子女提供学习平台，以便拿到大专学历，顺利入职。所以，子弟军众多，其中不乏部门领导、县局长的子弟和亲属。
在这样一种竞争环境中，王丹平可谓毫无胜算。一般他这样发配到农村支局所的小柜员，能安排在县城网点上班的，就是一大进步，每年柜员轮岗，李建国都会接到某某副县长、xx人大主任的电话，打招呼别把xx安排到乡下去了。再往上，柜员熬到支局所长少不了三五年，还得表现突出。再往上，支局所长能到县局机关又是寥寥无几。再往上得熬到县经营部主任层面，才会进入市局领导的视线，也才有机会跨入市局机关大门。全市县局就有十一个之多，外加六个专业局，竞争压力就更大了。这还不算，还得有空位才行。这次因为邮政速递改革，成立速递物流股份公司，将EMS业务剥离出去，市场部原来主管速递业务的人员要划归速递物流公司，便腾了一个位置，被王丹平占了。
王丹平这是一步跨了五层，怪不得别人嫉妒。
王丹平回到市场部，主任宋正铁喊他坐下，召集部门其他人员到他办公室开了个短会，算是正式介绍并欢迎王丹平的到来。
“你先熟悉环境，不着急工作。陈伟，你一会带他去物业刘主任那要一间宿舍，先安顿下来再说”宋主任安排道。
陈伟是市场部元老，年纪比王丹平大三岁，已经在市场部呆了五年了。他带着王丹平找到物业刘主任。
“没听你们主任说么，再说现在没房子了，等等再说吧”刘主任瓮声瓮气的说了句，不再理陈伟和王丹平。
这下尴尬了，事后王丹平了解到。宋主任跟刘主任一直就不对付，一个瞧不上一个，平日见面都绕着走。这需要工作配合的时候，都安排手下员工来说事。往往更加激化了矛盾，“没听你们主任说么”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实则大有学问，这是说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主任咋不亲自给我说，让你们俩个娃娃来说，是不是把我们物业没放在眼里？有也不给调配的意思。
两个年轻人灰溜溜的回来，如实禀报。宋正铁“哼！”了一句，没说话了。
咋办？问题没解决呀。
王丹平坐在属于自己的办公桌上，一下无所适从了。
有了自己的办公桌，有了属于自己的办公电脑，可以连接互联网，网速还贼快。没人安排工作，干点啥呢。
他四周瞅了瞅，同事们各自忙各自的，头也不抬。办公桌是用隔板隔开的，各自看不到别人在忙啥。他心虚的下载了安装了QQ软件，登了上去。
消息盒子里，有一条好友验证信息。网名叫花自飘灵。
王丹平欣喜若狂，凭直觉他知道这一定是刘灵灵。他颤抖地打开消息盒子，点了通过。
QQ加上了。沟通的桥梁也就搭建起来了。
“是你吗？”王丹平敲了句。
半天没动静。
王丹平如坐针毡，心里好像有一只猴在挠。
“是我”对方回话了。
哪需要更多的语言修辞，王丹平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声音震得整栋大楼都随之抖动，王丹平怕心脏会跳出来，掉落到地板上，便忙用左手捂住。不料手臂挥动得劲儿大了点，把左手边的文件夹打翻在地上，“啪”一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犹如晴天霹雳，搞的大家都朝他这边看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小心把文件夹弄掉地上了”王丹平忙站起来，双手合十，对同事们连连点头。大家也就没再理他，继续埋头工作。
“哦，刚出了点小插曲，现在好了。”王丹平飞快得敲了回去。
“哦”便没了下文。
“我到了”……
“刚去拜会了各大山头的山大王，才坐回来”……
“给你说个奇葩的事情，我们领导让物业安排住的地方，被赶了回来，现在没人过问了，今晚看来要睡大街了。委屈的表情”
……
“你人呢？”……
好久没见回复。王丹平很着急。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企鹅图像，恨不得透过企鹅那眯着一半的眼睛到屏幕那头去看一看对面的姑娘在干啥。
“来人了”“怎么这样啊，不靠谱！”“跟你聊天我要切换网络，我好辛苦的，你知道不”对面撒着娇。
原来，刘灵灵上班给人交话费办业务，用的是专网，登录QQ浏览网页要用互联网。她是偷闲瞅空登的QQ，就得来回拔插网线，切换内外网连接。
“怪不得你不理我呢，呜呜……”
“那我先聊着，你抽空看了再回”王丹平回。
就这样，在时空不对等的条件下，两个年轻人隔着千山万水，通过互联网聊天工具，聊了一下午。
网络真奇妙啊，平时见面招呼都不敢打的两个，通过互联网彻底敞开心扉，能聊得面红耳赤。在一个个表情后面，王丹平甚至能脑补出刘灵灵那一会皱眉，一会噘嘴，一会托腮，一会偷笑的样子。
他特别想念刘灵灵，恨不得立马飞回去见她。见那高高抬起的，仙鹤一般长长的脖子，见那双手抬起，露出的白白的窄窄的腰线，见那瓷白的脸庞，见那盛世容颜……
整整一下午，没有任何人打扰王丹平，没人关心过问他，也没人安排工作，当他不存在一样。
这时候，陈伟走过来，说：“下班了。这个住宿问题，主任也没明确再安排。这样，你跟我来。”
元老就是元老。办法还是有的。
他将王丹平带到单位对面，走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巷子，来到一片低矮的旧楼前，在第九栋楼下面停下来。带他去了三楼：“先住这，我刚来的时候没地方，跟另一个同事合住。现在空出一间我搬过去了，钥匙刚好没交。这应该还能住，你先占下，我给之前的同事打个招呼。”
就这样，在单位对面一个城中村中，王丹平住进了一间不到六个平方的小房子里。
第七章 小屋
王丹平入住的小屋夹在金川路和三江路之间，是连片的老旧居民区，居住着三江市原著居民，是典型的城中村。楼与楼之间只有逼仄狭窄的道路连通，宽度仅能供电动三轮车通过。这里面有本市最大也最古老的菜市场，让本就不宽的街道变得尤为拥挤，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每天大量的菜贩在凌晨5点不到就会涌入街巷，摆上各色菜品，大声吆喝，招揽顾客。三轮车喇叭声、菜贩子的叫卖声、人群的争吵声，声声入耳。夜幕降临，摆夜市摊的小老板们从楼道里钻了出来，各人有属于自己的地界儿，挂起招牌，摆上几个条桌，点上煤气灶，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空气中就充满了各种食物的味道。孜然味，烧烤味，麻辣烫味，烤地瓜味，扑面而来。
居民区最初楼层设计的只有三层，后来被原著居民不断加高，最高能加到十来层。地面不够，空中来凑，三层以上加高部分都会向前延伸一截，尽可能地增加三层以上房屋面积。于是留在人们头顶的天空，就变成了一条条不足一米的线，使得拥挤的街道变得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天空横七竖八拉着各类线缆，像一张张蜘蛛网，牢牢罩在形色匆忙的人群头上，生怕他们会逃出去一样。楼层墙壁上贴满了“房屋出租”“疏通下水道”“迷药腔支”“重金求子”等的宣传语，无穷无尽。不熟悉地形的人进来后，很容易迷路，仿佛走进了一条看不到头的迷宫，转一大圈又回到原地。
由于地处闹市，东西紧邻金川、三江两条大街，南边紧邻三江市人民医院，北面挨着市一小。居民区优越的地理位置便成了商家必争之地。原著居民们便将一层临街的墙面打通，变成门面房，有做各色小吃的，有洗脚按摩的，有美容美发的，有粮油批发的……最多的还是麻将馆，三五步便有一个，一个房间支起三五个麻将桌，座无空席。一群老头老太太围坐在一起，打着一块两块的小麻将，一打就是一天。
过道里还有那种打着理发的招牌，整天亮着红灯的小房子，玻璃推拉门永远半掩着，角落里坐着一两个衣着暴露的年轻姑娘。每次王丹平从面前过，就有姑娘拉开门对他喊：“帅哥，进来耍嘛！”这时他就会低下头，快步走过，像躲瘟疫一样。但没走几十步，同样的场景就会再来一遍。
在这片居民区里，有一个单元是最早的邮电家属楼，两栋楼，五层高，楼栋编号“九”，大家都叫这“九号楼”，邮电分营后资产划拨给了邮政局。后来空出来了，专门供单身大学生作为临时宿舍用。
王丹平所住的301室，有两个房间，一大一小，共用一个卫生间和厨房。大点的房间住着同事老李，剩余的小房间王丹平住。房间不到六平米，只放得下一张一米二的小床。
趁下午空闲时间，王丹平在楼下买了一些墙纸，一面镜子，一个小书桌和一些日常用品，收拾整齐，就算正式入住了。小屋虽小，至少有了落脚之处，简单收拾一下，还算温馨，王丹平很满意。
收拾完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王丹平这才想起来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后就挂断了。父母年纪大了睡得早，知道儿子没事也就放心了。
随后，王丹平又给白丙华打了个电话。
白丙华很客气：“小王啊，你现在是市局领导啦。恭喜你呀。是金子迟早要发光的，放在凉水镇这个穷乡僻壤，太屈才啦。”
“哪里，哪里，我是专门打电话给您汇报的，我现在人是上来了，关系不是还在你那嘛。所以，我还是您的兵啊！”王丹平笑着说。
“你这兵我可不敢带了，手里握着尚方宝剑呢。今后来视察工作，手指可得放的松一些啊，别动不动就罚款啊。”白丙华打着哈哈。
“看您说的，怎么会。这刚来，啥也不懂，白局长你可得多提醒提醒我。”
简短寒暄之后就挂了电话。王丹平躺在床上，久久不得入睡。今天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像做梦一样。
当晚，同寝室的老李并没有回来。
第八章 老李
老李是外乡人，老家安徽人，当年报考石家庄邮电技校网络维护专业，是全国第一批邮政网络技术骨干人员，那一批毕业生六十三人，都分配到全国各地邮政局，挑起了邮政信息技术大梁。也是从这一批毕业生就业开始，邮政局开始从以往的手工作业向信息化进程迈进。一张桌子、一把算盘、一个日戳，三大件就能办邮局的时代也一去不复返。老李分配到三江市后，拉起一班人马，组建了三江市邮政信息技术局，先后组织了本市邮政储蓄信息系统、汇兑系统、电子化支局系统、网运系统等统版系统的上线工程，为三江市邮政局信息化工程立下了汗马功劳。
跟王丹平印象中的技术人员形象基本吻合。老李中等身材，清瘦，带眼镜，头发凌乱，不修边幅，右腿因小时候得小儿麻痹治疗不及时而落下终身残疾，走路一瘸一拐。老李跟大多数技术宅一样，不爱说话，生活简单而规律。信息技术局需要值夜班，部门人员轮值，每周老李都有两三天要值夜班。剩余时间都会回到九号楼寝室，进门就关上房门，开始玩电脑游戏，一晚不出来，早上很早就起床出门，很少和王丹平交流。对王丹平的入驻，起初多少有点排斥，但也仅仅在第一天有所表示，其余时间就当他不存在一样。
第二天晚上老李回寝室，看到王丹平在小房间，有些惊讶。
“你是谁，怎么住进来的。”声音冷冰冰的。
“哦。你好，你一定是老李吧。不好意思，本来要提前给你说的。昨天晚上你没回来。”王丹平赶紧站起来迎了过去。
“我是陈伟带过来的，我叫王丹平。刚从网点调上来，在市场部。今后一个楼上办公，还请多多指教”王丹平伸出右手，作握手状。
“这个陈伟，提前不说声，什么人都往进带，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呢！”老李并没接王丹平的茬，转身进房间，砰的关上门，留给王丹平一个背影。
“那，那什么，我今后就住这了啊，有打扰的地方你说啊。”王丹平尴尬地在门外说了句，也关上房门。紧接着，王丹平听到电脑游戏声传了出来。
真是个奇怪的人。王丹平心里想着。
后来，王丹平从陈伟那慢慢了解到。老李今年快40了，还没找对象。本来这个职工宿舍是给刚入职大学生临时用的，考虑到他外乡过来的，举目无亲，再加上这些年为邮政局做了不少贡献，单位领导特例批准他在这边长期居住。
王丹平为此也对老李另眼相看，内心充满敬畏。平日里有机会就凑过去说话，慢慢的关系也好了起来。有时候上班，王丹平专门起早，就为了跟老李一同走。这时候，老李就会带着他在城中村里转一圈，介绍哪家的小吃实惠，哪家理发便宜……
老李寝室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在当时可还算是稀罕物。跟刘灵灵搭上线后，王丹平总想着拥有一台电脑，总不至于上班时间就在那聊天吧，加上刘灵灵那头隔三差五就会来人办业务，往往正聊到热火朝天的时候，突然对面消失了，让王丹平很是不爽。下班无聊，刘灵灵也有时间，但这头没电脑，唉，总之就是个不方便啊！
王丹平也不是没想着要借老李的笔记本用一用，尤其是他值夜班的时候，电脑就躺床上睡大觉，王丹平觉得太可惜了。但是他没勇气跟老李提，虽然关系处的差不多了，但老李总给人感觉不可靠近，他那间房间也从来没让王丹平进去过，像藏着什么秘密一样。王丹平也就作罢了，一直没提用电脑的事。
平日里，王丹平都是在下班后，折返到办公室用办公电脑跟灵灵上网聊天，一聊就聊到好晚。有几次楼栋保安查夜，看到市场部有灯有人，就会过去问。王丹平就说加班，慢慢的保安也就不再过问。
王丹平很享受现在的工作和生活。工作很轻松，不再像网点坐班制，在防弹玻璃后面一待一天，现在时间大部分自己支配，也可以抽空去吃个早点啥的，只要不是长时间离开就没人管你。周末正常双休。晚上还能利用办公电脑跟刘灵灵聊天，聊着聊不完的话题，从不觉得腻。生活上，有个地方住，哪怕环境嘈杂点，地方小一点，没关系。
“广厦三千，夜眠八尺嘛！这里只是存放着我的肉体，却禁锢不了我的灵魂。”王丹平跟刘灵灵说。
“那你的灵魂在哪呢？莫非你是孙悟空，元神出窍了？嘻嘻……”刘灵灵逗他。
“我的灵魂早就飞回来了，飞到你那了。他要陪着你，免得你背着我干坏事！”
“哼！我才不要你的灵魂。你快点拿走。不然我明天让收破烂的阿姨给收走。”
“你不要我的灵魂，莫非是想要我的肉体？我卖艺不卖身的。”王丹平试探着发了过去。
久久不见回复。“是不是有点过？”王丹平想。正准备发一句解释的话，对面回了。
“滚，流氓……”外加一个敲打的表情。
王丹平释然了，他感觉跟刘灵灵关系越来越密切了……
第九章 赵婷
时间过的很快，王丹平离开凉水镇邮政所已经一个周了。一个周时间里，没人安排他干什么。每天他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先去主任宋正铁办公室，把地板拖得锃亮，能照见人影子，在洗拖把的同时，他会接一壶水烧上，等地拖完水也刚好烧开，便开始灌壶，并给主任沏上一杯茶。主任身后柜子里总放着两个茶叶盒，一罐是信阳毛尖，一罐是铁观音。平日里，王丹平都是给主任沏铁观音，信阳毛尖是招待客人用的。等忙完这一切，刚好差不多快到上班时间了，这样宋主任就能第一时间喝上一口温度刚刚好的热茶。隔上两天，王丹平还会给花喷喷水，叶子脏了便用湿纸巾小心擦干净。主任办公桌上养了一颗蝴蝶兰，大紫色的花冠郁郁葱葱开得正艳，那可是主任的命根子，可不敢马虎。
王丹平每天默默做完这一切，便悄然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开始了恍惚的一天。他想着勤快一点总是没有错的。刚开始也想着把自己的办公室打扫一下，顺便把同事们的桌子给擦一擦，但是第一天就被周姐给拒绝了：“小王，咱办公室人来人往的，你不用天天拖。还有，我的办公桌你也别捯饬了，我这人记性差，放的东西被人弄乱了就很难找的到，还是自己来吧。你忙你自己的就好。”话说的很客气，但内有乾坤，王丹平能听出好赖来。想想也是，同事们的办公桌可不跟自己一样，像是各自的一个小王国，说不定都藏着小秘密呢，于是也就打消了整理的念头。
没人安排工作，他就在办公桌上发呆，上午的时候刘灵灵也很忙，抽不出时间跟他聊天，便开始浏览网页打发时间。这时企鹅头像闪了闪。
王丹平赶紧关了网页，点开对话框，以为是刘灵灵上线了。
“上吊了也不吱声，太不够意思了。”是赵婷。
赵婷是跟王丹平一同进局的，当年五个人，现在只剩下他和赵婷俩人。因为毕业后都分配到网点，又分属两个不同县局，所以平日联系很少。赵婷突然发来消息，让他又惊又喜。这可是有革命感情的人儿呢。
“嗨，是你呀。消息蛮灵通的嘛！”王丹平赶紧回过去。
“一起进局的五个人，就咱俩关系最好，也最终坚持到现在，这种好事你竟然不通知我。你这官当大了，把兄弟都忘了呀！”外加敲打的表情。
“啥好事呀，这过来一周了，没人理我，都当我是空气呢，现在闲的发慌啊，姐姐。”
赵婷比王丹平大半岁，王丹平喜欢叫她婷姐，他觉得这样更亲切一点，再说了，他们那种二十出头的年纪，也不存在叫老了那一说，赵婷也乐得以姐自居，偶尔还教育王丹平两句。
“你是典型的找抽呢！你知道我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吗，一天忙的两头不见天。你倒好，闲还闲出毛病了。”敲打加二，外加一个委屈。
“我说的是实话，我现在是惶惶不可终日啊。大家都有事干，就我没事，一坐一天不知道干啥。还不如在网点上班呢”王丹平回。
两年前，在被三江市邮政局录用之前，省局要组织一场笔试，地点在省邮政大厦12层人力资源部。考试之前，王丹平跟赵婷取得了联系，当时王丹平很纳闷，她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呢？后来才知道，赵婷也属于职工家属，他父亲是老邮政，大学毕业后没好去处就回当地邮政局上班，是她从人力部要到的王丹平的信息，便主动联系了。
他们约在赵婷学校附近的天桥见面，王丹平倒了两趟公交才到，赵婷早早在桥上等他了。那天天气很好，薄薄的太阳洒在桥上，赵婷一袭长裙，撑着一把缀着蓝花的遮阳伞，娉娉袅娜地站在桥上，微风吹着长发飘飘，裙摆飘飘，看得王丹平心也跟着飘了起来。
王丹平苦逼大学生一枚，穿着山寨T恤衫，配山寨运动裤和运动鞋，显得很普通。好在一点就是王丹平皮肤很好，很白，甚至比一般女孩的还白，搭配上白色体恤，倒也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还算阳光。
赵婷是那种带点仙气的女孩，有着江南女孩独有的气质，冰肌玉脂，钟灵毓秀。加之家境殷实，会打扮，就更显得鹤立鸡群，翩若惊鸿。打第一眼起，王丹平就知道他跟赵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见面气氛倒还融洽，没有别扭。两个年轻人就站在天桥上，聊起了大学生活，聊到了即将投入的新的工作岗位。赵婷很健谈也很善解人意，聊得很开心。
后来，他们一起去了学校旁边一个小饭馆，点了一份麻麻鱼，一份醋溜土豆丝。饭后赵婷要买单，王丹平坚持没让。“你得跟我表现绅士风度的机会呀！”王丹平开着玩笑。赵婷不再坚持，说：“那下次我买”。
后来，王丹平和赵婷聊起这件事来，都觉得当年好笑。回想起来，当时的场面像极了俩相亲对象碰头。
再后来，他们在考试的时候又见了一面，王丹平早早考完了，在外面等赵婷。考题类似公务员行政能力测试，理工科出身的王丹平信手拈来。好久，赵婷出来。
“考的咋样？”王丹平问。
“题没做完，后面基本靠蒙，好在都是选择题，没交白卷”赵婷吐了吐舌头。
“哈哈，你可真逗。你就不怕考太低，单位拿你当弱智不要你呀！”王丹平故意气她。
“邮政局，搬包裹的地方，要智力干啥，有体力就够了。我看你身板不错，将来一定大有可为。”赵婷反击。
随后，他们又找了个小餐馆，吃了个麻辣粉。还是王丹平付的账。
第十章 那年
正如赵婷所说，考试也就是走个流程，考多考少成绩没公布，反正参加考试的都被录用了。倒是“邮局就是个搬包裹的地方”这句话不太贴切。工作后王丹平才发现邮局就是个百货公司啊。不光有吃饭业务邮政储蓄，还有保险、证券、基金、信贷，有酒水、日化、化肥、种子、农药、猪饲料，有贺卡、信件、包裹、物流，有各种代收费，代收话费、水电煤气费、彩票费、石油款、烟款，有代售火车票、汽车票、飞机票、电影票、演唱会门票……林林总总下来有一百来项业务，通过遍布城乡的邮政网络对外提供服务。只有你想不到，没有邮政做不到。王丹平清楚的记得在凉水镇时，为了拉拢客户，邮局开展夏送凉爽，冬送温暖活动。夏天送西瓜，冬天送白菜，只要手持邮政绿卡，夏天就可以免费领一个西瓜，冬天就可以免费领一颗白菜。每逢春节前夕，网点门口便摆上蔬菜水果米面粮油，只要拿着信合存单，亮单即可半价购。仅此一个活动，挖了信合一个多亿储蓄资金，搞到最后连款箱都不让寄存了。
整个一上午，王丹平都在跟赵婷在聊着天。时间过得飞快。刘灵灵上午忙，抽空上了一会，没聊几句就下了。
“你今天休假么？这么闲的，还有时间给我在这扯蛋。”王丹平问赵婷。
“屁，临时拉壮丁让设计个稿子，这会没在网点，在县局呢。不然哪有时间上网啊，忙到吐。”赵婷回。
“就说么，现在想想还是学习那一个月的日子好过。”
王丹平说的学习，是指入职后的一个月封闭训练，也叫岗前培训。地点在省局下设的邮电职业技术学院，边远郊区，四周都是麦田和养鸡场。全省一百来号大学生，都被拉到这里集训。项目类似军训拓展。王丹平跟赵婷被分到了两个组，各自经历着各种生存挑战。
“是啊。那一个月时间，累是累点，但是有意思。我记得在高空项目中，好几次都是哭着完成的，但是我还是坚持下来了，突破自己的感觉好极了。”赵婷也陷入了回忆。
王丹平记得在集训中间，他跟赵婷晚上偷跑了出来，坐了半个小时的车，溜到镇里找地方上网，跟做贼似的。晚上回来晚了，校门关闭了，看门的大爷睡得呼呼作响，任王丹平怎么敲门都听不见。
“要不我们回去找宾馆住吧！明一早过来。”赵婷急的要哭了。
“这么晚了，这鬼地方哪有车了啊。再说培训通知里说的很明白，严禁校外留宿，违反要遣返回单位的。那样的话，咱俩都说不清了。”王丹平理智地说。
“那可咋办，总不至于在门外呆一晚上吧。”
“你别急，我给教官打电话”
后来是教官叫醒了门卫，把王丹平和赵婷放了进来。他俩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不仅第二天早餐没了，还罚他俩在操场跑了十公里。
“跑到最后，我差点晕倒了。那教官真是黑呀！”赵婷回忆道。
“我还好，就是饿得受不了，胃里直返酸水。中午多吃了俩馒头才缓回来。”王丹平嘿嘿笑道。
恍惚中给王丹平一个错觉，觉得跟赵婷有机会发展，所以培训期间总会找各种机会去见她。
梦想破灭也在一瞬间，一个月集训很快结束，在返程的火车上，赵婷问王丹平借电话。
“我电话欠费了，一个月封闭，也没机会交。你的还有费吗，借我用一下。”赵婷说。
“给，我才查的，还有四十多呢，随便用。”王丹平大方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赵婷先是发了一条短信，发完就删了。一会对方回了短信，看完又删了。
“我能打个电话不，往国外打，一块钱一分钟”赵婷小声说道，话语里有点愧疚。
“你打吧，没事。”王丹平心里泛起苦涩。
赵婷拿起手机去了车厢连接处，打了大概有十来分钟越洋电话，回来把手机交给了王丹平。
“谢谢啊！”赵婷表情有些复杂。王丹平没敢问。他知道，赵婷是在给他男朋友打电话，而且他男朋友出国了。他回想那一天赵婷约他去上网，大概率也是去跟她男朋友聊天，难怪劲头那么大呢。王丹平愤愤地想。刚看到的一丝希望火苗瞬间被无情浇灭，那酸爽至今让王丹平记忆犹新。
再后来，他们被分到不同的县，不同的网点，隔着几百公里，各忙各的事情，便很少有联系了。在凉水镇上班的时候，王丹平也想试着给赵婷打电话，但是说什么呢，他俩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呀！想到这些，便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要不是今天赵婷主动联系他，他甚至都忘了她。
哎，时间真是一个坏东西，王丹平想。
第十一章 熬鹰
完成跟赵婷的对话后，很长一段时间，王丹平陷入了惆怅，怔怔地坐在那，好久没回过神来，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点什么，感觉很奇怪。
说实话他有点想赵婷了。虽然没有成为恋人，彼此间交流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更像是亲人，彼此有牵挂，但不会影响各自的生活。
“我什么都跟你说，你就像是我的闺蜜”后来赵婷这样对王丹平说。
日子一如既往，没有波澜……
今天王丹平挣扎着起了个早，他想跟老李一块走。爬起来的瞬间心里骂了几句：“真实奇葩，晚上睡那么晚早上还起那么早，有病吧。还是老了，没瞌睡。”王丹平这个年纪，觉是睡不够的。最近比较空虚，他急需要跟一个人倾述，最佳人选自然是老李了。
“你平时上班忙不？都干些啥呀。”王丹平讨好着问，一边把热乎乎的煎饼果子递给了老李。
“没啥，就处理一些软硬件故障”老李接过煎饼果子咬了一口，边走边说。
“我发现啊，机关真闲。就我们部门吧，大家平时都不说话，藏在办公桌隔间里不知道忙啥。你想不到吧，我都来一个周了，愣是没给我派活。”王丹平夸张地摇了摇脑袋。
“你想多了，市场部忙着呢。”老李惜字如金。
“那你帮我分析分析，是不是我们主任对我不满意。现在搞得我很紧张啊。”
“我分析不来。”老李走在前面头也不回。
王丹平很泄气，跟个闷葫芦真没法交流。找老李倾诉的欲望立马就没了。白白浪费我一个煎饼果子，王丹平恨得牙痒痒。
今天来的早，王丹平有足够的时间给宋主任打扫办公室。他耐心地拖完地，泡好茶，开始给花花草草除尘。他拿着纸巾仔细擦拭着蝴蝶兰每一片叶子，像擦拭一件易碎的艺术品，手法轻得像抚摸刚睡熟的婴儿，生怕惊醒了它一样。这时候宋主任站在门外，看着他做着这一切，没去打扰他。
“呀！主任来了。”王丹平回过神来，看到了门口的宋正铁。赶紧直起身来打招呼。紧张得差点把花盆弄翻。
“哎，哎，你小心！”宋主任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扶住花盆。
“小伙子干啥毛手毛脚！”宋主任嘴里批评着，脸上却带着笑。
王丹平很苦恼，恨自己啥事都做不好，老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他很佩服那种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人，他也想淡定从容，潇洒自如，但每每不能如愿。
“对不起，主任。下次我会小心”王丹平紧张得满脸通红。
“嗯”宋主任点了点头“你来也有一个周了吧，情况熟悉的也差不多了。这次调你上来呢，是想让你接手网运管理工作。我这有个网运计划表，电子版没存上，你把这些都弄成电子档，下周交给我。”宋主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交给王丹平。
终于有事干了，王丹平高兴坏了。他赶紧把书从宋主任手里接了过来，回到了自己办公室。
《全市网运作业计划汇编》一本厚厚的书。一个周录成电子版。这对王丹平来说算是一项完全没有挑战性的工作。不就是打字吗，他想着。
翻开后，傻眼了。文字很少，基本都是批注，全本基本都是图表，秘密麻麻，像极了藏宝图，每一个小的模块都对应着时间点，各个时间点都用箭头连着，分别表述各环节间的关系。一时间王丹平愣在那，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在凉水镇邮政所，也有网运作业计划表，环节只有每天市局到网点、县城到网点、中转乡镇到网点三趟进口；网点到县城、网点到市局、网点到中转乡镇三趟出口；加上接车环节，局内盘驳环节，内部处理环节，投递环节等内容。满满一张A3纸勉强画完。每个节点有严格的时间卡点，所有卡点都要跟进、出口时间对应，不能晚也不能早，这里有很强的逻辑关系，是个系统工程。在王丹平印象中，这可够复杂了。直到他看到全市网运计划图。
三江市是个三省交界地市，交通便利，是全国二级邮区中心局，要负责其他两省的邮件转运。那时候邮件大部分通过火车运输，每天要接发28趟火车，11趟汽车，这仅仅是干线邮运的部分。对内还要接发11个县区以及本市内的邮件，每天要对二百多个网点收寄上来的邮件分发往全国，其复杂程度可想而知。接发的28趟火车，11趟汽车邮件，需要从火车站、汽车站盘驳到中心局处理场地，需要开拆再分拣，再封装，再发运，直到各县区，各网点。出口作业也是同样的流程，一步都不能少。各环节卡点时间都必须跟火车、汽车接发时间点卡口相匹配，严丝合缝，分秒必争。
摆在王丹平面前的，是一张无比庞大的网，是对没一个邮件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时间点，每一个标准动作的完美诠释，看懂了这一张网，你也就看懂了一个邮件的前世今生和未来走向，至此他才明白，一个包裹不是简单的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转移，之间的门道多着呢。况且这也只是计划汇编的一部分，汇编里还容纳的有11个县中心、208个网点，1359条邮路，21628个投交点的作业计划，是一本全市邮运计划的百科全市。
王丹平深深被这本汇编震撼了。市局机关果真水深，深不见底呀！
王丹平硬着头皮上，没办法，用大学里学到的微软办公软件，使出浑身解数，开始了电子版录入之旅，画图是最耗神的，办公软件排版功能完全没强大到遂王丹平的愿，录入工作推进的异常吃力。一边录一边心里骂娘，这么大的工程一个周弄完，简直比登天还难。他恨死编这本书的人了，更恨死把电子版弄丢了的宋主任。
办公室同事之间，王丹平只跟陈伟能搭上话，便主动凑过去请教。
“这可咋办呀！哥哥。可难死我了。”
“你小子不知好歹”陈伟冲王丹平神秘一笑“这是让你挑大梁呢！”
“就这还挑大梁呢！不如花点钱让广告公司做来的更快。”王丹平愤愤说到。
“你知道熬鹰吗？”陈伟继续神秘。
“熬鹰？”王丹平更迷茫了。
“对，熬鹰。你只有熬过了这一关，才能脱胎换骨。自己慢慢悟吧！”陈伟下了逐客令。
“熬鹰，熬个鬼！”王丹平一边走一边嘟囔。
第十二章 拜师
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过的飞快，转眼一上午就快过去了，王丹平两只眼睛瞪得通红，眼前如织的网线让他接近崩溃的边缘，头脑发胀，浑身发热，背上好像有无数个小泡在不断炸开，让他浑身发痒，眼睛长时间在电脑跟网状图之间切换，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了。他奋力揉了揉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样不行，迟早要崩掉。”王丹平想。他要从这片网里暂时抽离出来，换一换脑子。
他合上作业计划图，保存好仅有的不多的成果，喝了一口水，这是他今天上午喝的第一口水。
随后他起身去了卫生间，开足水龙头，用凉水不断浇自己的头，意识慢慢清醒了起来……
回到办公桌，QQ头像在跳动。是刘灵灵发来了消息。
“忙吗，最近两天我可能不能跟你聊天了，我妈住院了，我得去照顾他……”
“啊？阿姨是病了吗，严重不？”王丹平关切地问到。
对面没有回复，可能刚才急急忙忙留完言就走了。
按照正常思维，这会王丹平应该打电话过去问一下情况，可是他们之间的交流都是通过QQ聊天，竟然没留刘灵灵的手机。王丹平有点气急败坏，但是也没办法。只有等。
好在这两天王丹平也没有多余时间抽出来聊天。忙着忙着也就忘了这个事情。
人在被压力逼迫的情况下，脑子是最灵活的，王丹平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寝室的老李。他不是搞IT的吗，肯定有办法。
下班了，他早早回到寝室，顺路在熟食店切了一点猪头肉和鸭脖，外加上一包花生米，一提听装啤酒。在不到六平米的小房子里，支起一个小桌，摆好筷子，静候老李归来。
今天老李不用值夜班，不一会就开门进来，王丹平一张笑脸早就在门口迎着他了。
“什么情况，今天有客人啊”老李问。
“没有没有，今天就咱俩。这不是来了一个多周了，也给你找了不少麻烦，我想请你喝酒，表达歉意。”王丹平赶紧拉着老李就坐。没有凳子，王丹平就用两摞书叠起来当成凳子。地方太小了，老李坐了两次都没坐下去，他的一条腿僵硬无法打弯，有点狼狈。
“地方太小，这破地儿。”王丹平往里拉了拉桌子，但无济于事。
“算了，搬我房间吧。”老李发话了。
这样，王丹平第一次进到老李房间。
老李的房间整齐到令人发指，所有物品规规整整、各就各位。床上用品叠的整整齐齐，床单平平展展看不到一丝凌乱。技术宅就是技术宅，王丹平叹为观止，相比自己那个狗窝，平日乱成一团，在技术宅的房间面前，王丹平觉得自惭形秽。
老李看了一眼错愕的王丹平，没理他。腾出一个小书桌摆好，拿出了两个小木凳。就这样，在九号楼301室，一场简单的家宴就开始了。猪头肉就啤酒，简直绝配。酒过三巡，老李也放开了，话也开始多了。
王丹平看到时机已成熟。便倒满一杯酒，双手捧上。“李哥，这杯敬你。在三江我没有朋友，今后你就是我唯一的朋友，是我唯一的大哥！”说完脖子一仰一杯酒下肚。
“我也一样，还是个外乡人，今天你能请我喝酒我很高兴，你这朋友我认。”老李也豪气地一饮而尽。
王丹平接着又倒满一杯，还是双手捧上。“不瞒你说，李哥。最近兄弟碰上难事了，心里不痛快。来，再敬你一杯。”脖子一仰又一杯下肚。
“什么事，你给我说说，别老喝闷酒。”老李放下酒杯问到。
王丹平就把最近的事情一五一十给老李说了。
老李一听，沉默了一会。
“我来想想办法，现在office软件都有开放接口，可以编程的。我来给你弄个模板，你只用往里添加数据就行了。不过需要点时间。还有，你得把你的东西拿来看一下。”老李说到。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在王丹平看来比登天还难的事，到了技术宅面前就是一堆代码而已。这是王丹平第一次感觉到技术带来的革命影响。
王丹平高兴坏了，激动底地站了起来，握住了老李的手，使劲地摇了起来。
“哎，哎，你别，你干什么。我只说帮你看看啊。还不一定能成呢。”老李躲避着。
“我不管，这忙你一定得帮我。你不知道，我们那个主任要这个周就交工。我愁的头发都白了。来来来，我再敬你。”
一来二去，一提啤酒很快就喝完了。王丹平又兴冲冲地下楼再买了一提，顺便烫了一点麻辣烫。
老李是个很谨慎的人，轻易不答应帮忙，答应就会帮到底。第二天一早就找王丹平要了网运计划表，开始了他的加班之旅。这天正巧凑上老李值夜班，没多少事情，就在办公室整整忙活了一晚上。
第三天一大早，王丹平还没睡醒呢，老李就把他从被窝里提溜了起来。
“你还有心思睡觉！我可是一整夜没合眼。”
“什么情况啊？”王丹平迷迷糊糊地问。
“走，看看成果去。”说罢拽着他就往单位走。
王丹平再一次被震撼到。老李的办公室被各种网络设备围着，办公桌面前整整四块显示屏，一个人用。
“你这也太奢侈了。这么多电脑一个人用。”王丹平下巴都快惊掉了。你要知道，那个年月计算机还没普及呢，好多人员都还在共用一台电脑办公。
“少见多怪，我这算最穷的IT了。别废话了，你来看看能用不。”老李说。
在老李的精心调试下，终于达到预期效果，王丹平只用在对应的参数下输入数据就行了，图标连线自动生成，比以往快了不知多少倍。
王丹平千恩万谢拜别老李，就差给他跪下了。
“您是我师傅，师傅在上，请受我一拜。”王丹平做作揖状。
“你快拉倒吧，后面就靠你自己了。”老李笑着把他赶了出去。
第十三章 洞天
在老李的帮助下，王丹平录入效率得到大幅提升，四天五夜时间没日没夜地加班赶工，食宿都在办公室解决，饿了就下楼吃点快餐，困了就在沙发上迷瞪一会。终于在周日上午完成了所有项目的录入工作。
王丹平长出一口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发胀的双眼，站在窗口。
初夏的太阳刚升起不久，透过玻璃洒在王丹平身上，像极了母亲的双手，温暖地抚摸着他每一寸肌肤，天空中薄薄的白云像棉絮一样层层铺开，空气中飘着花香，公路边林立的梧桐叶子刚刚舒展，未曾亭亭欲盖，阳光透过叶子在地面留下斑驳的影子。王丹平眯着眼睛，感受着风儿拂过脸颊，内心变得柔软起来。
“刘灵灵这会在哪呢，他在干什么，她母亲的病不知道好了没？”王丹平想。他已经五天没联系刘灵灵了。他多想跟刘灵灵一起分享这初夏的阳光，分享他大功告成的喜悦啊。
王丹平困了，太困了。他需要休息。他没有立即往宿舍走，他要感谢一个人。
“我弄完了，我终于弄完了！”王丹平在电话里大声嚷嚷。
“你要死啊，我值完夜班刚睡下。”老李气呼呼地回答。
“睡啥睡！快点起来，我请你吃饭。”
“我不吃，你别烦我。就不该帮你。”老李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
“嘿嘿嘿……”王丹平得意地笑了起来。一个人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笑声从四面八方回声过来，气氛显得很诡异。
一觉睡起来，太阳已经落山了。王丹平是被饿醒的，不然他能睡到地老天荒。
他敲了敲老李的门，没人回应。便自己起身下楼，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漫无目的地瞎转起来。
城中村开始热闹起来，夜市摊依次摆开，叫卖声此起彼伏。跟早市不同，夜市的人们不再行色匆匆，都放慢了脚步，偶尔会在烤串摊位前点一串臭豆腐，吃得嘴角流油。
在离一家澡堂不远处，王丹平碰到了一个女人，年纪不大，应该是刚洗完澡出来，头发盘在头顶包着毛巾，身穿睡衣睡裤，脚汲拖鞋，步子迟缓，脸颊上澡堂子的热气熏氲的红晕还没退尽，便显得慵懒无力。王丹平迎面走近了才发现，女人竟然没穿内衣。女人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清香混合着体香钻进王丹平的鼻孔，直达胸腔，让他眼神迷离了起来，空气中散发着潮湿暧昧的气息。
“市区都这么开放了吗，现在？”王丹平想。
女人面带微笑，目光懒散，对人们投来的目光不予理睬，甚至有点享受被关注的感觉，昂着头渐行渐远。
王丹平频频回头，目送她消失在楼群里。
华灯初上，不自觉中王丹平来到了江边，到三江市这么久了还没好好转一转呢。
三江市因江得名，三条江水在此交汇，形成长江最大的一条支流，奔腾东去，昼夜不息。
冲刷出的一块平原，就是现在的三江市，犹如镶嵌在江畔的一颗明珠。霓虹灯亮起时，美得如梦如幻，王丹平都看痴了。
“一定要带刘灵灵来看一看。”王丹平暗暗下定决心。
江的两边是高高的防洪堤坝，每相隔不远，堤坝就有一处台阶跟江面相连，白日里会有浣洗的妇人们集聚在江边，边洗衣物边拉着家常，延绵数公里，给三江市新添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王丹平顺着台阶下到江面，脱了鞋提在手上，挽起裤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感受着夏初湿润的河风。他偶尔把脚踩进江水里，初夏的江水还很寒冷，冰得他一激灵。他咧嘴笑了，像极了一个孩子。
他沿着江水逆流而上，忘记了时间。他喜欢这个陌生的环境，没有熟人打招呼，没有俗事烦扰，可以安安静静地想心事。
他想刘灵灵，怪她这么久都不联系他。他又责怪自己不该这么想，母亲生病了她在照顾呢，怎么能怪她呢。
不知不觉中，王丹平走到了三江大桥下面。三江大桥是解放初期修建的石拱桥，桥下有很多桥洞。
大桥附近的江面都被围栏围了起来，没有台阶相连，到这里要走很远很远才能到达，所以这里很少有人过来，江边的杂草长得很深，没过了王丹平的膝盖。
不会有蛇吧，王丹平心里犯嘀咕。正准备转身返回时，惊奇地发现一个桥洞里有光传出来……
“里面住这人呢？”王丹平想。“会是谁呢？”
怀着好奇之心，王丹平向着光亮的方向走了过去。
连接到桥洞的地方，已被人走出了一条小路，很窄很滑，几次差点滑倒。要是摔进滚滚的江水里，怕是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费了很大力气，王丹平爬上了桥洞。等待他的却是一根船桨。
一个黑影藏在阴影里，双手握着一根破旧的船桨，抵着王丹平的脑门，眼睛放出莹莹的寒光。
“干什么的！”冷冰冰的声音传出。
“大哥，别误会，别误会。我不是坏人。”王丹平哆哆嗦嗦地说到，为自己的冲动行为后悔不已。他想着掉头鼠窜，但是湿滑逼仄的退路不允许他这么做。
“我是来江边散步过来的，看见你这有光，就想进来瞧瞧。没有恶意的。”王丹平继续说到。
沉默……
过了好一会，船桨收了回去。
“还以为是当官的呢！进来吧。”黑影说了句。
王丹平长吁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这时他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看清了面前站的是一个瘦瘦的年轻小伙子。
小伙子拉开一块布帘子，灯光洒了出来，把王丹平让了进来。
嚯~
里面别有洞天啊。因为桥面很宽，里面非常宽敞，地面拱形部位被填平，四周用架子固定，外层包裹着厚厚的帆布，宛如一处平整、宽敞、私密的大房子。房子功能区划分也非常齐全，有寝室、有客厅、有厕所、有厨房，甚至有衣帽间。各功能区都用帆布隔开。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厕所，跟桥面的排水管相连，排泄物直通江底，屋里甚至有一个人工的蹲便器，边上放着一个水桶，方便随手冲洗。
屋里很整洁，物品摆放井井有条。王丹平感觉自己进入到一个梦幻的世界，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了。
第十四章 交工
黑影看着王丹平一脸惊讶的神情，得意地笑了。“别发愣了，说说吧。”
“哦。”王丹平回过神来，伸出右手：“我叫王丹平，无意冒犯。”
这才仔细打量这位神人。神人个子不高，二十来岁，瘦，黑。光着上身，下身穿大裤衩，汲拖鞋。五官很紧凑，挤在一起，小眼睛炯炯有神，眉毛弯得厉害，眉梢往下掉着，很滑稽的样子。笑起来露出森森白牙，在昏黄的灯光下有点瘆人。
王丹平打了个哆嗦。
“我姓李，认识我的人都叫我李鬼。放心，我是人不是鬼。”神人伸手握了握。“随便看，随便坐，我这平日不来人。”
“哎呀，你这地儿太牛了。怎么回事你跟我讲讲”王丹平激动起来。
李鬼很健谈，估计是一个人生活太久了。打开话匣子就收不回来，一聊就是大半夜。
李鬼原名李振江，母亲早年间去世了。父亲原来在三江市公路局上班，是基建科长，后来因为账务上出了问题被免了官职进了班房，没几年人也没了。房子车子都被法院查封了。李鬼也被迫辍学了，浪荡了几年，后来就干脆在桥下安家。前后公路管局部门、城管部门来赶了几次，李鬼就去上访，后来就干脆住在信访大厅，正赶上三江市创建文明城市，李鬼这样下去方方面面都没法交代，据说某个头头专门为此开了协调会，给他安排进一个企业看大门。因为懒散惯了，看大门睡大觉，放进去一个闹事的人，占据老总办公室长达一个月之久，李鬼因失职造成严重后果，把人退回去了。后来有关部门妥协，不再管李鬼的事情，对住桥下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还专门在桥下面栽了一颗榕树，四季常青那种，高大的树冠正好能挡住李鬼那个桥洞，从远处看根本发现不了里面住着有人。就这样李鬼一直在这住了下来。
李鬼从小喜欢木工，他父亲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还专门在车库给他弄了个木工作坊，让他自己折腾。没想到后来派上用场，李鬼花了很多心思才把这个桥洞装扮成世外桃源。
“你这电哪接的啊？”王丹平指了指头顶上的灯。
“桥面不是有亮化工程吗，我把他们的线缆缴开自己接的，免费！”李鬼得意地笑了。
“你这用水呢。怎么解决。”王丹平对什么都感兴趣。
“这滚滚三江水不够我用的？”李鬼把王丹平拉到一个角落“看我的绞架！”
“你不嫌脏啊”
“一江清水供北京。皇城的人都吃这三江水，我一光棍吃不得？”
时间就在这一问一答间快速流逝。王丹平回过神来已是后半夜。他不得不走了，明天还要给领导交工呢。
“我得走了。”
“常来啊！”
“一定。”
……
“灵灵，你啥时候回去上班啊。都好几天了联系不上你，快急死我了。对了，告诉你我今天遇到了个神人，简直太牛了，抽空一定要给你讲一讲。”王丹平给刘灵灵留言。
对方还是不在线。
主任对王丹平交的作业非常满意，甚至有点刮目相看。
“嗯，嗯，嗯……”一连串点头。
“这样啊。小王。让你录这个图呢，不光是为了录。你得把这里面的关系给弄明白了。这几天啊，你抽空去一趟中心局，待上一个周，跟生产走一圈，熟悉全流程。”
“好勒，主任。”王丹平心里高兴，一颗石头落下了，接下来工作也很明朗，哼着小调回到办公室。
陈伟凑过来，低声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熬出成果了！恭喜你呀！”
“感谢陈哥指点。”王丹平谦虚到。
“主任没说接下来怎么安排？”陈伟继续打听。
“领导只让我继续熟悉网运计划，有机会让到中心局生产车间跟班走一段时间。”王丹平回。
“哦，那你得辛苦几天了。好好干。”陈伟拍了拍王丹平的肩回到自己座位。
王丹平坐定，开始研究全市网运作业计划图。前段时间光顾着赶工期，没有静下心来研究，现在仔细翻阅，收益匪浅。至少对全市网运作业有了初步的了解。
“灵灵，我接下来要去生产上跟班了，可能需要一周时间，期间就没时间跟你聊天了。也不知道阿姨身体怎么样了，联系不上你，可真着急啊”王丹平打开聊天工具，继续给刘灵灵留言。忙完以后，他坚持每天把工作动态跟刘灵灵分享，虽然对方没回复，上线后自然能看到。再者王丹平也不知道找谁倾诉，老李是个闷葫芦，只听不给建议，有时候听都懒得听。
于是，王丹平想到了李鬼。对了，下班找李鬼去。
第十五章 憋气
王丹平一整天时间基本都花在研究网运计划图上了，随着研究的深入，越发佩服制图的作者。这得对全流程多熟悉才能弄出来啊，真不简单！网运计划主要跟接车交车时间点卡口，本市交接28趟火车，每年铁道部门10月份左右就会有一次列车时刻的调整，牵一发动全身，网运计划所有后续作业都要随之调整。没有放之四海皆准的网运计划，只有不断变化的网运计划。现在距离10月份只有几个月了，听宋主任意思，是要王丹平扛起作业计划编制的重担，不禁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可以大展手脚，指点江山了，忧的是心里没谱，怕自己拿不下来。要是拿不下来，可就真应了李建国局长的话，该给他丢脸了。
下班后，王丹平没顾上回寝室，直奔李鬼的世外桃源而去。
这回他没空着手，咬牙切了半斤卤牛肉，三根腊肠，一提啤酒，花了他30大洋，肉痛。
王丹平还是沿着上次的路，顺着河道一直往前走。天色尚早，夕阳像浸染了鲜血一样，艳红艳红地铺洒在江面，波光粼粼，煞是好看。江边浣洗的妇女们脚踩着五颜六色的塑料盆，弯腰奋力洗着没洗完的衣服，像是跟夕阳赛跑。见到王丹平走过来，妇人们纷纷起身，扭头看过来，一边甩着手上的江水，一边撩拨耳边的碎发。不远处还有几个孩子在江边戏水，水花浇起来落在妇人们身上，妇人们边拿起棒槌追上前，假装要打他们，小孩们便嬉笑着跑远。这时的王丹平心里柔软了下来，多美多生动的画面啊，这才是生活原本的样子。他甚至想象着几年以后，刘灵灵在江边洗着衣服，孩子们围在脚边嬉戏，他就站在江边看着这一切，岁月静好。
越往前走，草木越深，人就越少。上次来的时候天色已暗，王丹平没注意到那颗榕树，这次他看的真切，果真如李鬼所言，一颗大榕树就立在桥边不远处，树冠刚好挡住李鬼居住的桥洞。
“李鬼，李鬼。我又来了。”王丹平一边爬一边喊。
没人回应。
王丹平便掀开门帘自己走了进去，炉子上坐着水壶，正嘟嘟往外冒着热气。看来李鬼没走远。
百无聊赖，王丹平便搬了个椅子出来，坐在桥洞里看风景。从这个角度看三江，又是别样一种风味，半个三江市尽收眼底，江面很宽，有几只白鹭在飞，一会浮在江面，将脑袋伸入江水抓鱼吃。
这时候，一个脑袋从江水里冒了出来，正是李鬼。
“嗨！王丹平。我在这呢。”李鬼扯着嗓子喊。“下来游泳啊。”
“水还太冷，我就不下来了。你快上来。我买了牛肉”王丹平也扯着嗓子喊。
“什么~？我听不清，水声太大啦！”
“回~来！”王丹平只有冲他招手。
“等会儿，我还有三个虾笼要收。”
王丹平无奈，只有等他。过了好一阵，李鬼光着身子爬了上来，手里提着虾篓，浑身是水，像极了黑溜溜的泥鳅。
“今天收成不错，有三四斤。你小子有口福了。”李鬼把虾篓抖了抖，炫耀着说。
“我还买了牛肉和啤酒。今儿晚饭就在你这吃了。”
“那你还客气啥了。我刚下水那会还在想你是不是也该来看我了，果真你就来了。”李鬼眯着小眼睛，笑开了花。
接着，李鬼把今日的鱼获倒进一个塑料水桶里养了起来。王丹平凑过去看，还挺丰富，桶里不仅有虾，还有小鱼，螃蟹，贝壳。
“你可别小看这些玩意儿，能换不少钱呢。”李鬼说。
“你这桶里的鱼虾能值多少钱？”
“五六十块吧，关键看到明个早市还有多少活着。死了就不值钱了。”
“你看啊，这里面最贵的就是这小鱼，叫红尾巴，肉嫩，刺多，能卖30一斤。”李鬼指着桶里的小雨。
王丹平听着一切都新鲜。也不多余问话，就等着李鬼给他讲呢。
“你知道大家为什么叫我李鬼不。”
“为啥？”
“我是这三江里的水鬼。”
“我能在水下憋四分钟你信不？”
“不是吹啊！不信？不信你掐表试试。”没等王丹平反应过来，扑通一声，李鬼一猛子扎进了滚滚三江水，翻起巨大的浪花，消失不见了。
“哎！”王丹平惊的下巴都掉了。桥洞离江面至少四米多高，就这样下去了？王丹平揉了揉眼睛。
江面恢复平静，时间仿佛停止了，滴答滴答过的很慢很慢。王丹平的心跟着揪了起来，为什么还没出来。
“李鬼，李鬼，别闹了！”他大声喊着跑下桥洞，没顾上脱鞋就踏进江水，来回寻觅，没见人影。
王丹平吓坏了。
突然，一个头在他脚边冒了出来，双手抓住了他的裤腿。他吓得差点一屁股掉进水里。
噗~
李鬼噗出很大的水花，大声喘着气。
“几分钟~几分钟？”喘着粗气，李鬼急忙问着。
“滚~！”王丹平差点一巴掌拍了过去。“你是要吓死谁呀！”
“你没掐表？你竟然没掐表？！”李鬼跳了起来。
王丹平扭头往桥洞方向走，没理会李鬼。
“生气了，还。真没意思！”李鬼嘟囔着跟了过来。
晚餐主菜是醋溜小黄鱼，油炸小河虾，贝壳豆腐汤，加上王丹平的卤牛肉和腊肠，刚好凑成一个五饼。
这是王丹平生平吃过的最好一餐，李鬼厨艺精湛，关键还是食材新鲜。小鱼小虾都是纯野生的，自是跟人工饲养的没法比。他们吃着饭，喝着啤酒，吹着牛，好不惬意。
王丹平给李鬼讲他的经历，讲到凉水镇的旱厕。
“尼玛真恶心”李鬼叫嚷到。“没见吃饭着嘛！”
“这有啥的，你看你，排泄在江里，吃水也在江里，我都不嫌你恶心。”王丹平反击。
“你懂个求，水流百步自然清。”“再说了，不干不净吃着没病。”“再说了，烧开了啥水都是干净的，你要嫌弃你别吃啊。”
“开个玩笑还红脸了你。”王丹平有点上头了，笑哈哈地拍着李鬼的肩膀。
“你这一个在这，冷冷清清的，没找个女朋友？”“你得当心了，整天吃这么大补，小心把自家水管憋爆了。”王丹平故意往李鬼下身指了指，继续开着玩笑。
“你才会被憋爆呢。我有地方。”李鬼骄傲起来。
“快说说，跟我说说。”王丹平来了兴致。
“凭什么跟你说，你不也没告诉我吗？除非你先说。”李鬼可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