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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好事多磨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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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好事多磨全文阅读

感言

    谢谢各位喜欢《穿越以和为贵》的朋友在我PK期间给予的支持,正是因为有了你们,我才能写出《穿越好事多磨》这部作品,也是因为有了你们,我才有勇气去PK。借这个机会,对所有支持我的姊妹们说一声谢谢!

    第一本书,很懵懂,上架不知道提前通知大家……笑……因为自己也不知道可以上架了……这是第二本书了,终于跟着大家学了点规矩O(_)O哈哈~

    实际上是想说:

    大家想不想知道沈穆清最后和谁结婚了?

    大家想不想知道沈月溶未来的命运会怎样?

    大家想不想知道陈姨娘是否能上位?

    12月1日上架,请大家支持正版,继续关注吱吱的《穿越好事多磨》。订阅、粉红票、推荐票、收藏、点击、鲜花……嗯白开水勉强接受,砖就不用了……统统向我砸来……谢谢大家!

第一章 沈家女儿

    沈穆清闻着玉簪花的清香,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鹅黄色的鲛绡纱帐子外黑漆小杌子上的那盏小小的羊角宫灯发出昏黄的光芒,映着大红罗帐子灿若晚霞。

    沈穆清贪恋着被褥间的松柔温馨,翻了一个身,重新闭上了眼睛。

    有人在柔声地喊她:“姑娘,卯正了,该起床了!”

    沈穆清只是不理,用被子捂了头。

    喊她的人也不勉强,静静地立在床边侯着。

    沈穆清躺了一会,终是心虚,掀了被子坐了起来,娇嗔道:“落梅,你怎么象自鸣钟似的准时啊!”

    鲛绡纱帐子已被用银勾挂了起来,床前正垂手立着个身穿蓝绿色绫棉比甲的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白净的脸庞,细细的弯眉,虽不十分漂亮,神色间却十分的温婉,让人看了很是舒服。她正是沈穆清屋里的大丫鬟落梅。

    听见沈穆清的抱怨,她抿嘴而笑,转身去撩了大红罗帐子。

    明亮的灯光立刻如水银般泻了进来,照亮了张宽敞的黑漆镙钿八步床。

    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就捧了对襟白绫夹衣,白杭绢挑线裙子,银红底撒白玉兰花的妆花窄袖褙子进来。

    落梅笑道:“姑娘。我服侍你穿衣。”

    “不用。不用。”沈穆清忙摇头。“我自己来就行了。”

    落梅在她身边服侍了七年。对她地生活习惯了如指掌。听她这么说。带着两个小丫鬟笑着给她屈膝行了礼。退了下去。

    大红罗帐重新垂下。八步床内又恢复了幽暗地光线。

    沈穆清唉叹着起身。窸窸窣窣换了衣裳。

    床角人高地紫檩木雕花座地水银穿衣镜里就映出个画般地小姑娘来。

    沈穆清望着穿衣镜的小姑娘,犹豫着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她。

    镜中的小人也伸出手指,点了沈穆清一下。

    沈穆清失笑。

    说出去谁会相信?

    七年前,她还是个一边感叹职场倾辄的残酷,一边在丰厚的利益驱动下不停往上爬的都市女郎而已。一场车祸,却让她变成了大周王朝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沈箴年仅五岁的女儿,梳着三丫髻,穿着织锦小袄挑线裙子养在深宅内院中……

    想到这里,沈穆清不由叹了一口气。

    她以为,自己会永远记住驾驶者那张醉意朦胧的脸,谁知道,不过七年而已,她不仅不记得肇事者的脸了,就是自己父母的模样,都渐渐模糊在了时间的长河里,只留下了一个温馨的感觉。

    “人大概是世界上适应最强的生物了!”沈穆清喃喃自语着,望着镜里的人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高声喊了落梅。

    大红罗的帐子立刻被撩了起来,蓝绿色的卷草纹顶棚上挂着红穗八角琉璃宫灯把她的世界照得通明。

    沈穆清笑着进了设在床后的净房。

    她屋里的一个叫英纷的二等丫鬟正挽着衣袖用肘部要给她试水温。看沈穆清进来,英纷笑着喊了一声“姑娘”,道:“水温正正好!”

    沈穆清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英纷带着两个打水的小丫鬟屈膝行礼退了下去,把空间留给了沈穆清。

    净房是照着沈穆清的意思布置的。

    用了几个落地屏风,把屋子划成了几部分,有的地方放着马桶,有的地方放着脸盆,有的地方放着浴桶。

    沈穆清用猪鬃作的牙刷沾着牙粉刷了牙,然后用带着桂花香味的香皂洗了脸,出来坐到了床旁黑色三围雕漆的镜台前,从琅琳满目的坛坛罐罐中找了个巴掌大的掐丝珐琅桃盒打开,用指尖挑了黄豆大小的杏色的面膏在手上匀开,涂在了脸上。

    屋子里立刻飘散着一味淡淡的茉莉花香。

    这是内务府用岭南上贡的紫梗叶加工而成,专贡嫔妃们使用的“蓟香膏”。小太监偷出来拿到水粉铺子里悄悄地卖,一盒也要二两银子,要是流到市面上,要卖到五两银子,最多只能用一个月,而大周王朝现在的米价,也不过九分银子一石而已……说起来,她的生活是有点奢侈。

    沈穆清笑着,从镜中看见落梅把明霞喊了进来。

    明霞是专门管沈穆清梳头的丫鬟。长得矮矮胖胖的,说起话来有些木讷,偏偏手却很巧,摆弄着一手好头,这才拔到了沈穆清的屋里,领了三等丫鬟的月例。

    她带着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走了进来,笑着给沈穆清请过安后,就拿了小丫鬟手里捧着的白绫大手巾围在沈穆清的肩上,然后打开梳台上的妆奁盒,挑了一柄黄杨木雕花梳子,开始给沈穆清梳头。

    在扎头发之前,明霞是要用黄杨木的梳子给沈穆清梳一千下头发,然后再按摩头皮一刻钟——这可是她现在的母亲李氏反复交待过的,据说这样可以使头发乌黑光鉴……

    沈穆清不由望着镜子里那张雪白的瓜子脸发起呆来。

    她现在父亲叫沈箴,字世铭,江苏太仓人士,永德十年两榜进士。母亲李氏,浙江象山人。两人的父亲是同年,又一起在广西做官,结的得意亲家。沈父去得早,沈箴多亏有岳家相助,才能读书进学,夫妻感情很好。只是沈箴年轻时官运不佳,三起三落,李氏跟着他四处奔波,四儿三女都没有站住,直到庆安十五年沈箴任山东布政司的时候,才又得了个幺女。因是上九日生的,又体弱多病,就寄名在了观世音菩萨跟前,取了乳名叫“寄姐”。五岁的那年,寄姐在雪地上滑了一跤,摔了后脑勺,睡了七天七夜才醒……至于“穆清”这个学名,是她八岁启蒙的时候,沈箴特意请了翰林院学士刘寓帮着取的,来自于诗经的“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之句。

    “姑娘,姑娘!”明霞拿着靶镜在沈穆清身后左照右晃的,选着角度把脑后的发式反射到镜台的镜里面,好让她看清楚:“您看还可以吗?”

    已经梳完头了啊!

    沈穆清回过神来,仔细地瞧了两眼。

    梳得整整齐齐,挽得紧紧扎扎。

    她点了点头,笑道:“挺好的!”

    沈穆清屋里的另一个大丫鬟珠玑就拿了描金退光的匣子给沈穆清挑首饰。

    样式精美的珠花整整齐齐地装了满满一匣子,或嵌着稀世的金钢石,或嵌着珍贵的红宝石、青金石、猫眼石、鸦鹘青,至于蜜蜡水晶珍珠砗磲珊瑚玳瑁之类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这些玉石在灯光下闪烁着绚丽夺目的流光,让人眼前一亮。

    象这样的匣子,沈穆清还有十几个,分门别类地摆着些发簪步摇耳环戒指花翠之类的。都是李氏今一件,明一件给的。实际上她年纪还小,只能梳三丫髻,这些东西很少用得上,只不过是李氏爱女心切罢了。

    沈穆清笑着摆了摆手,道:“又不是出去做客,在家里,就不用这么麻烦吧。”

    实际上最主要的是这些首饰都很名贵,如果戴出去,她身边的丫鬟就要时时刻刻注意着,免得掉在哪里遗失了,搞得大家都很紧张。

    虽然早知道沈穆清的答案,但听到了这么一句,珠玑还是展颜一笑,秀丽的面庞就有了几分稚嫩,不象她平时——太过端庄、稳沉,一点也不象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姑娘。

    “姑娘,昨刮了一夜的东风,今天早上起了北风。我把您那件大红四合如意刻丝披风拿出来,您看可好!”

    沈穆清每天早晚要去给母亲李氏省定昏省,而九月的盛京,已隐隐有了寒冬的影子,如果天气不反常,十月中旬就要飘雪了。

    “好了!”沈穆清笑着点头,“你管我的衣裳首饰,自然是你说了算。”

    珠玑就笑道:“要是真听我的,姑娘可以在头上戴两朵小雏菊花……”

    沈穆清忙打断她的话:“别,别,别,你休想我戴花,真是俗死了……”

    现代人,有谁会扎一脑袋鲜花——这是一个审美观念的问题。

    “姑娘……”珠玑无奈地喊道,“如今内庭的贵人们也都戴花,脂坊还专门用温棚种出玉兰海棠牡丹给送进宫去扎花冠……”

    “你要是喜欢,自己戴了,可别糟蹋我!”

    大家都笑了起来。

    沈府的规矩虽严厉,但沈穆清平时待人随和,屋里又没有年长的妈妈管着,几个丫鬟也会看着时候和沈穆清说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珠玑只得摇头,去拿了披风出来给沈穆清披了,

    落梅则笑着喊了沈穆清屋里另一个大丫鬟锦秀——沈穆清平日就由她们两人在跟前服侍。

    姐妹们,又见面了!看书可别忘了投票。(*^__^*)嘻嘻……

    晚上正常的更新一章!

第二章 昏定晨省

    天还只是麻麻亮,沈府后宅的那些飞檐翘角如一副副剪纸静静地贴在灰蓝色的天空中,院子里,两个粗使的婆子正拿着人高的竹扫帚在扫地,看见沈穆清出来,忙上前曲膝行了礼,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还道:“姑娘,这天还没透亮,要不要叫两个人给姑娘提灯。”

    沈穆清住的安园就在李氏的屋后,近得很。

    “那到不用。”沈穆清笑道,“让嬷嬷费心了。”

    那婆子忙摇头:“没费心,没费心……”

    沈穆清笑着和两个婆子点了点头,这才出了倒座门,延着抄手游廊进了李氏的院子。

    屋檐下挂着四盏八角玻璃彩穗宫灯,发出柔和的光线,七、八个丫鬟媳妇正垂手立在大红罗夹板帘子前。见沈穆清来了,有争着打帘的,也有朝里通禀的:“姑娘来了!”

    沈穆清进了门,一股浓浓的松柏香扑面而来。

    她顾目四盼。

    旁边有服侍的媳妇忙笑道:“是太太吩咐的,薰点香,说这屋子里尽是药味,她闻不得。”

    李氏因为生产的时候年纪大了,又遇到了血崩,虽然留下了一条命,这十几年来却是没有一日不与药为伴。

    病了这么多年,骨子里都透着中药味,哪里是区区的熏香可以除的……

    沈穆清思忖着。就朝着那媳妇“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刚才地话。

    那媳妇见沈穆清没有说什么。心里暗暗地吁了一口气。

    姑娘话虽少。遇事也总是一笑。可看人地目光却十分地犀利。好像要把你地五腑六肺看清楚似地。所以她虽然年纪小。但家里上上下下地人没有一个敢把她当寻常地孩子看待……在她面前总有几份小心翼翼。

    锦绣伺侯沈穆清脱了披风。一个身材修长地女子就从西稍间挂着官绿色幔帐地事事如意落花罩里走了出来。

    她二十七、八岁地年纪。白皙如玉地脸庞。一双长眉斜飞入鬓。细细地丹凤眼清亮逼人。穿着件暗绿底四合如意窠缠枝窄袖夹衣。葱绿十二幅绣兰花地马面襕裙。乌黑地头发梳成个牡丹髻。戴着玉石花头箍。插着衔珠凤钗。耳朵上坠着嵌猫眼石地绞丝灯笼耳坠。打扮得雍容华贵。光彩照人。

    落梅和锦绣忙屈膝给那女子行礼。沈穆清则笑着喊了一声“陈姨娘”。

    这女子闺名叫解红,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后来父亲受上峰的贪墨案牵连被贬为了县丞。她母亲早逝,一直跟着父亲在任上,一来二去,耽搁了婚事,到了二十出头还没说婆家。五年前,由沈箴的同年、浙江布政司布政使柳竣做媒纳为了妾室。她进门的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儿子,取了乳名叫“大舍”,是沈箴目前唯一的活着的儿子。

    陈姨娘屈膝给沈穆清福了福,笑道:“太太正念着姑娘呢,姑娘快进去吧!”声音软糯,隐隐透着几份欢快。

    说起来,她嫁到沈家这些年,不管什么时候见着,都是一副笑脸……这也是一项本事,值得学习和借鉴……

    沈穆清想着,和陈姨娘进了屋。

    李氏今年五十二岁,长期的病痛折磨不仅让她的头发花白,皮肤干涩枯黄,而且目光浑浊无神,看上去象年过七旬的老妪。

    她神色怏怏地歪在引枕上,贴身的婢女橙香坐在床沿边服侍她喝药。

    看见沈穆清,她立刻笑容满面,眸子里迸射出如晨星般明亮的光采来:“怎么这么早,也不多睡会!”

    沈穆清屈膝给她行了礼,嘟着嘴,蹙着眉,假意抱怨:“太太真是的,一边教我要‘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一边又说我来得早了……真是不好伺侯啊!”说着,坐到了床缘,接过了橙香手中的药。

    屋里的妇仆都掩嘴而笑。

    李氏也笑,只是笑容却有几份感叹。

    女儿和自己亲近,哪有不喜欢的。可这个女儿,太过懂事,太过体贴,让她心中有愧——如果不是自己长期卧病在床,女儿在跟前侍疾,只能每天围着她转,又怎么会少年老成,小小年纪,却没有一点孩子气,反而象大人似的,凡事忍耐,凡事宽容,凡事包涵……

    想到这里,她不由摸了摸沈穆清的头:“功课可还吃得消?”

    沈穆清八岁的时候,父亲沈箴给她请了一个姓闵的举人在家坐馆。

    沈穆清一边给李氏喂药,一边笑道:“先生的课讲得有趣,我很喜欢。”

    李氏却拿着眼睛睃沈穆清。

    她只活下来了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当成眼睛珠子般的来疼的。不仅时时关心她平常的生活起居,就是女红功课也都会常常叫了她身边的人来寻问,看她学的怎样。前两天,她听人说,沈穆清上课的时候竟然和先生起争执……

    想到这里,李氏轻轻地推开了药碗,认真地道:“穆清,你也不要担心老爷不高兴。虽然说这位闵先生是老爷三顾庐茅请来的,不是寻常之人,可要是没有缘份,我们也不强求。”

    沈穆清微怔。

    闵先生教了她五年,大家相处的一直都很融洽……她不知道母亲这话从何而来!

    “你这孩子!”李氏见女儿一副不解的样子,嗔道,“前两天是怎么回来?”

    沈穆清“啊”了一声,这才知道母亲所指为何。

    “闵先生正在给女儿上《论语》呢。”她笑着解释道,“其中讲到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我们两个的看法不同,就讨论了几句。”

    李氏还有些不想信。

    女儿小小年纪,怎能和先生去争执这些大学问。不过,她并不准备当着这满屋子的人去驳女儿的话——事后,她自然会去证实。

    李氏一副释然的样子,微微笑着把药一饮而尽。

    沈穆清忙从陈姨娘手中接过装着水晶冰糖的甜白素面小碟递到李氏面前,李氏用指尖摄了糖放入口中,陈姨娘拿了手帕服侍李氏洗了手,沈穆清笑道:“刘先生上次开了五副药,明就吃完了,今天下午要不要让林管事请刘先生过来,再给太太把把脉象。”

    刘先生是太医院的一位太医,擅长看内科和妇科。三年前,太医院的周太医告老还乡后,他就一直给李氏瞧病。

    李氏苦笑:“我这病,也就这样了,开来开去,不外是些十全大补丸的……安安你们的心罢了!吃不吃都不打紧。”

    沈穆清听着,眼神一暗。

    自入夏以来,李氏的精神越来越不好,身上也开始出现浮肿的现象,可惜她以前学的是中文,虽然知道这情况不对劲,却也拿不出什么具体的措施来,只能干着急,做些督促李氏吃药之类的小事……

    念头闪过,沈穆清想到李氏这些年来卧病的痛苦,就故作娇嗔道:“太太怎么能这样说,刘先生也是根据不同的情况开不同的方子,象上次,开的就是消胃健脾的药,还有上上次,开的就是散风去邪的药……开十全大补丸,那也是因为太太需要补嘛!”

    女儿很懂事,总是想法子宽她的心……

    李氏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拍了拍沈穆清的手:“你这孩子!”

    沈穆清知道自己这么一搅,李氏心里舒坦了些,她掩嘴而笑:“那就这样说好了,下午让林管事去趟提线胡同,请刘先生来看看。”

    李氏笑着点了点头,有小丫鬟趁机禀道:“舍哥来给太太请安了!”李氏听了,淡淡地笑了笑,道:“快抱进来,今天风大,可别吹着了!”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石榴红比甲的妇人就抱了个粉装玉彻的孩子进来。

    那孩子三、四岁的模样,眉眼还没有长开,头发乌黑,戴着顶宝蓝色八样锦瓜帽,穿件着遍地金五彩氅衣,白绫袜儿,缎子鞋,胸前戴着挂着长命锁的赤金项圈,手上赤金镯子悬着四五个铃铛,摇摇晃晃地发出暗哑的响声。

    他就是大舍,抱她的妇人是大舍的乳娘田妈妈。

    陈姨娘忙拿了大红锦垫放在李氏的床前。

    田妈妈将大舍放在锦垫前,大舍就恭恭敬敬地跪在了锦垫上:“孩儿给母亲请安!恭请母亲福寿安康!”说完,又磕了三个头。

    因年纪小,大舍站起来的时候,小身板晃了晃。

    李氏笑眯眯地望着大舍:“我们家大舍可越来越懂事了!瞧这小模样,比大人还稳沉!”

    母子连心,李氏做为嫡母能这样夸奖大舍,陈姨娘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来。

    大舍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骨碌碌地直转,表情却一本正经的,应对道:“谢谢母亲夸奖!”

    看着他一副故作大人的模样,沈穆清不由莞尔。

    大舍微微侧了侧头,好奇地望着她。

    两人虽然是姐弟,但大族之家,自有章程。他们各有各的院落,各有各的丫鬟妈妈,加上沈穆清心中有事,不敢与人太亲近,对这个弟弟也是敬而远之的,因此两人之间虽然时有交集,却并不亲密。

    田妈妈见了,忙拉了拉大舍的衣袖,轻声地提醒他:“还有姑娘!”

    大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恭手给沈穆清行礼。

第三章 西席闵峦

    沈穆清笑着福身还礼。

    丫鬟们就端了小杌子给大舍坐,李氏则问了大舍几句“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天冷了要记得加衣”之类的话。

    大舍吐词很清楚,条理清晰地应对着李氏的提问,陈姨娘笑盈盈地在一旁服侍着,不时上茶上点心,屋子里渐渐有了股其乐融融的温馨味道。

    这样的气氛李氏好象也很喜欢,她很难得地留了大舍吃早饭。

    旁边的丫鬟媳妇听了,忙给厨房的传话。不一会儿,粗使的婆子就搬了彭牙方桌安置在了李氏的床前。先上了桂花辣酱芥、紫香乾、什香菜、暇油黄瓜四个小碟,再上了五香酱鸡、盐水里脊、红油鸭子、麻辣口条、桂花酱鸡、蕃茄马蹄、油焖草菇、椒油银耳八个大碟,又上两大盘酱肉荷花卷和胡桃瓜子鸡蛋糕,全用里白外粉彩磁碟儿装着。

    橙香端三盏酥油白糖熬的马**,李氏、沈穆清和大舍各一盏,喝了,给李氏上枸杞百合麦冬粥,给沈穆清上了用八月白煮的素粥,给大舍上了山药羊肉粥。

    丫鬟们捧了漱盂、巾帕立在一旁,陈姨娘立在李氏的床头帮着她布菜。

    李氏却笑道:“你也坐了罢——不是旁人!”

    陈姨娘推辞了一番,后来见李氏说的真诚,就坐了半边小杌子,橙香见了,替了陈姨娘的位置服侍李氏吃早饭。

    官宦之家,讲究“吃不言,睡不语”,大家静悄悄地吃了早饭,粗使的婆子们进来撤了桌子,丫鬟们上了茶,汪妈妈就来了。

    她和李氏同年,中等的身材已微微有些发福。圆圆的脸上略施薄粉,一双眼皮松驰垂落的眼睛却炯炯有神,庄重中透着几份干练。

    汪妈妈原是李氏地陪房。后来嫁给了沈家一个管事。如今夫妻两一个管着内宅。一个管着外院。是沈家最体面地仆妇。

    她满脸笑容地给李氏和沈穆清、大舍行了礼。道:“夫人。红箩炭送过来了。”

    北方天冷。一到十月。这地炕、暖阁、火盆、手炉就断断续续地用上了。市面上地炭烟大。又有味。烧地炕、暖阁倒没什么。可要用在这火盆、手炉上。却是万万不行地。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派人到北方去买些不起烟地红箩炭。

    李氏叫丫鬟翠缕开了床前紫檩木镙钿鎏金包角地立柜。取了红色茶花雕漆匣子。拿了对牌给汪妈妈。汪妈妈接了对牌。却并不急着走。笑道:“翰林院地黄大人明一早就走。我照您地吩嘱。包了一块端砚。四袋芽茶。十二道镇和宣纸。您看。还要不要送些银两做赆仪。听说黄大人全靠俸禄过日子。进京七、八年了。家眷如今还在海南……”

    李氏就摆了摆手:“黄大人不比其他人。性子有些狷介。你照我地吩咐行事就是了!”

    汪妈妈屈膝行礼。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沈穆清看着母亲要开始处理家务事了,就笑着起身告辞。

    李氏知道闵先生的课是每天早上巳初,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橙香忙去西次间看了落地的大钟,回来禀道:“巳初还差两刻钟。”

    李氏忙道,“那快去,小心去迟了,总是不好。”说完,又吩咐李妈妈,“你送了姑娘去闵先生那里。”

    李妈妈是李氏身边另一个管事妈妈,虽没汪妈妈那样得李氏的信任,但也算得上是李氏身边受宠的人了。

    李妈妈笑着应了,橙香去取了沈穆清的披风服侍沈穆清披上,田妈妈见了,也机灵地抱了大舍起身告辞。李氏就嘱咐了田妈妈几句“小心服侍哥儿”之类的话,沈穆清在前,大舍在后,两拔人就鱼贯着出了李氏的正房。

    他们沿着抄手游廊到了穿堂,绕过了穿堂正中的紫檩雕牙三阳开泰的插屏,迎面是五间歇山顶的敞厅,敞厅的横楣上挂着“朝熙堂”三个斗大的鎏金黑漆匾额。匾额下面是架八扇的紫檩边嵌鸡翅木象牙山水屏风,左右偏厅由靠着粉墙放着一溜太师椅,显得宽敞而疏朗。

    出了敞厅,外面是个大院子,左右各种了一株合抱粗的参天大树,正面是座双檐滴水垂花门。出了垂花门,他们一个朝东,一个朝西,各自散去。

    ******

    沈穆清上课的地方叫做“静顺斋”。是幢三间的正屋,遍植翠竹,原是沈箴在内院的书房。闵先生来坐馆后,沈箴让人开了一个角门,又亲自提了一个“贞静柔顺”的匾额,把它赏给了沈穆清做读书之用。

    静顺斋中堂挂着张孔夫子的画像,右联写着“近知近仁近勇”,左联写着“希贤希圣希天”。画像下一张鼓牙西番花纹的黑漆四方桌,放着笔墨纸砚和两垒书。方桌左右各放一张黑漆云石心太师椅,椅下放着蹋脚。

    那是闵先生讲课的地方。

    西次间是靠墙摆着书架,满满都是书。

    东次间和堂屋中间放着张四扇的寒梅凌放的堆纱画屏风,屏风后面一张黑漆书案,案上放着文房四宝,案后一张太师椅,放着大红色妆花缎坐垫。那里是沈穆清听课的地方。

    她们到的时候,闵先生还没有来。

    沈穆清在锦绣的服侍下脱了披风,坐到了堆纱画屏风后面书案前的太师椅上,落梅望了望东次间临窗大炕条几上的自鸣钟:“姑娘,巳时还差一刻钟!”

    既然时间还早,沈穆清拿起了书案上的《论语》,开始复习这几天所讲的内容。

    说起来,这位闵先生还真是个非常有个性的人。

    他单名一个“峦”,字别山,出身于那个在本朝出了二十四位举人,十七位进士,六位解元,两位探花,一位榜眼,两位状元的舟山闵氏——据说,他们家的祠堂前的牌坊延绵几十里,是浙江一景。

    到了沈家后,闵先生从《三字经》开始给沈穆清启蒙,按照沈箴的要求给她讲《妇诫》、《女训》、《女内训》、《孝经》,除了《三字经》和《教孝》他曾经引经据典地给她好好地讲了讲,那《妇诫》、《女训》、《女内训》却只是照本宣科地读了一遍。反而常常不务正业,借着指点沈穆清写字的机会找沈箴讨沈家历代收藏名家画作让沈穆清临摩,告诉她画画。其中他又最是推崇扬补之的梅花,而沈穆清却独爱边鸾徐熙之流的牡丹,闵先生看了,也不勉强,总是笑沈穆清:“终是大官富贵之家,爱热闹……”

    又教沈穆清音律。先教琴,沈穆清很认真地学,但始终无法把宫商角徽羽与哆来咪发嗦联系起来,闵先生越讲她越糊涂;闵先生无奈,换教萧。她人小,肺活量不够,呜呜咽咽,找不到调,听了让人难受;又换琵琶,几年下来,现在弹几曲小调是不成问题了。

    他还教沈穆清唱小曲,这个沈穆清最感兴趣,可没教两天,就被李氏知道了,当然也就没有了下文。

    这其中,最让闵先生满意的,就是沈穆清的字了。

    规矩端正,大小有法,错落有致,清雅秀丽中透着瘦健俊美,闵先生赞了又赞,有一次还特意拿给沈箴看。

    沈箴颇为惊讶:“只是练了五年……”

    闵先生有些得意:“总有一个长处嘛!”

    沈箴不由哈哈大笑,眉宇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嘴里却谦虚道:“女孩子嘛,纺绩缝抽,做茶打饭……琴棋书画的,随意学点就是。”

    “世铭不要听那王盛云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鬼话。”闵先生连连摇头,“女子无才,怎能明事理,不明事理,又怎知忠义,不知忠义,又怎能成妇德……”

    这个话题就扯得有些远了。

    沈箴忙打断闵先生的话,笑道:“我看穆清的牡丹也画得好,不如画几幅挂在朝熙堂吧?”

    “笔法还是太嫩,不如挂几幅字。”话说到这里,闵先生又有遗憾,“可惜姑娘每天下午要学针黹,要不然,可跟着我学学《声韵启蒙》……也免得有字无联!”

    沈箴见先前还拿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盯着闵先生看的女儿闻言忙低下了头,一副装作没有听见的样了,不由的嘴角轻翘,道:“别山是江南名士,能跟着你学诗词歌赋,自然是好……”

    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告诉红菱学作诗的时候就曾说过:背王摩诘的五言律一百首,老杜的七言律一百首,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有了这三个人作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就可以做诗翁了……而沈穆清却是最不喜欢背书的,听闵先生这么说,不由拿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沈箴。

    沈箴莞然,笑着:“可这也要有点天赋的……我看还是先学了《论语》再说……”

    沈穆清忙向沈箴点头,做出感激状。

    沈箴见了,强忍着笑意和闵先生寒暄了两句,就借故告辞了。

    闵先生听了,很失望的样子。但还是从善如流,讲完了《孝经》后就开始给她讲《论语》。

第四章 老家亲戚

    想到这些,沈穆清脸上不由浮出了淡淡的笑容。

    很快,巳时到了,自鸣钟发出了清脆的“叮咚”声,闵先生准时踏进了书房。

    闵别山不过而立之年,生得剑眉星目,蜂腰猿臂,非常英俊。

    他今天穿了件佛头青的绒茧绸直裰,手里拿着几本厚厚的书,洁白如玉的脸庞在柔和的光线中泛着湿润的光泽,眉角眉梢上洋溢着愉悦的笑容,如清晨的第一缕光般明朗。

    看见沈穆清在复习前几天的功课,闵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笑道:“穆清,不错,不错。”

    沈穆清笑着,隔着堆纱画屏风给闵先生行了礼。

    闵先生坐了下来,把手中的书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会,很认真地道:“穆清,关于前两天我们讨论的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话,我仔细想过了,虽然有些道理,但却不可行。常言说的好,‘治国如烹小鲜’,如果照你所说,岂不是要把如今的官学和私学全部重新设置……”

    这句话,本来就是颇受争议,而且他涉及到了封建王朝统治的制度问题,根本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的,也不是一时半会人们能接受的……沈穆清那天也不过是有感而发,并无意和闵先生继续争论下去,可闵先生却好象被沈穆清那句“想在国富民强,就需要普及基础教育”的说话给迷住了似的,根本不顾沈穆清的感受,拉着她继续着这个话题。不过,和两天前不同,这次是闵先生说,沈穆清听……

    落梅只是垂手立在沈穆清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帮着磨墨铺纸,而锦绣则象花蝴蝶似的,不时给进进出出的,一会给闵先生上茶水,一会儿收拾着西间的书藉。

    一个半时辰很快就过去了,闵先生笑着起身道:“三人行,必有吾师。夫子诚不欺我也!”

    沈穆清谦虚道:“是先生胸襟博大,允许穆清这样的胡言乱语。”

    闵先生却很遗憾地摇头:“可惜了……这样好地资质……”说完。到底是不死心。犹豫了片刻。拿了一本白居易地诗集给沈穆清:“抽空把这全背了吧。”

    沈穆清抿嘴一笑。接了过去。

    闵先生知道自己地这个学生。说不说在你。做不做在她。看这样子。虽然接了书。只怕不会认真地去读。

    他叹气而去。

    沈穆清去了母亲住地朝熙堂。

    ******

    沈箴很忙,闲暇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有的时候还要去陈姨娘那里,给留李氏的时候也就所剩无几了。虽然家里仆妇众多,来来往往的很是热闹,但每次沈穆清望着陈姨娘那张洋溢着青春光彩的脸,就为李氏委屈,心里都会隐隐作痛。可不满又如何,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不是谁一人之力能改变的……她只好尽量地陪着李氏。听李氏说说话,宣泄一下寂寞的情绪;或者听李氏说说旧事,在回忆中寻找一些甜蜜的往事;或者是装疯卖傻地表现一番,逗李氏开开心……在这种共为女性的同病相怜中,沈穆清渐渐对李氏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从开始的尽子女的责任到了现在如拜会朋友似的愉悦。

    走在甬道上的时候,她们遇见了汪妈妈。

    汪妈妈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有点严峻,身后跟着几个平常在汪妈妈身边服侍的媳妇丫鬟,簇拥两个面生的女子。这两个女子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穿着件白色对襟立领绫衫,湖色净面妆花窄袖褙子,白色碾绢纱挑线裙,除了鬓角插着三根一点油的银簪,通身上下没有其他佩饰。另一个是个妇人,三十出头的样子,乌黑的头发梳成一个纂,鬃角戴着朵缥色绢花,穿着白色的对襟立领绸衫,白色双绉挑线裙子,外面罩了件靓蓝色锦绸比甲。

    沈府也常有各府的女眷或是管事的妈妈们来来往往,却没有谁是这样一副打扮的——一来天气已经转凉了,穿得太单薄了些,二来即然来见客,这颜色也太素净了些。

    沈穆清不由好奇地望了一眼。

    汪妈妈那边却已看见了沈穆清,她忙屈膝行礼,笑眯眯地道:“姑娘下学了!”

    沈穆清朝着汪妈妈笑着点了点头,那穿湖色窄袖褙子的小姑娘已盈盈屈膝:“这位就是寄姐吧!我是你太仓二叔家的四堂姐沈月溶。”

    太仓二叔家的四堂姐沈月溶?谁啊?

    自她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听说过太仓还有个二叔的。

    沈穆清茫然地朝汪妈妈望去。

    汪妈妈对着沈穆清轻轻地摇了摇头,笑道:“四姑娘和我们不大走动,亲戚间都疏远了。

    沈月溶脸上一红。

    沈穆清却听出点意思来,知道这沈月溶和自己的确是亲戚,就很客气地屈身福了福,笑道:“我年纪小,家里的事不大懂,姐姐可别恼我!”

    沈月溶忙堆起一个笑容,给沈穆清还了一个礼,沈穆清身后的落梅和锦绣给沈月溶行礼,沈月溶身边跟着的那个妇人又给沈穆清行礼,你来我去的,好一会才重新站定。

    沈穆清笑道:“姐姐什么时候来的?可见了太太?”

    沈月溶笑道:“刚到,正要去见太太。”

    “那赶情好!”沈穆清笑道,“我也要去太太那里,正好一搭儿。”

    大家一起去了朝熙堂。

    看样子李氏已要知道沈月溶要来,派了橙香在穿堂侯着。

    橙香看见沈穆清和月娘一道,吓了一道,一边屈膝给沈穆清行礼,一边叫身边的小丫鬟去通禀,说“姑娘下了学,也来给太太请安了”。

    进了屋,李氏穿了莲青色百蝶穿花刻丝窄袖褙子独坐在堂屋的黑漆镙钿罗汉床上,陈姨娘正坐正罗汉床边的黑漆锦面杌子上给李氏捏腿。

    看见她们进来,陈姨娘忙站了起来,屈膝给沈穆清行礼,那沈月溶已拿着手帕儿擦着眼角:“大伯母了……我是您侄女沈月溶啊!”说着,就拜倒在地。

    沈月溶身后的妇人忙跟着跪了下去:“黄氏给太太请安了。”

    李氏忙道:“快起来,快起来!”说着,也拿出手帕擦着眼角,“我是今个才听说……已经一个多月了,竟然连个报信的人也没有……你要是不来,我还蒙在鼓里……”

    沈月溶一听,大哭起来:“……大伯母,求您给侄女做主啊!”

    左右立着的人也都掩着面,只有沈穆清,不明所以。

    陈姨娘在一旁说着“节哀顺变”、“别哭坏了身子”之类的话劝解着李氏,汪妈妈和李妈妈则上前把沈月溶搀了起来。大家慢慢止了哭,李氏就指着沈穆清对沈月溶道:“这是你妹妹,比你小四岁,小名叫寄姐。”

    沈月溶红着眼睛重新和沈穆清见了礼。

    李氏就哽咽道:“解红,你陪了姑娘去西次间坐坐。我还有话要问四姑娘。”

    陈姨娘应了,扶着沈穆清进了西次间。

    西次间临窗的楠木床上早已摆了沈穆清最爱吃的零嘴,落梅服侍沈穆清脱鞋上了炕,陈姨娘接过橙香端来的茶,亲自给沈穆清奉上。

    沈穆清拿眼瞅了瞅堂屋,低声道:“这是怎么了?”

    陈姨娘小声道:“老爷有一个庶出的弟弟,在太仓老家,多年没什么来往。今上午姑娘刚走,柳全家的突然来禀,说二老爷家的二太太没了,二老爷家的四姑娘特来求见太太,正在她屋里候着……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这消息让沈穆清也觉得很意外:“太仓离这里很远吧……怎么突然说来就来了……还有二太太,是什么时候没有,怎么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

    说的是亲戚,却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也不知道这人和事是不是真的!

    沈穆清心里一顿,想到李氏是个精明的人,有些事连自己都能想到,李氏又怎么会想不到。她既然派了汪妈妈去接人,那就已经证实了沈月溶所说非虚。自己这说法终是不妥,到底还是把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陈姨娘笑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太太让汪妈妈去接的人。”

    沈穆清一怔。

    陈姨娘能得到沈家上上下下的喜欢,无疑也是个很聪明的人。她在这个问题上选择了含糊其词,这已足够引起沈穆清对这件事的关注来。

    沈穆清不动声色地望了陈姨娘一眼,隔着一道幔帐倾听着堂屋的动静。

    说话的声音很低,不时夹杂着几声沈月溶的涕泣声,隐隐约约只听到几句“这样作践,让人指着鼻子骂”、“也算得是诗书礼仪传家,把这名声不要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之类话。

    李氏从头至尾也没吱声,待沈月溶的哭声渐渐歇了,她叫了李妈妈:“四姑娘一路舟车劳顿,你领着四姑娘去香圃园住下,好好梳洗梳洗。”

    沈月溶哽咽着,口气有些急切地道:“大伯母……我,我哪里坐得下来……”

    李氏叹了一口气:“月溶,不是我不应你。婚姻大事,毕竟得父母做得主,我总是外人……你别急,听我说……你暂且住下,把身子休养好。等你大伯父下了衙,我们再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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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月溶来意

    黄氏急急地道:“到底是太太见过世面,有主心骨。我们遇到这事,一味知道慌神,千里迢迢,巴巴地来求本家的伯伯、伯母做主……既然有了太太这句话,我就服侍我们姑娘先歇下了……只是我们还有一个随行的杨妈妈在客栈里守着行李……”

    敢在主子面前答话,自然不是个平常的。

    想到这侄女小小年纪,竟然敢只身从江南到京都,她不由仔细地打量了那黄氏两眼。

    黄氏这才惊觉自己失了礼,红着脸低着头立在了沈月溶的身后。

    李氏不动声色,问了客栈的名字,叫了身边一个姓戚的妈妈去外院报与汪大总管,让他安排人去拿行李接人。又嘱咐李妈妈收拾房子,拿了新被褥出来,调机灵的丫鬟干练的媳妇到沈月溶跟前服侍,要厨房里准备南边的饮食,林林总总的,说了半晌,李妈妈一一应了,带沈月溶两人下去歇着了。

    汪妈妈就扶了李氏进了西次间,陈姨娘忙上前服侍李氏在楠木床上歪着,见李氏神色疲倦,吩咐小丫鬟端了盅水,沈穆清则乖巧地帮李氏捏着肩膀。

    李氏喝了水,精神好一些了,道:“可把我们穆清给饿坏了。摆饭吧!”最后一句,却是吩咐的陈姨娘。

    陈姨娘应声而去。

    沈穆清就凑在李氏的耳边问:“堂姐这是怎么了?我听着好像哭了起来!”

    李氏和女儿一向亲厚,也乐意和沈穆清说些家长里短的事。

    她喝了一口水,怅然道:“二房的太太七月中旬就没了。还没有过头七,二老爷就包了五百两银子找了月溶的舅舅来,想立任氏为继室。月溶的舅舅收了银子,划了押,等二太太七七一过,二老爷就把那任氏扶正了。又急着给月溶说了一门亲事,百日之内问吉纳征过礼完婚,月溶不愿意,带着自己的奶娘偷偷跑到京都来,想让老爷出面给她退亲呢!”

    没想到是这样!

    沈穆清颇有些愕然。

    月溶看上去柔柔弱弱地。却没有想到有这样地勇气。不仅逃婚。而且还想到求助远在千里之外京都做官地大伯父来帮自己解决这件棘手地问题……

    沈穆清很想表示一下自己地敬佩之情。转念却想到象李氏这样老一辈地人未必就喜欢沈月溶地做法……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汪妈妈却困惑地道:“难道二老爷是因为知道自己做了不合礼数地事。所以才没有来报信……可这事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啊!”

    李氏苦笑:“他一生没做过一件正经地事。这原也是意料中地事。只是没想到二太太和他夫妻一场。他竟然会连这点体面也不给。按月溶地说法。这门亲事也地确定得不靠谱了些。对方是任氏地一个远房侄儿不说。还父母双亡。家无恒产。只读过几年私塾。带着一帮人在县衙里帮衬……你说。这不就是个市井无赖吗!却不知道那任氏怎么就想到了把月溶嫁给这样一个人……”说着。李氏不由皱了皱眉头。“或者这也不是任氏地主意……没有二老爷点头。我想那任氏也没有这么大地胆子。毕竟是新扶正地太太。还要做张做乔地摆太太款……”

    汪妈妈悄声道:“太太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二房的四男四女中,可只有月溶一个是嫡女。”

    李氏一怔,道:“我倒忘了这一茬……二叔莫非是掂记二太太的陪嫁……”

    “二太太嫁过来的时候,可是陪了六十四抬的嫁妆,”汪妈妈道,“就是那田亩,就足足有四千亩,还加上杭州的铺面,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李氏听了,沉默半晌,叹道:“说起来,她比我还小六岁呢……在时,也是个精明强悍,打得死老虎的人,想不到死后竟然是这番光景,连唯一的女儿都保不住……”说着,李氏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沈穆清见了,还以为李氏在为二老爷家的事烦恼,忙安慰李氏:“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太太要放宽胸怀才是,免得闷坏了身子。”

    李氏听了,扭头望着沈穆清。

    她脸色隐隐发青,神色凛然,目光直勾勾的地望着沈穆清,又一言不发的,把沈穆清看得心里生寒。

    “太太,太太,您这是怎么了?”沈穆清强笑着推搡李氏,想以这种小孩子笑闹的方式活跃一下气氛。

    李氏在她的推搡中神色果然软了下来。

    沈穆清心中一宽,笑道:“怎么姨娘去传饭,这晌也不回!”

    李氏却答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镇安王王妃要过生辰了吧?”

    沈穆清一向不关注这些事,目光就落在了汪妈妈身上。

    汪妈妈笑道:“夫人记性真好……王妃是十一月二十四的生辰。”

    李氏点了点头,突然沈穆清:“杜姑姑什么时候回来?”

    杜姑姑闺名一个“涵”字,原是尚工局里数一数二的绣工,还曾经在太后娘娘身边服侍过。后来因为眼睛不好使了,没办法做绣活了,就放了出来,她无家可归,就求了内务府的,想到哪家去做绣娘。正好沈箴想给女儿找个绣娘,内务府就把她推荐过来了。说好一年二十两银子的束修,外加四季衣裳各两套,逢年过节还另有赏赐。

    可能因为杜姑姑不是女官而是绣女的原因,她不像大家想像的那样严厉冷峻,而是罕言寡语,谨言慎行,没的李氏的召唤,从来不随意踏出屋一步,家里的妈妈媳妇们去她那里走动,也是淡淡的,虽和人不十分好,也不与人误会。又对沈穆清的针黹极上心,教得认真仔细,短短两年的功夫,沈穆清已可以独单绣幅枕芯了。

    李氏对此很满意。她虽然得意家里有个曾经在宫里服侍过贵人的绣娘,可也不希望这位绣娘在家里指手画脚或是板着个脸以为自己真是个师傅……因此也算得上宾主尽欢了。

    前两日,杜姑姑突然向李氏告假,说是有位寄居在慈恩寺的妹妹身体不适,想去看看。

    位于京都外城南山脚下的慈恩寺是座皇家寺院,被京都人称为“养荣堂”。里面的尼姑大部分都是曾经在后妃面前得过势的宫女和女官。她们或是年龄太大,或是主子过世,或是身有疾患等缘由不能在宫中当差了,主子们怜惜她们,把她们送到慈恩寺来,剃度出家,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即是杜姑姑的妹妹,又住在慈恩寺。李氏听了,自然是满口答应。赏了二十两银子,赠了簇新的衣饰,派了马车小厮随行。说好三日即回,算算日子,杜姑姑今天下午应该回来了。

    沈穆清笑着应了一声“是”。

    李氏就道:“杜姑姑回来了,你和她商量商量,给我绣两块帕子,我准备给当做悌己的物什在镇安王王妃生辰的时候送去……要是你没功夫,让杜姑姑帮着你绣绣也成!”

    镇安王袁晟,字希纯,今年不过四旬,世袭的爵位,是大周王朝唯一的异姓王,手握三十万雄兵驻守宣同,十二年间,和元蒙可汗忽刺大小战役不下百场,从不曾失守,号称当朝第一武将,是大周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夫人过生辰,别说是沈家了,就是太后,都要去凑个热闹。

    沈穆清笑道:“太太放心,定不会叫您失了颜面的……只是不知道王妃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这可要好好打听打听才是。”

    李氏笑道:“这倒不用,总是送礼,只要东西出彩就是了……对了,你不是最会画牡丹的吗,就绣牡丹……自己画个别致些的花样子……花之中王,没有比这更好的花了。”

    沈穆清明白,这是要不露声色地捧捧镇安王夫人。

    几个人正说着话,有婆子进来安桌,妈妈忙叫了小丫鬟进来给沈氏母女净手,大家一时也就把刚才发生的事丢开,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

    饭后,李氏没有象平常那样留着女儿和自己作伴,而是借口自己有些倦了,让李妈妈送她回去。沈穆清想着李氏也许还要安排沈月溶的事,笑着屈膝行了礼,也没有要李妈妈陪,和落梅、锦绣回了自己的屋。

    安园是个一进的四合院,五间的正屋还带着三间的抱厦,布置的富丽堂皇。抱厦的槅扇是今年春天重新做的,全是江南流行的十样锦式样。门上挂着猩猩红夹绸帘子,堂屋放着紫檩边錾银珐琅渔樵耕读的屏风,紫檩木万字不断头围栏的罗汉床,西次间临窗设有镶楠木大炕,稍间卧室放着黑漆镙钿八步床,里面还立着一座人高的紫檩木座的穿衣镜,炕桌上摆着窑汝茶具,小几摆着自鸣钟,粉墙上挂着各式悬瓶……

    沈穆清在西次间临窗的大炕上躺下,从小几的抽屉底层翻出偷偷让人从外面带进来的《雷峰塔》,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落梅见了,掩嘴而笑,从楠木雕花铜包角的立柜里拿出一床小被搭在了沈穆清的膝头,又上了茶果放在炕几上。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的小丫鬟们俱都屏气凝神。

    沈穆清看着书,时不时地喝口茶,渐渐有了倦意,歪在大引枕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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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杜涵心事

    等沈穆清醒来,已是申初(下午三点)一刻,英纷和明霞服侍沈穆清重新净脸,梳头,有小丫鬟进来禀告:“杜姑姑回来了!”

    不一会儿,锦绣就陪着个头发还有些湿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穿白绫立领夹衣,粉红色莲纹净面妆花褙子,个子不高,非常的削瘦,远远望去,身段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似的纤细苗条,待走近了,看到她白净面容上眼角额头的细纹,这才觉得她不年轻了。此人正是沈穆清的针线师傅杜涵。

    沈穆清和她相处的很好,颇有些亦师亦友的味道。见她进来,忙和她打招呼:“姑姑吃了饭没有?”

    “吃过了!”杜姑姑笑道,“在寺里吃的。去太太那里请了安,换了身衣裳,就到你这里来了。”她说话的时候,大大的眼睛笑得像弦月,有种恬静的气质。

    落梅请杜姑姑坐到了临窗的冷松镶木床,上了茶。

    沈穆清梳完了头,也上了镶木床。

    出去了两天,杜姑姑最关心的就是沈穆清的绣活,第一句话就问:“那花开富贵的幔帐绣得怎样了?”

    沈穆清跟着杜姑姑学了五年的女红,裁衣做鞋刺绣都有些功底了,就想着绣件大一些的物件试试自己的手艺。和杜姑姑商量,杜姑姑建议她绣个幔帐,还说:“幔帐花色繁复,我教的各种针法都用得上,你且试试看。”正好沈穆清爱画牡丹,就自己画了幅花开富贵的牡丹图做花样子,用了大红罗做底子,准备给李氏绣幅幔帐。

    落梅和锦绣就把放在东稍间的绣花架子给搬了过来。

    杜姑姑眯着眼睛,伏在上面看了良久,开心地点头:“绣得真不错。要是不说,别人一定以为是我绣出来的东西。”杜姑姑十三岁进宫,十七岁就在慈宁宫服侍,她的眼界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能得到她的肯定,沈穆清很高兴,又叫落梅拿了几张白粉纸出来,在寸尺见方的纸上勾勒出了一幅雏鸡牡丹图。

    杜姑姑见了。笑道:“这是准备给镇安王王妃绣地手帕吗?你手里地活不是还没有做完?要不要我帮着做?”

    看来。李氏已经对杜姑姑说了手帕地事。

    沈穆清笑道:“幔帐是自己地绣活。也不急。我慢慢做就是了。”

    杜姑姑地眼睛不好使。除非特殊。她不会让杜姑姑帮着做绣活。杜姑姑和沈穆清相处了这么久。哪里不知道她地心思。听了很是感动。偏偏她又不是个惯说好听话地人。嘴角微翕着。低头仔细去看沈穆清画地绣样。把话题转到了用什么样地绣法更能体现牡丹地雍容华贵上去。

    有事做。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屋子里地光线渐渐暗下来。

    杜姑姑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她抬起头来,眼泪就从眼眶中流了出来。沈穆清忙拿了帕子给杜姑姑擦眼睛,开玩笑地道:“莫不是我绣的东西实在是拿不出手,姑姑都急的哭了起来。”

    几个丫鬟也笑了起来。

    杜姑姑就擦着眼泪嗔道:“这个寄姐!”

    沈穆清也笑,叫了落梅来收拾东西,道:“王妃一向端淑,太鲜的只怕不喜欢。我准备这两个手帕一个靓蓝色,一个葡萄紫,因底子都有些深,可正好今年苏杭流行在帕子上销金,我们绣的是牡丹,不如也销些金在上面,又显新样,又显贵气!”

    “这样最好!”杜姑姑直点头,“只是老金销上去不亮。”

    “等会我要去太太那里,到时候讨些成色好的新金来就是!”

    两人说说笑笑的话不能断,又讨论了几句关于手帕的事,眼看着到了掌灯的时分,杜姑姑却还没有走的意思。沈穆清怕去李氏那里晚了,赶不上服侍李氏吃饭,正寻思着怎么开口,就见杜姑姑颇有几分不自地问道:“不知道太太今天忙不忙,要不,我把这花样子拿去给她看看!”

    沈穆清一向机灵,闻音知雅,笑道:“太仓老家的二太太去逝了,太太心里正不舒服着。”

    杜姑姑听了,非常失望的样子。

    “要是不打紧的事,可以跟汪妈妈说说。”沈穆清笑道。

    杜姑姑笑意勉强:“不,不用了。”

    沈穆清却是心里一软,想起自己当初在公司时……有些事,对那些有家庭背景的人来说是小事一桩,而对那些草根出身的人却是难于登天。她不由道:“要不,姑姑跟我说吧!我瞅着机会跟太太提提。”

    杜姑姑犹豫良久,才吞吞吐吐地道:“我去看了我妹妹。她身体不好……我这几年也攒了点银子,想在外面置个宅子,把我妹妹接过去……只是她还在内务府里挂着名……想求太太给个恩典……”

    沈穆清暗暗吃惊。

    宫女除藉这件事,可难可易。就算是遇到了大赦,也要在内庭走些门路才成……现在杜姑姑要给她的妹妹脱藉,别说沈穆清了,就是李氏,只怕也不敢答应。除非求了沈箴。而且还要沈箴愿意担这干系……可她杜涵就算是宫里出来的,对她沈穆清再好,只怕也没有这个脸面要沈箴去为她活动。更何况,去年宫里就放了一批人出来,如果杜姑姑走得通内庭这一关,还用着来求沈家……而且现如今宫里复杂着,谁知道她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有没有惹不上该惹的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沈穆清还没有帮人帮到把自己家人也给搭进去的程度。她含含糊糊地道:“姑姑这件事,也不知道我家能不能使上力……我找着机会问问太太,姑姑也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门路不……”

    杜姑姑和沈穆清相处的时候久,又以一个下位者来观察沈穆清,自然比这府里的其他人都知道沈穆清那看似坦诚亲切表像下的精明能干,她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感叹自己这个弟子的聪明伶俐。而这一刻,沈穆清的聪明伶俐全变成了一杯苦茶。

    她无奈地解释道:“去年皇上得了皇长子,我妹妹在皇后面前服侍,没想着出来。谁知今年春上,她得了个吐血的毛病,吃了几副药也不见好,她主子出面在太后跟前求了个恩典,住进了慈恩寺。寺里清苦,常年吃素,又缺医少药的,实在是待不下去了,这才想着出来……不管怎样,姑娘总是帮我试一试……”说着,眉宇间竟然闪现出少有的哀求之色,“我一辈不忘姑娘的恩情。”

    ******

    沈穆清到朝熙堂的时候,李氏正和汪妈妈在说话:“……他不来,我们去。总不能让人说闲话:弟媳妇死了,连柱香也没去上。也不要讲什么旧例了,让林进财拿五百两银子做丧仪,再各家按二两银子一份买些土仪一并带到太仓去,三姑六眷乡亲邻里一人一份……”

    看见沈穆清进来,李氏放下了话茬,笑道:“杜姑姑回来了!手帕的事商量得如何了?”

    沈穆清给李氏请了安,拿出花样子给李氏看:“想让太太给点新金,好销上去。”

    李氏看了,连连点头,吩咐翠缕去拿二两足金的金子。

    “用不着那么多。”

    “既是时兴这个,你也给自己做块手帕。”李氏不以为然,笑着吩咐开饭。

    李氏的话到提醒了沈穆清。

    既然给镇安王王妃做了两块手帕,不如也给李氏做一块……

    沈穆清笑着让落梅接了。

    陈姨娘唤了粗使的婆子安桌,不一会儿,婆子们已提了食盒进来,陈姨娘和汪妈妈上羹安箸,就有小丫鬟进来通禀:“老爷回来了!”

    屋子里丫鬟媳妇都蹑手蹑脚地退到了一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就走了进来。

    他戴着乌纱帽,穿着大红色纻丝罗仙鹤补子盘领衫,皮肤白净,面容清瘦,眉宇间隐隐透着股摄人的威严。因久居上位,又保养得体,年近六旬的沈箴远远望去不过四旬的样子,待走近了,脖子上松驰的皮肤透露出了他真实的年纪。

    看见沈穆清,他立刻绽开了一个如春风般温暖笑容:“姑娘也在这里啊!”

    屋子里的人除了李氏,全都屈膝给沈箴行礼,沈箴扫也不扫一眼,径直走到沈穆清面前,弯了腰,亲手把沈穆清扶了起来。

    沈箴是个典型的封建男子,从来不管后宅的事,更谈不上陪孩子玩耍或是做出什么亲昵的举动了。尽管如此,有着两世为人经历的沈穆清还是能从很多细小抹节上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喜爱。

    沈穆清笑着顺势而起,侧着头,笑着和他打招呼:“老爷下衙了!”

    她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黝黑的眸子里透着慧黠,说不出的俏皮动人。

    沈箴看着,只觉得什么不快都没了。

    他笑得更灿烂了,摸了摸沈穆清的头,这才在陈姨娘的服侍下去更了衣,洗了脸,然后了镶木床坐到李氏对面。

    “今个怎样?好些了没有?”他关心地问李氏。

    李氏笑道:“多亏了皇太后赏的那天山雪莲,果真是好东西。我今天还下床在屋里走了走。”

    沈箴吟道:“这东西虽然奇罕,但也不是寻不着。既然吃着好,我让如海兄帮着寻寻,他如今在镇安王麾下,打元蒙人,那边产这个。”

    “也别勉强了!”李氏笑道,“两军交战,可别为了这小东西引起什么误会。我听说这几天朝堂上也不安宁,御史弹骇镇安王的折子不断,太后娘娘虽然留中不发,可也没有明确的圣意。我看,这事还是谨慎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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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陈年旧事

    沈箴点头:“这个我晓得。”

    李氏就把屋子里服侍的人扫了一眼,道:“有个事,我要和你商量商量。”

    汪妈妈听了,一边给服侍的人递眼色,一边带头走了出去。沈穆清也机灵地跟着退了出去。

    出了门,她看见丫鬟媳妇们都远远地站在穿堂里,正思忖着自己要不要也站得远一些才好,汪妈妈已吩咐橙香:“你陪着姑娘到东边的厢房歇着,夜里风冷,小心把姑娘给冻着了。”

    橙香应了一声,带着沈穆清去了东厢房,而汪妈妈自己则立在了屋檐下。

    沈穆清的脚还没有迈进东厢房的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响声。

    她惊愕地回头,就看见那张挂在门口的大红罗夹板帘子摇晃着,沈箴满脸怒气地走了出来。

    沈穆清一时发懵。

    在她的记忆里,沈箴和李氏从来没有红过脸,就是纳陈姨娘那会,也是李氏同意后,沈箴才把人抬进来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朝熙堂的人也都呆住了,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惶恐。

    汪妈妈可能听到了什么,沈箴一出来她就追着沈箴喊了一声“老爷”,而沈箴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出了穿堂。汪妈妈望着空荡荡的穿堂就跺了跺脚,转身进了屋。

    沈穆清怔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她一路小跑进了屋。看汪妈妈正扶着李氏朝临窗地镶木床走去:“……夫人。您身子不好。到炕上躺躺。老爷那里。我去看看。”

    李氏表情很无奈。摇着头。由汪妈妈搀着上了炕。

    沈穆清见屋里空荡荡地。没有一个服侍地人。上前去把引枕垫在了李氏地身后。

    李氏见了。朝着沈穆清露出宽慰地笑容。又摸了摸她地头。怅然地对汪妈妈道:“这都过去十几年了……我总想着。毕竟是手足。老爷虽然口里不说。心里应该渐渐释怀了才是。没想到。他如今还记着……”

    沈穆清听得一头雾水。

    汪妈妈却皱了皱眉头:“您也犯不着为这事让老爷心里不痛快!”

    李氏就嗔恼地望了汪妈妈一眼:“我这不是怕他说我针眼大个心吗?谁知道,他比我还记恨。”

    “您这也不能怪老爷。”汪妈妈给李氏倒了一杯清水,“想当初,老爷被贬那会儿,二老爷生怕受了牵连,前天得到信,第二天就请了族里的长辈分了祖产,等老爷要用钱的时候,他又逼着您低价把田产抵给了他。”说起陈年旧事,汪妈妈和李氏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这些事,沈穆清却还是头一次听到。

    她静静地立在一旁。

    李氏接过清水喝了一口。

    汪妈妈声音有些哽咽:“别人说,男人是铁打的心。可二太太一个妇道人家,心肠却比男人还狠……当年银哥病了,向她借十两银子看病,她都不借……要不然,银哥哪能那么小就去了……”汪妈妈用帕子擦着眼泪,“如今她家里乱七八糟的,老爷不愿意为她出头,说来说去,老爷还不是在为您争这口气。您去劝老爷管这事,别说是老爷,就是我心里,也过不去……”

    李氏的眼睛也湿润了:“我哪里不知道。可这些年,二老爷家里不安生,族里的长辈话里都隐隐透着责怪老爷的意思,说是老爷不顾手足之情,没有照顾好二老爷。常言说的好,人言可畏。这次二太太死了,二老爷连信也没给我们报一个。知道的,说我们不晓得,不知道的,说我们眼里早没有了这些乡里乡亲,忘了本……哎,以前的事,我们就是再记恨,也没有用,还不如故作大方,算了。”说着,李氏的目光就落在了正立在炕前的沈穆清身上,“我还要为穆清打算打算……她总得有个娘家人吧,虽然不指望着太仓那帮人给她长脸,也不能把人都得罪完了,到时候乱嚼舌根子……”

    汪妈妈苦笑道:“只怕老爷不是那么想的……”

    “姑娘,老爷最疼你了……”李氏打断了汪妈妈的话,笑着对沈穆清道,“夜里风凉,他拗脾气上来了,还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生气。你带着落梅和锦绣去找找,可别让老爷受了寒气。”

    李氏这是要把自己支开了好和汪妈妈说着悌己的话……而且沈箴这个人虽然身居要职,又年纪一大把了,在李氏面前还的确有点像小孩子似的,好耍娇气……有好几次都是自己哄得他开心……

    沈穆清笑着应了一声,带着落梅和锦绣出门去寻人了。

    她先去了大舍住的荣荫堂,没人;后又去了陈姨娘住的恭园,也没人;她想了想,转身去了外院的沈老爷的书屋九思斋。

    ******

    九思斋是幢只有三间的屋子,四周遍植翠竹。堂屋门上挂着石青色夹锦帘子,横楣挂着黑漆錾银匾额,用行草写着“九思”二字。横楣下是座紫檩木边鸡翅木像牙雕黄榜高中状元游街的六扇屏风,屏风前放着一张万字不断头彭牙四方桌,左右各置一放把搭着猩猩红毯垫的太师椅。

    向东望去。梅竹兰落花罩挂着大红罗夹绸幔子,临窗设着镶楠木板的炕,靠墙放着一溜黑漆书柜,密密麻麻地摆着书。屋子中间放着张六足西莲花叠加书案,叠加案上放着甜白花觚,插着各色的菊花,书案上整整齐齐放着文房四宝。

    向西望去,十二扇的黑漆透雕碧纱橱把堂屋和西次间隔开的了,一年景的槅扇紧闭。

    在九思斋服侍的小厮叫沉香,只有**岁,跟在沈穆清身后:“姑娘,老爷没来!要不,您等等!”

    九思斋也不在,那在哪里呢?

    一口气东奔西走的跑了三个地方,绕了沈家大半个园子,沈穆清也有些累了。

    她就想到了东次间临窗暖阁里放着的那张滚脚凳……觉得腿脚更酸了!

    “既然李氏有心要避开自己,不如晚些回去!”沈穆清思忖着,推开了东次间的碧纱橱:“我在这里歇歇脚!”说着进了花梨木透雕槅扇隔成的暖阁,放松了身体窝在墙角的醉翁椅里摇了起来。

    对面墙角一盆人高的冬青树,长得郁郁葱葱,碧绿可爱,让人的心情都跟着欢快起来。

    实在是个好地方!

    难怪沈箴闲时喜欢在这里消磨时间。

    沉香忙领了锦绣去沏茶。

    “可腿太短,不然,这么躺着,在滚脚凳上搓搓脚,不知道多舒服!”沈穆清叹息着,落梅听了,掩嘴而笑:“姑娘等会,我找个小杌子来,把这滚脚放上去,一样能用。”

    “是个好主意!”沈穆清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去找找看。”

    落梅在屋子里找了一圈,硬是没找到高度合适的小杌子:“我去旁边小跨院看看。”

    小跨院住的都是沈家有头有脸的管事,并不复杂。沈穆清同意了,落梅应声而去。待屋里没有了人,沈穆清又有些后悔,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就是落梅找了高度合适的杌子来,自己也要回朝熙堂了。最好的办法是把这滚脚凳搬到自己屋里去,或是照着让管事们给买一个回来……

    她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就听见堂屋传来撩帘的声音,好像有人走了进来。

    脚步声很沉重,不像是只一个人……肯定不是落梅或是沉香锦绣。

    沈穆清正思忖着,来人已沉声道:“把门关了,任何人不准进来。”

    她听得分明,那是沈箴的声音。

    自己找了一大圈,终于把人给找到了……

    沈穆清有些惊喜地坐起身来,想要打声招呼,却听见沈箴再一次开口:“谁要敢靠近,给我乱棍打死。”他一向清朗温和的声音里,竟然带了几份杀气。

    随着小厮们惶恐地应答,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了。

    沈穆清怔愣。

    沈箴在她的面前一向是和蔼可亲的……这种说话的口气,沈穆清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来。

    也就这一会的功夫,屋子里响起一个低沉而略带几份慵懒的声音:“这样看来,事情果如我们所料的一样了?”

    这独特的嗓音,沈穆清听了五年,也很熟悉。

    那是闵先生的声音。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碰到一起了。听这口气,分明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要商量……难怪两人平常如忘年交般的称兄道弟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自己到底是出去还是不出去呢?

    沈穆清犹豫着,就听见沈箴道:“太后为了不让消息走漏,没再让太医院的太医瞧病,秘密招了医婆进宫……”随着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近,沈穆清透过暖阁槅扇间的缝隙看见两个面目模糊的身影走到了屋内书案前,“别山,我们坐下来说话……”说着,闵先生朝着沈箴拱了拱手,两人分了主次坐了下来。

    八卦人人爱,更何况是涉及到皇室秘辛。

    只不过是寥寥数语,沈穆清已是大感兴趣。

    她静心屏气地侧耳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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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非礼之举

    “虽说天家无情,但当今皇上却是少有的仁厚之君。不仅待人亲和,而且事孝至亲。他不知道太后病危还罢了,如果知道了,不仅不会坚持在这个时候亲政,而且还会自责难过,认为自己有负太后教诲。而太后呢,也是少有的贤后。她之所以放不下朝政,还是忌惮镇安王手中的三十万大军——想当初,镇安王可是支持立晋王为帝的。如今我朝正与元蒙人在西北交战,既然不能临场换将,那就只能等战事结束。以前太后娘娘觉得皇上年纪太小,还有时间慢慢调教,可现在时不待她,想法又会有些不同……国家之重,不外吏、兵两部,如今太后娘娘把人事擢黜交给了皇上,以皇上的聪慧,应该很快就会明了其中的深意……一旦母子俩的心结解开了,这个时候,谁要是嚷着要太后娘娘还政,在皇上心中,他就是为了留清名而处心积虑陷他于不义的小人;可要是谁不支持皇上亲政,在太后心娘娘中,他就是为个人私利而于国家社稷不顾的谋臣……不管怎样,都是不对……”

    这可真是大新闻!

    沈穆清把脸紧紧地贴在缕空槅扇上,透过细细的缝隙看着沈箴款款而谈,看着闵先生连连点头。

    “这就好比走在独木桥上,太左不成,太右也不成……”

    “不错!”沈箴冷冷地笑,“现在就看王盛云如何行事了。如果他趁着这个机会上书,要求皇上亲政,我们倒可以助他一臂之力,鼓动淮西官员上奏折,甚至引起朝庭公议……”

    “而太后娘娘最忌讳的就是大臣们勾结在一起,一窝蜂地赞成或是反对一件事!”闵先生沉吟道。

    沈箴声音里透着清冷,“我们现在要做两件事。一是要想个法子,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把太后从外面请医婆进宫的消息递给皇上;二是要着手写个陈奏,西北战事结束后,镇安王手中的兵力该如何安置……一旦太后垂问,必要答得滴水不漏才是。”

    “这第一桩事,只怕是要走内庭的路子才妥当。”闵先生思忖道,“这第二桩事,到是要好好合计合计才是……”

    沈箴负手踱步:“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实行屯田制,军中将士多为世袭,其中关系错综复杂,想必别山也有所悟……除镇安王以外,富阳公秦玮、定远侯梁渊和诚意伯曾菊也都是文武双全的功勋之后,在军中颇有声望。特别是定远侯梁渊,如今在镇安王麾下效力,对镇安王行事强硬早有不满……如果能用这三人取镇安王代之,再劝皇上开武进士科,以纳贤才,充斥军中,也不是不可以渐渐打破镇安王在军中一呼百应之局面的……”

    “世铭兄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只是劝皇上开武进士科,只怕太后会不答应吧。这毕竟是违反祖制……大周王朝建国百余年,也只在庆安四十六年武宗皇帝六十大寿时开过一次开进士恩科……”

    “没有先例,我们都要写出个先例来。更何况有这先例,那就更是如虎添冀了。到时候,就看我们的怎么写了……”

    沈穆清早已没有了最初偷听时地兴奋。

    她地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原来。沈箴想借太后和皇帝之间地矛盾打击自己地政敌、淮西派首领王盛云。可是。把镇安王袁晟也给拉了进来。这个局。是不是布地太大了些。

    这可不是在讲民主讲自由地现代社会。封建帝制下地社会是以宗族为基础组成地。实行是“覆巢之下完卵”。胜了。固然能够鸡犬升天。可如果败了呢……

    沈穆清心里升起一股惧意来。

    她当然没有那么天真。认为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地沈箴能入值内阁、主管户部就会如他地形象那样地和蔼可亲。温和纯善。但他涉入如此之深。却也是她没有想到地。

    这几年她在沈家,也见过不少,听过不少。今日还是座上客,明日就是阶下囚……就是在去年,工部主管河道的右侍郎周维就因为“帐目不清”而落得个全家流放的结果!

    沈穆清如落进了冰窟窿似的,脸色煞白,全身发颤。

    她不由在心中暗暗祈祷。祈祷事情真的能如沈箴和闵先生所谋划的那般发展……毕竟,她也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也是生活在沈箴保护伞下的一员……

    两人一阵窃窃私语后,很快连袂而去。

    沈穆清望着恢复了清冷的屋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出了堂屋,揭了帘子的一角朝外望。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屋外静悄悄的,没有点灯,也看不到人影,只听得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掂脚远眺,沈府内院隐匿在了一片黑暗中,偶有星星点点的烛火闪烁其间,寂静得有些阴森。

    来的时候带着两丫鬟,走的时候总不能一个人回去吧……不仅是李氏那里不好交待,就是落梅和锦绣,不见了自己,只怕也要吓个半死……既然沈箴嘱咐了小厮们不允许靠近,那就是不希望这种事被人知道,所以最好也装作不知为好……

    沈穆清忍受着屋外刺骨的寒风,继续从门帘子缝朝外张望。

    好一会儿,她才看见三个黑影畏畏缩缩地走了过来。

    落梅耳边坠着的紫金耳坠在微弱的光线中不时闪过一道金光。

    沈穆清松了一口,撩了帘子走了出去。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朝熙堂吧!也免得太太等。”沈穆清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

    落梅和锦绣应了一声“是”,跟着沈穆清出了九思斋。

    沉香却站在屋前的台矶搔头:“……怎么姑娘比老爷先进门,却后出来……偏偏落梅姑娘却让我和锦绣姑娘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问……”

    “你在那里嘀咕什么呢?”突然有人拍沉香的肩。

    沉香吓了一大跳,抬头望去。

    眼前站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生得高大壮实,穿着一件崭新的鹦哥绿潞绸直裰,正笑望着他。

    沉香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这黑灯瞎火的,周哥哥想吓死人啊!”

    这人叫周百木,是沈家管事周秉的小儿子,从小好动,跟着护院练了一身好功夫,在沈箴身边做长随。

    “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怕什么?”周百木嘿嘿地笑,“我刚才看见你好像陪着姑娘屋里的姑娘……是谁啊?”

    沉香点头,笑道:“一个是落梅姑娘,一个是锦绣姑娘!”

    “哦……”周百木很失望的样子。

    ******

    当沈穆清回到朝熙堂的时候,朝熙堂引起了短暂的骚动。

    有嚷着“姑娘回来了”的,有一路小跑去正屋报信的,也上前给她请安的,不管是哪种情况,大家的表情都是如释重负的轻松起来。

    看这阵势,怕是李氏派人去找过自己了……

    沈穆清思忖着,就看见陈姨娘匆匆迎了上来:“姑娘这是哪里去了……老爷回来了,却不见了姑娘,太太急得不得了……”

    沈穆清不愿意多谈此话,笑道:“这真是阴差阳错的……”一边说,一边和姨娘进了屋,“我先去舍哥那里,后又到了姨娘那边……绕了一个圈……到底也没有老爷的脚程快。”

    “这个孩子,就是个死心眼儿。”被沈箴扶着站在堂屋中央的李氏看见由陈姨娘陪着进屋的沈穆清嗔道,“眼看着都天黑了,找不到老爷,回来就是……白白让我们担心……”

    沈穆清望着沈箴那张对着她笑如三月江南春的脸,恍惚了一下,这才上前给沈氏夫妻行礼:“都是女儿的错!”

    沈箴笑容温暖,目光慈爱:“好了,好了,回来就好!”说着,对李氏道:“在自己家里,还怕丢了不成!你啊,就是心太急了。要是我不拦着,难道还亲自去找不成……时候不早了,姐儿被你支着转了这半天,也该饿了,摆饭吧!”

    ******

    晚上,沈穆清睡得并不好,总做梦。一会梦见自己坐在阳光明媚的教室里学英语,一会儿梦见自己被衙役们拿铁链子锁着游街。场景支离破碎的,全是不好的事。一大早去给李氏请安的时候,她就特意挑了件娇嫩的鹅黄色窄袖褙子。

    到的时候,沈月溶和黄妈妈已先她一步,正立在屋檐下等。两人看见沈穆清,给她行礼,沈月溶笑道:“太太刚起,正在梳头!”

    沈穆清给沈月溶还了礼,和她寒暄了几句,橙香撩帘出来:“太太让两位姑娘进来。”

    沈月溶让了沈穆清走在前头,沈穆清让了沈月溶先走,两人客气了一番,最后还是沈月溶在前,两人鱼贯着进了屋子。

    李氏已梳洗完毕,可能因沈月溶要来请安的原因,没有象往常那样靠在床上,而是坐到了临窗的镶楠木板床上。

    两人上前给李氏请了安,李氏态度关切地问了问沈月溶“睡得好不好”、“丫鬟们服侍的周到不同周到”之类的话,田妈妈就带了大舍来给李氏请安了,自然又是一阵喧闹。

    李氏留了沈穆清、沈月溶和大舍吃饭。

    席间一直谈论着南北饮食的不同,却绝口不提沈月溶昨天所求。好几次,沈月溶都把话转到了太仓老家,又被李氏给岔开了。

    吃完了饭,田妈妈带着大舍回了荣荫堂,李氏则让陈姨娘陪着沈月溶主仆回香圃园:“我叫了针线班上的人来给四姑娘做衣裳——京都可不比江南,九月的天就冷飕飕了,小心病了。”

    陈姨娘忙应了。

    沈月溶面露失望地跟着陈姨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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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事出意外

    沈穆清还是很关心沈月溶的命运的。

    不管在怎样的时代,女子所嫁非人,都是件很痛苦的事,甚至会影响一个人的命运。

    她接过橙香手中的西湖龙井递给李氏,笑道:“太太,月姐的事,怎样了?”

    李氏接过茶,苦笑道:“等林进财回来了再说。一来是我不能听她一面之词,二来也要时间劝劝老爷。不管怎样,那些事,毕竟是我们上一辈的恩怨,总不能报到孩子们的身上。”

    沈穆清听了大为赞同,连连点头,奉承李氏道:“太太做事真是面面俱到。”

    李氏笑起来:“又是哄我欢喜吧!”

    “没有。我说的是事实嘛!”沈穆清撒着娇。

    李氏就笑道:“既然如此,从明天起,你就跟着我学学怎么管家吧!”

    沈穆清很是意外。

    家里的媳妇管事每天早上来回事,听示下,而沈穆清的课业也安排在早上,所以李氏从来没有让沈穆清帮着管家的意思。

    李氏就望着女儿笑:“你翻过年就十三岁了,有些事,也要学着点了。昨儿夜里,我和老爷也商量过了。老爷听了,也是赞成的。过两天,就会去跟闵先生说,你在静顺斋那边的课,就暂时停一停。”

    李氏显然是有备而来。但沈箴答应让闵先生辞去西席之职……这实在是让沈穆清愕然。特别是当她知道了两人之间地亲密关系之后。

    她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起来:“怎么会这样……老爷真地这么说了吗……闵先生。他知道吗……”

    李氏还以为女儿是一时难以接受这样地决定。笑着解释道:“老爷说了。闵先生品行高洁。学识渊博。是不出世地奇才。这样在我们家里消磨实在是可惜。准备游说闵先生参加明年地春闱。”

    参加春闱?那就是要谋两榜进士出身了?难道是为了在九思斋里商量地那件事?要么。这件事早就定了下来。只等一个契机……可平时听闵先生地口气。常常流露出“文章千古好。仕途一时荣”地想法来。怎么突然说变就变了……或者。说不愿意做官是假。实际上是要姜太公钓鱼。借着沈箴上位。所以才到沈家来坐馆地……

    沈穆清思绪有些凌乱。敷衍道:“闵先生教了女儿五年。突然要走。女儿心里还是有些不舍。”

    “我知道!”李氏拉着沈穆清地手。轻轻地拍着。好像这样就能安慰她地情绪似地。“你连用过地旧物都舍不得丢。更何况是给你启蒙地先生。穆清。你也别伤心。如果实在是喜欢读书。等明年开了春。我们再请一个人来家里坐馆。一定不比那闵先生地来头小。”

    有很多事,是不能看表面的。

    谁知道这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沈穆清心里乱糟糟的,胡乱地点着头。

    李氏见女儿并不是很释然的样子,笑道:“要不,我再去跟老爷说说。如果闵先生落第了,我们再请他来家里坐馆?”

    这种生怕她不高兴而小心翼翼的口吻让沈穆清心里一暖,生出一种被人捧在手心如珍似宝的感觉来。

    实际上,在另一个时空里,她还有个双胞胎哥哥。两人一般大,她十个月就下地走,哥哥却到过了周岁才会走路。奶奶指着她曾说,“定是在外面讨生活,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的”,当时她还认为是奶奶偏心,谁知道,她留在了读书的城市,哥哥却回到了故乡,娶妻生子,承欢父母膝下。后来,又遇到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不由得她不信,冥冥中自有安排——她和亲生父母是无缘的!

    这么一想,就和李氏越发的亲近了,在心里把她当成母亲一样。

    沈穆清心里像被冬日的阳光照着般,暖暖的,柔柔的。

    她开了对闵先生的各种猜测,笑道:“自然是闵先生的前途要紧,女儿这里,听老爷太太的安排就是。”

    李氏见沈穆清笑容灿烂,没有一丝勉强的意思,略略安了些心。

    想到自己的心事,她笑道:“你从小就百伶百俐的,针指上的事又有杜姑姑时常提点,等闲人十年也没有你这功,可这灶上的功夫,你是一点也不会,以后少不得要跟着进财媳妇学学……也免得我担心。”

    “担心什么?”沈穆清不解地道,“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升火,不会吃生米生肉的!”

    李氏和汪妈妈俱在一旁笑,笑得沈穆清更是莫名期妙。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不拉着你了,快去闵先生那里吧!”李氏望着女儿怔愣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的。

    沈穆清一头雾水地出了门。

    ******

    到了静顺斋,巳初还没有到,闵先生却已坐在到堂屋的书案前。

    他今年穿了件石青色纻丝直裰,乌黑的头发用根碧绿色的竹簪挽着,英俊的脸上表情淡定,不同于平常的欢快明亮,整个人显得清雅而从容。

    这是一个沈穆清所不熟悉的闵先生……或者,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闵先生……

    沈穆清思忖着,屈膝给闵先生行了礼。闵先生轻轻颌首,算是还了礼。两人隔着堆纱画屏风坐定,闵先生接着昨天的内容开始给沈穆清讲课。

    五年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沈穆清望着闵先生英俊的侧面,心情很复杂,听起课来很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这一别,又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闵先生很显然也有些走神,常常说着说着,话就顿了下来,然后思忖片刻,再接着讲。

    看样子,沈箴应该早已和闵先生商量过坐馆的事了,而且闵先生也做出了走的决定……

    沈穆清叹了一口声,更觉得这课堂让人怅然。

    很快,午初到了。

    闵先生站起身来,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离去,而是隔着堆纱画屏风静静地望着沈穆清良久,道:“姑娘想必已听太太说起了。我要参加明年的春闱,暂时会搬到紫藤院温书……从明天起,静顺斋的课就要暂时停一停了。”

    沈穆清愕然。

    紫藤院是沈家位于京都石化桥旁松树胡同的一座三进的四合院,因院子里架了两株百年的紫藤而取名。六部三院五军都督府的衙门可都在那旁边。这院子,对沈家人来说,极具历史意义。那是沈箴的祖父任工部尚书时置得宅子,后来沈家子孙宦海沉浮,时擢时黜,不管如何,却始终没有把这宅子顶出去。而现在,这宅子却借与闵先生住了……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

    沈穆清盯着闵先生,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端倪来,可闵先生神色平和,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只可惜,《论语》没有讲完,《声韵启蒙》没有教……”闵先生声音里没有即将大鹏展翅的兴奋,反而带着隐隐的疲惫,“不过,这样也许更好……”然后又让茗山拿了一本字贴给沈穆清,“算是我们师徒一场,留个念想吧……”

    落梅上前接了东西,沈穆清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本卫夫人的字贴。

    好像把他以前坚持的一些东西全都打砸了,全都甩弃了……

    沈穆清胡思乱想。

    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越想越觉得不安。

    闵先生却已叹了一口气,让茗山拿了他平时常用的几件物什,转身离开。

    锦绣就突然从沈穆清的身后窜了出来,她面如缟素地望着闵先生的背景,娇柔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地道:“姑娘,我,我要去净手。”

    沈穆清微怔。

    锦绣却已迫不及待般,没等沈穆清有所表示,提着裙摆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落梅脸色大变:“姑娘,我也要去。”说着,也匆匆跟了出去。

    沈穆清盯着曾经装满闵先生字画的青花莲纹大缸,抿着嘴,也走了出去。

    落梅正拦腰抱着锦绣,两人在屋檐下拉拉扯扯的。

    沈穆清急步回屋,蹑手蹑脚走到了西次间的窗户旁。

    玻璃在大周王朝还是个稀罕物,沈家也只是在朝熙堂和安园、荣荫堂的正屋用了玻璃,其他的屋子,还是设着两层的窗寮,外面为窗,里面为寮,糊着纸。

    沈穆清轻手推开了里面的糊着棂纱纸的窗寮,把耳朵贴在雕花缕空窗棂上,就听见落梅咄咄逼人地道:“……你不许去……去了又能怎样……他心里要是有你,早就向老爷讨了你……让太太知道了,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锦绣只是不答。

    落梅就苦苦哀求:“我的好妹妹,你就听我一句吧!别说那闵先生比你大上十来岁,怕是家里早就有妻室了,就是到了该放出去的时候,那也得太太做主,决容不得人私下配了……你还是快快收了心吧……七年前的事,你难道就没有听妈妈们说起……只因姑娘跌了一跤,在姑娘屋里服侍的统共二十六个,连乳娘在内,都给卖了……你不为别的,也要为我们同屋的这些姐妹们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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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李氏决定

    “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们的!”锦绣声音生硬地道,“我只是仰慕他学识渊博,没有想过别的。”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哽咽,“而且,闵先生也不是那样的人,我,我送他的衣帽鞋袜,他,他都折了银子给我……”

    “啊!”落梅很意外的低声惊呼。

    隔着窗棂偷听的沈穆清也很意外。

    锦绣今年刚满十六,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她身材修长,曲线珑珑,粉白的一张鹅蛋脸,大大的眼睛如春水含情般妩媚撩人。就算是在沈穆清两世为人的记忆里,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没想到闵先生竟然会婉拒这样的艳遇。

    不知道为什么,沈穆清没有生出对闵先生这种高贵行为的敬佩之心,反而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让她呼吸不畅,心角微微地痛。

    如果是另一种情况下,闵先生是不是也会拒绝锦绣呢?

    比如说,锦绣是沈箴的女儿……

    沈穆清突然就想起当年她们刚进府那会的情景来。

    一群瘦骨嶙峋的小丫头,被人牙子山东带到京都,每个人眼中都盛着惴惴不安的惶恐……汪妈妈挑来挑去,只挑了锦绣和英纷两个长得漂亮的……突然有个头上长脓疮的小姑娘冲了进来,伏在地上不住地给汪妈妈磕头:“我叫落梅,能写会算,一定不会吃闲饭,夫人买下我吧……”

    人牙子脸都变了,拖着她就往外走。她抱着门框不放手,小小的指甲转瞬就成了灰白色……沈穆清第一次知道,原来想卖身,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屋里屋外的人都沉默着。

    有婆子谄媚地声音远远地传来:“两位姑娘。怎么站在风口上说话呢?”

    “哎哟。这不是王妈妈吗?今怎么有空到静顺斋来走走……”落梅故作轻松地和来人寒暄。“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妈妈了……”

    沈穆清轻手关了窗寮。颓然地叹了一口气。

    ******

    那天早上。落梅到底是没有拦住锦绣。

    落梅一个人站在屋檐下。神色木然地等着锦绣回来。

    沈穆清则坐在书桌前拿着一本《论语》胡乱地读着,表示自己还有事做,以安落梅的心。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进屋。

    锦绣神色恍惚,眼睛肿得像桃子,结果如何,已是不言而喻了。

    落梅目含机警,看见沈穆清的目光在锦绣身上停了一下,她忙笑道:“外面风大,沙吹迷了眼。”

    沈穆清只做不知,笑道:“要是眼睛痛,就先回屋歇歇吧!”

    落梅还要说什么,锦绣却已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落梅哪里还敢说什么,忙屈膝道:“那我送锦绣出去。”

    沈穆清点了点。

    落梅苦笑着,忙扶了锦绣出去。

    ******

    沈穆清和落梅一路无语,去了李氏那里。

    朝熙堂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年老婆子站在穿堂说话,看见沈穆清,都笑着迎了上来:“姑娘,刘先生来了,汪大总管正陪着在东厢房里开药方呢。”

    沈穆清想着朝熙堂正屋和穿堂间中间用太湖石垒着座假山,既然汪大总管和刘先生在东厢房,自己从抄手游廊走西厢房也是一样的。

    遂带着落梅从西边的的抄手游廊去了正屋。

    几个丫鬟媳妇见了,纷纷屈膝行礼。李氏听到动静,忙道:“姑娘回来了,怎么回得这么晚?饿了吧,快到我这边来,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胡桃松子榛仁枣泥糕,你填填肚子。等刘大人去了,我们就摆饭。”

    沈穆清应着过去给李氏问了安,落梅服侍上炕坐了,陈姨娘亲自煮了六安清茶奉给她喝。沈穆清就着茶吃了两块糕,就看见汪妈妈拿了药方子进来,道:“刘大人说了,太太这是体虚,又入了秋季,抗不住了,心火亢盛,清阳不升,开了益气聪明汤。吃几副就好了。”

    李氏看也没有看汪妈妈手中的方子,神色怏怏地道:“就照着方子去抓药吧。”

    汪妈妈应声去了,李氏叫陈姨娘摆饭。沈穆清趁丫鬟媳妇设桌的时候把闵先生的事说了。

    “老爷这么快就说了!”李氏有些意外,但随即就高兴起来,“那今天下午姑娘就去厨房看看吧。”

    沈穆清也没有想到,没想到李氏这么急切。

    李氏就笑道:“穆清,你可别大意,别得不说,就是我们家吃的米,也不下七八种,哪种米煮饭香,哪种米煮饭糯,哪种米煮饭有嚼头,可都是要认清楚的。要不然,拿了银杏白混作长腰米,这价钱上就隔着几分……还有那油,什么是菜籽油,什么是茶籽油,什么是蜜香油,也都要分得清清楚楚才是……”

    沈穆清以前就觉得做饭是个很复杂的事,现在一听,头更大了,但见李氏目光殷殷,只得迭声应好。

    吃了饭,李氏留了沈穆清伴她午觉,到了下午寅初时分才醒,重新净了脸,梳了头,李氏让翠缕拿了两根莲瓣银簪,两方湖州的挑线手帕,两块玉簪花肥皂,十二两银子,包好了,把进财媳妇叫了来,将东西递给了她。

    进财媳妇喜滋滋地给李氏谢了礼,又上前给沈穆清福了福。

    李氏就笑道:“我可是听说了,林家因你会做三百种泡菜,才同意你过门的——我们姑娘又不是去抢你的饭碗,你可不能给我藏私!”

    进财媳妇满脸堆笑:“太太放心,我会的做的菜,姑娘就会做。”

    丫鬟媳妇们都望着进财媳妇的大脚笑起来——自从庆安十五元年有女子裹脚以来,裹脚之风越来越盛行。北方虽然好一些,但在江南,甚至男家到女家相看,第一桩要看的是脚,然后才是脸。

    进财媳妇不以为然,也跟着笑:“那时家贫,顾得上嘴,哪里还顾得上脚。”

    林进财夫妻不是沈家的家生子,是沈箴在四川布政司任左参政的时候买的。他们本也是有几份薄田的人,独生儿子林瑞春病了,把家资全卖了银子与他医治,后来生活无着,沈家想要请个灶上的婆娘,进财媳妇凭着一手好艺自愿卖身进了沈府。林进财跟着汪大总管,媳妇子在厨上服侍,儿子在花园守门子,因明敏机变,很得李氏的喜欢。五年前他十四岁的时候把他派到了沈家在杭州开的一家绸布店当学徒,去年春天刚升了二掌柜。

    李氏见大家哄笑,却是眉头一皱,想到了女儿那双天足。

    女儿六岁那年,请了人来给她裹脚,她满院子的跑,把老爷引了来,她躲在老爷身后就是不出来,老爷看着她可怜巴巴的,说“等大些再裹”。过了两年,人大了,越发有主见了,请来的婆子教她给打发了不说,还撺了闵先生出来说项,把老爷给说动了,这脚硬是没有裹成……

    看见李氏盯着自己的裙裾,沈穆清暗叫不好,忙挪了挪,想把脚藏到裙里。

    却是晚了,李氏又想起这桩心病来,脸上的笑意就淡了,吩咐一旁的汪妈妈:“进财媳妇以后就不用上大灶了,到我小厨房里当差,也不用管茶水吃食,只一心教导姑娘就是。”

    满屋子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李氏为什么说变脸就变脸,汪妈妈忙应了,带着进财媳妇退了下去。

    沈穆清心里是明白的。叫橙香换了李氏爱喝的凌云白毫,亲手递给李氏:“太太放心,我一定跟着进财媳妇好好学,保证比她做出来的菜还要好吃。”

    李氏见她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想着这几年她在自己身边吃的苦头和给自己带来的乐趣,心里又是爱,又是怨。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接过茶盅喝了一口。

    ******

    到第二天,沈穆清就开始跟着进财媳妇学做饭。

    什么是连珠酱,什么是元灵酱,什么是红螺酱,这些酱又是如何做出来的……什么是腊醋,什么是桃花醋,什么是白酒醋,这些醋又各用在什么样的菜上……细细琐琐的事多得数也数不清。好在沈穆清学什么都很认真,前世又在大酒店里进进出出的,因此很快就把这些食材都认得个七七八八的了,开始跟着进财媳妇学怎么升火,怎么烧柴,怎样控制灶上的火候。

    沈月溶知道了,跟李氏说,也想跟着学学。

    自从给沈月溶做了两套衣裳以后,李氏又赏了她几匹妆花料子,让她给自己做几件冬衣,想借着把她拘在屋里。谁知道,这沈月溶也是个人物,几天就做了三件夹袄,两件褙子,倒让李氏吃了一惊,也有些不敢小瞧她。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倒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拦她,只怕反而让她轻瞧了去,便点头答应了。

    沈月溶到了厨房,见沈穆清竟然拿了一个漏钟摆在厨房里,看着漏钟加柴火,不由笑道:“姑娘也不用这样仔细,就是嫁了,家里也有灶上的婆子……”

    沈穆清笑了笑,冠冕堂皇地道:“既然太太让跟着学,怎么能随随便便糊弄了去。”

    实际上,她是因为以前读书的时候只讲书读得好就行,家务事全不在行,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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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拜药王庙

    不过,这样的生活真的很累。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到李氏屋里给她请安,然后立在一旁看李氏怎么处理家务事,下午则呆在小厨房里学着切菜,晚上回了安园,还要把那两块绣帕赶出来……搞得她夜夜倒头就睡。

    就这样,她还是发现了李氏的一些异样。

    先是她商量汪妈妈,重提让人给她裹脚的事。

    汪妈妈苦笑道:“姑娘都十二岁了,就是裹上了,只怕也迟了些……好在是姑娘的脚不大,到时候想办法做了高低鞋穿上,也能糊弄的过去。”

    李氏听了,让汪妈妈把手里的事放一放,专请了一个在灯丝胡同开鞋铺子的给沈穆清做鞋样子,每次做了,就拿来给沈穆清试。高高的坡跟,当然不如平底鞋穿着舒服。沈穆清嘟呶了两回,李氏狠狠地瞪她:“你是裹脚,还是穿这高低鞋。”

    吓得沈穆清唯唯点头。李氏就要沈穆清每日穿着那鞋在家走动,还特意嘱咐沈穆清屋里的人:“谁要是敢帮着姑娘拿主意,立刻乱棍打死!”

    搞得沈穆清身边的丫鬟媳妇天天盯着她的脚看,一刻也不敢放松。

    沈穆清知道李氏是为她好,乖乖地穿了鞋在家里练习走路,还自我安慰:“我就当是穿花盆鞋好了。”

    其次是李氏对她的态度。出乎意外的严厉。有次跟着进财媳妇学着怎么顺着牛肉的纹理用刀,一不小心,把大拇指的指甲尖刮了一层下来,吓得厨房里的人脸都白了……要是平时,李氏定会叫她歇歇,那天却冷着脸,叫落梅把沈穆清蓄的长指甲全剪平了:“厨房里的事可不比针指间的活,要做就要做的有样子!”以前,沈穆清梳子上的头发多了几根落发她可都是要叫厨房里给她做胡桃松子羹吃的。

    再就是李氏的模样,好象越来越胖,脸色黄黄的,精神也不见振作。沈穆清看着,觉得她不象是胖,象是浮肿似的。

    这很不正常!

    沈穆清就喊了珠玑:“你和周百木都是家生子。应该认识吧!”

    珠玑神色间有些不自在:“奴婢和百木是一块长大地。”

    沈穆清心里藏着事。哪里还顾得这多。低声道:“你悄悄去找百木。让他把太太地病方子拿给我看看!”

    每次刘太医给李氏看过病后。药方和脉理都要交给沈箴。沈箴把它们放在外书房里。

    珠玑红了脸。应声而去。

    沈穆清望着墙上挂着地青绿小双环悬瓶发起怔来。

    到了晚上,珠玑果真把李氏的药方子拿了出来:“说是今年的……去年的收了起来,如果姑娘要,怕是要等几日。”

    沈穆清拿着十几张药方子仔细地比较。

    全是以“丹参、当归、茅根、车前子、泽泻各三钱,益母草六钱,红花、川芎、牛膝、白术各二钱半,麻黄二钱”为主味。或是把丹参换了鸡血藤、泽兰、赤芍,或把白术换了莲子肉、山药、茯苓……只是绕着这益母草、泽泻、车前子、白术、麻黄添添减减……

    她捏着药方子,眉头紧锁。

    久病成良医。沈穆清虽然没有病,也没有成良医,但因李氏的原因,在闵先生的指导下,她对药理方面的知识也略有涉及。

    如果开的是益气聪明汤,就应该有人参、黄芪之类的温补脾阳的药物才是,怎么这几味药通不见,反而全是些利尿之物,而且济量还这么大……

    她就想到了李氏那张浮肿的脸!

    沈穆清心内突突乱跳。

    一个念头浮了上来。

    她立刻变得心浮气燥起来。

    又想着闵先生和沈箴,现在不知道在干什么,那个鬼折子写得怎样了……对情形的估计有没有出入……

    辗转反侧的,沈穆清整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强打起精神去给李氏请安,找了机会求李氏道:“我想去药王庙拜拜。”

    自从李氏病了,沈箴时常带着沈穆清去药王庙祷祀,有时李氏病的重了,沈箴不得闲,沈穆清也会带着家仆自己去。

    李氏忙安慰她:“我好生生的,去什么药王庙。”

    沈穆清就拿眼睛睃汪妈妈。

    汪妈妈忙笑道:“过两天就是十月一日岁腊祭了,到时候家家户户上坟,各家庙里也喧闹。我看姑娘这时去最好。免得到时候跟着挤来挤去的。”说着,在李氏耳边低声道:“这段日子,姑娘也辛苦了,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李氏终是被“姑娘也辛苦了”这句话打动,爽快地点头同意了。

    ******

    京都的药王庙位于外城的苜蓿山旁,十来亩地,寺庙坐东朝西,小小一个山门,前殿五间的,供奉药王孙思邈的造像,后殿中供奉伏羲,左右各供奉黄帝轩辕氏和炎帝神农氏,两殿前后两侧有围墙,廊庑和侧门相连相通,山门内有参天的古树。和他周围的明因寺、慈源寺、天庆寺和青化寺相比,不仅规模小,而且香火也比不上其他几座寺院的旺盛。

    李氏叫了七、八个身强力壮的护卫,由李妈妈带着,沈穆清在落梅、珠玑、锦绣、英纷等人的陪同下分坐两辆黑漆平头马车去了药王庙。

    她们到时,已近正午,不知道是香客少,还是因为到了吃饭的时辰,庙里人烟稀少,只有几个面带菜色的老妇人挎了装香烛的篮儿结伴朝外走。

    沈家与药王庙也是常来常往的,沈箴的香火钱一向丢得爽快,药王庙的主持智善亲自出来迎接沈穆清。

    大家耳房内坐定,喝了茶,智善陪着沈穆清到正殿焚了香,烧了纸,又陪着沈穆清去了后殿一个偏僻的厢房歇下。

    虽然是出家人,智善也不方便长坐,问了问李氏的病情,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又客气了一番,就起身告辞了。

    落梅和英纷早借了一个厨房,把从家里带来的素菜热了。等智善告辞,就摆了桌。厢房西次间一席,由锦绣和珠玑服侍沈穆清吃饭,外面堂屋一席,留给李妈妈、落梅和英纷几个,又在药王庙前殿旁的耳房布了一席,给几个护院。

    沈穆清打发锦绣去了外面的厢房,悄声吩咐珠玑:“吃了饭,我要在这里歇歇。你趁着这时候,挑几个老成的护院,到离这药王庙不远处的一家济民药铺,拿了药方子去问问那掌柜的,这药到底是治什么的。”

    珠玑接了方子,应声而去。

    沈穆清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地笑。

    落梅和珠玑的性格都很稳重,但两人的稳重却又有所不同。落梅的稳重表现在行事滴水不漏,而珠玑的稳重则表现在行事循规蹈矩上——从来不说多的话,从来不问多的事,从来也不猜主子的心思……

    锦绣泡了从家里带来的六安瓜片,沈穆清拿出一本《燕娘传》,歪在罗汉床上看起书来。

    这几天夜里睡不好,今天早上寅正时分就起了床,路上又颠簸,她翻了几页书,迷迷糊糊就有了睡意,眼睑渐渐耷落了下来。

    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拿她脱了外衣,又拿了被子搭在她的身上。

    她闭着眼睛翻了一个身,缩成一团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穆清被一阵杂糟糟的吵嚷声惊醒。

    她侧耳倾听,其中还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声。

    沈穆清犹豫着……

    出门在外,有热闹还是少瞧得好。

    想着,到底是躺着没动。

    可那哭嚷声离越来越清晰。

    想到自己带了人出来,沈穆清喊了锦绣。

    锦绣正歪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打磕睡,也被惊醒了。她在大家宅院里习惯了,听这喧闹声都不是什么好事,虽然早醒了,也靠着没动。听见沈穆清喊她,拢了拢头发,上前去应了。

    “外面这是什么了?”沈穆清穿了葱白绫面夹衫,“可别是我们的人!”

    锦绣服侍她穿上沙绿色销金拖泥马面襕裙:“姑娘也别急,定不是我们的人!”

    沈穆清套上官绿潞绸净面高低鞋:“哦?”

    锦绣蹲下来给沈穆清扯鞋:“落梅和珠玑听了姑娘的吩咐出去了;李妈妈拉英纷去了旁边的明因寺了——说那边今天有香会,只去拜一拜,立马就回来的!”说着,拿了绿闪红二色织金褙子给她披上。

    旁边明因寺是地藏王的道场,李妈妈最信这个。

    沈穆清点了点头,就听着那叫嚷声到了自己的窗下。

    “……爷,您就行行好,宽限两天,奴家哥哥回来了,立马就把钱还上……”女人的声音娇滴滴的。

    男子的声音却很暴躁:“还你妈个糗!你要是存心还钱,还躲到药王庙里来……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罪酒,赶情是欺负我手软……”

    旁边还有劝:“爷,爷,有什么事好好说,千万别动粗……”

    有公鸭嗓子叫道:“要你这王八儿在这里逞能……”话音还没有落,沈穆清就听见“哐当”一声巨响。

    两人循声望去。

    只见自己厢房的左槅扇门已被人推倒在地,右槅扇门岌岌可及地挂在门框上,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四脚朝天跌了个仰八叉睡在倒地的槅扇门上,“哎哟哟”地直叫喊。透过推倒的槅扇门,可以清楚地看到廊庑上有几个粗壮男子正强拽着一个年轻美貌女子朝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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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遇到无赖(求粉红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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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穆清和锦绣都吓了一跳。

    锦绣惊呼一声,畏畏缩缩地拉着沈穆清的衣袖。

    外面的人听到莺歌燕语般的声音,都朝屋内望去。

    厢房青布幔帐旁立着两个小姑娘。一个年纪还小,生得眉清目秀;另一个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了件象牙色莲花纹素色杭绢窄袖褙子,翠蓝色挑线裙子,鬓角戴两朵珊瑚石珠花,耳朵上垂着金镶青石耳坠,腰肢袅娜,容貌艳丽,把一干人看得目不转睛。

    一时间,内外俱无声息。

    那跌睡在槅扇上的男子也扭着脑袋望了过去。两个姑娘年纪都不大,却都生得肌肤似雪,细如凝脂,露在袖口的手如春葱,身上还隐隐飘着品格高雅的玉簪花香,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他眼珠子一转,爬起来就跪在了锦绣面前,磕着头:“姑奶奶,求您发发慈悲,救我们家姑娘一命……”

    锦绣吓得脸色煞白,拉着沈穆清连连后退。

    沈穆清见那群拽人的男子面露凶气,跌倒的男子目光闪烁,姑娘虽然相貌出众,却涂胭抹粉衣饰艳丽……统不像是正经人。

    她不愿意惹这麻烦。和锦绣退到了幔帐内。拿言语敷衍此人:“这位爷。我们也只是随着家主来庙里进香地。做不了这主!”

    拽女子地几个大汉听了。互递了一个异样地眼色。有个人就走了进来。笑道:“原来你们认识啊!”

    那人年约二十五、六岁地样子。身材魁梧。五官周正。看人地眼神却很飘忽。因此给人轻佻之感。

    沈穆清心中警铃大响。忙道:“我们不认识。”

    跌睡在槅扇上地男子看了看沈穆清三人。又看了看那群伫立在门口地男子。眼珠子乱转:“十六爷。我们认识。我们认识。这两位姑娘。原是我们姻亲。没见过这阵势。吓着了。”说着。向前走了两步。指着自己地鼻子道:“我是住在羊角胡同地徐三哥。你不认识我了……前两天你还央我给你买花戴呢!”

    锦绣吓得浑身乱颤。只会反复地道:“我从不在外买花戴……你胡说……你胡说……”

    沈穆清暗叫不妙,沉着脸,大声喝道:“谁认识你!我们是户部沈箴沈老爷家里的……你休要胡来,小心捉你去见官。”

    自称徐三的男子听了,神色一怔,脸上有了几份惧色,脚也窸窸窣窣地朝后退去

    那个十六爷却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笑道:“徐三,皇帝还有两个穷亲戚,更何况是个官老爷了……你怕什么!”

    徐三被十六爷这么一捏,呲嘴咧牙的,不仅不敢喊疼,而且半退也不敢动:“十六爷说的是!”

    十六爷得了他这句话,就朝着锦绣笑道:“既是如此,这徐三和她妹子欠了我一百两银子,算上利银,一共一百八十两。大姐,你就帮他还了吧!”

    他话音一落,门外的几个男子就捋抽嬉笑着走了进来,高大的身材把个小小的堂屋堵得水泄不通。

    被他们拽着的那姑娘一听,眼中立刻露出焦急之色来,朝着锦绣直眨眼睛。而那个徐三嘴角微翕,低头缩脑的,悄悄挪到了墙角。

    沈穆清心中极是不安。

    这几个男子衣饰光鲜,神色猥琐,知道自己是官宦之后还敢讹诈。要么是不要命的江湖混混,要么是有所依仗的闲帮……不管是哪种,她都不想惹事。

    沈穆清忙翻了锦绣的荷包,把里面银锞子都倒了出来,约模有十来两的样子:“爷,我们真的不认识这个徐三。他认错人了。这几两碎银子,不成敬意,给几位爷买杯水酒!”说着,递到十六爷面前。

    十六爷望着沈穆清手里的银锞子,似笑非笑地接了过去,然后在手中掂了掂,转头丢给身边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子:“雪花银啊……兴儿,收好了,徐三还了十两银子,还差一百七十两。”

    沈穆清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却不敢发作。知道这事不是用银子能了的了,冷眼看着这十六爷在干什么。

    十六爷丢了银子给小厮,拿眼睃着锦绣:“先说不认识,又给他还银子……这分明是讹爷……我也不把你怎地,你随我走一趟,等家里拿了银子来,我自是放了你。”他话音未落,随十六爷的几个男子就围了过来。

    锦绣尖叫一声,拉着沈穆清就往东间退。

    一个黑脸的男子箭步上前,一把就拽住了锦绣的手腕,口中调笑道:“真是滑溜溜……”另一只手还在锦绣的脸上摸了一把。

    沈穆清也被一汉子拽在了手中。

    锦绣吓得乱嚷:“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报了我们家老爷,让你们都去吃官司……”

    其他人俱是不怀好意地哄笑着。

    沈穆清在公司是有名的学院派,手段百出的倾轧,却从不和人在口头和肢体上发生什么冲突的。这样的阵式,也是头一次遇到,一时慌了手脚,脑子里糊成一团,心里怦怦乱跳,懵懵懂懂地被人拽出了厢房。

    廊庑外明晃晃的太阳照在院子的青石板上,亮得沈穆清眼睛一涩。她这才回过神来,左右张望,四通八达的廊庑和侧门除了她们竟然不见外人。

    沈穆清想到了自己在九思斋听到的那些话。

    自己在药王庙来来去去了好几年,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乱子。看今天这样子,庙里的僧人分明是躲开了。那十六爷明明知道自己是户部沈大人的家人还要强掳她们走,没有一点惧怕……沈箴在朝为官,难免算计来算计去的结下什么仇家,或是人家做了圈套要拿她的儿女说事……

    她只觉得心神俱震。

    如果是这样,倒好办。在双方没有亮出筹码来时,至少不会随便伤害她们!

    想着,她慢慢镇定下来。

    却也不能就这样随他们走了。就是绑匪要钱,也有不顺撕票的时候呢……至少要跑到前殿耳房里去看看,那些护院还有没有能用得上的……或者拖延时间,等带了一部分护院的珠玑转回来……

    沈穆清被人拽着跌跌撞撞地朝前走,耳边不时传来锦绣惊恐而尖锐的叫声。

    她眼睛却骨碌碌直转。

    既然是备而来,出了药王庙,只怕就更没有机会走脱了。得想个办法才行……

    沈穆清思忖着,就看见徐三拦着那个浓装艳抹的姑娘朝着她们指指点点的说些什么,神色间,一派得意洋洋,那姑娘很是不耐烦的样子,几次想走,都被徐三拦了下来。

    沈穆清正奇怪着,就听见十六爷喝道:“小兴,把她的手给绑起来,小心别让她把自己抓伤了——那细皮嫩肉的!”

    叫小兴儿的小厮就从腰间抽了方半旧的绫巾,去绑锦绣的手:“爷,这个四少爷指定满意。”

    沈穆清心里突然一动。

    或者,根本就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她跳起来,用另一支没有被拽住的手指着徐三嚷:“徐三,你这王八蛋……”骂了一句,却又没有言语接下去了。

    十六爷听着她声音清脆婉转,却声色俱虚,瞅着她哈哈大笑起来:“小大姐,看不出来,到是个嘴利的!”

    那帮汉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总算把目光引到了过去。

    有一国字脸的指着徐三笑道:“爷,您看……”

    十六爷笑道:“二姐可是七爷的心头肉……”

    几个人听了,嘴里淫声浪语地朝着那女子而去。

    那女子一看,猛地推了徐三,撒腿就跑。

    她小小一双金莲,哪里跑得快,几个汉子几个箭步就追了上去,把她堵在了廊庑间。

    叫二姐的女子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求爷饶了奴家吧……奴家只是卖曲儿……等我哥哥回来,定在百花楼整八桌席面给爷赔不是……”

    “我要你那八桌席面干什么!”十六说着,朝那女子走去,“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七爷是镇安王的小舅子,那天在春香楼看上你了,准备娶你做第六房姨太太。你要是知好歹,就乖乖随我去,好生生地服侍七爷。你要是不知道好歹——那天你可是失手把酒撒在了七爷的那件大红织金纻丝蟒袍上了。也不要别的,照着一模一样给赔一件就成。”

    几个汉子都不怀好意地望着二姐。有人挤眼弄眼地道:“二姐,我们十六爷可是镇安王府正正经经的外院管事,哪里稀罕你的席面。要不,让你哥哥把那席面给我们吃了吧,我们等会一定轻手轻脚的……不会把你给碰坏了……”

    另有人语气轻佻:“二姐,你哥哥一个在诚意伯家里唱后庭花的……你还是可怜可怜他吧……他得唱多少出,才能请得起你这八桌席面……”

    说着,那些汉子全都龌龊地笑了起来。

    二姐羞得满脸通红,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徐三却贴着廊庑磨磨蹭蹭地朝一旁的侧门挪着步子。

    拽着沈穆清和锦绣的人也朝那边望着哈哈大笑起来。

    锦绣眼睛红肿,神色无措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沈穆清却悄悄解了褙子的扣儿,脱了那高低鞋,轻轻抖了抖肩膀,猛地朝前一冲,挣扎了那汉子的手,延着七弯八拐的廊庑朝朝前殿飞奔而去。

    就这种情况下,她一边跑,心里竟然还浮现出一句“还好没有裹脚”的庆幸来……

    (望着手指)票票啊票票,你去哪里去了……呜呜呜……

第十三章 红衣少年

    自抓了沈穆清在手里,沈穆清不哭也不闹,那汉子见她年纪小,又乖巧,手上抓得本来就不十分的牢,又分了心看二姐的热闹。沈穆清抽身一跑,他下意识地一抓,却已晚了,只抓了一团润滑的缎子在手里。

    他回过神来,大喝一声,丢下手中的褙子,拔腿就追了过去。

    二姐那边的人听到动静,都朝这边望过来。

    十六爷大笑:“韩聪,你要是连个小丫头都捉不住,以后也不用在镇安王府当差了。”

    追沈穆清的汉子听着大喝一声,二姐那边又是一阵哄笑。

    沈穆清却喜出望外。

    一个人追她,至少比一群人追她脱困机会大一些啊!

    她不敢回头,也不敢想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路在前面,要倾尽全力地跑!

    跑出了廊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跑出了第一道侧门……感觉到自己的速度越来越慢……跨过第二道门,感觉到身后大汉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看着偏殿侧门就在眼前……

    沈穆清喜形于色!

    她张口正要高呼,一个人影就从背后扑来,衣领也一下子被提起,人被勒着脖子悬在了半空,透不过气来……

    沈穆清双手死死地抓住了自己地衣领。为自己争取一点呼吸地空间。

    心里却是一片冰凉。脑子里只闪着“完了。完了……”这两个字。

    突然间。有人喝道:“狗娘养地。敢动我们家姑娘。”

    话音未落。沈穆清衣领一松。人坠落在地。头顶有呼呼地疾风掠过。

    沈穆清抬头。就看见自己家那个叫做孙修护院地已和韩聪打成了一团。

    有人蹲在她身边:“姑娘。这是怎么了?”

    沈穆清循声望去,是她家另一个叫常恩的护院,正满脸困惑地望着她。

    “你们还有几个人在?”沈穆清望了一眼被韩聪打倒在地的孙修,喘着粗气道,“他们一共有十三个人。”

    常恩一怔,朝孙修和韩聪望去,正看见孙修一个鲤鱼挺身跃了起来又被韩聪一拳打在了左胸。

    他脸色凝重:“就我们两人。吴峙带着四个人护送珠玑姑娘去了药铺,刘忠两个跟着李妈妈去了明因寺……”说到这里,他脸色阴沉地站了起来。

    沈穆清听到身后响起十六爷的声音:“原来是去搬救兵去了……兄弟们,给我上,打他个满地找牙……出了事,有爷兜着……”

    沈穆清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十六爷这时趾高气扬表情。她叹了一口气,急急地道:“常师傅,烦请你挡他们一阵子,我去找珠玑……他们是镇安王府的人,等见了老爷再和他们计较。”

    常恩的脸色大变,不置信地道:“报了家门吗?”

    沈穆清点了点。

    常恩看着被再次打倒在地的孙修,表情冷峻:“姑娘,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大意,没有安排好人手……你往明因寺去,往人多的地方跑……不管我是死是活,我们威远镖局都会给沈家一个交待的……”

    太平盛世,官宦人家请护院,也就防防小偷小摸的,因此都在京都几个老字号的镖局请几个惯走江湖后退下来的镖师,他们经验丰富,又能沉得住气,遇到主子脾气不好的,还能提醒一下,减少纷争和麻烦。沈家也不例外。他家请的就是威远镖局的镖师。

    可双拳难敌四手。

    沈穆清说了一句“小心”,朝庙外跑去……

    ******

    药王庙外面是条两丈来宽青石板路,左右植遍植高大的青松,百丈外是个十字路口,往左拐就是通往济民药铺的路。可能因是晌午,药王庙的香火又不旺的原因,通往药王庙的这段路一个人也没有,倒是十字路口的对面有零零散散的人路过。

    沈穆清不敢多做停留,调整了一下呼吸,朝前小跑去。

    这可真是典型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

    前几年李氏身体还好的时候,她也经常跟着李氏去给镇安王妃拜寿,或是参加她们家举行的各种宴会,对镇安王府也算得上有点熟悉。袁家即是前朝士族,又是本朝权富,三百年传承,行事风范自有不同之处。而这个所谓的十六爷,行事不讲章法,完全是副市井无赖的作法……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什么镇安王府的管事,就算是镇安王府的管事,也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

    眼看就要到十字路口了,沈穆清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身后传来男子大声的呼喝:“臭丫头,给我站住了……”

    沈穆清脚下不停,回头一撇。

    是十六爷的另两个手下。

    她心中暗暗叫苦。

    火光电石中,有股柔柔的气吹到她的身子上,沈穆清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那气一转,脚下重心不稳,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她本能地用手撑地,抬头就看见离自己四、五步距离的地方站着三个人。

    最前面的是个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高挑,可能正是发育的时候,显得有些单薄,穿着件宫锦红遍地金十样锦直裰,乌黑浓密的头发挽在头顶,扎了块玉色绫锁子地头巾,虽是长眉修目,面容俊朗,却斜着眼睛看人,表情十分倨傲,冷冷地睨视着摔在地上的沈穆清。

    红衣少年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四十来岁,穿着件沉香色褶衣,五矮身体,皮肤白净,单眼皮,小眼睛,眼神却锐利,沉稳的举止间带着几份小心翼翼。一个十一、二岁的样子,穿件着鹦哥绿潞绸道袍,手里拿着个猩猩红的毡包,面如傅粉,眉目如画,嘴角隐隐含笑,神色可爱。

    沈穆清觉得自己这一跤跌得莫名其妙,手掌感觉火辣辣的一股痛,正挣扎着起身,那中年男子几大步越过红衣少年走到了她的跟着,慌慌张张地道:“这位小大姐,你,你不要紧吧!”他说着一口带山西口音的官话。

    沈穆清感觉自己的膝盖已开始透透作疼,想到眼前的困境,她哪里还有时间去多想什么,或者是计较些什么。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着“不要紧”,顾目四盼打量起来周围的情景。

    路过的人都好奇地扭头打量他们几眼。

    沈穆清却想着:硬拼硬的跑,肯定是跑不过这两大汉的,如今之计,只有想办法找个地方藏起来……或者有脱困的可能性……

    中年男子见沈穆清沉默不语,又上前走了几步,很巧妙地把沈穆清挡在一个角落,然后盯着她的手,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个只要五、六分的银角子要递给沈穆清:“小大姐,这是给你买糖吃的……你要是没事,那我们就走了!”

    沈穆清目光一闪,望着渐渐逼近的两个大汉,脑子里已乱成一团麻,摇了摇手,一边笑说着“不要紧,我不要紧……”的话,一边转身就窜进了路边的松树林。

    一进树林,她就暗暗叫苦。

    原来她准备仗着自己身子娇小纤细,有利于在林中穿梭,只要逃出了两个大汉的视线,再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谁知道,也因为她身子娇小纤细,林中那些约有她人高的灌木不时会伸出凌乱的树枝,勾住她的衣裳或是她的头发,让她左支右拙,别说跑了,就是走,也很困难。

    十六爷的两个手下已追到了林子边。见状,其中一个三角眼的就指着沈穆清逃跑的方向喊了起来:“小贱人,你还敢跑!”

    沈穆清叹着气,越发没命地跑,树枝打在脸上也顾不得许多了。跑了几步,她却听到有人惊呼:“王八羔子,你有种就别跑,等着爷来收拾你!”语气虽然恶狠狠的,但却带着虚张声势的怯弱。又听到那个中年男子哀求道:“我的爷,我的祖宗,这里可是京都,不是我们临城……遍地皇亲国戚、高官大户……我们统惹不起……叫老太爷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沈穆清忍不住回头。

    就看见那个红衣少年双臂抱胸地站在大道中间,冷冷地盯着在他面前作揖打拱的中年男子。而追沈穆清的两人个中,一个面朝地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少年脚边,另一个正飞快地朝药王庙跑去。

    沈穆清被这景场惊呆,脑子有片刻的停顿,耳边却传来中年男子哭丧的声音:“……少爷,我求您了……那位姑娘手上戴着个手镯,乍眼一看好像是景泰蓝珐琅,实际上却是蓝玻璃画珐琅,可值六十两银子……被您打的这随从,身上的杭绢直裰是湖州瑞芙祥的新品,也要值一两二分银子……他们富贵之家窝里斗,我们何苦去惹这麻烦……少爷,少爷,你就看在庞德宝是太太的陪房,又曾经服侍过老爷的份上,就听小的一言半语的吧……”

    沈穆清暗暗惊讶这自称庞德宝的人精明。

    红衣少年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表情极其乖张地“哼”了一句。

    庞德宝见了,表情却松懈下来,谄笑道:“……少爷逛了一早上了,还没有午饭,该饿了吧!我听人说,那明因寺的斋菜乃京都一绝……少爷,反正我们也出来了,您也不急着回去,要不,我们去明因寺去吃斋菜吧……也不枉小的跟着少爷来了一趟京都,回去后也可以在众人面前长长脸面……”一边说,一边可怜巴巴地望着红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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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目下无尘

    红衣少年撇了撇嘴,冷冷地问庞德宝:“往哪边走?明因寺往哪边走?”

    竟然是一口漂亮的官话。

    庞德宝喜上眉梢,忙指了西边的那条路:“那边,那边,那边就是往明因寺的。”

    红衣少年点点头,转身朝东而去。

    那是和明因寺相反的方向。

    沈穆清目瞪口呆

    庞德宝也傻了眼,站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倒是那穿绿官色道袍的少年怔了怔,拔腿就跟了上去。庞德宝见了,苦着脸跺了跺脚,无奈地跟了上去。

    沈穆清望着自己被擦破皮的手掌,心中已有计较。

    她七手八脚地出了林子,朝庞德宝主仆追去。

    路边的人渐渐多了,不时有人目露诧异地打量她。

    沈穆清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狠狈,她顾不得这些。跑到了离庞德宝三人七、八米的距离,就渐渐慢下了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她一边走。一边注意着路上地马车。希望能碰到珠玑。

    就这样走了一小段距离。沈穆清开始呲牙咧嘴起来。

    她为了漂亮。袜子没有纳底。而且是用白绫做地。刚才心慌。跑得急。不觉得。现在才知道脚疼。特别是左脚地后跟。好像有什么东西扎了进去。一碰就钻心地痛。路上地那些沙砾和石子也让她举步维艰。恨不得能踮起脚来走路就好。

    沈穆清寻了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脱了袜子。

    袜子地底部已被磨得大窟小洞地。脚后跟果然是扎了东西进去。有一个小小地黑点。周围红肿成了鸽子蛋大小地一块。

    沈穆清把袜子反穿上。然后东张西望。一拐一跛地朝前走着。

    红衣少年突然转身站定。

    沈穆清一个不留神,差点撞在他身上。

    他一双墨玉似的眸子轻蔑地瞟着沈穆清:“你想怎地?”

    “什么?”全副心神都放在一双脚上的沈穆清愕然地望着红衣少年

    红衣少年听了,撇了撇嘴,表情很不耐地朝着庞德宝扬了扬下颌:“给她几两碎银子,快打发她走人。”

    庞德宝见了,立刻上前,笑眯眯地对沈穆清道:“小大姐,刚才我们少爷推了你一把,是我们不对。”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了两个银锞子,约有五两左右的样子,“我手里只有这些,小大姐将就着些。”眼睛就落到了她的裙裾上,“给小大姐买双袜子穿。”

    猜测得到了证实,沈穆清几乎要仰天一笑。

    她强忍着心头的激动,红着眼睛望着那红衣少年:“我,我不要银子,我想回城……”

    庞德宝一听,表情立刻变得轻松起来,笑道:“好,好,好。我马上给小大姐叫辆车……只是我们还有事,不能亲自送你回城了……”一边说,一边笑着观察着沈穆清的表情。

    不是没时间送她回城,而是怕惹麻烦吧……这个庞德宝,真是个人物啊!

    沈穆清心里大为佩服。

    只要能在最短的时候内回家,就能搬救兵来解决这件事了。

    她连连点头……却感到有股灸热的目光在她的裙裾间扫来扫去。

    沈穆清顺势望去。

    正好看见红衣少年目露不屑。

    是因为她有一双天足吧!

    沈穆清嘴角一翘,然后听到那红衣少年轻轻地哼了一声。

    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一定是自己没头没脑地朝前跑,眼看快撞到了这红衣少年,所以他才推了自己一把……如果能把她送回这,这又算怎什了……

    沈穆清心情大好,又笑了笑。

    红衣少年看见,皱了皱眉头,薄唇抿得紧紧的,又“哼”了一声。

    沈穆清一乐。

    这个红衣少年真的很有意思。

    骄傲、自我,桀骜不驯却又有着青葱岁月里特有的单纯和初生犊不怕虎的无畏,而这些品质,正是沈穆清在青春期压在心底的羡慕——那时候,她可是所有人眼中的乖女儿,好学生……榜样人物。

    沈穆清和红衣少年在那里各怀心思,庞德宝早已跑到路中央去拦马车了。

    他连连交涉了几辆车,人家都摇头而去。

    庞德宝脸上露出焦虑。

    红衣少年却气定神闲,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问沈穆清:“你是哪家的婢女?那人为什么要追你?”说着,又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了一番。

    虽然这红衣少年十之**不是京都人,但镇安王名震天下。让他知道了是什么人在追自己,只怕到时候这庞德宝会亲手缚了自己把人交给那位十六爷。

    沈穆清苦笑着,含含糊糊地道:“……色不醉人人自醉……我们在药王庙上香……被那无赖见了,非说我们欠他们的钱,要捉了我和姐儿一起抵债……”

    那红衣少年听了,竟然微微一笑。

    长眉舒展,眼眸黑亮,隐隐透着几份磊落豪爽的英气,十分英俊。

    “你吗?”他语气有浓浓的戏谑,“连你也要一起抓去抵债啊……”

    如果沈穆清在高中时候遇到他,一定会在这样的一个少年面前手足无措,面红耳赤……就是现在,他也不由得让沈穆清心中平添了几份好感。这无风月,只是人类爱美的本性而已。她无意间已对这少年宽容,微微地笑,故作怅然地叹气:“没有鱼,虾也好——我这也算得上是城门失火了!”

    红衣少年眉角一挑,哈哈大笑起来,神色极其快活,眉目如夏日般明亮耀眼,分明是个开朗乐观的少年郎,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乖张与目中无人。

    路边的妇人、女子纷纷侧目。

    沈穆清不由额间生汗。

    真是个惹祸的根苗啊!

    红衣少年对别人的目光毫不在乎,又在她的裙裾间扫了一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穆清不敢有任何犹豫,笑道:“我叫沈穆清。”

    “沈穆清……”红衣少年喃喃低声重复了一声,又问:“今年几岁?”

    “今年十二岁。”沈穆清目光流转,问他:“公子怎么称呼?”

    红衣少年一怔,突地扬颌远眺,傲然地笑道:“你小小年纪,能够忠心护主,也算有几份侠义了……”

    沈穆清愕然。

    话锋突然间就转了。

    是不愿意告诉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不过,自己哪里像个婢女了?

    她不由低头打量自己,心里很是疑惑。

    虽然没有满头珠翠,但也算得上是绫罗绸缎了……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裹脚的原因……

    沈穆清思忖着,就听见那红衣少年用一种降尊纡贵的口气道:“今天算你走运吧……遇到我的心情不好……”

    这少年说起话来,怎么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让人摸不清头绪。

    沈穆清不解地抬头,就看见那红衣少年在脱衣裳——就站在路边脱衣裳。他一边脱,一边冷笑道:“……这些人,我来帮你打发了……”

    沈穆清立刻明白过来。

    她有些慌张地转身,就看见四、五个衣冠凌乱、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带着伤的大汉,在那个被红衣少年打跑了的大汉带领下,凶神恶煞般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原来是因为看见了那些人……所以才来不及回答自己,所以才不顾礼仪脱衣裳……

    沈穆清心中对自己一哂,惭愧自己的小人之心!

    庞德宝正好拦下一辆马车,同车内的人说着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到左右的情况。

    穿官绿道袍的少年已面露惶恐:“少爷,你,你别和你打架了……上次大腿上的伤才好……老太爷说了的,让你好好在国子监读书,有什么事,都要听庞管家的……”说着,伸手想要去拉红衣少年的衣襟,却又怯生生的缩了手。

    红衣少年冷冷地哼了一声,直接把脱下来的直裰丢给了道袍少年,算是回答。

    沈穆清心念一动,目光微闪。

    她轻轻拉了拉红衣少年的衣襟:“你还是快跑吧,他们,他们是镇安王府的人……我们都惹不起……”

    红衣少年一听,露出惊愕的表情。

    很显然,他们是听过镇安王的威名的。

    道袍少年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只知道“少爷,少爷”地乱喊。

    红衣少年到是很快镇定下来,恢复了常态。露出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嘴角一哂,傲然地道:“镇安王府的又怎样……哼……我打了就打了……死了偿命,伤了赔钱,到时候该怎样就怎样,有什么好怕的……”

    沈穆清冷汗直流。

    这少年,怎一副转眼又变成了个纨绔子弟……自己跟着他们,无非是见这少年有点身手,又偏了理,想借把力……可千万别看走了眼,是个金玉其外的才是……

    她不由飞快地打量了红衣少年一眼。

    这家伙家里估计真的很有钱——他直裰内穿的是件浅碧色的右衽窄袖单衣,色淡如云,轻柔如水,叫“天水碧”,是江南织造的贡品,就是沈家,也只得十匹,李氏一直舍不得用,说要留给沈穆清长大些,身材定型了再用。据说这面料在市面上有钱也买不到。

    红衣少年还真不是嘴硬,他说着,竟然就挽起了衣袖,嘴里还呶道:“要是有根齐眉棍就更好了!”

    也就这会功夫,十六爷的人已经看到他们了,领头的指着红衣少年直嚷:“就是他,就是他……打八哥的就是他……”

    红衣少年嘴角又是一晒,朝着沈穆清挑了挑眉:“你给我一边站着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我是一只小蜗牛,在PK榜上爬啊爬(*^__^*)嘻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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