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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验尸官全文阅读

作者:顾婉音     大唐验尸官txt下载     大唐验尸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大唐验尸官全文阅读

请假条

    今天因为身体原因,请假一天~

楔子

    出长安后第十日。

    马车行入重山之中。

    官道已是比起前几日更加难行,而且人也渐渐稀少起来。

    好在,蜀州也是繁华之处,所以也算是是陆续有人过去。好歹不至于让人太过不安。

    这一行全是女眷孩子和家丁,若是果真前后都一人没有,心里就都有点儿打鼓。

    夫人张氏搂着自己的小女儿梨奴,眼泪就一直没干过。旁边坐着梨奴的奶娘和丫鬟付拾一。

    付拾一比梨奴小个两三月,是奶娘的亲闺女。母女二人都被张氏指去服侍梨奴。

    小姑娘们如今都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各自抱着阿娘的脖子,却沉默又乖巧。

    “夫人,翻过秦岭,就到了蜀州地界了。再走一走,过了剑南关,路也就好了。人就更多了。等到了成都府,咱们就算是到了。”管家骑马走到了马车边上,低声禀告几句。

    管家从出事儿之后,一直忠心耿耿的跟着,很是叫人放心。

    夜里时候,一行人住在了路边客栈里。

    现在正好是深秋,气候不好,来往的行人稀少,所以客栈里居然就他们一家住店的。

    店家还笑:“幸好没有其他客人,否则的话,只恐怕还住不下。”

    草草吃过晚饭,便是都各自安歇,明日一大早,天亮就得起来赶路。

    付拾一抱着比自己还大的被子进来,将它铺在外间的榻上,屋里,奶娘已经服侍夫人和小姐睡下了。

    奶娘轻手轻脚的出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块梨膏糖来塞进付拾一的嘴巴里,小声道:“小娘子给你的。”

    付拾一笑弯了眼,一边嚼着梨膏糖,一边爬上被子,往里挪了挪,小声撒娇:“阿娘,快上来睡吧。你给我唱歌。”

    奶娘看着付拾一,忍不住也露出笑来,心都软了。

    奶娘搂着付拾一,唱了几句,付拾一就睡着了。

    奶娘搂着她,也睡去。

    第一声短促的惨叫声响起,付拾一不安的踢了一下腿,一下就惊醒过来了,她惊疑不定的抬起头往门口看……

    第一声短促惨叫响起,都还没惊动太多人,直到第三声第四声,所有人这才躁动不安起来。

    奶娘也惊醒过来,付拾一下觉得不对劲,伸手紧张拉住奶娘的胳膊。

    奶娘却扒开她的手:“我们进去看看。”

    恰好屋里夫人张氏也出来,说要去看看儿子,让奶娘带着梨奴。

    奶娘利落抱起了梨奴,拉着付拾一悄悄在内室里去。

    奶娘的颤抖,付拾一感受得很分明。

    付拾一也害怕:“阿娘,外头怎么了?”

    奶娘摸了摸付拾一的头:“你和姑娘好好躲着,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别出声。”

    说完,就将两个小女孩儿推进床底下,自己却跑到了窗户边上开了窗户。

    这是小二楼,窗户底下黑黢黢的一片,看一眼都心里发慌。

    奶娘却拿出绳子来,往窗户上系——

    真要是形式不好,她就要带着两个小女孩儿从这里悄悄下去。

    结果刚一半,奶娘就听见外头张氏的惨叫声,而后,门就被踹开了——

    奶娘心里一咯噔,一瞬间就朝着楼下喊了一嗓子,快跑!

    回过头去,就看见蒙面黑衣人提刀进来,浑身凶神恶煞,刀尖兀自淌血。

    床底下,梨奴听见张氏惨叫,挣扎着就要出去,眼泪更是汹涌而出。

    付拾一记得刚才奶娘的话,伸手拽住了梨奴,又紧紧捂住了梨奴的嘴巴。

    两个小姑娘,抖成了一团。黑漆漆的床底下,只有挣得大大的眼睛映照出外头那一点微弱的光。

    奶娘的惨叫声也很快响起。付拾一眼泪汹涌而出,却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哭声泄露出半点。

    紧接着就是有人跑到了窗口,还不干不净的骂了句:“小兔崽子从窗口跑了!”

    再接着就是人跑出去的声音。

    梨奴再也按捺不住,想要出去看看。

    付拾一死死抱着她,流着眼泪拼命摇头。

    外头还没有彻底安全,这个时候出去,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所以不能去。

    梨奴拼命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奇怪的是,却仿佛下意识一样,两人都是没发出半点声音。

    付拾一这会儿力气也出奇的大,死死的拉着梨奴。

    外头依旧有惨叫声响起。

    屋里渐渐有血腥气弥散。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外头终于一片死寂。

    付拾一松开已经僵硬的胳膊,慢慢的挑开了床单子往外看。

    入目就是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这是奶娘的脸。

    奶娘仰面躺在地上,眼睛大大睁着,诉说着不甘心。

    地上那一摊鲜红的血迹,显示出奶娘死得不能再死——这样大的失血量,人是活不了的。

    而且胸口伤痕,也显示出是一刀毙命,正中心脏。

    杀人者,手法如此老练。

    奶娘甚至没有过多防御型伤口。

    就连挣扎也没有太多。

    不仅仅是奶娘。

    付拾一拉着梨奴,看遍了每一个房间,找到了每一个熟悉的人。

    付家其余二十一口人,全部死去,从夫人张氏,到嫡子付椿,再到车夫丫鬟,全部死去。都是一刀毙命,手法老练。

    就连无辜店家五口人,也全部毙命。

    偌大客栈,血流成河。

    如果不是奶娘刚才那一句话,也许她们两个也会死。

    恐惧如身后影子,紧紧跟随。两个小女孩儿,谁也不敢哭出一声,在这一瞬间,仿佛就已是长大。

    “小娘子,我们得藏起来。”付拾一低声的说一句,声音破碎,几乎不成整句。

    梨奴大约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眼泪扑簌簌的掉,将自己娘亲和哥哥身上的金簪和玉佩拿下,而后头也不敢回,悄悄跟着付拾一就藏了起来。

    她们不敢跑远,就藏在屋后的密林里。一动不敢动,等着天亮,等着未知的明日。

    刚跑出来没多久,客栈就起了火。

    熊熊火光烧得人眼睛灼烫,忍不住的往下落泪。

    梨奴紧紧抓着付拾一的手,嘴唇都咬破。

    “将来,我一定要给阿娘和阿兄报仇。我要回去京城,我要去御前告状!害我付家的,一个也跑不了!”

    娇娇的小女孩儿,此时已褪去所有的稚嫩和天真。

    付拾一盯着火海,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是又回到了曾经那个满是大火和浓烟的凶案现场。好像自己又是那个刚刚毕业实习的法医助理。

    听见梨奴的话,付拾一回过神来,想着自己娘亲,一双眼睛亮得慑人,咬紧牙关不让自己颤抖:“小娘子放心,我跟你一起。”

    杀人者,必偿命。

    不是为了正义,而是为了这血淋淋的债!这一条条的人命!

第1章 难道不行

    开元九年春,万物生发。

    大唐长安城里,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

    即便是天色渐暗,街上已有商铺亮起灯笼,可依旧挡不住城门口的人行色匆匆。

    有赶着进城的,也有赶着出城的。

    付拾一背着包袱从城外进城。

    一身棉布衣裳,虽朴素却难掩少女身段窈窕。

    付拾一梳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百合髻,头上只两朵小小的绢花,很是朴素。

    付拾一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长安的繁华,便被城门口差役呵斥:“公验呢?”

    付拾一忙递过去。

    差役上下打量:“从蜀州来?年十五?独身?职业是……杀猪匠?!”

    勿怪差役惊愕,蜀州路远,且路艰难,成年男子都怵头,更别说娇弱女儿家。

    更何况,眼前这位女郎还是独身一人,刚刚及笄。

    而且那个职业——

    付拾一灿然一笑:“是。祖传的技艺。”还传承千余年。

    衙役便忍不住迟疑。

    付拾一笑问:“可是不妥?”

    差役说不出不妥,却还是不肯放行:“城里有亲戚?”

    孤身一身,路途遥遥,除却投奔亲戚,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可能。

    付拾一不想多生事端,乖巧点头:“是,家中出了变故,故而来投奔亲戚。”

    差役顿时一脸“我就说”的神情。

    这头耽误时间久了些,那头有个带刀的官爷过来,顺口问了句。差役便将情况说了,那位官爷上下打量了几眼,顿时也皱眉。

    “亲戚在哪个坊?可找得到?”那官爷别看横眉冷目,一脸络腮胡子,全是凶相,倒也热心。

    付拾一笑容不减:“在永崇坊。能找得到。小时候曾来过的。”

    官爷这才将公验还给了付拾一。

    付拾一收好,背着包袱进了城。

    一别近十年,果然是物是人非。

    长安依旧是长安,熟识的人,却不知去向何处了。

    付拾一花费几个钱,坐车到了永崇坊。

    永崇坊依旧是熟悉的样子,不过记忆里头商铺,却早就几经更易。

    付拾一收拾着记忆,走到了一户宅子前面。

    宅子门钉大概刚换过,一个个崭新发亮,门上的漆也是鲜亮的。

    墙角一株西府海棠,如今正是开得茂盛。从前,她在那海棠树下捉过迷藏。花瓣落了一头一身。

    可如今……却连进去都不行了。

    付拾一看了一阵子,忽听见门开的声音。

    付拾一转头,就看见一位身穿绿袍的年轻郎君从里头出来。

    付拾一没敢多看,毕竟身份悬殊。

    只抬头又复杂看一眼西府海棠伸出来的枝丫,就慢慢的沿着墙根儿往巷子里走。

    于是自然也没瞧见,那位年轻郎君朝着她这边看了一眼,恰好看见她缓缓行去。

    不过年轻郎君也没往心里去,只看一眼随从。

    随从忙道:“郎君再等等,老夫人许马上就回来了。”

    付拾一这头沿着墙根一路走,在尽头看见了一座道观。

    这是一坐女冠修行之处。

    听说最开始是前朝哪个公主修行的地方。所以才能落在这样非富即贵的的地段。

    道观里是能借宿的,不过得交银子。

    对于付拾一这样的单身女子,是个比客栈更合适暂且入住的地方。

    付拾一只跟观主说过一声,就住下了。

    负责这一块的道姑慧光,不过二十多岁,很是和气。

    付拾一跟慧光打听:“长安城里长安县县衙还在原处么?这些年有没有变过?”

    慧光惊异看付拾一:“自然是不会变的。离咱们这也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要告状?”

    付拾一浅浅一笑,“之前说过,我是来寻亲的,那亲戚家里,就是做衙役的。所以才打听。就是不知如今他在京兆府还是在长安县。”

    慧光了然:“这几个衙门,十几年来也没挪动过,你知道姓名,就去问问。总能找到。”

    付拾一一个女儿家,不远千里来寻亲,光是这个身世,就让人唏嘘得很。所以慧光难免有些同情。

    付拾一谢过慧光,早早睡下,第二日一大早便去长安县县衙。

    长安县县衙大门看上去有些陈旧,一个个的不良人穿着官服,三三两两的往外走——或是去巡逻,或是去办案。

    有几个人嘴里骂骂咧咧的:“这附近也没人开个早点铺子,一大早想吃个胡饼,喝口羊汤都没地儿!饿死算了!”

    “可不是?也不知道那些人怕什么。”

    “还不是怕我们不给钱。”

    几个人且说且走过,路过付拾一还又看她一眼,只觉得奇怪。

    自然。谁也没多事儿。

    付拾一却盯着那朱漆的衙门,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付拾一拿定了主意,一刻也没停留,就去别处了。

    紧挨着永崇坊不远的升道坊,付拾一是去那。

    按照记下来的地址,付拾一一路问过去,最后才站在了一个小门户外头。然后抬手敲了敲门。

    手里还提着之前在在街上买的一包点心。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二十三四的小媳妇从里头探出头来:“您找谁?”

    小媳妇生得美貌,桃脸杏腮的,一双眼睛水汪汪,身材更是纤秾合度,就连声音也软得很。

    付拾一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这是刘大郎的家?”

    “你找我们大郎?是租车还是——”小媳妇剩下将付拾一打量,见是个独身女子,就松懈下来:“进来说话罢。”

    付拾一先将点心双手递过去,这才跟着进了院子,在院子里葡萄架下就住了脚,将前后因果解释:“之前进京,刘大郎曾帮过我许多,若不是他,恐怕我也到不了京城。所以如今到了京城,便特地上门来感谢。”

    小媳妇笑着给付拾一倒水:“顺手之劳,不必如此。女郎太客气了。”

    付拾一露齿一笑,略有些局促:“实际上我来,还有个不情之请。如今我在京城,也没别的亲眷,投亲的亲戚,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所以就想自己租个屋子,再寻个什么差事,好歹先把日子过起来。只是也不知怎么弄,就想请你家大郎帮忙问问。”

    租车的人,总是消息灵通。

    而且付拾一也明白,自己一个孤身女人,还是不要亲自张罗。否则指不定被盯上了。

    即便这是长安城,这是天子脚下,也一样是有地痞流氓。

第2章 真能卖她

    付拾一这个请求,让刘大郎的媳妇有些迟疑。

    付拾一很是体贴:“自然不能让刘大郎白帮忙,事成之后,一切按照规矩来。”

    按照规矩,别人帮忙办事儿之后,那就要给人一点中介钱。

    刘大郎的媳妇顿时眉开眼笑,看付拾一顺眼多了:“那哪能呢?不需如此客气。进来坐,进来坐!”

    这事儿不需要刘大郎出面,她自己就能挣了这个钱。

    付拾一露齿笑:“若是嫂子不收,我断不敢麻烦你们的。”

    刘大郎的媳妇就没再拒绝,反倒是打了包票:“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帮你问,没准下午就信。到时候在这一片,咱们也好做邻居,有个照应。”

    付拾一也是这样想的,笑容就更灿烂:“那就最好不过了。”

    刘大郎的媳妇唤作陈巧娘。如今热络让付拾一叫她巧娘就行。

    付拾一从善如流,改了称呼,陈巧娘就更和付拾一亲近了,差一点就认作了妹妹。

    然后还打听了一下付拾一和刘大郎是怎么认识的。

    付拾一当初认识刘大郎,还真是巧合。

    来长安路上,她遇到了黑车,想趁着她生病,干脆卖了她,又好得了她的银子。

    恰好遇到了刘大郎仗义,不信那黑车的话,强行叫来了兵丁,然后验明身份,又送她去了医馆。最后还捎带她一程,将她送到了相熟的店家那里,请店家帮忙照顾几天。

    如果不是刘大郎,这会儿付拾一还真不知道当时烧得昏昏沉沉的自己,会被卖到哪里去。

    所以付拾一是真心感激。

    这份恩情,以后也要想办法还了才好。

    陈巧娘听完了,还笑骂一句:“我家那人,就是爱管闲事儿!以前我还劝几句,现在也就随着他去了。反正就当是积德了!”

    付拾一连连点头:“好人会有好报的。”

    陈巧娘热情留付拾一吃晌午。

    付拾一连忙拒绝了,留下自己如今住址,请陈巧娘有消息了,就来告诉她一声。

    又提了个要求,说是越快越好。

    陈巧娘办事也是个麻利的,下午时候,居然就找到了付拾一。说是找到了一处房子,请付拾一去看看。

    出租的房子是个叫谢大娘的,谢大娘如今寡居,带着两个儿子。大儿子分家出去了,小儿子才十岁,正是读书花钱的时候,虽然家中也算富裕,但是有点进项也好。所以就想着把厢房两间出租。

    那谢大娘家,和陈巧娘家也就是隔了两户人家。很近便。

    付拾一去看了看,觉得很合适。

    当即就交了半年房租,又拿出一个月租钱来,给了陈巧娘算作谢礼。

    陈巧娘没想到给这么多,顿时欢天喜地,越发热络的要帮忙搬家。

    说是搬家,也不过两个包袱。

    搬家完了,陈巧娘又请付拾一过去吃饭——自然是宾主尽欢。

    付拾一第二日擦洗收拾一日,将原本有些脏乱的厢房收拾得干净利索,还找出了一只粗瓷瓶子来,往里头养了一朵花,就放在窗户底下的桌子上。

    谢大娘看着,就忍不住玩笑:“还是年轻姑娘家好,干净又细致。付姑娘是个会过日子的。”

    年轻小姑娘,就爱这些花啊朵啊的,谢大娘看着,自己都有些恍惚了——那会儿没出嫁,自己不也是如此?一转眼,竟都老了。

    付拾一笑吟吟:“大娘快莫夸了,我也就是照瓢画葫芦,学着巧娘罢了。”

    在付拾一看来,陈巧娘也的确是个懂得生活的人。有情调,甚至还有些小资。

    谢大娘连连点头:“巧娘是个爱美的。又勤快,家里收拾得漂漂亮亮,也不知道刘大郎哪里的福气,娶了这么个美娇娘。”

    付拾一又打听几句:“长安县县衙那儿,我看着地方挺空的,摆个摊儿卖早食的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儿?”

    谢大娘随口八卦:“嗨,那些不良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吃了也未必给钱,谁敢去摆?而且那地方也不热闹。怕不能回本。”

    谢大娘心中一动,狐疑看付拾一一眼:“你该不会是——”

    付拾一笑得很甜:“是啊,我也不会别的本事,从前在家里做饭还成,所以我想着去支个摊儿卖东西。别的地方人都多,地方也小,就那里最合适。”

    长安城不是乡下,杀猪匠是没活儿的。所以不能做。

    付拾一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那就不能说了。

    谢大娘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那里那么清净,能赚钱就怪了。你一个年轻女郎,去卖吃食,他们那些人能不欺负你?”

    付拾一只说自己要试试。

    谢大娘见她铁了心,顿时也不好再劝,心里却总觉得古怪。回头难免和陈巧娘悄悄议论。

    陈巧娘也觉得古怪,但是这事儿也和她没多大关系,付拾一房钱也交够了的,她就懒得管了。还劝了谢大娘几句:“一个姑娘家,还能折腾出什么来?只要给房钱就行。”

    结果下午时候,付拾一还真就去买了家伙事儿,准备开始弄了。

    一副挑子,两个箩筐,二十个碗,一口平底锅,一个大陶罐,就是付拾一的全部家当。就这些,也去了付拾一剩下的存款。

    也就是说,接下来是真要想法子赚钱了。付拾一有些肉疼,却也咬牙买了。

    付拾一要卖的,是卷饼和馄饨。

    卷饼很简单,有点像是煎饼果子,不过里头卷的不是果子,而是各种菜蔬。

    付拾一挑着东西回来时候,还把谢大娘和陈巧娘都惊了一下:这是个女郎?这力气也忒大了吧!

    这些东西,加起来怎么也有个五六十斤了。

    男人们挑着走,都有些费力啊!

    偏偏付拾一长得还灵巧,看上去是个水灵灵的美貌小娘子啊!

    付拾一的确是生得好看水灵,眼睛大而灵动,眉毛秀气,鼻梁小而挺翘,嘴唇也是红润润的,加上皮肤白皙,又是个鹅蛋脸,怎么看都是标准的美人儿。

    可这样的美人儿,穿着男人穿的圆领袍,肩上挑着一副挑子,走得步步生风——

    怎么看都让人有点儿接受不得。

    谢大娘看着,莫名心酸:“没依没靠的女人,就是得什么都扛着。”

    只是触景生情了。

    陈巧娘也喃喃:“这样的女郎家,真有人能卖她?”

    一扁担过去,谁还敢上前啊?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唯独付拾一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笑得灿烂:“明日一大早我就出摊了,希望生意好。也没人闹事儿。”

    谢大娘和陈巧娘对视一眼,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付拾一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去长安县县衙门口摆摊了。

第3章 不长眼睛

    早晨太阳还没露头,天边云霞就已是通红一片的绚烂。

    付拾一的早点摊子已经摆好了。

    约莫五十步,就是长安县的县衙,刚好又是一个巷子角,位置好得很。

    生好了炉子,将骨头汤在上头咕嘟咕嘟的熬上。

    调味的芫荽,胡芹,胡椒末,还有一点猪肉,都摆成一排,颜色鲜亮,好看得紧。

    这个是猪骨头上剔下来的,可以卷在饼里吃,香得很。

    至于平底锅——付拾一直接就用刀切了一块猪油,放在锅上化开了,用来煎鸡蛋。

    这个也是卷在饼里吃。

    这一大早的,罐子里猪骨汤咕嘟咕嘟,平底锅上嗤嗤拉拉,听起来就热闹。

    加上风将那散出来的香味儿一吹~

    不用付拾一吆喝。要去衙门上差的不良人脚下就自动拐了弯。

    这些个魁梧汉子走过来,直勾勾的盯着鸡蛋和肉块瞧,一张口就露出凶相:“怎么卖的!”

    竟没看付拾一一眼。

    付拾一声音又脆又亮,笑容也明媚:“八个钱一个卷饼,卷饼里加肉或鸡子,那就要再加两文钱,另外还有包好的馄饨,一碗是十个钱。”

    这可不便宜。

    十个钱,能买一斗多的米了。

    不过,白面饼也不便宜。

    不良人都是糙汉子,也懒得算计这点钱,加上喉咙里馋虫都要爬出来了,就喝道:“来个卷饼尝尝,加肉,加鸡子!”

    付拾一笑容更明亮:“好嘞!”

    干脆利落的应答,让不良人终于有了功夫看付拾一一眼:嚯!好个标致的小娘子!

    不过,这份标致,很快又被付拾一手上的吃食吸引。

    只见付拾一利落将煎蛋铲到一边,然后拿起一个木勺,利落从一个陶盆里舀出来一勺面糊,然后往平底铛上一倒,又拿出个小竹片儿,飞快抹了一圈——一个圆溜溜的饼就成了。

    乖乖,这行云流水干脆利落的劲儿!

    随后付拾一拿起一枚鸡子儿,在平底铛沿上一磕,再将蛋液直接倒在饼上,又用那小竹片飞快抹匀。再用小铲子那么一翻——

    这还不算完!先是洒了一点盐面,又洒了一点胡椒粉,抓了一把芫荽和胡芹沫撒上,随后均匀铺上一层黄瓜切成的细丝,再铺上一层剔骨肉,最后将煎蛋放上,左右一卷,再将上下往里一折——

    不良人盯着那个方方正正鼓鼓囊囊的卷饼,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这时候付拾一又将这个卷饼往旁边一叠油纸上一铲,手指翻飞,再递过来时候,就已是包裹妥当。

    不良人接过来,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么贵了。

    这油纸不算多金贵,可也是讲究的。一般只有点心铺子舍得用。

    贵是贵了点,但是好拿,且干净。

    不良人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然后满足的叹息一声。

    “好吃!”不良人在同僚们的目光下,艰难挤出一句话——嘴里太满。

    于是人手一个,不过没人买馄饨。

    大概因为都还急着进去。

    不过,陈巧娘她们担心的不给钱的事情没发生。

    不良人虽然是不良人,多少都有污点,也不是什么良民,可是却还是明白一个道理——不给钱,回头人家不来了,哪里还吃得上!

    而且这两个钱,他们这些好歹吃公粮的,也不在乎。

    这一天,长安县县衙里,飘荡的都是一股微妙的香气。

    最先买卷饼的王二祥,最后忍不住出来吃了一碗馄饨,也是差点儿香掉了舌头。

    那时候,付拾一已经开始慢悠悠收拾自己家伙事儿要收摊了。

    于是付拾一一面收拾,一面笑吟吟和王二祥说话:“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个付大人,也是长安县县令。人很好,不知如今升迁到了何处?”

    王二祥一愣:“付大人?那个全家被灭门的付大人?早就死了。你不知道?!”

    付拾一顿了顿,“我也是这么多年,又才到了长安,还真不知道。”

    “我还记得他的宅子在哪儿呢,很是幽静。”付拾一叹息一声,仿佛惋惜。

    王二祥来了兴致,匆忙咽下嘴里的馄饨:“说来也巧,如今咱们的大人啊,刚好买了那家的宅子!也住那儿!”

    “真的?!”付拾一惊讶得忍不住抬头。

    王二祥兴致勃勃,还压低了嗓子:“那可不?我们还说呢,咱们这个县令大人可是年轻有为,将来有可能做宰相的,可千万别走了那位付大人的老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最后落得那么一个下场!”

    付拾一愣愣重复:“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得罪了谁?”

    没人看见,付拾一攥着碗的手指,悄然泛白。

    王二祥低头吃一个馄饨,心不在焉起来:“那谁知道呢?不过都那么说。也不管我们的事儿,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付拾一慢慢浮出笑容,只是眼皮低下去,遮住了眼眸:“也是。”

    可随后,她又好气问了句:“那怎么还被灭门了?咱们大唐律例,也没听说过要灭门啊。”

    王二祥就不太清楚了,端起碗来呼噜呼噜将骨头汤喝下肚,一抹嘴:“嗨,是被土匪杀了!一家子,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被土匪?”付拾一重复一遍,又问了句怪异的话:“那查出来是谁了吗?”

    王二祥哈哈大笑:“土匪,上哪查去?”

    王二祥拍下十个铜板,匆匆走了,一面走一面骂:“龟儿子的仵作,非要说还要验看,又得折腾了!”

    “这长安县,啥时候能清闲清闲?一天不出案子也好啊!”

    付拾一慢慢的捡起小桌上的铜钱,然后将所有东西收拾好,这才挑着挑子往家去。

    只是脸上却没了一直以来的明媚笑容。虽然小钱篓子这会儿已经是沉甸甸。

    殊不知,王二祥才走,李长博坐马车回衙门,不经意透过纱帘看到了付拾一的摊儿,微微一愣,皱起眉头:“怎么回事儿?”

    “回郎君,小的这就去问!”随从方良吓了一跳,心里想:谁这么不长眼,跑到了衙门口摆摊卖东西?这不是摸老虎屁股?谁不知道自家大人最喜欢干净整洁?

第4章 鲜血一地

    结果方良一问这个事儿,还没来得及说起自家郎君的不喜,就被强烈推荐了一波:“好吃得很!明天你早点来试试!”

    方良看着这些人这幅样子,福至心灵:“所以你们才没赶人?”

    不良人大大咧咧,还没有成功领悟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的心意,所以都纷纷表示:盼星星,盼月亮,才来了这么一个卖吃食的,怎么可能赶人?

    方良看着众口一词的样子,心里犹豫片刻:“我去问问郎君。”

    李长博听完,只问一个问题:“那个地方,是属于衙门的,还是不是?”

    方良打听过了,“回郎君,还真不是衙门的地方。”

    李长博沉默许久:“那就算了。”

    付拾一还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要换地方。

    如今付拾一正在数钱。

    小钱篓子里的钱全倒出来后,还真是不少。

    付拾一数过,发现居然今天一天就卖了半吊钱。

    半吊钱,五百个铜钱,沉甸甸的少说有四五斤重。

    看着还挺壮观。

    抛开成本之后,差不多还有一半的利——这和付拾一想的也差不多。

    这些不良人,数量不少,长安县县衙里,不良人少说有四五十个,还不算衙役兵丁,以及文书小吏。

    抛开不当值的,在家吃过的,每日能过来买吃食的,也不下三十个。

    而这个卷饼,对于这些壮汉来说,刚够八分饱。不加个鸡子或是一份肉,就还欠缺点——遇到能吃的,那势必还要再加上一份馄饨。

    现在天还热,等到天冷一点,那么吃馄饨的人就多了。

    即便每天维持这个收益——一天二百五十个钱,一个月就是七千五百文。

    扣去几百个钱的房租,扣去置办家伙事儿的钱,再抛开日常用度,差不多还能存三千个钱。

    也就是差不多三两银子。

    长安的房价,差不多是一百两左右。

    三年,能买个小宅子安身了。那么也算高薪。

    付拾一就更满意了。

    如今这个活计,就是累了点。不过比起杀猪来说,也差不多。

    当然比起早八晚八,二十四小时待命的上班,又好太多。

    付拾一收拾完东西,这才出了房间,去应谢大娘探寻又八卦的目光。

    一晃十几天过去,谢大娘和巧姑担心的不给钱的事情也没发生过。

    反倒是整个长安县县衙,没有不知道付拾一做的卷饼干净又好吃的人。甚至附近一些街坊也特意过来尝尝。

    付拾一觉得自己是快做出口碑了。

    这是好事儿。

    甚至,付拾一觉得,说不定将来县令大人也会来买卷饼吃。

    而每天规律生活,也让付拾一都习惯了早起出摊,下午出门买菜,晚上点炉子熬一晚上骨头汤的流程。

    甚至快要忘记自己来长安的目的。

    而这些日子,付拾一和谢家与刘家都更熟了。

    尤其是刘大郎回来之后,巧姑还特意请付拾一过去吃了个饭——刘大郎喝醉后,还又说起自己过几日要出门,托付付拾一帮着照顾巧姑的话。

    说,等回头空了,干脆认付拾一做干妹妹。

    刘大郎始终认为,付拾一是找不到那家亲戚了。一个姑娘家孤苦伶仃的,多可怜!

    付拾一笑眯眯的应,却没往心里头去。

    醉话嘛。

    倒是巧姑不好意思,嫌弃的瞪自己丈夫,很是厉害的呵斥了几句。

    刘大郎讪讪的,乖乖去里屋睡了。

    付拾一就告辞了。

    不过接下来,刘大郎倒是真有点儿像是拿付拾一当个亲妹子的意思,但凡买点什么好吃的零嘴,必然叫巧姑送一点过来,每次的话都一样:人家一个姑娘家,怪可怜。

    巧姑人也不错,加上付拾一每次都回礼,所以也不心疼,反倒是和付拾一关系看着更热络。

    谢大娘有意无意说,干脆真认个干亲。

    付拾一每一回都笑笑,却不真往心里去。这个巧姑虽然不算坏,却也和她不能交心。而且巧姑小算盘也不少,真做了干亲,以后还指不定闹矛盾。

    远香近臭这个道理,付拾一很明白。

    也很小心的遵守着。

    不过这些日子,付拾一又开发出一个新技能——杀鸡杀鸭。

    最开始是谢大娘的大儿媳妇娘家人送了两个鸡过来,谢大娘说要送去外头杀,付拾一随手帮着料理了,从那之后,她这个手法干脆利落的事情就传开了,附近的小娘子胆小的,都愿意请付拾一帮忙。

    懂事的,或者是塞两个鸡蛋,或是给一把菜,甚至做好了吃食送一碗来的也有。

    不懂事的,说两句谢谢就算完,付拾一也不计较。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普通小娘子胆小,杀鸡时候往往只割断了气管,手一松,顿时鸡就开始满院子乱跑——还飚得到处是血,别提多吓人。

    可付拾一不同,将鸡脖子往翅膀底下一掖,随后拿出一把菜刀来,随便在鸡脖子上一划拉——血就冒出来。鸡蹬几下腿,很快就死了。

    除了一整只的鸡肉之外,还能接上一碗鸡血做血豆腐。

    做血豆腐的手法,也是付拾一教的。

    付拾一之前在蜀地,有一道名菜,就叫红白豆腐。红的是血豆腐,白的是白豆腐,两个烩在一处,红红白白,色泽诱人,别提多下饭。

    不过长安的小娘子都不会做,所以最后就便宜了付拾一。

    血豆腐是好东西,女人吃了很不错,十分补血,而且还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对脏器很好。

    这日,付拾一又做了红白豆腐,想着刘大郎不在家,巧娘一个人也懒得做饭,便用盛了一碗,然后给巧娘送去。

    如今都已是晚上了,天色都有些发昏。

    付拾一轻车熟路到了刘大郎家,抬手敲门,门却吱呀一声,漏出一条缝隙来。

    怎么没栓门?付拾一皱眉,不知是职业习惯使然,还是女人直觉,下意识就皱了皱眉,觉得不太妥当。

    付拾一高声叫了两声,屋里却没有回应。

    付拾一索性将门推大一些,结果发现里头竟然这个时候了,还一丝灯火都无,也没有丝毫动静,仿佛屋里根本就没有人在。

    难道是出去了?

    付拾一本该回头再来,可却鬼使神差,往里头走了几步,一面走一面叫巧娘。

    结果堂屋门也没关。

    大大的开着。

    风吹过,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有点儿发甜,有点儿发腥,不难闻,却叫人头昏脑涨,只想发呕。

    借着还有没完全落下去的天光,付拾一眼尖,看到了地上那一大片暗红色。

    霎时,血就冲到了脑子里。付拾一是学这个的,一眼便知,这是大出血。按照这个出血量,成年女子,应当是死了。

第5章 一桩命案

    付拾一心都跳得突突的。

    脑子里乱了那么一瞬,总归还是冷静下来——好歹是出过现场的,本能还在。

    躺在那里的,不知是不是巧娘。

    看出血量,恐怕凶多吉少,但是总要看一眼才能确定。万一还有救呢?

    不过,也不知道凶手现在还在不在里头。万一……

    付拾一脑子里乱哄哄冒出了许多念头。

    最后,她弯腰放下碗,将自己当初在乡下打的那一把柳叶刀,悄悄的握在了手心。

    然后咽了咽口水。而后干脆利落的扬声喊道:“来人呐,救命啊!救命啊!”

    付拾一当然知道,不管如何,不破坏现场才是最重要的。

    一面喊,付拾一一面抖抖索索走进屋里。

    屋里太暗,付拾一吹亮了火折子。

    可是这一点晕黄的光亮,却只照得屋里更加阴森可怖。仿佛那些影子里,藏着妖魔鬼怪,时刻要扑上来。

    付拾一有点发怂。

    心跳又快了几分。

    不过还是强行镇定避开了地上血迹,轻声唤道:“巧娘?”

    依旧没人应答。

    地上趴着个女人,看不到脸,也不好确认身份。

    付拾一伸出手,摸了摸女人的手背。

    已经凉透了。

    摸摸手指,仿佛僵硬的树枝。

    没救了。

    付拾一心头一叹,起身退出去。

    人死了,现场就更不能被破坏。她留在这里,也没用。

    付拾一刚退出来,就看见大门口冲过来好几个人。都是熟脸。

    付拾一抿嘴,声音有些清冷:“报官吧。出了命案了。”

    谢大娘只当玩笑:“别逗了,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就瞥见堂屋地上那一片暗色血迹,和一动不动的人。

    顿时又尖叫起来。

    场面一度混乱,像是进了狼的羊圈。

    付拾一太阳穴突突的,职业病发作,“都别动!等官府的人来!”

    付拾一站在堂屋口,伸展双臂拦着众人。

    心头感觉滴血:院子里也算是案发现场的。

    也怪她太怂,这才把人叫来了。

    好在在付拾一努力下,堂屋再没有第二个人进去。

    官府来得很快——还是个老熟人!王二祥那长脸上的络腮胡,这个时候,居然有点亲切。

    天知道,她胳膊,都快折了!

    而且场面一度要控制不住!

    王二祥也意外:怎么哪里都有这个小娘子!卖馄饨还卖出命案了?!

    不过现在出了命案,王二祥跟同僚们,半点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反而一个个肃穆得像是脸被浆糊糊了一层,半点动不。

    王二祥等人也没贸然进去,只是点燃火把往里看。

    仵作没来,他们不能擅自进去。

    不过屋里的情景,也够人倒吸一口凉气的。

    那地上的血迹,是从里屋蜿蜒出来的,女尸身后,一道长长的拖痕——

    王二祥来不及感叹,就被抢了话:“应当是人未死时,从里屋爬出。也就是说,凶手没有一刀毙命,要么是不够熟练,要么是故意为之。”

    付拾一语气难得严肃,可面上却平静。

    她就顶着这幅看上去显得冷漠的脸,下了评论:“死者咽气前,必定十分痛苦。且丧失自如活动能力。她没放弃求生机会,挣扎出来,大概是想求生。可惜血流太多,很快昏迷。”

    王二祥:……龟儿子的,总觉得这个小娘子这话,有点叫人心头发慌。

    其他不良人:这确定不是衙门新来的仵作?

    还是说,早点摊小娘子,是朝廷派来监察李大人的?

    付拾一看着几个老熟人的神色,及时闭上了嘴。

    糟糕,像是说得有点多。

    仵作是跟着李长博一同坐马车来的。

    主要仵作是个老师傅,腿脚太慢,李长博等不得了。

    李长博一出现,光是那身绿袍,就足够慑人。刚才还吵嚷得像是鸭子的群众们,霎时偃旗息鼓,伸长脖子看这位县令大人怎么破案。

    李长博出身陇西李家,真正的世家大族。

    一身清贵气息十分了得,看一眼都叫人觉得亵渎。

    李长博对付拾一有印象,眉头不自觉皱了皱。

    仵作已上前去验看——身后跟着的那个小学徒,大概是新接触,刚看一眼,就被浓浓血腥味搞得脸色惨白,不敢凑太近。

    付拾一甚为担忧:别吐,会破坏现场的。

    而且血腥味加呕吐味,大概……这一圈人会有连锁反应?

    付拾一幽幽叹了口气。

    惹得王二祥他们悄悄侧目:这位小娘子又要说什么可怕的话了?

    结果付拾一只是盯着仵作看,一脸的……忧愁?

    仵作看了一圈,也大概有了数。于是颤巍巍站起身来,对着李长博拱手回禀:“女死者应当是受袭之后,还没死去,从屋里爬出来求救。可惜流血太快,到了这里就晕过去了。”

    “怕是受罪不少。”

    仵作说辞,和付拾一的没啥两样。

    王二祥等人看她的目光,就更微妙了。

    李长博颔首:“老师傅您再翻过来看看。”

    死者身份,以及致命伤,如今都还未能确认。

    于是老仵作就点了两个精壮的不良人帮忙。

    尸体一翻过来,陈巧娘那张娇美的脸就一下露在众人面前。

    只可惜,面上桃色只剩下惨白。一双含情目,也只余一个血洞。

    再加上脖子上那个巨大的豁口——

    叫人背脊一寒,忍不住挪开目光。

    有人喃喃念叨:“这是连眼睛都挖了啊。凶手真是凶狠!”

    面对如此娇娘,居然也舍得下这么狠的手!

    付拾一提醒一句:“腿上应当还有伤。否则不至于要爬着出来。”

    脖子断了,气管也被割破——所以陈巧娘才一声不吭,未能呼救。

    付拾一这么一提醒,是为了让仵作看伤口,好判断凶器。

    这样现场,可初步猜测,是激情杀人。所以应该不会有很多工具。

    结合几个伤口看看,大概也就能猜出来。

    说不定还在现场。

    付拾一沉着冷静的这句话,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仵作皱眉,心头不痛快,却还是掀开裙子看了一眼。

    果然大腿上有个伤口,而且深可见骨。

    仵作深深看付拾一一眼。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意味深长。

第6章 术业专攻

    随后,仵作就跟李长博悄悄说了句话。

    众目睽睽之下,李长博神色都没变化一下。

    付拾一微微有些失望,不过又觉得很符合一个长官的样子:做头的,就该如此。

    付拾一刚有了一点好感,随后李长博就出声说了句:“将人带回去审问。”

    然后看一眼付拾一。

    付拾一一愣,来不及皱眉,就已被心领神会的不良人围住。

    说句实在话,吃多了小娘子的卷饼,这会儿做这个事儿,这些不良人还有些心头别扭,总觉得对不住。

    付拾一出于某种心思,没有反抗,跟着一路回了长安县县衙。

    李长博为此,还有些意外。

    李长博随后叫人仔细查看现场,等到仵作记录好一切之后,再留下两个人守住这里。

    李长博回去县衙,第一件事情就是审问付拾一。

    原本这个事情,不该李长博亲自出马。

    付拾一看见李长博,也有点儿意外。

    李长博在椅子上坐下,虽没让付拾一跪,可这个地方,还有这个态度,已经一目了然。

    在人屋檐下的付拾一,丝毫没有低头的意思,开口就是:“是我发现的,这个事儿不是我做的,看尸僵程度,至少已经过去两个时辰。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二时辰。”

    “刘大郎是今天早上走的,当时我们一起出的坊。他出城,我来摆摊。”

    “回去后,谢大娘一直在家,我出去没有,她也清楚。”

    所以,绝不可能是她。

    付拾一表达得清楚又明白。

    李长博点点头,“可你却很了解。”

    付拾一微笑反问:“难道说,知识渊博也是罪过?”

    李长博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得体的女郎,沉默片刻。

    “话是那位仵作说的吧?”

    李长博默认了。

    付拾一的反问更加犀利锋锐,一针见血:“我一个弱女子,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是为利?还是为情仇?理由呢?”

    世上绝大部分犯罪,总有缘由。

    毕竟,真正的穷凶极恶的人还是少数。

    李长博终于开口:“何为尸僵?”

    付拾一的尖锐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球,瞬间瘪下来,耐心给他解释:“就是尸体僵硬程度。人死后,在三个半时辰到十二个时辰后,就会从某些地方开始,慢慢僵硬。这个现象,乃为尸僵。”

    付拾一虽说得耐心,不过刚看李长博那一眼,分明在说他无知。

    李长博微微抿了抿唇角,“你师从何处?”

    “若无记错,如今仵作技艺,都是口耳相传,从未有书籍流传。”

    所以眼前这位妙龄女郎,是从何而来的言语?

    看样子,还很详细。

    付拾一这才发现,这位县令大人,真当是细心。而且善于发现重点。

    不过既然来长安,付拾一自然早就想好了理论:“我爹是衙门守尸人。那些无名氏,无人认领的,都暂且送到义庄。我爹就在那儿当差。”

    李长博挑眉:“可你却是杀猪匠。”

    付拾一咳嗽一声:“我爹熟悉人体,从小教给我。和人最相近的,便是猪——”

    旁人杀猪,是靠力气。她杀猪,靠的是解剖学。这个不好解释。

    “所以若你要杀人,也轻易。”李长博断言,年轻脸上看不出情绪端倪。

    不过不像是玩笑。

    付拾一忽然有些想挠头:这个事儿,她好像真不好解释?

    所以付拾一肃容:“不管李县令信不信,这件事情,绝不可能是我。我虽然……但是绝不会杀人。”

    学医的,是不会杀人的。

    哪怕是法医。

    临床医学,是为了救人。

    法医,也是为了救赎那些死者。

    付拾一严肃的样子,李长博这么看着,忽然觉得好像很可信。

    “先留下。”李长博出声,并不因此有半点心软:“待我查明。”

    付拾一见他要走,脑里飞快转动,说了句关键的话:“大人不妨问问仵作,巧娘是何时亡故!”

    李长博脚下没停。也不知听清没听清。

    付拾一深吸一口气,心想:这个县令大人不好打交道。自己也不知将来能不能说服他——

    第二日天还没亮,付拾一就被放了出来。

    来的是王二祥,王二祥看着付拾一半点不慌,不由咂舌:“小娘子就不怕?”

    付拾一嫣然一笑:“怕甚?咱们县令大人一看就知不是昏庸之辈。定能查出真相。”

    王二祥一呆,半晌意味深长压低声音:“这位李县令出身甚高。不知道京城多少贵女倾慕。可他眼光颇高。”

    付拾一略一琢磨,才明白了王二祥的担心,顿时无言,默默开口:“多谢郎君提醒,回头我给您多加一份肉。”

    王二祥顿时心满意足:“多加点,每次都不够塞牙缝的!”

    付拾一:……

    拐角处立着,却没被他们二人看见的李长博,面无表情的:……

    然后扭头吩咐:“查查这位女郎的来历。”

    方良忙应一声:“是!”

    随后又问:“那郎君,咱们现在回去歇会儿?”

    昨夜,李长博让仵作连夜验尸,自己也跟着熬了一宿。

    李长博却仿佛没听见:“你去吧。”

    方良无奈,只得去查。

    付拾一这头,出了县衙,一路回家,路上遇到熟人,就发现他们瞧着自己神色都有些不对劲了。

    付拾一暗叹一声,大概明白自己处境了。

    不过该做的事情,还得做。

    谢大娘如今态度也有些晦暗不明,看见付拾一回来,欲言又止。

    付拾一如往常一般打个招呼,然后就开始收拾出摊的东西——

    谢大娘惊了:“今儿还去?”

    付拾一“嗯”一声:“我去县衙外头摆摊,若有消息,也能知晓。不管如何,巧娘对我极好,如今刘大郎也不在家,若案子了结,我就先去将人领回来入殓。”

    谢大娘来不及说话,付拾一已经出了门。

    付拾一路过刘大郎家时,看那院门紧闭,上头还贴着封条,心里顿时复杂。

    不过这情绪也没维持太久,随后,付拾一大步流星的去出摊。

    付拾一照常出摊,不仅谢大娘震惊,就连衙门里一众不良人都惊了:

    这个女郎是什么来头?这么……这么彪悍的吗?

    除了这个词,这些粗人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更贴切的词了。

第7章 特异之处

    李长博也知道了这个事儿,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倒是性情坚毅,且泰山崩而不变色的淡然。此女颇有些特异之处。”

    岂止特异?简直妖异!

    李长博不知道为何,就多了好奇,吩咐方良:“去买几个卷饼。”

    方良心想:自家郎君这是饿了?

    忙屁颠屁颠的去买去。

    付拾一认识方良,微微一笑露出八颗牙齿,很是礼貌:“几个?”

    方良顿了顿,“买十个。”

    这可是大买卖。

    “加不加肉蛋?”

    “加吧!”方良漫不经心的说着话,心里捉摸着付拾一,眼睛却没离开色泽鲜亮的吃食——他跟着奔波一夜,这会儿是又困又饿。

    付拾一推销:“李郎君熬夜一宿,必定困顿,卷饼干了些,配一碗馄饨更舒坦。”

    “那来一碗。”方良很不经推销:“一会儿再将碗送回来。”

    付拾一手脚麻利的快速煮好,一并交给方良。

    方良没法拿,还回去叫了个不良人帮忙。

    东西很快就到了李长博跟前,李长博看一眼那一碗热腾腾的,飘着葱花和芫荽碎末的奶白汤馄饨,忽然觉得自己饿了。

    嫩嫩的绿,衬着奶白的汤,加上沉沉浮浮的皮薄馅儿大透出肉色的馄饨,是真勾得馋虫都要从肚子里爬出来。

    李长博取过一个卷饼,接过方良递过来的银勺:“将卷饼分与众人。”

    昨日累了一宿,李长博还是知道手底下人的辛苦。

    李长博吃了两口卷饼,就放下了。

    倒是馄饨吃了大半碗——主要是付拾一分量给得足,他不比武夫,实在是吃不完。

    仵作年岁大了,李长博也让方良去煮一碗馄饨,特意叮嘱:“就别说是谁做的了。”

    方良有些惋惜:“陈老丈知道的话,一定神色精彩。”

    李长博淡淡一瞥:“不许胡闹。”

    陈大志年纪大了,禁不住刺激。昨日就已赌气了。

    师爷谢双繁已经立了片刻,这些话自然也听到,待方良走后,便出声建议:“陈老丈年岁越大,越有点糊涂架势。咱们长安县的案子太多,他身子也吃不消了。”

    李长博叹一声:“之前已叫人去打听了几位,可总不好去挖人。其他郡县处的人,又不尽如人意。”

    这是看上的有主了。没主的看不上。

    谢双繁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李长博,算起来,李长博还是他的子侄辈。自然知道李长博的性子,于是出了个主意:“若有看上的,不妨跟陛下提一提。长安县毕竟不同别处。”

    谢双繁这是要李长博去抢人。

    李长博沉吟片刻:“再等等看吧。”

    谢双繁看一眼桌上的馄饨碗:“昨日夜里的案子,不良人那头可有什么线索?”

    李长博便说起案子。

    谢双繁提醒:“别耽误太久,最近马上要到陛下千秋宴了,可有不少使节来。”

    若长安县一个小小案子都查不出,悬而未决,对李长博会有不利。

    李长博颔首:“我知。”

    可总也不能草草结案。

    李长博揉了揉眉心。忽又想起付拾一来。

    下午的时候,王二祥带着人在街坊里问话。

    付拾一自然也是被问的人之一。毕竟她和陈巧娘关系不一般,牵扯也不少。

    王二祥办案时候,还是挺细致:“你有没有发现陈巧娘和谁有仇?”

    付拾一摇头:“我们虽然来往不少,但并不交心。”

    “可她想认你做干妹妹。”王二祥盯着付拾一,眸光锋锐判若两人。

    说实话,颇有震慑力。

    付拾一熟悉这一套,浅浅一笑:“只不过是随口说说,她也没真张罗起来。可见她也并不情愿。”

    王二祥只觉得自己有点儿无处着力,“那你有没有发现,她平时和谁来往亲密?”

    付拾一认真想了想:“应该没什么太亲密的人。她怕人说闲话,总是闭门不出。就连谢大娘这边,也来得少。而且她喜欢做刺绣,靠这个挣钱。”

    “平日除了买菜,或是有事儿,几乎不出门。”

    “那日是你第一个发现?你为何过去?”

    “送菜,菜碗都还未取回。当时我摆在门边了,你们估计也瞧见的。”

    “你当时为何拦着众人不让人进去?”

    “我也了解办案的,所以下意识便维护现场。怕坏了证据。”

    王二祥又问许多问题,什么也问不出。付拾一每一个回答都合情合理。

    反倒是问完了,付拾一问了句:“现在谁的嫌疑最大?”

    王二祥板着脸,看着挺凶:“这是机密。”

    付拾一点点头:“倒是可以让仵作看看伤口。脖子上那个伤口,应该是第一下,一般来说,能从伤口上看出凶手发力点。然后再计算出凶器角度,大概就能知道凶手身高。”

    王二祥一脸迷蒙:不好意思,再说一遍?

    付拾一:……

    好吧,退一步。

    付拾一咳嗽一声:“你可将这个话带给李郎君。”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李长博的耳里。

    李长博思忖片刻,去见了仵作。

    然后将这话转达了——不过没说是付拾一说的。

    仵作听完之后就面上涨成猪肝色:“李县令,我做了这么多年仵作,也没听过这样的说法!李县令你既另外请了高明的,就干脆请他来吧!我老了,不中用了!”

    仵作还发起了脾气。

    李长博虽是世家子弟,却无倨傲,反而耐心哄了一句:“您是老师傅,经验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老而弥坚才对。”

    方良内心嘀咕:可郎君您也没夸他高明,厉害啊!

    是夜,许是因为命案的缘故,家家户户都早早闭门。

    虽还没到了宵禁时间,可街上一个人也没了。

    整个坊里,心情最平静的大概是付拾一。

    付拾一如常准备着自己明日出摊的东西。

    谢大娘在屋里监督小儿子功课,时不时看一眼付拾一的窗户,见那边还在忙活,就悄悄嘀咕一句:“冷血得很。”

    连点伤心感慨都没有,可不是太薄情了?

    外头打过了二更,谢大娘就带着儿子泼了洗脚水睡下。

    付拾一将小炉子的炭火拢好,然后悄无声息的从窗户翻了出去,然后又将大门打开一条缝,闪身出去。

    这个案子,付拾一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要再去现场看看。

第8章 抓个现行

    只是付拾一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街道上碰见李长博。

    付拾一才不过刚刚站定,就听背后清朗男声带些戏谑:“女郎有夜游的癖好?”

    付拾一骇了一跳,险些没叫嚷出来。

    定睛一看,就看见李长博似笑非笑,一身的清雅,偏掩不住一双眼睛慑人。

    付拾一定了定神:“李郎君不也喜欢夜游?”

    李长博依旧笑:“我是公务在身,勘察现场。”

    付拾一咬牙不承认:“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那现在便可回去了。本县虽治安颇好,但是女郎妙龄,还是别在外夜游得好。”李长博“善意”提醒。

    付拾一当然不会回去。于是叹一口气:“李郎君既然要过去,莫不如带我同去罢?早日抓到凶手,对谁都好。”

    李长博看住付拾一,付拾一倒是坦荡起来。

    有意思,绝口不提她动机不纯。反倒开出了一个诱人条件。

    而且够自信的。

    付拾一和李长博对视。

    李长博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是转过身去,朝着陈巧娘家中而去。

    付拾一立刻跟上,不过落后了几步。

    夜色如墨,只有挂在屋檐下的灯笼晕黄色的光。

    可越发照得四周模模糊糊,魑魅魍魉。

    街上安静无比,李长博“吱呀”一声推开了木门,打碎了这渗人的宁静。

    却更平添几分紧张。

    付拾一却心静如水。

    李长博冷眼看着付拾一反应,心头又添几分疑惑。

    李长博重新关上门,看着院子里的杂乱,皱了皱眉:“从哪里看起?”

    “先看外头。”付拾一从怀里掏出一个细布手套戴上,神色严肃平静,就连语气里也有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长博内心古怪,却还是静静立着,观察付拾一的一举一动。

    付拾一彻底让他觉得有些糊涂。

    这个女郎身上,像是蒙着一层纱,看不透,看不明。

    云里雾绕。

    付拾一仔细检查过院子里,没发现什么特意之处,随后便又看李长博:“咱们进去吧。”

    门上还有封条,李长博来最合适。

    李长博被命令了也没恼,反倒是提着灯笼过来,然后打开了门。

    付拾一下意识命令:“跟着我,别碰任何东西。”

    付拾一这次没在客厅停留,而是顺着地上依旧在的血迹,进了内室。

    内室里一片凌乱。

    到处都是血迹——而且多是喷洒上去的。可见当时惨烈。

    付拾一微微皱眉,走到血迹中心处,看着地上那血迹,“陈巧娘就是在此处,被割喉。”

    “当时陈巧娘应是站着,所以血迹才喷得那么高,连床帐顶上都有。”

    李长博看了一眼帐子,沉默许久。

    帐子上……他看不太清。

    当然没看见什么血迹。

    李长博刚抬脚走了一步,就立刻被付拾一喝住:“说了不准乱动了!”

    李长博顿住,半晌收回脚。

    付拾一也没有什么后知后觉的意识,只重新沉浸到了自己的状态。

    “这里血迹有空白,但是并无其他遮挡,所以推断,凶手应是站在这个位置。”

    付拾一走到那个位置站定,环顾四周:“当时外头人应当不少,凶手身上有血迹,必定不会贸然出去。或者,他换过衣服洗过脸。”

    李长博沉吟片刻:“洗脸要去厨房打水。”

    付拾一点头:“那一会儿再去厨房看看。”

    付拾一紧接着又去检查屋里其他位置。

    床榻上凌乱不堪,没有整理,付拾一皱眉:“当时时辰不早,陈巧娘不是懒惰的人。为何没有叠被?”

    甚至还如此凌乱……

    付拾一母胎单身至今,虽然理论知识丰富,却只是理论知识。

    所以,大概是很难理解这一点。

    反倒是李长博咳嗽一声:“许是因为起来太迟。”

    付拾一摇头:“刘大郎出门,她必定起身相送的。而且还要关门——”

    付拾一忽然想到一点:“若当时关门了,凶手是如何进来的?”

    李长博给了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许是熟人,所以陈巧娘才会放人进门。”

    “那盘查了所有人,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么?”

    李长博没有回答,大概涉及到了机密。

    付拾一也不在意,问过就算,不管有没有答案。

    反正,答案她自己也会找出来。

    “两个枕头上都有睡过的痕迹。可以判定,是两个人睡过。”

    付拾一甚至用戴了手套的手,轻轻翻了一下被褥,不过并没有什么别的收获。

    紧接着,付拾一又去查看屋里的箱笼。

    自然也没发现什么。

    直到查到了一个小箱子,才有了意外收获。

    箱子里全是陈巧娘的贴身衣物。

    付拾一掀开,李长博看了一眼就赶紧转开了头——

    然后脸上都有些不自在。

    付拾一大概翻了一下,忽然从里头拿出一样东西来:“郎君看看。”

    付拾一将这个东西,递给了李长博。

    李长博接过来,有些疑惑:“一个扳指?”

    付拾一声音轻柔:“这个东西,我从未见刘大郎戴过。一般来说,只有善骑射的人,才会用扳指。”

    可刘大郎却不会这个。

    李长博沉吟:“许是存起来的。”

    “这个材料不甚名贵。就是普通的扳指,收藏是绝无可能的。拿去卖也不值钱。而且放在这样的地方——”

    若说没有特殊意义,付拾一想说:这不符合人的心理特征。

    人藏起来的不愿意叫人发现的东西,要么觉得价值很高,要么就觉得有特殊意义。

    这件东西……

    付拾一想了想,又去看陈巧娘的针线笸箩。

    然后在里头找到了一个绣绷。

    这是一片丝绸。上头绣着的是一个麒麟。还没绣完,但是看得出很用心。

    付拾一也交给李长博:“陈巧娘接的活计,都是大片的,这样的小东西,应当是她要做出来,送给什么人。或者是特意帮人绣的——”

    不管有用没有,都需调查之后再说。

    李长博捧着东西:……

    他面无表情的想,莫不是有仇?是要累死那帮不良人?

    李长博还想问一句:还有多少?

    付拾一没在寝室找出别的。

    然后一同去了厨房。

    付拾一掀开水缸的盖子,用灯笼往里一照,忽然问了句:“你们找到了陈巧娘的眼睛没有?”

第9章 含情之目

    付拾一这话没头没脑。

    李长博思忖片刻,觉得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没有,或许凶手带走了。”

    “没有。他没带走。”付拾一叹了一口气。

    李长博一愣,脱口而出:“小娘子怎么知道?”

    “你看水里。”

    李长博下意识看过去。

    然后一歪头,猛的捂住了嘴。

    水缸里,两颗惨白惨白的、圆溜溜的东西,正静静的悬着呢。

    而那水,也是有些不一样的。

    整个儿散发出一股腥臭的气息。

    李长博还没见过这个阵仗,所以一时之间有点儿受不住。

    直接一歪头脸色惨白,差点儿吐了。

    付拾一似笑非笑:“郎君最好多看两眼,做县令,以后更甚的场面恐怕也不难看见。”

    李长博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有些愠怒:“这是长安!是天子脚下!”

    付拾一叹息:“那又怎么了?”

    人心这种东西,最难说。

    犯罪这种东西,也不会挑地方。

    李长博看着稳重,看来还是一腔热血的天真少年哪。

    可接下来,李长博的一句话,却叫她微微一愣:“长安有我。但凡犯罪者,必先忌惮。”

    付拾一走神: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不过,有理想的人,总让人无法讨厌起来。

    所以她扭头继续干自己的事情了。

    “厨房他们都翻找了没有?”付拾一又问,这个时候,她在看锅里已经发出臭味的肘子。肘子是蒸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来不及熄火,所以底下水烧干了,锅底也焦了。

    李长博对这个很肯定:“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发现。”

    付拾一问这话时候,用灯笼照着,捅了捅灶膛里的焦灰,发现不像是木柴灰烬那样松散,顿时精神一振。

    “拿着。”

    付拾一将灯笼递过去:“照着点。”

    李长博堂堂长安县县令,官至五品,如今却沦为了一个小厮。

    李长博顿了半个呼吸,还是乖乖接过。

    然后看着付拾一从灶膛里用手掏出了焦黑的东西——

    就着灯笼晕黄的光,李长博看了一眼顿时沉了脸:那是一团没烧完的衣裳。

    外头已经糊了,不过里头还剩下一点儿没烧化。

    李长博不知道自己该惊喜还是生气:发现新线索,案子说不定就破了。该高兴。

    可自己手底下一群草包废物……

    李长博觉得,自己不只是该物色新的靠谱仵作。

    矜矜业业的付拾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是影响了自己的生意。

    不过除了这个之外,付拾一也没有更多收获。

    此时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更天。

    付拾一和李长博站在院子门口,盯着李长博怀里的那包炉灰:“仔细看看,这应该是凶手留下的。说不定……就能抓住真凶。给巧娘伸冤。”

    陈巧娘或许很平凡,有些贪财,有些八卦,可绝不是该死之人。

    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付拾一还是不觉得,人命如草芥。

    哪怕是在这里。

    人命,依旧大过天。

    只有犯下无可饶恕罪行的人,才该死。

    李长博看着付拾一脸上的神情,发现这是今天夜里,第一次从她面上看出了情绪这种东西。

    之前这个小娘子,冷静淡然到甚至让人觉得冷漠。

    可现在……这分明就是个有些唏嘘和伤怀的小娘子。

    李长博不由得想起了朋友的一句话:女人啊,总是千百面的!不认真品,哪里知道其中美妙滋味!

    嗯,女人好像是千变万化的。不过后一句,他还是觉得就是猥亵之言!

    李长博轻声“嗯”了一声,没透出自己心里那一点疑惑。

    李长博推开门,出去后很有风度的请付拾一先回去。

    付拾一也行了一礼,郑重其事:“李郎君能深夜过来亲自调查,可见对此案郑重,此案就托付给郎君了,只盼郎君能查明真相,让巧娘可以安息。”

    李长博不知该如何说。

    最后还是说了句:“那你呢?”

    星河灿烂,李长博背对着星河,仿佛披上了一身深邃。

    可那一双眼睛,却比星辰更亮。

    只这亮光,却带着锋锐,仿佛要看穿人心底。

    付拾一转身,悄无声息的回了谢大娘家,然后关好门,回了屋。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李长博这头,付拾一刚进去,方良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压低声音,隐隐亢奋:“她夜探凶宅,必有目的,或许是为了毁灭证据。要不然——”

    在这里埋伏蹲守的第一个夜晚,这就有收获,方良觉得自家大人就是厉害。

    可李长博看透方良心思,淡淡打断他:“走吧,回去吧。”

    李长博往前走,方良呆愣片刻,最后才跟上去。

    心里却像是抹了浆糊,彻底糊涂了。

    自家郎君这是怎么了?说来抓凶手的是他,说就这么回去的也是他?!

    李长博回去之后,就将所有值守的不良人召到了跟前,然后将包袱打开,让他们看看这是什么。

    一帮糙汉子围着这么个秀秀气气的包袱看了半天,终于有了收获:“李县令,这是女子的手帕包了灰?”

    所有人顿时都精神一震。

    然后心里有了古里古怪的想法。

    李长博面无表情,迎接众人的打量,心里头的火苗,渐渐壮大。

    师爷谢双繁,总算是眼神好用些:“这……是衣服被烧过?”

    不过李长博还没来得及欣慰,谢双繁也问了句:“这帕子是哪里来的?”

    李长博是世家子弟,京城多少姑娘为之倾倒?可李长博却从不与哪一个过从甚密——

    谢双繁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

    李长博深吸一口气,徐徐开口:“帕子是随便问人借的,东西却可能是凶手留下的。发现于灶膛之中。”

    这么一句话,才是最关键的。

    也成功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王二祥今天恰巧也值夜,听见这话,立刻说了句:“这怎么可能?所有的东西,我们都检查过——”

    “那这个是哪里来的?”

    李长博反问一句。

    王二祥顿时噎住。

    李长博是什么身份?总不可能撒谎。

    王二祥还是沉稳:“那明日再问问其他人,看看是不是果真漏查了。”

    “不过,这个东西,李县令是怎么发现的?”谢双繁沉吟了这么久,想到的就是这么一个问题。

    李长博并不说出付拾一,只道:“偶然发现的。”

第10章 别有用心

    谢双繁更加皱眉,斟酌着道:“那李县令想没想过,或许对方是故意为之——”

    李长博几乎没有多想:“应该不会,先看看这个吧。”

    谢双繁是还想再问的,不过好歹忍住了。

    这包灰烬被轻轻拨开之后,就真有了收获。

    最中间,找到了两片剩余的布料,中间也就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没有变色焚毁而已。

    勉强能看出,这是一件细棉布的衣裳。颜色不知是因为烧过的缘故,还是什么缘故,反正有此暗沉,像是综绿。可又比那个更深。

    李长博轻声道:“这个颜色,倒是常常在男子身上见。”

    谢双繁也点头:“这个颜色,一般稍有些身份的男子穿。平头百姓,这个颜色也少见的。”

    谢双繁看一眼王二祥:“我恍惚记得,王二祥就有一件。”

    王二祥吓了一跳,“这个颜色,基本上都有吧?就是领子花色不同。”

    李长博颔首:“所以,从这个也可以查出一些东西来。”

    可谢双繁却道:“会不会是有人特意要误导我们?”

    比如,凶手故意的——

    “所以先查一查。”李长博没有直接驳斥,只如此说了句。

    顿了顿,李长博扫了王二祥等人一眼,淡淡道:“若真疏漏没查过灶膛,就罚薪俸。”

    王二祥等人顿时心里惴惴。

    夜里,长安县衙门里头差人,忙活了一夜,第二天付拾一一开摊,他们就如同饿死鬼投胎一般,都冲了过来。

    一人要了一碗馄饨,又要一个卷饼,一面吃一面抱怨。

    “李县令也真是的,不知从哪来弄来一点东西,就非要说是证据。”

    “李县令什么人?难道还是乱来?快住口吧,没留意马虎了,李县令不换人就不错了。这新官上任——”

    “不换人是不换人,可真罚了钱,怎么给婆娘交代?到时候,吃早食的钱都没了!”

    这句话引来不少哀嚎。

    可见的确是众人的心痛之处。

    付拾一在旁边听得热闹,神色恬淡,丝毫没有担心自己生意的样子。

    王二祥如今看着付拾一这幅样子,心里头就没来由的有些古怪。

    王二祥故意说话:“小娘子,你就不怕啊?”

    付拾一卷好一个饼,抬头:“怕甚?”

    “你们那附近,可是出了命案!”王二祥啧了一声:“小娘子还险些被牵扯进去——”

    付拾一一面将饼递给他,一面疑惑反问:“那难道就不吃饭了?”

    王二祥熬了一夜,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啊?”

    “怕也没用,既然一样也要吃饭挣钱,那还怕什么?我与人无仇无怨,总不能找上我。”付拾一又低下头去卷饼。

    等每一个人的都做完了,付拾一自己这才给自己坐下歇息片刻:“再说了,不是还有李县令查案抓人?”

    王二祥心头更加古怪了:这个小娘子,难道真的没有对李县令动心?

    付拾一却认真整理着篮子里的菜叶子,早上太阳洒在她身上,看上去整个人恬淡又干净,恍惚就让人生出了一股可惜来。

    王二祥这才有机会看清:这个出摊的小娘子,长得还真是不赖。

    不过即便是这样,李县长肯定也不会有兴趣!

    “对了,听你们说,有新的线索证据了?”付拾一对这个事情比较感兴趣:“怎么样,能抓着凶手了么?”

    王二祥瞪她:“哪有那么容易?再说了,你这么关心这个事情做什么?”

    王二祥这话听着像训斥,可付拾一却总觉得,这是在提醒自己。

    付拾一便不问了。

    又过一会儿,方良出来买东西,点名要了馄饨,不要卷饼。

    众人就都散了。

    付拾一到了该收摊的时辰,就慢慢悠悠收拾东西。

    谢双繁从衙门里出来,站到了摊前,打量了一下付拾一。

    也不说话。

    付拾一抬头笑着招呼:“郎君要什么?”

    谢双繁开门见山:“昨儿夜里,是你给的东西给县令吧。”

    付拾一微微一顿,放下碗,然后疑惑看着谢双繁:“郎君这是哪里的话?什么东西?”

    付拾一这神色不像是作假。

    谢双繁盯着看了半天,看不出端倪。

    “李县令虽信了,可我不信。”谢双繁如是说了句。然后踱步走了。

    付拾一:这算不算是莫名其妙的蛇精病?

    付拾一东西还没收拾完,李长博又从里头出来了。

    李长博没和付拾一说话,只淡淡扫了一眼就上了马车。

    付拾一:???

    一连几日,接下来案情都没了动静。

    李长博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而且这个事情,不知怎么的还被圣上知晓了,这日特意将李长博叫进宫里去,问了问。

    圣人虽只寥寥几句,可是李长博却还是感受到了压力。

    回去之后,李长博加大了人力,重新盘问了一遍整个坊中。

    这下,倒是盘问出一些东西:陈巧娘曾经勾引过挑水的工人。

    坊里人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水井。

    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那壮劳力去挑水。

    所以就生出了个职业来:挑水卖。

    每个月,每天送一担水或是两担水,固定多少银钱。

    能做这个的,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

    说起来,也就是他们这样的人,最有机会出入每家每户。

    说不定,陈巧娘就是他杀的?

    挑水的只说自己是冤枉,还说了一个情况:自己那天早上过去送水的时候,过去叫门,半晌陈巧娘才应声,还说今日水够,让明日再去。

    而且巧的是,他在巷子口,碰见了刘大郎。

    这可奇了。

    刘大郎有生意,要出城十几日,那天一大早走的,而且是和付拾一差不多一起走的,不少人都看见了。

    可刘大郎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巷子口?

    不过,不管是如何,有了新的线索,那就要好好去查。

    这一问,果然就有人想起来,那天的确是见到了刘大郎。

    于是去城门口一问,刘大郎到了城门口,发现自己验看没带,所以又折返回去了。回去拿了东西之后才出的城。

    和挑水工说的,全然对上了。

    衙门又拿出了一块料子,问刘大郎没有没有这样一件衣裳。

    还别说,刘大郎好像真有。

第11章 铁证如山

    这一下,好像是铁证如山了。

    李长博听着不良人们问来的线索,沉吟不语。

    仵作陈启思也禀告:“大概估算时间,的确是差不多——”

    李长博沉声问:“陈老丈一直没有告诉我,到底那陈巧娘是什么时辰死的。”

    陈启思便说了个自己的预估:“我估计是巳时三刻左右。”

    “如何看出的?”

    “看得多了,自然就有经验了。可具体要说——”陈启思也没读过书,一时卡住。

    “根据尸体僵硬程度?”李长博接过话头。

    陈启思微微一愣,连连点头:“李县令从何而知?”

    李长博随口敷衍:“偶然听过。”

    陈启思还要再问,李长博已岔开话题:“那凶器呢?”

    陈启思只说是一把刀,至于什么样的,说了半天也没说个名堂。

    李长博放弃,只问不良人:“他丈夫还没回来?”

    不良人已调查清楚了:“还有三四日才归家。已与城门口兵丁打过招呼,若认出来,直接带过来。”

    “宅子那头,也叫人蹲守。”李长博留下这么一句话。

    心头却沉吟:这刘大郎为何要杀妻?

    可若真是刘大郎杀的,他还会回来吗?

    即便是县衙还没有将消息公布出来,可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刘大郎知晓陈巧娘勾搭汉子的事情,所以愤怒之下就杀了人。

    然后刘大郎就逃了!

    街头巷尾,如今议论的都是这个事情。

    有说陈巧娘打扮娇艳,一看就不老实的。

    也有说刘大郎不行的。

    还有说刘大郎太狠心的——

    付拾一天天在外头,自然也听说过这些话。

    这日归家,谢大娘神秘凑过来问:“你和巧娘关系不错,有没有……”

    “没有。”付拾一直接否定。

    然后微微一笑:“我要出去买菜去——”

    谢大娘皱眉,却也只能退开。

    付拾一出门去,路过刘宅,看着上头封条,忽然想起过两日刘大郎就该回来。

    刘大郎……可还会回来?

    付拾一第二日出摊,王二祥又来吃卷饼。

    付拾一踌躇片刻,“听说是刘大郎做的?是真的吗?”

    虽然外头传闻漫天,可王二祥还是将脸一板:“小娘子好好卖饼,问那么多作甚?”

    付拾一心头就有了判断。

    正卷着饼,仵作陈启思带着小徒弟出来,指挥小徒弟来买饼。

    结果一看付拾一,顿时冷哼一声,饼也不买了,昂着下巴就走。

    付拾一:……我这饼是有毒怎么的?

    第二日,付拾一下午一收摊,就去城门外等着。

    刚过去不大一会儿,方良就来了。笑呵呵的请付拾一:“我们郎君请小娘子过去,说几句话。”

    付拾一认得方良,暗叹一声就跟过去。

    见了面,李长博也不多言语,只是淡淡一瞥,“坐?”

    来都来了,付拾一大大方方坐下。

    李长博伸手替付拾一倒了一杯茶水。

    付拾一心不在焉的喝。

    时辰一点点过去,喝茶喝得嘴里都辨不出味儿了,李长博这才悠悠问了句:“来等人?”

    他都猜到,付拾一也没什么好遮掩,放下杯子:“嗯。”

    “李县令也在这里等人?”

    李长博也承认:“嗯。”

    “连李县令也觉得,果真是他么?”付拾一只问。

    李长博意味深长:“这话小娘子不该问。”

    付拾一便不问,只低下头去。

    良久才听她道:“若他还会来,那么必定不是他。他很疼爱陈巧娘,对她诸多亏欠心思,出门总不忘给她带礼物。”

    这样的人,怎会杀人?

    “爱之深,恨之切。”李长博语气不咸不淡,不带感情。

    付拾一深吸一口气:“若是刘大郎,必是密谋已久。绝不会如此仓促。而家中财物并无损失,那为何杀人后,他不带着东西干脆去外头,隐姓埋名?”

    李长博不言语。

    “凶手挖掉了陈巧娘的眼睛。刘大郎若恨到杀人,不至于只挖眼睛。”

    李长博还是不言语。

    付拾一抿紧嘴角,彻底没了脾气。

    李长博替她茶杯斟满茶水,终于开口:“本县查案,只看证据。”

    付拾一微微一愣,嘴角不自觉的松了。

    这话,莫名叫人觉得可信。

    直到天黑城门关闭,他们也没等到要等的人。

    付拾一只得归家。

    谢大娘看见付拾一,将脸一肃:“姑娘家家的,还要洁身自好。否则,这个宅子宁可不租!”

    付拾一垂眸:“晓得了。”

    灯光投在付拾一脸上,这个娇美的小娘子脸上有些淡,谢大娘莫名就不敢再废话。

    顿时有点讪讪。

    付拾一回屋,皱眉想:还是要尽快租个屋自己住。

    第二日收摊,付拾一又一次的去了城门口。

    心情依旧矛盾。

    李长博依旧请付拾一喝茶。

    付拾一纳闷:“李县令没有别的公务么?”

    李长博惜字如金:“尚可。”

    两人闷头喝茶。

    李长博心如止水,付拾一心不在焉看着城楼底下的芸芸众生。

    直到太阳西下,天边只余下一片黯淡红霞,一辆马车终于从城外进城。

    付拾一霍然起身。

    李长博轻轻咳嗽一声。

    付拾一只得顿住脚步。

    一片哗然后,底下归于平静。

    李长博整理下衣衫,缓缓下了城楼。

    付拾一紧随其后,神色也紧绷。

    刘大郎一脸风尘,满面茫然不安。

    李长博也不废话:“回衙门。”

    付拾一还要跟。

    李长博回头:“闲杂人等回避。”

    闲杂人等付拾一不得不住了脚步。

    而后抿着唇,蹙了眉,死死盯着李长博背影。

    可李长博却半点感觉也没有。

    衙门马车渐行渐远,刘大郎的马车也被驾走。

    付拾一犹豫片刻,叫了马车,直接回了家。

    第二日一大早,依旧出摊。

    昨夜长安县县衙显然忙碌一宿,出来买卷饼的人,个个儿都是憔悴。

    如同被盐巴揉过的白菜叶子。

    付拾一问老熟人王二祥:“审问出什么了?”

    王二祥铁面无私:“小娘子莫要乱打听。”

    付拾一默默瞅他一眼,然后多加了个煎鸡子。

    王二祥悄悄改口:“招了。”

    付拾一手上一抖,盐面和胡椒面顿时重了。

    带着卷饼回了衙门的王二祥咬了两口,咸菜脸变成苦瓜脸:小娘子昨日捡了一袋盐?

    付拾一没了心思做卷饼,草草收摊。

第12章 一起死吗

    付拾一收拾摊位,将东西送回去后,又到了长安县县衙。

    她是来探人的。

    刘大郎现在被抓进去,她理论上是可以进去探望的。

    只要上头没下令说不能见,那就没人拦。

    付拾一说明来意,却被一口拒绝:“上头有令,案子没结之前,不能探望。”

    付拾一皱眉,却也没纠缠。

    思忖片刻,干脆换了个策略,直接去求见县令李长博。

    门房愕然片刻,最后犹豫片刻:“小娘子,你这是要作甚?”

    都是熟人熟事的,不好办啊这!

    付拾一低眉顺眼,诚意十足的塞了一吊钱:“我有要紧事。”

    门房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动摇,去帮通传了一声。

    付拾一本来还是有些不确定的,不知道到底李长博会不会见自己。

    可结果居然让人有点儿意外。

    李长博似是早就预料到这一点,半点好奇也无,只问付拾一:“你觉得不是他?”

    付拾一:这是我的台词。

    不过也没什么好矫情,付拾一直接点头:“我要见他一面,才能确定。”

    李长博缓缓提醒:“他已经招认了。”

    付拾一还是坚持。

    李长博垂下眼眸思忖片刻:“若他说不是,你要如何?”

    付拾一琢磨片刻,给了句荒唐的回答:“那李县令的结果若我不满,我就去击鼓鸣冤!“

    这个事儿吧,的确是可以。

    判决不服,或者觉得不公道,那么自然就可以再去上一级衙门击鼓鸣冤。

    不过代价嘛……有点儿惨。民告官,先得掉一身皮肉。

    李长博听完,难得扯了扯唇角,似乎是觉得有趣:“好。”

    李长博亲自带着付拾一去见刘大郎。

    经过一夜,刘大郎又憔悴了不少。

    整个人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像是被抽空了魂。

    这和印象中的刘大郎全然不同。

    甚至于到了不是一个人的地步。

    “刘大郎。”付拾一出身,在这地牢里,声音清越,竟莫名叫人觉得精神一振。

    刘大郎一愣,飞快转过身来,神色更加惊愕:“你怎么来了?”

    一个女郎家,在这种地方作甚?

    被付拾一看到自己如此狼狈,刘大郎甚至有点儿惊慌,不自在的扯了扯自己衣裳。

    付拾一看他这幅样子,心中更加坚定,索性也不废话,直接就问:“陈巧娘果真是你杀的?”

    刘大郎好半晌没吭声。

    最后疲惫无力的应一声。

    那副样子,竟像是无所谓一般。

    付拾一皱眉,心头起了火气。

    李长博淡淡瞥她一眼。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付拾一索性道:“我只再问一遍,刘大郎你真的是要让真凶逍遥法外吗?陈巧娘就算做错了事儿,你就真的忍心她九泉之下都无法安息吗?”

    刘大郎虽然有所震动,可还是不开口。

    付拾一说到做到,半点没停留,直接拔腿就走。

    李长博反倒叹一口气。

    出来后,李长博就看一眼付拾一:“回去好好歇着吧,”

    眼底下都青黑了,这些日子是熬狠了。

    小姑娘家家的,何必如此?

    “让他想想。”付拾一对着李长博行礼:“我虽然不敢说百分百了解他,可他不该会杀人。李县令您别着急——”

    李长博意味深长:“这个时候,就不是我着急了。”

    付拾一皱了皱眉。

    付拾一刚出了县衙,那头衙役就来跟李长博禀告,说刘大郎又改口了。

    这……

    李长博揉了揉眉心:“重新审问。”

    对于李长博的兴师动众,师爷谢双繁不大同意:“李县令,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了。上头也都过问过了。”

    如此翻来覆去,对于李长博来说,并非好好事。

    谢双繁算是为李长博操心。

    李长博垂眸:“我是长安县县令。”

    几个字,噎得谢双繁没了脾气。

    谢双繁半晌“哎”的长叹一口气,随他去了。

    只是刘大郎翻供后,再审问,却审不出有用的东西。

    谢双繁板着脸收拾了笔录,提醒一句:“查不出来,成为悬案——”

    可没法交代。

    尤其这还是李长博第一个命案。

    上头会怎么想?

    李长博却仿佛没听见。

    也不知哪个多事的,将这个事情捅了上去。李长博明明捉拿了凶手却不结案的事情,也一并受到了非议。

    圣人听完,叫来郭将军:“你去问问,是不是无法决断,需得帮忙?”

    郭将军一听这话,心里替李长博叫了一声苦,随后领命去了。

    郭将军和李长博也是熟人了。传完了话,避开左右,压低声音提醒一句:“这是问你,是不是不能胜任了。”

    如今还是维护小辈的心思,可天长日久,加上有心人挑拨,那就不好说了。

    李长博神色平静:“郭叔叔放心,只管告诉圣上,此事,我必在三日之内了结。”

    郭将军惊异看他一眼,没再多问。

    喝了一盏茶,便马不停蹄进宫去复命了。

    李长博当众立下这话,谢双繁早已是疯了,连形象都顾不得,揪着自己的头发问:“三日?没有别的证据,你还想再交出一个真凶来,三十日都不够!”

    李长博淡淡道:“仵作说,死者生前,有过敦伦。可刘大郎,提都没提。”

    “那也不能证明刘大郎是无辜!”

    “可凶器一样没有找到。”

    谢双繁几乎要大吼:“他就不能杀了人后扔了?”

    李长博还是那副天塌下来我都不多看一眼的神色:“他不擅长用刀。他会些防身手段,不过……擅长的是棍。”

    谢双繁气得不行了:“已有那么多证据,你何必如此!”

    这样计较是为了啥!又没有赏钱!

    李长博终于肯多看自己师爷一眼:“在其位,谋其职。我是县令。”

    谢双繁彻底没了脾气: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轴!小时候怎么就没看出来!到时候自己怎么跟他家交代!

    谢双繁倒是没想过,自己会不会在那之前,就被气死了。

    谢双繁有气无力:“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李长博终于卡了一瞬:“不知。”

    谢双繁,卒。

    不只是谢双繁,整个长安县县衙,彻底蒙上了一层阴霾:三日转瞬就到!要是那时候还查不出来,别说李长博没法交代,他们也要跟着受牵连!

    难道说,李长博是要大家一起死吗?

第13章 也许可以

    李长博依旧淡定,其他人却总觉得自己脖子上悬着一把大刀,莫名其妙发凉。

    有压力就有动力,反正现在长安县县衙每个人,都铆足劲儿。

    付拾一的煎饼生意一下子好得不得了:人人买了就走,一句废话也没有。

    往日怎么也要剩一点,今日却早早就卖完了:没办法,熬了一宿,大家都快饿死了!

    付拾一收拾完摊子也不走,反而慢慢踱步去了县衙门口,对着门房抿嘴一笑:“帮我通传一声?我想见见李县令。”

    门房经历昨日,已经麻木,钱都没要,直接进去通报。

    不多时,李长博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出来了。

    只是即便如此,也并不影响李长博的英俊美貌。

    甚至让人看着还有那么一点儿心疼。

    付拾一觉得自己给自己找到了理由。所以本来还有些踌躇的话,说得格外顺溜和理所当然:“我帮你查吧。”

    李长博盯着付拾一,直到几息过去也没挪开目光。

    直到付拾一有点不自在,他才悠悠拒绝:“你不是衙门的人。”

    闲杂人等,不能接触案子。

    付拾一……

    “但你可以说说,你的猜测。”李长博一脸坦然,“本官会酌情采纳。”

    听听,多么义正言辞,多么合情合理。

    付拾一觉得自己要是开口,都有点儿贱皮子的意思:人家这位根本不着急啊喂!

    当然,付拾一也的确比他着急,所以默默忍了。

    付拾一深吸一口定定神,飞快提醒:“查一查与巧娘来往的人里,是否有用刀特别好的人。不管是屠夫还是刽子手,都查。”

    “另外,那个人,大概身高是七尺八九左右。身材魁梧。不会太过瘦小。”

    付拾一还要继续说,冷不丁被李长博打断:“为何?”

    付拾一不悦:“下次我说完再问。”

    这样一打断,就断了她的思路了。

    李长博没吭声了。

    付拾一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身份,于是咳嗽一声,详细解释:“伤口角度倾斜,必然是从上往下。不同高度的人,伤口角度会有些不同。巧娘脖子上那伤口,格外上扬——”

    李长博无师自通:“所以那人必定是比她高很多。”

    “对。”付拾一点头承认:“另外就是,伤口干脆利落,挖出眼睛的也很干脆利落,并没有那种犹豫痕迹,或是补刀痕迹——可见凶手对这方面很熟练。”

    熟练么?

    李长博若有所思看住付拾一。

    付拾一看都不看他:“不是我,我虽也熟练,但是陈巧娘比我高。我除非踩在凳子上——而且巧娘从未让我去过她的寝室。”

    不知为何,李长博对于踩在凳子上杀人这句话,格外有画面感,然后忽然有点儿想笑。

    于是李长博清了清嗓子。

    付拾一还当他有话要说,特地顿了会。

    只是半晌没动静,这才疑惑看他一眼。

    李长博宛若面瘫,表情纹丝不动。

    付拾一继续往下说:“其实最好问问刘大郎,他回家时候有没有异样。我觉得,如果时间真的那么凑巧的话,那么他和凶手,必定是前后脚。甚至……”

    这个猜测纯粹是个人猜想,半点证据依靠也无,所以付拾一没说出口。

    李长博又等一会儿,见没了动静,竟然也不追问,只一点头:“我知晓了。你说得很有道理。”

    “另外,晚上现在那边撤销了巡逻的人了。夜里注意安全。”

    说完这话,李长博居然就这么告辞回了衙门,一句多余探讨都没有。

    付拾一站在原地,总觉得自己有点儿凄凉。

    不过,很有道理,是采纳了罢?

    还有没有人巡逻……

    付拾一若有所思一阵,挑着自己东西回去了。

    是夜,付拾一的炉子咕嘟咕嘟的开始熬上汤,谢大娘也熄灯睡下,付拾一再度悄悄出了自己院子。

    夜凉如水。

    而且月光透亮。

    所以是个做贼的好天气。

    不过不幸的是,这个贼刚到了目的地,就看见了有人站在那儿,也不提灯笼,站在阴影处等着自己。

    付拾一饶是胆子大,心还是突突了一下。

    所以付拾一没忍住,压低声音就嘲讽了句:“李县令晚上睡不着吗?大半夜出来闲逛?”

    李长博表情纹丝不动:“我得盯着你。”

    说得十分大义凛然。

    付拾一……。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怎么现在倒像是被强迫一样!

    到底是谁在帮谁?!

    付拾一有点儿想转身就走。

    李长博已经“吱呀”一声推开了门扉:“走吧。再有半刻,打更的就会来。”

    付拾一只得跟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亦或是心理因素,付拾一总觉得这个院子比前些日子看到的,更加萧瑟。

    付拾一一踏入现场,就不自觉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杂念统统清扫干净,手脚也利落起来,就连呼吸也保持一个匀速的平静——

    李长博忍不住侧头多看了一眼。

    付拾一这一次,径直朝着寝室走过去。

    地上的血迹依旧是没有清除,反而因为这么久过去,变成了一种暗黑的红。

    空气里已没了什么血腥味,反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腐臭味——

    没有人清扫,这些血液里的东西,难免变质。再加上一些东西放久了,也会开始烂——这说明微生物开始作用了。

    绕开血迹,进去屋子,付拾一先是站在门口打量了很久,这才轻轻的走过去床榻边上。

    然后问了李长博一个问题:“李县令,你说,如果那天在刘大郎第一次出门后,巧娘也就起床将被子叠好过了呢?”

    李长博秒懂她的意思,沉静接话:“那么说明,她曾和人,又一次睡在床榻上过。”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她是在寝室里出的事。”付拾一上前去,仔细的凑近看床榻上。

    然后果然就在被单上,发现了一点发黄的印记——说真的,不是过去了这么多天,可能还真的未必看得出来。

    那是某种不可描述的体液的痕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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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648/ 第一时间欣赏大唐验尸官最新章节! 作者:顾婉音所写的《大唐验尸官》为转载作品,大唐验尸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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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验尸官介绍:
一场大火,烧掉的不仅是所有证据。还有她的家人。
十年后,重新踏入长安城。
她,重操旧业,誓要让那些逝者诉说冤屈!大唐验尸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验尸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验尸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