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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暗之年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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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暗之年全文阅读

第一章 启程

    晨曦的阳光透过炉灶烟灰熏黑的铁窗棱洒在霉斑点点的床板上,窗外微凉的清新晨风卷起吐露芳香的花草气息,吹散狭小昏暗的房间里郁积一夜的闷热潮湿气味。

    醒来后一直陷在宿醉的头痛中不愿睁开眼睛的年轻人,非常熟练地伸出右手去抓床头柱附近的纤绳,末端连着一个悬在仆人房门口的铜铃铛。只要他轻轻用力拉扯,不用等候多久,跟随自己多年的下仆就会脚步匆忙地走进来,服侍自己起身洗漱。

    可是当他摇晃铃铛,一分钟过去,二分钟过去,甚至五分钟过去,耳边始终没有听到脚步的声音,努力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没有门板的房门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年轻人有些奇怪,‘皮克,不会又生病了?’

    这并非没有前例,记得上一次打猎出现意外,负责收捡猎物的仆人失足滑落山涧溪谷,跌断了腿骨,多得他亲自照顾,才使没用的皮克康复如初。那几天忙里忙外,把年轻人累地不轻。

    “皮克!皮克!你在哪?”

    边喊边坐起身,掀开熊皮被褥,双脚离开温暖的卧床,站在冰冷干硬的地板上。年轻人忍住头晕脑胀的烦闷,手扶着墙壁慢慢踱步出去。当他经过仆人房时,看见没有门框的房间空无一人,疑惑地搔了搔头,“奇怪,他会去哪里?”

    走到正门口,跃出地平线向上升起的太阳向大地洒下金黄的晨光,照在一身细麻单衣的年轻人身上,适度的温暖将被宿醉击溃的记忆碎片重新恢复成形。

    “我是……我的名字是奥德里奇,特里斯骑士领的继承人。嘿!一个破败没落的军功骑士家族,在穷苦的生活中挣扎,快要喘不过气来的继承人。”

    手扶住镶铜雕花门板被拆走的墙柱,回望空空荡荡的房子,家徒四壁的现实令奥德里奇的心情瞬间跌落低谷,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债务!”

    所幸的是为了偿清积欠高利贷商人的债务,奥德里奇将家当全部折价甩卖,这个决定似乎是上一次喝酒的时候作出。那时候这座军功骑士的百年老宅还有埃兰的地毯,海里克的雕像,甚至还有来自遥远的赛里斯,与黄金等重的瓷器、火漆封口的茶砖、精美如白银的绸缎。

    为了偿还飞速累积的高额利息和债款,家里所有一切值钱的贵重物都充作商品卖给闻风而来巧取豪夺的商人,当欲壑难填的他们得知门板是由名贵木材制作,评估上面的镶铜雕花,结果连所有门板都强行买走。

    奥德里奇由此看清商人的嘴脸,这群天晴的时候借出雨伞,下雨的时候就收回的渣滓,甚至把主意打到他的仆人和佃户头上,幸好奥德里奇提前解除了雇佣的契约,并以极低的价格将领地里的熟田卖给跟随家族多年的农户。

    担任服侍多年的皮克得到奥德里奇半卖半送的一片草木繁盛的山林,聪明的仆人豢养生蛋的鸡鸭,刚出栏的猪崽,有空的时候会背着弓箭进山打猎,开始经营自己的生活。

    “他们都有去处,我也该为将来做打算了。”恢复清醒的奥德里奇走去厨房,看见干柴铺散了一地,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想起来了,那天来的“吸血鬼”里有一个是木材商人,雇请佣兵扒开柴堆,挑选出其中的名贵树木,留下烂摊子就丢在这里也没有人收拾。

    奥德里奇小心地走到炉灶前,用铁钎拨开火种,轻轻地放上木屑和麦秸秆,引燃炉火后,架上装满水的铜罐,慢慢添入干柴。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拭着熏黑的铜罐,冰冷的井水升起热气,他倒入一大勺洗过的麦子,眼睛随着火苗的跳跃不断转动,心思渐渐沉浸在遐想中。

    水花咕噜噜地冒泡声,以及麦子的熟香唤回奥德里奇的注意,他用铁钎拨弄草木灰熄灭炉火,将未烧透的余烬小心保存,随后不怕热地抓起铜罐的两个‘耳朵’,把它端到外面。

    将清亮的麦汤倒进陶碗里放凉,用木勺舀出里面煮熟后胀大的麦粒,奥德里奇沉默地用着没有油盐的简陋早餐,一口接一口地慢慢啜饮滋味寡淡的麦汤,被寒气沁人的晨风折磨的身体总算恢复几分暖意。

    对于将来的日子有什么打算,使昔日荣耀的家徽黯淡失色,令父祖蒙羞的奥德里奇已有所决断,那就是离开出生后熟悉的一切,进城。目标是离领地最近的伊斯特伍德,毗邻香槟河的地利,开辟深水良港而繁荣的新兴城市。

    吃饱喝足的奥德里奇歇息十五分钟后开始整装待发,这座依山而建的三层豪宅曾经宾客满座,如今冷清地只有唯一的继承人。

    ‘就这样荒废它实在太可惜了,应该找个可靠的人继续照料,免得让灰尘掩埋特里斯家族唯一的标志。’

    奥德里奇扶着木槌开始撞击过于笨重无法被商人拆卸走的大铜钟,敲响七下,意味着召集领地所有人。

    “我倒要看看,现在还有几个人听从我的呼唤。”

    过了一刻钟,听到钟声赶来骑士大宅应令的只有三个人,老佃户文森特,牛倌格里斯和转职为猎人的皮克。

    气喘吁吁的他们看见领主的笑容里流露出无法掩饰的苦涩,环视左右脸色都有些尴尬,准备按照过去的习惯上前拜见。

    结果奥德里奇却伸手将文森特他们三人扶起:“记住,你们已经是自由民了,没有必要向我屈膝行礼。”

    看到他们笨拙地把双手放在膝盖,眼睛盯着脚下,鞠着身体,不知是因为害怕或高兴忍不住瑟瑟发抖,奥德里奇额首回礼后示意他们站起身。

    “只有三个人来到我的面前,出乎意料之外的少,难道是我赐予的恩惠不够?我知道,大多数人的心里肯定还有埋怨,认为我抛弃了他们。可是只要你们仔细想想,现在这个年头,弯下腰土里刨食的收获不是越来越少吗?再加上必须缴纳的各种税,落到嘴里就更微薄了,丰年还可以饱腹,荒年就免不了饿肚子……”

    零零总总说了一堆废话,奥德里奇叹了口气:“家族的荣光在我的手里失去,必定要让它在我这一代再度复兴。那些敲骨吸髓的商人把我们耍地团团转,却也令我看见了外面的风光。我决定离开领地去城里闯荡,看看是否能开创出一番事业。在我离开的期间,这座无人居住的大宅,就交给你们三个人照料,每隔几天清理灰尘保持清洁就够了。文森特离它最近,负责日常维护,格里斯和皮克从旁协助,你们意下如何?”

    老佃户、牛倌和猎人彼此对视一眼,对于骑士大人的决定还能有什么异议,因此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安排好退路,年轻的奥德里奇将行礼放在黑马海耶克身上,踩着铜镫跨上马鞍,侧头向“管家们”额首示意,双腿轻夹马腹,齿岁已长的海耶克迈着稳重的步伐离开这座大宅,离开特里斯骑士领。

    经过小石桥越过鹿砂河后,奥德里奇似乎听到熟悉的呼喊声从风中传来,就踩着马镫站起转身回望,意外地看见佃户们一个不落,拖家带口地站在岸边,向他摇手招呼。发现奥德里奇的动静,所有人都欢呼着行礼。

    “他们都记得,原来他们都记得。”年轻的奥德里奇心满意足地坐下,像是一个被领民寄予厚望踏上战场的骑士,向着目的地伊斯特伍德城前进。

第二章 疏导

    离开无数农夫双脚踩踏出来的乡野小路,奥德里奇驾驭着黑马海耶克走上碎砾石铺成,可容许两辆马车并行的简易车道,沿途不时有行色匆匆的行商乘坐单人马车飞奔,身为一名继承家族荣耀的骑士,他总是好心地避到路边,让出宽阔的大道。

    由于疾驰的车轮碾过深邃的车辙,偶尔有石子飞溅出来,打在黑马身上,惹得它有些不快,一次两次还好,多次过后,海耶克打着响鼻显得怒气冲冲。奥德里奇伸手轻轻抚摸黑马的鬃毛,弯下腰在他耳边低沉的絮语,总算安抚住伙伴的脾气。

    越往前走,分岔路就越多,伊斯特伍德城向四面八方辐射的道路,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连接着附近所有拓荒骑士的领地。单人匹马的奥德里奇满意地看见顺路的同行人渐多,古板的骑士教育赋予他诚实可信的品德,更重要的是一张充满正义感的英俊外貌,以及臂章的剑盾家徽,这让许多原本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愿意放缓脚步,向他额首致意甚至主动搭帽问好。

    尽管城市里的手工业行会以及统属的大规模工坊生产的海量货物,已经凭借廉价这个最大优势淹没自给自足的庄园体系,大多数中小贵族被贫穷困扰不得不借债度日而渐趋没落,不过骑士以一敌十的武力还是备受尊敬,尤其是当下大量破产失地的农夫和佃户成为流民,凭借适度的抢劫和不断流窜日益成为威胁商道以及贸易的重大隐患,以致于伊斯特伍德城不得不雇请佣兵组织反复清剿才略收成效。

    凭借得体的谈吐和优雅的礼节,奥德里奇身边已聚拢三位身家颇丰的行商,四个身手不错的佣兵,以及十来个搭顺风车的闲散人员。其中多数都是壮年的男性,加上一架马拉的四轮货车,外人粗看上去就自动地把他们视为一只商队。

    无法纠正别人的观感,进入角色的年轻骑士勉强做到自己的本分,他就像合格的佣兵首领在前面带路,又像是商队的主人不时巡视这支拼凑的队伍。

    偶然听到有人对他评头论足的赞语,奥德里奇也不在意,若是有人向他行礼,年轻的骑士也会额首致意,如果对方是一位女士,那么他就必须踩着马镫站起微微欠身。

    “噢!一位优雅的英俊骑士,绽放的笑容甚至有太阳的光彩,与粗鲁不堪的佣兵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真希望能嫁给他,从此成为受人尊重的贵族。”

    一个坐在货运马车上歇脚的年轻少女,满目憧憬地望着奥德里奇的背影,忍不住喃喃自语。

    “得了吧,现在这个年头,贵族们的日子并不好过,很多没落的家族全凭借债度日,尽管外表依然光鲜,可是内里却是一个空壳子,还不如嫁给富有的商人,至少有大量的金钱可以挥霍。”

    她的同伴相对来说就现实多了,至少能看清楚贵族的荣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黯然失色。

    掌握大型工坊和组织手工业行会的商人,已随着城市的兴起日益成为新兴势力。相对于掌握土地和佃户,拥有自给自足庄园经济体系这座异常牢固仿佛堡垒似的贵族而言,商人的武器是财富和廉价的商品货物,他们不断掠地攻城,将坚硬的防线撕扯地支离破碎,就如同几百年前哈罗德人一样,把北方诸国抢了一遍又一遍。

    一行人抵达烈酒河时,两支互不相让的商队将原本就不宽阔的桥面堵塞地水泄不通,大声谩骂和呵斥使彼此达成和解的可能性越来越低,以致于许多赶时间的人,比如为市政厅服务的邮递员,替商会工作负责转送商业情报的信使,往来城市和乡下做转手生意的行商,不得不借道下游不远处的渡口,充足气的羊皮筏子往来不停,原本难以维持的生活,由于这个意外的原因而起死回生。

    一把浸满汗迹遍布绿锈的铜角子,丁零当啷地落在收受渡资的瓦罐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多,甚至满溢出来,不得不换上新的钱罐。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观望许久,从吵架的双方对骂中得知具体情况的奥德里奇,按捺不住选择站出来。

    年轻的骑士用双腿轻夹马腹,他的亲密伙伴海耶克踏着轻快的步伐往前走,“诸位绅士和女士,让一让,请允许我上去排解这场纠纷。”

    许多围观的好事者听到后立即往两边退开,尤其是岁数比较大的成年人,他们都经历过拓荒时代,深知骑士的优雅风度,以及可怕的以一敌十的武力。

    “噢!一位没有仆人服侍的骑士!他上前去有什么用?他能办到什么事?”一个神色尽是幸灾乐祸的商人没有去渡口付钱过河,而是选择看一场免费的马戏。

    “嘘!你这个蠢货,没看见他是一位正职骑士吗?那就睁开眼睛,等着看一场好戏吧。”他的同伴,或是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开口提醒这位商人将眼光放远一些。

    “两支商队都有十个以上的佣兵,那位没落的骑士上去讨不了好,还不如和我们一样待在后面,观看这场热闹。”期望着能看到流血,伤残,痛苦的哀嚎以及必定到来的悲剧,毫无良心的商人被身边周围的人鄙夷也不在乎。

    “你到底要无知到什么程度,才会无视正职骑士的战斗力,他和市政厅封爵的荣誉骑士不同,属于两种截然不同的贵族序列。”开口反驳后,这个人没有主动离开,却嫌恶地侧身不想与他并肩。

    “就像公牛和蜗牛的区别。”一位适时插话的年轻人,赢得许多人的瞩目,他有些洋洋得意,装束看似是某个商会的信使,不过双手空空的模样,显然已完成自己的任务而无事一身轻,并不急着赶路。

    跨乘军马的骑士,引起桥面上互不相让的双方的警惕,他们最担心来人是伊斯特伍德城市政厅的勋爵骑士。

    某种程度而言,不定期打击清剿流窜盗匪的他们还担任乡间巡视、维持城市治安的职责。如果被这位骑士将事情捅到市政厅,留下相关的备案,按照惯例两支商队日后的治安费会上调,信誉评价会降低,以伊斯特伍德城为根基铺展出去的生意难免受到影响。因此双方都有退缩的意向,只是刚才难听的话说了太多,也说的有点过头,因此很难扭转过来,至于现在救场的人来了。

    双方商队的主事者不约而同地示意佣兵们不要轻举妄动,于是奥德里奇轻松地来到石桥中段,翻身下马,走到两辆运货马车交错别扭的地方,车轮外缘碰撞引起的车轴断裂并不是一件容易处理的事情。

    ‘对于普通人来说很难,不过我是一位骑士!’深入仔细地察看过车祸现场,情况并没有恶劣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聪明的奥德里奇已明白主要的原因。

    “这场闹剧到此为止,为了商道的畅通,请允许我自作主张。”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蹲下身体,肌肉贲张的双手抓住两辆马车的后车轮,手背青筋暴起,面色瞬间通红一片,眼睛甚至布满血丝,用力抬起前后交错,随后把两个车轮缓缓放回地面。

    “哗!”烈酒河两岸目睹这一幕的人,忍不住发出欢呼,似乎看见史诗传说中与龙角力的大英雄海格力斯。

    “走吧!”第一次用上骑士技的奥德里奇,眼前有些发黑,胸膛沉重地仿佛压着巨石,恢复正常的双手微微颤抖,不过为了掩饰自己的疲惫,他轻轻拍打准备过河前往伊斯特伍德城的挽马,马车的车轴还算完好,可以接着继续行程。至于车轴断裂的另一辆马车,年轻的骑士也有办法解决。

第三章 解困

    初次使用骑士技透支体力的身体渐渐恢复正常,来到这辆四轮厢形马车后面的奥德里奇双手抓住齐膝高的底盘纵轴,再次发力将它抬升到腰际,随后迈着沉稳的步伐连车带马往前推动,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辆原本无法动弹的马车安全无虞地送离桥面抵达岸边。

    “呼!”年轻的骑士吐出一口浊气,灌铅似的双手沉重地几乎举不起来,修长并不粗壮的两腿更是传来抽搐的酸痛,显然刚才独自一人搬动货运马车实在过于逞强。

    屏息静气许久的围观者终于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连绵不绝的欢呼,谁说人的潜能极为有限,刚才他们看见的一幕就把许多世俗的偏见彻底扔进垃圾堆里。不少热血冲动的年轻小伙举起自己的双手仔细端详,暗中与奥德里奇比较,发觉并没有太大的差距。不过若是让他们将年轻的骑士刚才做过的事情重复一遍,所有人都没有那份信心,因此他们已将奥德里奇视为自己的榜样而敬仰。

    疏导桥面恢复顺畅并没有使交通变得正常,隔河而望的两岸累积着数十辆马车,没有整齐地排列队伍,而是密不透风地拥堵在一块就像被痔疮折磨的便秘病人。其中不少人来头还不小,包括官方的驿车,商会的货运马车,以及贵族的私人马车,零零碎碎从事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为了各自的正当理由争抢通行石桥的顺序。

    热烈的欢呼声过后,呵斥和责骂的声浪再次泛起人心的刻薄和自私自利,奥德里奇忍不住轻轻摇头,嘴里有些苦涩的味道,感觉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都落到空处,并没有彻底解决困扰所有人的难题。

    ‘又要借用梦中获得的智慧!那真是一个无比漫长的梦境。’倚靠着黑马海耶克歇息回气的骑士站起身,许多目光盯着他的人都闭上嘴巴,收敛自己的脾气,打算观望下去,看看拥有‘与龙角力’的年轻人有什么办法。

    奥德里奇再次来到桥上,双脚丈量桥面的宽度,在中轴线的位置用随身携带的佩剑划下深邃的印痕,他的力气是如此的大,以致于沿途弹起的石屑发出“嘶嘶嘶”抠刮心脏的刺耳声音。

    这一幕实在是令围观的人印象深刻,包括其中商会雇请的佣兵,自持武力过人的他们估摸自己的体力,是否能和这位骑士比肩,结果答案都是否定的。

    “各位!”站起身环视左右,奥德里奇的声音仿佛雷霆传遍在场所有人的耳朵,这显然是另一种骑士技,可是鲜少有人知道,因此不明真相的围观者,暗中将这位“与龙角力”的骑士添上“狮吼者”的称号。

    “按照左侧通行的惯例,进入伊斯特伍德城的马车请走石桥的左边过河,至于出城的则走右边。为了节省时间请两边的各位绅士排列出整齐的队伍,尽快恢复通行的秩序,如果不想在这里耗费下去耽误行程的话,就按照对所有人最有利的方法。”

    这个时候恁谁也不敢明着对抗深孚众望的骑士,尤其是他给出解决的办法,尽管不是最好的,却也不是最差,于是注定有一部分人要牺牲自己的利益,退出目前所在的位置。

    奥德里奇的目光巡游着货运马车的纵轴,无一例外都有少许改动:“还有一点,为了确保不发生两车交错时磕磕碰碰,导致再次堵塞交通,请所有驾车的车夫注意,不要逾越桥面的这条中轴线。”

    “噢!原来是这样。”河岸两边的围观者对奥德里奇刚才持剑划线之事心存不解,如今却体会到年轻骑士的善意以及睿智。

    奥德里奇收剑入鞘走下石桥,翻身跨在黑马海耶克的身上,双手握着缰绳,目光炯炯地看着原本拥堵地水泄不通的小河两岸彻底恢复正常的交通运输。

    有这位尽心尽责的监督者盯着,没有人敢偷奸耍滑旁生枝节,以最快的速度恢复通行,反而使所有人都节省了时间,不至于耽搁自己的行程。

    石桥上车水马龙的热闹持续了大约一刻钟就落下帷幕,奥德里奇满意地轻轻点头,由于意外事故损坏的马车换上备用的车轴,领头的佣兵头目陪着商队主人前来致谢,年轻的骑士微笑着额首回礼,双腿轻夹马腹,久候多时的海耶克喷着响鼻最后一个过桥,跟在一辆驿车后面。

    “这个年轻人不错,与龙角力的狮吼者,尽管有些水分,却也是很难得的戏称。不过让我惊讶是他的手腕很老练,完全看不出是新手。”

    “所幸的是他的臂章家徽,双剑交错的鹫盾,应该是拓荒时期军功骑士家族出身,也算是贵族序列的一员。我想把他拉进我们的阵营,你意下如何?”

    驿车上两个中年人由于担心被不远处的奥德里奇听见,刻意压低声音交谈。大量破产没落的庄园主正在被新兴的商人集团有意无意的打压,掌握武力而底气雄厚的领主,尤其是传统的土地贵族正在积极吸纳新血,他们最需要奥德里奇这种军功骑士家族出身的优秀成员。

    “拉拢他进入我们的阵营?我个人保留意见。亲爱的德威特爵士,我担心这个年轻人被古板的教育训练成美德骑士,尽管那是一把锃亮的利刃,却过于精美尚欠丑陋的人心贪欲和残酷的现实打磨锋芒。时代不同了,商人变得越来越奸猾狡诈,不知羞耻和斤斤计较才能成功。我担心他适应不了,甚至无法在伊斯特伍德城生活。”

    “尊敬的布莱恩阁下,你应该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落到很多人的眼睛里,如果我们不伸出手,他很可能被目光长远的商会首领拉走。一把利刃握在我们的手里,总好过被潜在敌对者把持。至于你说的打磨,我已经为他想好了去处。人满为患的欠债者监狱正在谋划将债务稍轻的部分犯人转移给新成立的看守所,我个人看好他去那里担任职务。嗯!或许从普通的狱卒开始干起更合适。”

    城卫军巡夜骑士长布莱恩男爵沉思许久才轻轻点头:“就这么办吧。希望那些欠债者能令这个年轻人明白,谁才是我们的对手。”

    德威特爵士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车厢内再次恢复平静。例行的晨间乡村巡视原本枯燥乏味,想不到回程的途中会有如此收获,虽出乎预料,却也在意料之中。随着商人们大展拳脚地拓展地盘,债台高筑而破产没落的骑士将会越来越多。

    ‘借助蓬勃发展的工商业迅速积累庞大的财富掌控城市,再将乡村的庄园收拢纳入手中,我们贵族还有立足之地吗?’德威特爵士考虑地更为长远,他似乎预见不久的将来,利益冲突将会撕毁君权、贵族以及商人互相依存的温情和睦,不但会变得冷酷无情,彼此敌视,并且会充满血腥的杀戮。

    孤身而行的年轻骑士并不知道自己已被人盯上,或许他已经知道,显露身手故意张扬自己的存在。刚才石桥上的“表演”极为成功,迅速积累不菲的声望,日后将随着在场目睹者的嘴传遍伊斯特伍德城,甚至辐射到很远的地方。

    “与龙角力的狮吼者”奥德里奇.特里斯骑着黑马海耶克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进入此次远行的目的地,伊斯特伍德这座因深水良港而崛起的新兴城市。

第四章 进城

    骑乘着雄骏的黑马海耶克穿过城门,由于臂章上显眼的剑盾家徽以及奥德里奇英武不凡的俊朗面貌的缘故,收取城市治安费、吊桥通行税、公共环境清洁费、市政建设材料费的城卫兵断定这位年轻的骑士肯定是贵族,因此不敢露出有失体面的举动。

    先是言辞婉转地请奥德里奇下马,然后将一张由市政厅发出的收费公告请他过目,受过相关教育的年轻骑士看见文书上面的红绶暗暗点头,一目十行地浏览一遍,在最下方看见棕红色的火漆印章里有伊斯特伍德伯爵的雪松印戒的压痕,尤其是几个难以仿制的暗记,便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麻布质地的钱袋,伸手抓住一枚银德勒,递给这位尽职的城卫兵。

    崭新锃亮的银币没有使用过的痕迹,这位名叫埃克尔的年轻人原本想当面检验一番,不过考虑到对面是一位贵族,而且是武力a过人的军功骑士。埃尔克相信奥德里奇不会使用假的钱币,因此收好公文小心存放,又将那一枚银德勒放进钱箱里,示意他可以进城。

    谁知奥德里奇轻轻摇头,而是向这位城卫军伸出手:“先生,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埃尔克没有丝毫头绪的摊开双手:“尊敬的骑士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让我提醒你一下,按照军马管理条例第十六条,进入城市的马匹需要配套一个足够大的马粪袋,由于我缴纳了公共环境清洁费,这个布袋不应该由我出。对了,还有一点,四种税费合计后不足一个银德勒,你应该找回我十四个铜芬尼。”

    ‘贵族的脑子就是好使!’城卫军埃尔克心悦诚服地数出一把铜币放在年轻骑士的手里,还没有开始找马粪袋,附近看热闹的同僚就将一条手臂粗的长条布袋双手递呈给奥德里奇。

    无视马粪袋上面积累的淡淡灰尘,骑士将它系在黑马的尾巴上,灵性的海耶克默不作声地抬起马尾配合,这一幕让排成长龙进城的人诧异惊呼出声。

    黑马得以地扬起脖子,希律律地发出欢快的嘶鸣,奥德里奇好笑地轻轻摇头,将钱袋的束绳抽紧封口随后系在腰间,没有翻身跨乘上马,而是手持缰绳,由侧门特别开辟的通道进入伊斯特伍德城。

    经过十步长的甬道,这座被千步城墙包裹地严严实实的新兴城市仿佛揭开面纱露出弯月似的下巴的湖中精灵,展现在年轻骑士眼前的尽管只是伊斯特伍德城的一角,连绵不断的商贸店铺门口车水马龙的盛况已让奥德里奇这个刚刚离开庄园的乡下骑士大开眼界。

    讶异的面色稍纵即逝,他很快拥有平和的心态,迈步从容不迫:‘离开特里斯骑士领,选择进入这座新兴城市,眼前所见所闻确实不虚此行,不过和漫长的梦境中目睹的景象相比还有相当大的差距。’

    想起支离破碎的梦境碎片中,那座无人入眠的不夜城,无处不在的璀璨灯火照亮每一个阴暗角落,浅灰色阴云不时有巨大的铁鸟在天空飞翔,云层缝隙中不时露出若隐若现的身影,还有立体迷宫似的岩石森林,以及甲虫似的铁块蠕蠕而行。

    感觉头有些疼,奥德里奇用手指压着额角使劲揉搓,大约三十下,才将痛楚驱逐出去,又停止自己的思忆和回想,这才令身体恢复正常。

    阴暗的小巷子里,几个半大小子盯着钱财露在身外的傻瓜招摇过市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他们是伊斯特伍德城匕首与披风工会的外围成员,说好听一点就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平常的说法是经营无本万利生意的买卖人,实质就是一群盗贼、小偷、金手指。

    由于精通城里所有大街小巷的情况,偶尔也会客串外地人、游客的向导,引领这些陌生面孔在如同母亲般的伊斯特伍德城游玩或者从事商业活动。

    这种钱来路正当,可是收入过于稀薄,而且多寡要看服侍的对象是否慷慨或者良心偶尔发现,周期长、回报低不说,碰到吝啬的客人给的活比较多,那就要跑断腿,因此他们这些人多数还是干着老本行。

    一个明显是头领的年轻人将舌头卷过上颚,张嘴露出一块指节长的薄刀片,仰起头打了个呵欠,趁机将它压在舌头下面,口齿伶俐地发话分布人手:“干活了!目标是一头落单的肥羊,不过尽量小心点,对方很可能是骑士大人,不是市政厅那些软脚地无法骑马的勋爵,你们明白吗?”

    “明白了,头!”三个面色红润的半大小子用力地点头应承。

    大家彼此合作只有半年多,匕首与披风工会外围的金手指被灰佬割了几茬,唯独这支队伍顽强着活了下来,后来居上成为老巢的中坚。除了运气的缘故,还有就是领班的金手指维德斯克的独到眼光,知道什么人可以下手,什么人连碰都不能碰,又熟悉城里每一条街道巷子的格局,连突如其来的市政施工和私人建筑拓展翻新都了如指掌,由此避免了可能出现的逃无可逃的死局。

    离开拥挤的商业街道,奥德里奇牵着黑马走在人数稀少的边缘处,甚至经阴暗的巷子穿行。与外面道路洁净干爽相比,小巷里随处可见墙角暗绿的青苔,低洼的浅坑,灰黑色的泥泞,腐臭的生活污水,以及难闻地几乎令年轻骑士窒息的怪味,他只能强行忍住,尽量行走在地势稍高的地方,不过腿脚衣裤难免刮蹭到可疑的秽物,这令奥德里奇有些头疼。

    当他面对一条十步长齐踝深的水道,把目光移向黑马,早已不想忍受怪味折磨的海耶克,恶狠狠地反盯过来,双方视线碰撞,似乎擦出危险的火花。

    “算了,不是还有其它的路吗?”奥德里奇不想令伙伴受苦,便转身牵着它离开。

    就在这时,等候已久的金手指维德斯克脚步匆忙地冲撞而过,左脚勾住年轻骑士的右腿,身体顿时失去重心往前倾倒,嘴里发出惊慌失措的呼喊,双手张开好像一只大蜘蛛胡乱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探入即将落水的少年胸口,完全承受整个人的冲力不说,还将失去平衡的他拉回原位。

    “怎么这么不小心,低着头走路,你没事吧?”奥德里奇看着由于紧张缩成一团靠在他身上的少年,轻轻拍打他的肩膀安抚过于激荡的心情。

    短短的瞬间,将刀片藏在两指之间割断系绳的维德斯克,已不动声色地将钱袋拿到手里,轻松地就像摘下一个果子,他立即站起身,不断地鞠躬致以谢意,倒退着离开这条小巷。

    ‘真是一个懂礼貌,有教养的孩子!城里人就是不一样,庄园里的小家伙尽管恭敬,却源自于我是他们的领主。’目送那个少年离开,脚步匆忙地走掉,奥德里奇感觉有些奇怪,至于哪里不对劲,他似乎有所察觉。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黑马低着头轻轻拱了拱年轻的骑士,结果换来奥德里奇温柔的抚摸安慰。

    海耶克打了个大大的响鼻,略带草腥味的热气吹过他的腰际,年轻的骑士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奥德里奇双目和黑马对视,伸手抚摸自己亲手系在腰带上的钱袋,哭笑不得:“海耶克,你说我是不是很笨,竟然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家伙给戏弄了。”

    黑马昂起头不作声,左顾右盼,明确地表达自己的不屑。

    “算了,只是十四个铜子,就当作馈赠的礼物。那个少年敢冒犯我,肯定有他的苦衷,说不定没有钱吃饭,我早就知道伊斯特伍德城的日常消费很高……”

    絮絮叨叨走过齐踝深的水道,年轻的骑士从怀里掏出另一个钱袋,放在手里掂量,沉甸甸地极为坠手。

    “繁华之地必有阴暗!不需要从梦境得来的智慧,单凭人心我就知道进城的这趟行程必定出现波折,只是没想到会来的如此的快。”

    奥德里奇突然顿住脚步,慢慢转身,“身为美德骑士的我不可放纵恶行,哪怕只是细小的盗窃。”

第五章 惩戒

    翻身跨上黑马,年轻的骑士双腿轻夹,无需亲自下令,灵性的海耶克离开阴暗的小巷,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路,居高临下拥有广阔视野的奥德里奇环视左右,并没有发现疑是小偷的少年。他伸手轻轻抚摸伴随自己在荒野打猎的伙伴的浓密鬃毛,黑马抽动鼻子,就像一头优秀的猎犬,默不作声地逆流而上。

    奥德里奇听到行人的抱怨还有收获数不胜数的白眼怒视,有些惭愧地挽着马缰,把海耶克引到路边,走过两条巷口眼角余光突然看见异常熟悉的背影,轻轻翻身下马,年轻的骑士慢慢走过去。他的心情很平静,仿佛回到不久前在特里斯领亲手捕捉落单的麋鹿的时光,伸出右手缓缓地按在只偷走十四个铜子的小贼肩膀上。

    淬不及防之下,匕首与披风工会的金手指领班维德斯克剧烈地打了个哆嗦,他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转动脖子往后回望,仿佛缺少润滑油的生锈齿轮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嗨!我们又见面了。”奥德里奇微笑地额首致意,灿烂的笑容令维德斯克就像见了先祖的亡灵一样,他哇呀一声发出惨叫,肩膀被年轻骑士按住的地方仿佛受了骨折似的重伤,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滑溜地连奥德里奇也没有一把抓住。

    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少年令骑士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右手,仔细端详修长有力的手掌,疑惑地搔了搔头:“奇怪,我并没有发出渗透劲,摧毁他的内脏。对了,也许是他有暗病在身,突然受到刺激发作了,我必须用抽丝劲将病痛剥离,帮助他恢复健康。”

    维德斯克听地亡魂俱冒,当奥德里奇的手按在他的胸口,剧烈的颤抖瞬间消失,这位睿智的金手指立即挣扎起身,尽量离骑士远一点,保持安全的距离。

    “身体恢复正常了,可以把属于我的钱袋归还给失主本人吗?放心,我知道规矩,你捡到我不小心遗失的财物,我会给你十分之一作为报酬。”

    逃,远远地逃走,这个人太危险了。就算脸面没有放下笑容,语气里满是冰冷地凛冬吹来的刺骨寒风。

    维德斯克转身就逃,他甩开双腿夺路狂奔,转眼消失在奥德里奇的视野。

    “真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年轻骑士轻轻摇头,左脚在前,右脚在后,下蹲的身体微微前倾,后背、腰际、腿脚成笔直的一条线,仿佛绷紧兽筋弦的弯弓。

    “嗖”的一声,这支灰色的利箭疾射出去,只用了三息就追上逃走的小贼,沿路留下深邃的脚印,卷起的狂风将炸裂溅射出去的泥皮甩在墙角。

    双手斜着放在背后,前倾的身体压地几乎贴着地面,这种怪异的身法给奥德里奇时曾相识的观感,不过些许意外没有打扰他讨还失物的计划。

    “嗨!极速跑步对身体有害无益,不需要停下来歇息吗?”好整以暇仍有余力顶着风速开口的奥德里奇,气息没有丝毫紊乱,就像餐后郊游散步一样地轻松。

    相反的是金手指维德斯克的速度已经开始放慢,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因此听到骑士的戏弄之语,没有回嘴驳斥,反而继续压榨自己的体力,把速度加快一成。

    ‘快了,快到市政厅正在松鼠街施工的工地,那里到处都是脚手架,恁谁的速度都得慢下来,接着就看谁的身体更灵活。在这方面,我绝对能发挥自己的长处。’

    两人跑过四个巷口,容许六人并行的小道突然变得狭窄,被木架绳网缠绕包裹的一座旧楼房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路面收拢后仅剩一半。

    奥德里奇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他担心拥有身体优势的自己会把可怜又可恨的小贼挤扁。

    ‘机会来了。咦!怎么会多出一座沙堆?’维德斯克没有放慢脚步,咬咬牙,直接扑撞上去,蜷缩身体侧躺不停翻滚卸走力道。

    ‘为了十四个铜子,他也是拼尽了全力。’奥德里奇缓步跑过去,伸手提起全身都是沙子,已经头晕目眩分不清方向的小偷。

    刚想开口讨还实物,谁知狡猾的金手指只是在伪装,目的是为了利用骑士的善心进行欺骗。

    “哧溜”一声,维德斯克再次夺路而逃,这次脚步放慢许多,可以从容地在巷子出其不意地转向。

    跑直线不是骑士的对手,他想利用迷宫似的巷子甩掉可恶的追踪者,至少得让他从容不迫的笑容就此消失。

    奥德里奇开始吃苦头了,他没跑几步就追上伸手可及的金手指,谁知狡猾的小贼快速地转身逃进另一条巷子,等跑过头才刹住脚的骑士返回追索时,维德斯克又利用地形,在千钧一发之际甩掉奥德里奇。一次两次倒也罢了,三次四次就令骑士反省自己的策略。

    ‘聪明的孩子,知道考验耐力的长跑不是我的对手,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不过折返跑也是我的强项。他不知道身为一个骑士,不会有明显的短板。唯一可虑的是我随身携带的钱袋、佩剑、铁护腕,感觉越来越沉,开始影响体力了。’

    机灵的兔子难逃狡猾的狐狸的追捕,两人的距离再次缩短,眼角余光捕捉到骑士越来越迫近的身影,维德斯克把心一横,决定“投降”了。

    停在一条十字路上,双手按住膝盖不停喘气的金手指,面色苍白地望着奥德里奇:“你……你赢了,这是……我捡到的……钱袋。”

    他把手伸进怀里,气息有些湍急的骑士呼地吐出一口浊气,准备上前收回失物,谁知这个顽强地坚持到最后一刻的金手指面色陡然大变,随即双手摸遍全身,最终大惊失色的瘫坐在地上。

    “不……不见了。”

    奥德里奇忍不住摇头:“还要继续表演,你不去剧场登台实在太可惜了。”他指着自己的耳朵,“任何轻微的声音都无法逃过我的听觉,何况是一小袋金属钱币落地发出的脆鸣。”

    “可能……是掉在沙堆,那座正在施工的工地。”气息恢复正常的维德斯克眼看无法掩饰过去,眼睛左右转动,似乎考虑再次逃亡会不会有结果。

    可惜疲惫不堪的身体隐隐地发出警告,不许他再次过度消耗体力,正在抽搐的小腿更是无声的做出拒绝。

    “你不是单干的独行客,肯定还有接应的同伴,让他们现身吧,我的失物不多,只有十四个铜芬尼。”

    维德斯克的面色陡然大变:“什么?只有一把铜子!”这回他是真的吃惊了,估料不到一身行头身家颇丰的骑士和穷光蛋没有两样。

    他嘬着嘴皮发出尖利的呼哨声,没过多久,三个半大小子从附近的阴暗巷子里走出,畏畏缩缩地走到阳光底下,来到奥德里奇的面前。

    从粟色短发的少年手里取回自己的钱袋,上面封口的系绳还没解开,骑士打开活结,将里面的铜子倒在掌心,捏起两枚芬尼递给维德斯克。

    “今日的天气不错!刚刚进城,就在伊斯特伍德散步,我由衷地感激,你是一个不错的向导,有没有兴趣为我服务。”

    “你还是饶过我吧!尊敬的骑士大人,我们都是勉强糊口混饭吃的小人物。”维德斯克垂头丧气极了,今天真是看走眼,会碰到这种不按照常理出牌的肥羊,‘或许真的是一个骑士!’

    “那真是可惜!”奥德里奇站起身,注视着三个少年上前扶起有气无力的金手指,眼看他们就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稍微等等!”

    维德斯克的身体瞬间绷紧,他的同伴立即发现异状,也跟着有些紧张,惴惴不安地回望着上前的骑士。

    “没有必要那么害怕!我刚才在你的身上用出一道渗透劲,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你会在三天后开始尿血,七天后肾脏衰坏,往后的岁月只能佝偻着腰,就像步入人生暮年的老人,全身都会疼痛,折磨地你彻夜不眠。”

    金手指的双腿软软地坐在地上,他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不如你干脆杀了我吧。”

    “看来你已经明白自己的过错,我相信刚才你不是头一回捡到别人的失物,这个教训能令你增长记性那再好不过,而我最希望的是你改过自新,离开泥沼似的灰色地带,来到阳光底下,凭自己勤劳的双手和额头的汗水挣取养活自己的钱。至于现在,我要亲自出手拯救你脱离厄运,用抽丝劲破解种下的渗透劲。”

    奥德里奇的双手贴在少年的双肩,手脚虚弱无力的维德斯克感觉体内确实有某种灼热之物,丝丝缕缕地不断抽离。

    片刻不到,骑士收回双手,出了一身大汗湿透前胸后背的金手指这次真的无力站着,软软地吊挂在伙伴的肩膀上。

    “行了,休息两天应该没事。还有一点,记得我们的约定!”小惩大诫的奥德里奇转身离去,似乎没有迷失方向,走过三个街口就看见黑马海耶克。

    维德斯克一直在带着他兜圈子,所幸的是有过目不忘之能的骑士没有在迷宫似的繁复街巷里迷失方向,他的脑子里甚至已绘制出一副大致的地图,这一点令匕首与披风工会排在前列的金手指钦佩不已。

    “失算了,今天得饿一次肚子,他根本不是肥羊,而是披着羊皮的狐狸。”

    被过桥手杰克背着返回老巢的维德斯克,非常抱歉地向同伴述说自己的失误之处,没有人怪他,毕竟谁也不知道目标竟然是一个正职骑士,他和市政厅的勋爵骑士根本不一样。

第六章 慷慨

    额头微微见汗的奥德里奇来到伙伴海耶克的面前,久候多时的黑马别过头朝他示意,年轻的骑士往墙角望去,一个衣衫褴褛的年长者躺在地上,胸口正中有一个偌大的马蹄的泥水湿痕。

    奥德里奇倒抽一口冷气,赶紧来到此人面前,伸出右手食指放在他的鼻尖,呼吸微弱至若有若无,立即按住他的脖子,所幸的是脉搏还在,只是跳动的速率和常人没有两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被海耶克的后蹄足踹击地闭气昏迷,或者又是一个该去剧场登台的表演者?今天运气不错,才刚刚进城,伊斯特伍德就给我许多意外的惊喜。那么就用抽丝劲罢,一试就知道是真是假。’

    年轻的骑士双手贴在此人胸膛,掌心运劲抓摄,却没有抽取到任何火辣的痛楚,‘我就知道会这样!’心思稍微安定,转念一想,抽丝劲转为渗透劲,只用了三成力道,‘让他尿血几天,略微惩罚这个狡猾的戏子,别把所有人都当傻瓜。’

    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几个神情畏缩互相推搡着走出阴暗巷子的人,来到奥德里奇的面前。

    没有人是看不清现实的傻瓜,也没有人是双目失明的瞎子,不久前那一幕鸡飞犬跳的追逐戏,撵地匕首与披风工会名列前茅的金手指领班维德斯克无处可逃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陌生的正职骑士。

    与贵族等同的骑士,不是那么容易唬诈的对象,而且即使闹地很大,捅到商人把持的市政厅去,他们也不会落到好处。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海耶克是记录在册的军马,没有去势脾气暴躁还保持着野性,不过它是不会无故抬腿蹄踹,除非有人向海耶克举起刀剑,或者心存偷窃打算的盗马者。你们不会不知道,凡是受训的军马,除了与它朝夕相伴的骑士,谁也不能近身,进入安全距离。”

    奥德里奇先发制人,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对方头上,这让做惯顺手牵马这一个行当的“驭手们”有苦难言极了,想说点什么却吞吞吐吐地不敢说出来。

    “你们是互相认识的‘一家人’,有男人、女士,孩子,至于躺在地上的应该是家长罢。我听过相关传闻,你们都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毕竟生活在伊斯特伍德并不容易,对此略过不提。不过这件事最好到此为止,如果招来了巡逻队的带剑骑士,恐怕诸位在核实身份时,会暴露出没有产业和正职工作的无业游民的底细。你们意下如何?”

    这几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躺在地上的中年人反而轻松地站起身,拍走沾染的泥灰和尘土,上前恭敬地向奥德里奇抚胸敬礼致意。

    “尊敬的骑士大人,真抱歉,打扰了你的行程,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我们很快就会离开,刚才的事情就当作没发生过。”

    弯下腰的中年人伸手向后面的同伴打了个手势,无声的招呼令这三个人上前鞠礼致歉,奥德里奇立即让他们起身。

    “不错,懂得分寸适时收敛,知道进退保存自己,像你这样聪明有见地的人很少了,可以让我知道你们的名字吗?放心,我以骑士的荣誉保证,不会向外人泄漏出去。”

    竟然引起一位正职骑士的注意,这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突发状况再次出乎中年人的意料,沉思默想片刻,考虑到某些行业规矩,他决定不能说真话,于是措辞谨慎地拒绝。

    “万分抱歉,从事这个行当,没有人用真名,都是用外号代替。尊敬的骑士大人,您可以唤我的绰号,烟嘴。我的‘儿子’是火柴,‘媳妇’是邮票,‘小儿子’是橡木桶。”

    奥德里奇稍微错愕,很快反应过来,微笑着:“这真是有趣极了!那么,就这样罢,各位日后有机会再见罢!”

    一场可能引发众多好事者围观的纠纷,甚至闹上巡游法庭的官司,就在双方默契的配合下烟消云散。

    年轻的骑士准备离开多事之地的阴暗巷子,不过看在中年人胸膛正中的马蹄印痕,他还是觉得有些亏欠,于是把不久前从金手指处取回来只剩下十二枚铜芬尼的钱袋,递给绰号是烟嘴的资深“驭手”。

    “拿着吧,没有阳光曝晒的地面很冷,躺在上面时间久了会着凉的,多添件衣衫或是去吃一顿热食。别客气,毕竟我们打过交道,就当作是一份赠礼罢。”

    看着这个傻瓜似的骑士,双手不知不觉地往前伸,接住看似寻常的钱袋,却沉甸甸地将中年人的腰再次压弯。

    ‘这个可恨又可敬的骑士,恐怕在伊斯特伍德无法长久待下去。’目送奥德里奇欠着雄骏的黑马离去,绰号为烟嘴的中年人起身,向同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分量不轻,今天无惊无险地又有收获,午餐有着落了。”

    邮票和橡木桶吐出一口闷气,刚才那位骑士大人给他们的精神压力太大了,如果不是老大选择屈从认输,恐怕没有人能安全走出去。火柴的心思有些不安,他发现这行当做到头了,最近陌生的面孔越来越多,而且往往都是武力过人的危险人物。

    “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还是看看钱袋里有多少收获吧,你们不要期望太高,刚才那个骑士并不富有。”

    烟嘴听完轻轻点头表示同意,为了表示公正,当着伙伴的面解开系绳,将里面的钱币倒在掌心。果然不出所料,只有十二个铜子,只能买浇肉汤的面包,填饱肚子倒是没有问题,只不过不能吃好。

    橡木桶嘴里都是抱怨:“我还在长身体,我得吃大块大块肥地流油的大肉。不行吗?那么至少得吃鱼排,也没有可能?最低要求,来一碗鱼杂碎汤!同意了吗?谢谢!”

    擅自做出决定的半大小子,让三个人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烟嘴不得不贴上老本:“今天就到此为止了。下午我去码头区,有一份替人跑腿的活,顺带听听风声,最近伊斯特伍德城有些不对劲,你们也注意一点。”

    邮票点了点头:“晚上我会去城西摩根区的大脚雪人酒馆,兼职侍酒的招待,应该也能收到一些传闻。”

    火柴沉思片刻,才有回应:“那么我就去码头扛包,幸苦是难免的,不过那些水手交谈的时候,闲言碎语之间多少会泄漏一些商业方面的情况。”

    机灵的橡木桶望着这个同伴,突然明白过来:“你想转行?”

    “没错,这个行当干不了多久,那位骑士大人说的很对,几次三番下来,我们这几个人恐怕已被巡逻队的带剑骑士熟识了,甚至已在暗警厅挂上号,拥有一张张记载各人光荣事迹的卡片。”

    烟嘴接过话头:“确实,最近我也在寻思着是否要转职,驭手,戏子都没有出路,辛苦的活我们又不想干,难道去经商吗?可惜没有进货的门路和人脉。”

    邮票忍不住举起左手:“我以前学过一点裁剪,如果能租到店面,再买上一台手摇缝纫车,开一间裁缝铺或许可行,听说这行当很赚钱。”

    “这主意不错!我可以充任店主,火柴负责招待,橡木桶勉为其难地跑腿,四个人足以支撑起一个家族生意。”

    四个人开始小声地交谈,达成共识后转为热烈的讨论,不远处没有走开的奥德里奇满意地点了点头,牵着黑马海耶克离开小巷,再次融入拥挤的大路。

    “呼!他总算走了。”烟嘴的神情彻底放松,火柴和邮票同样如释重负,只有橡木桶惊咦连连,“怎么回事?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转行做生意是假的,裁缝铺也是假的,浪费我的口水,你们合伙骗我吗?”

    烟嘴哈哈大笑,随即想起什么而压低声音:“如果连你也骗不过去,怎么能瞒住那位骑士大人。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转行是真的,至于裁缝铺的事有点悬。”

    面色有些羞愧的邮票点了点头:“其实我没有学过裁剪,据说里面有窍门,必须由老师传授,而且得付一笔数目不小的钱。”

    “想要收获,必须先付出。这笔款子我们会想办法筹集,烟嘴说的没错,是时候转行做正当买卖了。”火柴微笑着,他对邮票投入的感情,胜过别的同伴,对年纪已是父辈的烟嘴充满尊敬,对橡木桶则是看待弟弟似的宠溺。

    不知不觉,美德骑士奥德里奇.特里斯的言行,影响着与他接触过的人,导人向善的义举,仗义疏财的正义举动,无形中的反馈使他的停滞已久的源泉再次抵近瓶颈,荣耀、正义、怜悯、公正都有所提升。尤其是烈酒河石桥上排忧解难的举动,声望随着越来越多的传播不断累积,小范围内他的事迹已广为人知。

    改变某些人的命运轨迹,脱离泥沼似的灰色区域,对于被金钱侵蚀逐渐颓败的骑士的精神领域,这不起眼的转变可是相当大的助力。

    通过慷慨解囊的善行,奥德里奇.特里斯不仅拯救了几个游走在法律底线附近从事不正当职业的边缘人,还将自己从家道中落的失败氛围中拔乘而出,唯有对贪婪成性的商人的厌恶延续下去。

第七章 遭遇

    在拥挤的人群中行进,牵马的年轻骑士神色没有任何不耐烦,依旧安步当车前行,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直至正午时分,才抵达此行的目的地松香大道一百五十六号,与特里斯骑士领有长期贸易协定的粮食商人鲁伯特的附属产业红麦面包屋。

    面粉烘烤后的特有熟热味道混合奶油的香甜勾起奥德里奇的往昔回忆,空荡荡的肠胃不停地抽搐泛出大量酸水,提醒年轻的骑士,早上凉水烧开煮熟的麦子早已消化殆尽,如今是时候用一顿丰盛的午餐犒劳饱受清贫折磨的肚子。

    ‘你应当吃没有发酵的面饼,不能饮用如血色鲜红的葡萄酒……’回想起骑士誓言,奥德里奇凭借焕然一新的源泉压制自己的饥肠辘辘的身体,他的努力得到回报,抚平肠胃的不适,只是原本红润的面色稍显苍白,可见不是没有代价。

    正在忙碌的红麦面包屋没有空闲的人手招待远道而来的奥德里奇.特里斯骑士,好心的店主指引他去伊斯特伍德城西的摩根区直接找已成为商会首脑的家主鲁伯特阁下。

    没错,是阁下。不堪忍受税收方面的歧视对待,粮食商人鲁伯特先生花了一笔钱找掮客精心运作,同时又捐献了一整座粮仓的库存,总算将自己的名字放进去年市政厅授勋的爵士名单上。此番大出血本的投资很快得到回报,许多小商人闻风而至,挂靠在他名下成立一个粮食商会,开展多种多样的经营同时生意也越做越大,甚至将自己的主宅搬进富商扎堆的摩根区。

    这些事情只要找附近店铺的伙计打听,甚至无需旁敲侧击,好事者就能说出几十个类似的版本出来,细节或许不尽相同,不过奥德里奇还是能从中提取出有用的真相。

    ‘鲁伯特阁下!真是一个有趣的称呼。看来这位特里斯领的商业伙伴的大门不容易进啊,曾经仰人鼻息的小人物,如今已与我平起平坐,甚至更进一步爬到昔日主人的头上。市政厅的勋爵也过于泛滥了罢,这不是好事。’

    看在臂章剑盾家徽的份上,红麦面包屋的店主以优惠的价格卖了两条黑面包砖给奥德里奇,这些小麦粉混合麸皮烤制而成的玩意,向来以坚硬著称,年轻的骑士用力掐了一把,讶异地发现自己过人的指力在上面只留下浅薄的痕迹。

    ‘如果用网兜装着,抡圆砸出去绝对是一件重量级的钝器。要吃它必须得动用锯子或者手斧,否则就得拥有一副如巨龙般的钢铁牙齿。’

    离开繁华热闹的松香大道,按照热心人的指点,奥德里奇牵着黑马前往铁蹄街,兼营旅业住宿的剑与长矛酒馆,门口的招牌是交叉的战矛和笔直的利剑,他将马缰栓在门口的横木上,招呼伙计用上好的草料喂食。

    眼力浅薄的年轻人开口一句先付钱把奥德里奇窒地够呛,不过身为骑士犯不着为这些小事生气,他从怀里掏出装满银德勒的钱袋,酒馆伙计冷然的脸色瞬间多云转晴,态度更是骤变,该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新鲜的草料,多加点黑豆,饮用的水必须是清泉或者井水。它比我的生命还重要,万万不要怠慢。”奥德里奇拿出一个银德勒,在他的面前晃动,“剩余的是你的辛苦钱,现在,立即,去筹办,我要亲眼看见才能放心。”

    伙计的眼睛盯着闪耀的银币,双脚差点挪不动,他用力点了点头,慌不择路地跑去酒馆附属的草料房,里面堆满日积月累用剩下只能铺地的发黄干草、堆叠后高耸地抵近屋顶的草垛以及今天早上采买的鲜草。

    草叶的露水已经晾晒干透,自作聪明的伙计抱起一捆放在手推车上,用浇花的水桶接上沐浴的蓬头,顷刻间洒了少许清水上去,或多或少使草料变得清新可人。马槽里昏黄的沉渣泛起混浊的污水,自然不能给尊敬的骑士大人的坐骑饮用,伙计不得不亲自从井里提水,装满两个大桶,都放在手推车上,又将一小袋黑豆抗在背上,小跑步地送到酒馆门口。

    奥德里奇卸下海耶克的马鞍,用干草使劲擦拭它的全身,由于用上几分力气,双手所过之处,皮肤渗出细密的汗水,漆黑的皮毛显得油光滑亮。黑马满意地打着响鼻,肌肉不时颤抖,马尾甩动驱赶碍事的逐臭蚊蝇,转头轻轻地以面额轻触伴随自己成长的骑士。

    “年轻人,如果你和我一样能尽心尽力,而不是视为挣钱的工作,它们会喜欢你的,与此同时,我也会满意于你的服务,而不吝给予更多的小费。”

    伙计的神色有些忐忑不安,内心却在腹诽不断,‘看在那枚还没到手的银德勒的份上。’他支支吾吾地辩解:“尊敬的骑士大人,我花了八十个铜芬尼买来酒馆的马夫职位,除了用点力气就能打上来的井水,草料、豆子都要花我的钱先垫付,如果不能挣钱就要挨饿,甚至背上如蛆附骨的欠债,因此我必须手脚麻利才能照料如此多的上门顾客。”

    “你知道,这不是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理由,不过我能体量你的心情和境况,只是希望你能尽量用心付出,我相信必定会有所回报。任何行业回头客都是稳固的盈利来源,更别说重要的口碑,你的职位或许不起眼,却也是剑与长矛酒馆的门面,别让短视和贪图小利败坏酒馆的声誉,如果它倒闭关门,那么你付出的汗水、辛苦积攒的投资,不是都付诸流水吗?”

    伙计满不在乎的表情终于变得认真,他想了想,才重重地点头:“谢谢你,尊敬的骑士大人!你真的是一个骑士,和我以往见过的人都不太相同。他们中的大多数态度高高在上,对我们这种人不屑一顾,稍微有怠慢之处,就会怒不可遏地发脾气,丝毫没有骑士的美德可言。至于富有的商人,连说话的机会都不多,通常都是和他们的随从打交道,要求高的过分,付出的报酬微薄地可怜,甚至配不上他们的身份,当然也有慷慨者,不过他们的心态更多是施舍,这种钱我不稀罕,不过为了养家糊口,还得毕恭毕敬地收下,满足他们的偶尔发下的善心。在酒馆门口待了不到一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都不容易相处,唯独你是个例外。你真的是一个骑士?”

    “如假包换!”一语双关的奥德里奇将银德勒放在伙计的手里,在他的目送之下走向剑与长矛酒馆。

    推门而进,迎面扑来劣质麦酒的刺鼻气味,饭菜的熟香,酒酣耳热的客人们吹嘘声以及打仗似的就餐场面,简直就是一座热闹的市场。

    带着佩剑的骑士艰难地挤到弧形的吧台前,伸手招呼了几次,才引起招待的注意,要了一份招牌午餐,有一大杯冒泡沫的麦酒,口渴的奥德里奇忍不住低头啜饮,咂了咂舌头,感觉味道一般。两片浇肉汤的黑面包,软乎乎地似乎刚刚出炉,一大勺带着焦味的咸肉薯泥,细粒的肉末微不可察。

    不动声色地端着餐盘来到偏僻的角落,刚刚坐下还没开吃,一个毛发浓密的大汉就强行与他拼桌。他的面前是一大盘烤过肥地流油的肉排,闻着味道应该是足岁出头的骟羊,口感比细嫩的羊羔肉有嚼头,肥瘦合宜是最好的肉类,价格同样极为不菲。

    奥德里奇按照骑士的礼节向对方额首致意,大汉有些不明就里,咧嘴一笑,粗鲁地用手直接抓取嚼食。外焦里嫩的烤肉排,入口嘎吱嘎吱地发出脆响,滚烫的肉汁和热油从嘴角滑落,滴在发黄的苎麻桌布上,留下点点油迹,渐渐扩散融成一团。

    慢条斯理品尝软热的黑面包片,浇上炸鱼排的油亮肉汤,尽管有些腥味却勉强可以忍受,年轻的骑士小口啜饮泡沫麦酒,不时挖一勺土黄色的薯泥,里面的咸肉碎粒不多,却令他感到满意。

    突然鼻尖嗅闻到腐肉的恶臭,奥德里奇初时还以为是来自薯泥里的咸肉,不过坐在对面毛发浓密的大汉左手的异常举动却解开他的疑惑。

    脱掉靴子,左手抠刮脚趾缝隙的烂癣,越是红肿处抓过越是**舒服,惬意的时候大汉甚至抖着脚踝,味道更为浓郁,令骑士大倒胃口。

    由于这是桌面下的个人举止,奥德里奇不好说什么,再则想起骑士誓言,‘忍耐是一种美德!’说服自己不要揭人之短,年轻的骑士立即加快用餐的速度。

    可是奥德里奇能勉强忍受下来,不表示其他人可以,就在大汉的背后,邻桌三个蓬头垢面仿佛刚从矿坑里爬出来的客人已发现怪味的来源而怒火中烧。

    一个须发皆白的年长者按捺着没有任何动静,眼睛反而紧盯奥德里奇,年轻的骑士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后背正对大汉的人却慢慢站起来,他的身体是如此的魁梧,像一扇门板足以遮挡外面的风雨。

    剑与长矛酒馆开在屋顶的天窗投下的阳光顿时少了一半,奥德里奇发觉周围的环境逐渐暗淡,如此诡异的一幕令他毛骨悚然,右手掌心按住佩剑,心里重重下沉。

    ‘施法者!’

第八章 暗战

    沉浸在饕餮美食的丰盛大餐中的抠脚大汉,即使处于人生最幸福的时光导致反应迟钝如蜗牛,如今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压迫感十足的魁梧身影笼罩而惊讶地转头。

    一双湖水蓝的澄澈眼睛,平静无波的湖面下涌动着一触即发火山般的怒意,目标明显冲向毛发浓密的大汉,随后是他还在不断抠脚的左手。

    放下意犹未尽且没有得到彻底满足的右脚,大汉慢慢站起身,藏起满是陈年老垢和烂癣碎皮的左手放在身后。望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怒视者,他的底气明显有些不足,勉强挤出笑容:“我是匕首与披风工会的商队护卫维尔,鼎鼎有名的铁拳维尔,相信你应该听过我们工会的名声。”

    对方的神色明显一愣,语气和善不少:“巴鲁克.石斧,来自弗内斯高地,正在履行职责的雇佣兵。”

    ‘高地野蛮人,而且还是授予氏族荣誉之名的勇士,可惜没有任何明显特征的纹身,来自弗内斯的石斧部落的普通战士吗?’奥德里奇的掌心抵住剑柄,五根手指犹豫着是不是握持着它,伴随自己多年的手臂的延伸。

    “弗内斯吗?我们工会和高地氏族关系不错,粮食换铁器的生意开展地很顺利。为了共同的友谊,我请你们喝一杯吧?怎么样?”铁拳维尔的表情开始从容自在,因为他看见对方眼睛里的怒火正在消退并陷入沉寂。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为了部落嗷嗷待哺的孩子们,以及冬雪覆盖高地时体力衰退的长者不至于在饥寒中煎熬冻饿受苦,巴鲁克.石斧不得不压下自己的恶感。他想握手言和表示谢意,不过一只沾满油腻的右手,另一只藏起来秘不示人的抠脚左手,都令高地战士倒足胃口,于是咧嘴轻笑,慢慢坐回原位。

    铁拳维尔凭借工会的名声能摆平高地野蛮人巴鲁克.石斧,并不意味着能压服神色不善的另外两位,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历经沧桑岁月赋予他睿智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人心,不过干柴似的枯瘦手臂并不放在他的眼里。至于另一位酒红色头发,双目绿意盎然仿佛嫩叶的少女,却让匕首与披风工会的商队护卫心中警铃大作。

    儿时枕边的童话,父母喁喁低语复述的传说,那些为恶的老巫婆往往都是满头红发,据说是用青春和容貌与邪恶之源做交易换取可怕的施法能力。

    体内的勇气尚未被富足的生活消弭殆尽,没有携带铁拳套的维尔立即弯腰掰断一根桌子腿,牢牢地握持着总算恢复几分底气。

    奥德里奇.特里斯骑士维持着酒馆偏僻角落一张缺腿的桌子的平衡,他加快速度进餐,狼吞虎咽地吃下两片浇肉汤的黑面包片,一大盘咸肉碎末薯泥,再“咕噜噜”地喝下泡沫麦酒,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准备见势不妙就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因为他刚才有所发现,邻桌并不是只有一个施法者,而是该死的两个。身为美德骑士不应该畏惧战斗,不过与施法者的交手却是例外,他不是恪守贫穷誓言的戒律骑士,那些徒手战斗的大师,精通腿法、拳击以及各种流派的踢打技,全身所有部位都可以变成战斗兵器,并以此获得专属的称号,铁肘、钢膝、银臂等等诸如此类。

    那位绿眼睛的少女伸手捋起过肩的红发,露出压住额头的花冠,由月桂树枝缠绕而成,缀着几片青翠欲滴的叶子以及还未枯萎脱水的鲜花。

    看见这个头饰,铁拳维尔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不是恐怖的黑女巫!毕竟还未失去重要的花冠,即使会施术也只是普通的戏法。’

    他的心思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红发少女恼怒地摘下一片叶子,在须发皆白的老者的默许下,施展了一个幻术。

    “肮脏的男人,抠脚的举止,烂癣的恶臭,令我们作呕。”说话的声音仿佛黄鹂在歌唱,两指捏着的绿叶泛起翠绿的荧光,随即变成一堆碎末纷纷扬扬落下,绿眼睛的花冠少女冷哼一声:“败坏酒馆的氛围,影响我们的食欲,身为作恶者的你倒是反咬一口,这真的太奇怪了。”

    感觉自己被凶猛的野兽盯上,铁拳维尔求助似的望着少女的同伴,高地战士巴鲁克,可惜对方落座后一直没有回应,细嚼慢咽默默地用着午餐。

    “劳碌奔波混口饭吃的我患有严重的足疾,面对一个病人的小癖好,难道你就不能宽容地予以原谅吗?如果你觉得恶心不适,就请自行离开,我待在这里反而挺好的,除了你没有人向我抱怨。”身为匕首与披风工会的成员,维尔大言不惭的辩解令附近所有人都皱起眉头,即便是骑士的奥德里奇.特里斯也感到阵阵无力,估料不到世上竟然有如此无耻之徒。

    “不是酒馆的所有者,身为一个普通寻常的客人,我们的身份平起平坐,你竟敢向我下令,而且还损坏酒馆的财物,你想怎样?恐吓?还是打我?用那条……嗯……龙纹蝰?”

    铁拳维尔的眼睛顺着对方的视线望着自己右手握持的桌子腿,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它变成一条毒性猛烈,据说一口就能咬死冰原巨马的蝰蛇,此刻它极为不满自己被人抓住,开叉的蛇信不断吞吐伸缩,似乎寻找着目标。

    沾满烤肉油迹的右手滑不溜丢地似乎握不住这头龙纹蝰,为了生命安全,维尔顾及不料那么多,连忙将藏在身后的左手探出,抓住蛇的要害部位。

    “嘶……啊!”龙纹蝰扭曲弹动几下后变回原型,左手抓住桌子腿掰断的地方,尖锐的木刺断茬扎进维尔的掌心,即使是工会有名的勇士,如今也忍不住痛呼出来。

    “坐回原位,闭上嘴巴,你还是一个男人吗?真是丢脸!剑与披风工会的名声都快被你败坏光了。”奥德里奇.特里斯骑士经历刚才大开眼界的一幕,已明白对方的底细。

    ‘耍弄幻术迷惑普通人眼睛的小把戏,这位花冠少女无害地如同刚刚长出爪牙的野猫。唯一可虑的是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洞悉世情人心的眼睛,似乎清楚地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还能如此安静地坐着,难道他拥有某些瞬间克敌制胜的危险法术?’

    毛发浓密的铁拳维尔把手从桌子腿拔走,他有些不确定拼桌就餐的陌生人的身份,听口气应该是工会的人,至少也是盟友关系的伙伴,不管是哪一种原由,既然有人替他出头,维尔决定乖乖地闭上嘴巴,先解决左手的伤势再说。

    入肉的木刺激起的痛楚不断折磨他的意志,顷刻间额头大汗淋漓,维尔后悔不迭招惹如此可怕的对手,所幸已有人站起来为他遮风挡雨。

    奥德里奇.特里斯骑士焕然一新的源泉令他的目光充满与高地战士巴鲁克.石斧不同的压迫力,“我发过誓言,不伤害任何女性。”

    视线越过花冠少女,直直地落在须发皆白的老人眼里,澄澈如水晶般的透明,仿佛打开所有心灵防线而一览无余,可是奥德里奇却没有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

    随后水晶蓦地转变成一面镜子,倒影着年轻骑士的身影,显然对方正在运用相同甚至更高明的方法,试图撬开奥德里奇的心灵世界。

    骑士的精神领域,八根青铜支柱撑起宏伟的殿堂,沐浴在圣洁的光辉里,黄金的弧形穹顶,一颗八面体白银宝石熠熠生辉,每一个切面都对应着一根支柱。

    抵达殿堂漫步的老人看见这颗宝石略有讶异,随即躬身额首:“向你致敬,硕果仅存的美德骑士,我是橡树之道的追随者菲利克斯。竟然能在精神世界构筑出如此宏伟的殿堂,它是你毫无掩饰的人生缩影,如果没有中途夭折,有生之年你会进入凡人的最终领域,有望成为不朽的传说,正如同完成十二试练的大英雄海格力斯。”

    满意地收回自己的精神触角,可是老到的菲利克斯没有发觉心灵投影缩水一圈,显然是被对方强行汲取,不过美德骑士的精神领域抚平他的迷惑,驱散一切不安和怀疑。

    奥德里奇的心灵世界,沐浴在圣洁光华中的宏伟殿堂,不知何时开始在核心区域开辟出径直一肘尺的水池。正对八面体白银宝石,每一次转动,就会落下一滴甘泉,在平静的水面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波纹,无数光影碎片扭曲散乱,不时形成线条简单的符文沉淀在底部,那正是施法者的源泉。

    年轻的美德骑士与年长的橡树之道的追随者暗中较量交手的结果是菲利克斯获悉对手的底细和根基,而奥德里奇.特里斯则莫名其妙地从对方处获得额外精神力,以此为触媒成功拥有浅薄的施法源泉。

    或许是他本身就有施法天赋,未必来自贵族的血统,或许与漫长的梦境有关,毕竟那里有常识不能解释的各种奇特现象。

    “亲爱的菲丽奥莎,给匕首与披风工会的商队护卫铁拳维尔先生来点灵效的妙药,毕竟他受伤的左手沾染太多的烂癣,我担心无法愈合的伤口会要掉他的命。当然还有他的脚,继续溃烂下去,另一只脚也难保不会得病。”

    红发绿眼的花冠少女哼了一声,在老人的再三劝说下才不甘愿地拿出两个药瓶,打开一个雕着滴血短剑的陶瓶,倾倒出少许棕红色的药粉在木刺拔除干净的维尔的左手,没过多久伤处就愈合收口。接着是他的右脚,用上一个阴刻龙爪槐图案的药瓶,里面的土黄色精油落处,发红的烂癣飞快结痂并浮现出蛇鳞似的灰白角质。

    “有点冷!”铁拳维尔感觉自己右脚的**痒痛不翼而飞,不知道是欢喜还是难过。

    “我加了薄荷精油!”菲丽奥莎感觉自己好心没有得到回报,或是对方不识货让她很是生气。

    奥德里奇轻轻嗅闻,发现所有异味都消失了,对这位花冠少女在药剂方面的本事钦佩不已。

第九章 结识

    一场稍有不慎就可能爆发的冲突在美德骑士和橡树之道追随者坦率地交流后泯然于起始,奥德里奇.特里斯、菲利克斯、菲丽奥莎、巴鲁克.石斧以及维尔拼成一桌并肩而坐。

    看到缺了一根支柱的桌子摇摇欲坠,老人从匕首与披风工会的商队护卫手里取来恢复旧貌的武器,严丝合缝地放回原位,众人只见微弱的翡翠色灵光一闪而过,那根强行掰断的桌子腿待在那里,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

    ‘修复术!真是太惊人了,施法者简直无所不能。’奥德里奇.特里斯松开维持桌子平衡不至于倾倒的右手,压住自己弯腰低头察看这神奇的法术效果的好奇心。

    不过当他看到铁拳维尔很干脆地蹲坐在地上,仔细端详自己的腕力以及老人的杰作,马上坐回原位向菲利克斯阁下致以尊崇的敬意,随后脸上惶恐不安的神情正在迅速消退,年轻的骑士会心一笑,没有多说什么毫无意义的废话。

    “在座各位除了某一个傲慢的狂徒,都知道彼此的名字,那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就不能有所表示吗?”野猫似的菲丽奥莎再次张牙舞爪,眼睛盯着奥德里奇,给他施加很大的压力。

    “尊敬的幻术师,如无意外,你是在指责我隐瞒身份?关于这个请原谅一位不擅经营导致家道中落,辱没家族名声的骑士领继承人。”

    年轻的骑士站起,微微欠身,环视在座诸位:“我的名字是奥德里奇.特里斯,拓荒时代军功骑士的后人,从属于伊斯特伍德伯爵阁下。由于债台高筑巨额利息抽尽流动资金,为了还债贱价抛售祖产,只保留领地所有权,孤身一人前来伊斯特伍德城,打算谋取一份职业,期望能挣到足够多的钱,恢复家族黯淡的荣光。”

    “很荣幸与你在一间酒馆认识。”菲丽奥莎从年轻骑士低沉的语气里听出悲伤的声音,她有些自责和愧疚,不该挑开愈合的伤疤,让那些血淋淋伤口再次暴露出来。

    “这种事情以前很稀罕,现在却很常见。”

    宽容是一种美德。

    奥德里奇反过来安慰菲丽奥莎,“只是有些继承人还沉浸在过去的峥嵘岁月里,拆东墙补西墙仰赖借债度日,直至将家产耗光为止。而我则将所有享乐的奢侈品、为了妆点贵族体面的装饰物等等这些浮动的财产都变卖干净,只保留家族代代相传的领地以及每一块砖石都浸满父祖汗水的宅邸。”

    “这真是一个睿智的决定,很难相信会是你这样的年龄就能做出,能给我们仔细说说其中的原由吗?”得到老人的鼓励目光,菲丽奥莎硬着头皮继续发问,她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自是施法者的职业本能,他们对任何事情都保持强烈的好奇心以及敏锐的洞察力。

    年轻的骑士体谅他们的求知心情,沉思默想片刻,点了点头:“特里斯骑士领在过去有近乎完整的庄园经济体系,一切日常生活用品都能自给自足,由于使用堆肥、草木灰,粮食产量还算不错,富余部分甚至通过关系稳定的商业代理人售卖到市场,换取金钱和其它物资,例如只有伊斯特伍德伯爵家族产业所出的铁料,熬过漫长寒冬季节的煤石。”

    “不过兴起的手工业行会以及拥有大型工坊的商人,生产出来的海量商品,以廉价这个优势淹没了领地。技艺熟练的工匠敌不过没有血肉的冰冷机器,水流、火焰、蒸汽推动的机械不会疲劳、不会休息、永远精准高效、保持着源源不绝的吞吐量,将所有微弱的抵抗就地击溃。”

    “领地的人越来越少,工匠、农夫接连破产,只能选择进城,而我们则越来越依赖商人和工坊主输入的廉价商品。他们缓慢地提价,就像温水煮熟青蛙,最后不知不觉中我们积欠高额的债务,所有财产抵押殆尽也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

    “我正是看出这一点,才将缠绕在特里斯领地这棵日益枯萎的大树上的藤蔓,汲取养分以自肥的蛀虫们拦腰斩断,甚至连根拔起彻底摧毁。可惜肥力贫瘠的土地无法维持延续大树的生机,枝繁叶茂的盛况落尽后,已无法庇护流离失所的雀鸟走兽。”

    “因此在一切都无可挽回后,这棵大树将所有生机凝聚成一颗种子,将复兴的希望托付与它,如果能在远方的土地扎根成长,说不定还能反馈回去。所幸的是我并不孤单,这里是一片森林,枯黄的落叶、厚实的泥土掩盖着毒蛇、蛀虫窥视的目光,树木的根系牢固地连接成完整的一体。”

    菲丽奥莎越听越糊涂,“你的话里有太多的隐喻,如果不是出自军功骑士家族,我都快怀疑你是个诗歌骑士,改行转职当吟游诗人吧,或是那些窥视命运的片段,发布模棱两可的预言,将所有人耍弄地团团乱转的预言师。”

    一直安静倾听的老人菲利克斯微笑地点了点头,眼睛眯成一条缝隙,似乎看见有趣的东西。由于对于自然的博爱,他向来喜欢收集植物种子,如今就发现一颗奇异的种子,被坚硬的透明外壳包裹,似乎一眼就能看穿底细,可是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波澜壮阔的时代已然来临,金钱无所不能的印象,无孔不入侵蚀着每一个人的精神领域,按理来说孕育出黑骑士倒是很常见。至于拥有源泉的美德骑士,没有田园牧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岁月,也就没有足够肥沃的土壤,这颗种子与枯叶、朽土为伍,迟早也会被恶臭的泥沼吞食,腐蚀成瘪壳的秕谷。不过那颗完美的白银宝石实在过于惊人,没准他能成为一孔不断涌出清流的泉眼,涤荡朽烂泥土的黑色腐坏,或是一缕清新的晨风,吹走笼罩在森林上空的灰霾烟尘。不管是好是坏,总是令人期待,那么就让我安静地等候吧!’

    “亲爱的菲丽奥莎,我们以后的谈话有足够多的时间,现在先用完来之不易的午餐,好吗?”

    花冠少女听到老人的话,立即点头赞同,专心地对付眼前一大盘的薯泥,仔细挑出其中的咸肉碎粒,全部给伙伴巴鲁克.石斧。

    粗中有细的高地战士即使埋头大嚼餐盘上炸地油光发亮的鸡排,也会偶尔抬起头露出开心的笑容,此前他被菲丽奥莎层出不穷的幻术整地很惨。巴鲁克最害怕蛇,或者对滑溜溜、冷冰冰的玩意极为腻心,却往往伴蛇而眠,这个小花招让他几天吃不下饭,差点体力不支耽搁正事。

    “如你所见,我们是一只冒险小队,刚刚在附近不远处的冷山探访一座废弃的古代陵寝,刨除所有开销,只是略有盈余。这行当也快到头了,我思虑着应该结束漂泊游荡的生活,定居下来找份正当的工作渡过余生。”菲利克斯喝着稍微放凉的浓汤,当他看到不止是两个同伴目光炯炯地盯着,美德骑士以及铁拳维尔先生也望了过来。

    “别用这种异样的眼光,难道你们认为我无法在伊斯特伍德城待下去?除了解读古代文,我还是个不错的园艺师,香水百合就是闲暇时的作品,用的不过是嫁接,只是手法有些特殊,别的花匠学不来。”

    ‘橡树之道的追随者,以自然之力为施法的源泉,创造新的植物不过是举手之劳。’奥德里奇.特里斯骑士不在意地轻轻摇头,他总是能很好地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不打不相识的五个人相处融洽,交谈正欢的时候,铁拳维尔找了个机会,压低声音询问身边的年轻骑士跟匕首与披风工会的关系。

    奥德里奇知道会有如此一问,早就所有准备:“我和金手指领班维德斯克打过交道,他是一个不错的人,充满年轻人的朝气与活力,只是缺乏一个上进的机会。”

    维尔有些弄不清没落的骑士与工会的外围成员的关系了,不过总的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刚才的仗义执言赢得他的好感,否则单单只是花冠少女菲丽奥莎就让他够受的,如果真的起冲突,相信刚刚安抚住的高地战士巴鲁克.石斧不会袖手旁观,手臂比自己的小腿还粗的块头,维尔对胜利没有把握。尽管时代不同了,骑士的信誉还是有充分的保障,那是漫长的岁月的积累。

    “尊敬的奥德里奇.特里斯骑士,多亏你刚才为我出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会记住你的,匕首与披风工会也会记住你,来日必定有所回报。”

    酒馆偏僻角落的风波消弭于无形,双方握手言和让这一顿午餐得以正常进行,临分别时沉默寡言的高地战士巴鲁克.石斧望着低自己一头的年轻骑士,却后退一步,用平视的目光:“真想和你较量一次,据说美德骑士极其强悍。”

    奥德里奇微笑着点头:“我的强悍和你说的不尽相同,单纯以力气来说,我绝对不是你的对手。不过真的放手一搏,不展现战纹和狂化,恐怕你无法战胜我。”

    巴鲁克.石斧神情微微凝滞,沉默片刻后额首同意:“我也是这样觉得!对了,你如何看出我已拥有战纹?至于我会狂化,除了两个同伴,部落的长老都不知道。”

    “我的家族保存着骑士法典,高地氏族占据其中很多的篇幅,对于你的了解,我比你的同伴还多。”奥德里奇突然想起一句名言:‘你的敌人比你的朋友更了解你。’心里莫名有些不安,立即转移话题,“我们迟早会交手,无论是高地氏族,还是狂战士,都是赫赫有名的勇士,你们的体内流淌着英雄的血,只是不久前刚刚认识,没有交手的理由。”

    “那我就不走了,也待在伊斯特伍德城谋份职业,等到时机合适,请赐给我公平的一战。”巴鲁克握着右手平举向前,奥德里奇明白过来,就与他碰拳定约。

    “咯嘞!”年轻的骑士皱眉,抱住拳头慢慢抚摸揉搓,至于高地战士却飞快地收回手,别人不清楚,菲利克斯却看出他的右手不住地微微颤抖。

    ‘伤地很重!这个耍小聪明的巴鲁克!’橡树之道的追随者好心地轻轻拍了拍同伴的肩膀,望着奥德里奇的目光除了好奇,更多的是惊讶,‘短暂的瞬间变招,将碰拳变成切磋,多么可怕的反应速度,还能轻挫巴鲁克,不亏是美德骑士!’

第十章 招募

    奥德里奇.特里斯骑士在酒馆门口目送三人冒险小队离开,又与铁拳维尔先生道别,随后就去查看黑马的近况,被他一席话打动的伙计明显用心许多,海耶克被照顾地很好,这令年轻的骑士很满意,决定在兼营旅业住宿的剑与长矛酒馆安身。

    一张初来乍到的生面孔,在哪里都很吸引人,或许是臂章家徽的缘故,酒馆对奥德里奇比较重视,派出能书写的服侍。经过仔细耐心的询问,骑士得知剑与长矛酒馆与佣兵工会有一定的联系,于是他很干脆地将自己的个人资料做了登记,只有私密部分略作保留,记录为一张佣兵卡片。

    奥德里奇.特里斯,二十岁,男性,人类,带剑骑士、军功贵族,黑发、黑眼、古铜色肌肤,惯用右手,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五十斤,熟稔通用语、粗通矮人语,书写通用文字、贵族专用的装饰体,信仰之源是骑士的八美德,武器熟悉掌握剑盾、重剑、骑枪,专长半圆步、顺势斩、骑乘攻击,拥有一头来自夏尔地区的纯血军马,精通三种骑士技,戒律骑士的渗透劲、月光骑士的抽丝劲、大地骑士的暴熊之力,总的来说是一个力气惊人,身手敏捷,百病不侵,脑子很好使,颇具雄性魅力的年轻人。

    “相信不久以后,您会得到雇佣的契约。”负责制作佣兵卡片的书记员克莱尔诚恳地致以敬意,倒退着走出奥德里奇的房间,顺手还带上房门。

    目送他离开后,挂上插销反锁,独处的年轻骑士回到床榻默坐片刻,躺在只有一张薄毯的床上,调整呼吸节奏,心跳次数渐渐放慢,进入浅层的睡眠,类似施法者的冥想,他也有自己独到的锻炼方法。

    在这张床榻的角落,一根纤细的铜管沿着隐秘开辟的缝隙通往地下室,负责倾听动静获取第一手情报的资深盗耳者,长久磨砺出的耐心渐渐消耗殆尽。

    “睡觉,还是睡觉,下午的时光他准备在睡眠中渡过。这些来自乡下的骑士应该没有夜晚出没的生活习惯,他怎么可能睡的着。”

    “这份工作很重要,这个地方不是发牢骚的场所,把你的判断都告诉我。”负责记录佣兵卡片的书记员克莱尔一改此前在奥德里奇.特里斯骑士面前恭敬的神色,他身负重要的职责,是剑与长矛酒馆阴暗面的主事人。

    “那个乡下骑士是个很难缠的对手,可能已经察觉到我们,在陌生的环境非常谨慎,没有露出被人小觑的地方。”说到这里,盗耳者忽然心有所触,“他的呼吸节奏!该死的,我竟然忘记了这个最重要,最显眼的地方。三息一次心跳,他已接近鲸脉。”

    克莱尔怔忡出神,随即反应过来:“真的小瞧他了,一个乡下骑士,拥有三种不同体系的骑士技,我早该发现那是无声的炫耀。不,不!他并没有任何异常神色,似乎视为极其平常的现象,我建议对此人的评级提升两个层次,这是个危险人物。”

    “头,这里你说了算。”盗耳者赶紧送上恭维话,刚才自己的牢骚都被克莱尔听到,捅到上面没准下个月的薪资就要克扣,因此赶紧端正自己的工作态度。

    狭小的房间里光线昏暗,从头顶夯实的硬土延伸下来十二根铜管听头,由一个人负责,克莱尔不想过于苛刻显得自己不近人情,双手搭在盗耳者的肩膀:“最近你专门负责这个乡下骑士,我会向上面申请调派一个人过来和你搭伙。”

    ‘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他不容易对付。’盗耳者内尔闷咳几声,“我已习惯独自一人工作,如果加派人手,没准还会坏事。”

    “真的吗?那就算了,不过以后你会幸苦很多。”克莱尔顺水推舟地就着台阶下去,向上面申请加派人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不久前组织为了争取更多利益参与地下世界的暗战,损失了不少精锐。如今地盘变大了,人手陡然紧缺,连他这样以往待在总部管理档案的文书,都派出去独当一面,由此可见组织的窘迫。

    奥德里奇的佣兵卡片由克莱尔亲自送到总部,由于他坚持己见,甚至引起档案部主持人的反感,“一个没有任何雇佣经历的新人,不管他有多少实力,按照规定都属于最低等的佣兵,探索、护卫、夺取、战斗,完全是一片空白,我们不能坏了规定,否则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公正的声誉将毁于一旦。”

    克莱尔没有退宿,毕竟鲸脉者极其罕见,既然被他发现就不可能放手。

    “好吧,考虑到你也是从这里出去的成员,我们给这个名叫奥德里奇.特里斯的骑士保留内部评价,不对外公开,保密程度暂定二级。满意吗?”

    “我希望有雇佣契约尽快由他履行,到时候我们就能看见这位骑士的真正实力。”

    “以此证明你所言非虚,克莱尔,越是慷慨的雇主对佣兵的要求就越高,他们会相信一个初级佣兵吗?”

    “常理来说不会,不过你不应该忘记他的军功贵族出身,臂章家徽以及骑士累积的声誉,就是最好的敲门砖,可以令雇主自己打开正门。”

    “贵族正在没落,尤其是底层的骑士,欠债累累破产失去领地的比比皆是,否则我们如何能拥有骑士佣兵,在过去他们可都是高高在上的领主大人。”

    克莱尔一声叹息:“时代不同了,一切都在改变。你我何尝不是被时代洪流携裹其中的一员,只是以城市为根据地的我们直接获得丰厚的利益而大肆拓展,那些田园牧歌的乡下领地则被时代淘汰甚至直接抛弃。”

    主持人默然以对,他手头有很多工作在等着,这件不起眼的小事转眼就过,充其量卷起一朵浪花就平复下去。佣兵工会的档案部忙碌的景象没有丝毫打乱,每时每刻都有新的资料送至,撰写抄录、替旧换新,照搬暗警厅的罪犯卡片管理系统,初始极有成效,不过越来越多的佣兵们快要压地档案部喘不过气来。

    合适的雇佣契约还没有着落,奥德里奇.特里斯骑士早已被有心人盯上,伊斯特伍德城卫军巡夜骑士长布莱恩男爵和副手德威特爵士的联名举荐,绕过市政厅直接送至伯爵直属骑士团大团长昆西.罗德尼手里。

    “与龙角力的狮吼者,乱七八糟,把英雄的称号糅合后强加给一个没落骑士,只有无知的乡下人才会热衷于此并津津乐道。”

    罗德尼阁下的顾问伦道夫有自己的渠道获悉烈酒河上发生的事情,他对这个名叫奥德里奇.特里斯的乡下贵族并无好感,如果他真的是一个美德骑士,肯定会被伊斯特伍德城腐坏的人心无时不刻侵蚀导致失去信仰之源,贪婪成性的商人们会把他连皮带骨头啃食殆尽。假如他不是一个美德骑士,那么动机就不够纯粹,不过能把不利的局面扭转以此赢取声望,显然不是一个傻乎乎可以随意摆弄的简单人物,那样就更糟糕。

    “我的建议是他最好在城卫军待一段时间,如果现在就进了人满为患的债务者监狱,我担心他会在阳光无法照拂的阴暗之地变成黑骑士,毕竟那座监狱里关押了不下一掌之数的乡下贵族。相似甚至相同的出身,同病相怜的境遇,难道不是最好的诱因。”

    大团长昆西.罗德尼阁下听取顾问的意见,考虑到各方面的需求,签发了针对奥德里奇.特里斯骑士的招募令,一位贵族待在酒馆里接受雇佣契约实在是有失贵族的体面,毕竟他是一个聪明人,懂得保留最根本的领地,甩掉身上的债务轻松上阵,可以胜任的位置有很多。

    奥德里奇.特里斯在浅眠中被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惊醒,他的身体恢复正常状态,慢慢坐起离开床榻,走到房门前提起插销。

    迎面而来是职业的笑容,双手托着一封贴着蓝色绶带的文书,年轻的骑士打开后匆匆浏览,又来回仔细观看,忍不住喜出望外地用力握紧拳头,在面前虚晃一下。

    天上竟然掉馅饼!伊斯特伍德城卫军招募他进入以带剑骑士为主的巡夜队,薪资收入以目前物价来说还不错,最重要的是城卫军直属伊斯特伍德伯爵阁下,既是大领主又是他的封君。

    将招募令仔细卷起恢复原样,年轻的骑士右手握拳用力敲击胸膛,爽快利索地回应伯爵的召唤。

    “伊斯特伍德城主,尊敬的伯爵大人的命令,奥德里奇.特里斯在此听从,并以骑士之誓献上所有忠诚。”

    负责传令的来人微微动容,德威特爵士故意要来这个任务,就是想亲眼目睹此人的反应,结果顺利的出奇。意料之外的是年轻的骑士宣誓效忠,这就是靠近的表态,愿意成为伯爵手里的长剑和盾牌。

    ‘真是一个单纯地有些可爱的美德骑士!希望伊斯特伍德城波谲云诡的局面不会使他失去信仰之源,那些平静的水面下的浊流,可别把他推搡着撞上暗礁。’

    “考虑到你刚来此地的现状,有三天时间的见习期,可以熟悉街道路面和大致的城市职能区分布格局。”

    “在家族领地,通过往来的商人,我对伊斯特伍德城建立初步的印象,再说还有地图可以参照。我已经准备好了,可以立即走马上任。”

    奥德里奇补充一句:“对了,我还带了一匹来自夏尔地区的纯血军马,它名叫海耶克,是我的亲密伙伴,由我亲自训练至成年。”

    “名副其实的带剑骑士!我们期待你的表现。”德威特爵士满意极了,微笑着走下二楼,径直离开剑与长矛酒馆,他要把这个重要的发现尽快告诉布莱恩男爵。

    待来人走远后,奥德里奇突然回神过来,“糟糕!忘记问他该去哪里入职,伊斯特伍德城挺大的,没有人指引还真找不到地方……嗨!我真笨,直接找城卫军一问不就明白了。”

    年轻的骑士立即锁上门,迈着不疾不徐的脚步下楼,走到酒馆门口解开绑在横木上的缰绳,翻身跨乘上去,往进城的南门前进。

第十一章 拯救

    初秋黄昏时分的暮日比以往来的更早,遥远的天际彼端,灿烂的晚霞和云光仿佛无数火焰在熊熊燃烧,寒凉的秋风徐徐吹过,闷热的暑气悄然消散。

    ‘秋风起,添衣裳。’奥德里奇想起特里斯领地的农户们,在往年这个时候薄薄的单衣已不能御寒,不得不换上厚实些的粗布长衣。而在伊斯特伍德城,由于煤石的广泛使用,一股徘徊不去的暖热笼罩着城区,许多街道上游荡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还穿着夏季的轻纱短袍。

    “噹……噹……噹!”沉闷地好像报丧似的钟声响过,平静的工坊区仿佛开闸排洪的水库,向附近宽敞的街道倾泄出郁积一天的怨气、愤怒以及不忿。

    无数满脸掩不住倦色,神情木然毫无笑容的受雇者,被汹涌的人流携裹着蠕蠕而行。有些人疲惫交加一头栽倒在地,随即呼呼大睡,相熟的人或许会伸出援手,架在肩膀上把他扛着送回家,更多的则是麻木地走避而过。

    滔滔不绝的洪水中不断出现这种礁石,随着不断分流融入附近的大街小巷,热闹的工坊区恢复平静,自然会有人出来收拾残局,把它们捡起按照胸牌上的地址送回家,有些则没有必要,直接拖去城外的墓园就地埋葬。

    鉴于七年前无人烧埋的尸体引发的大疫疬,被死亡的恐惧抓住心灵的人们曾经疯狂地丧失理智,经此以后伊斯特伍德城内形成无言的默契,绝对不能容忍尸体出现,哪怕是没有人认领的流浪者,都要体面地收容下葬,这也算是市政厅的一项善政。

    受雇者的血汗压榨殆尽倒毙街头,富有的工坊主免不了要发一下善心,至少粉饰一番,将带有血印的鞭痕和淤青掩盖下去。

    奥德里奇来到南门准备找城卫军入职时,就看见一架黑厢马车缓缓而过,形制大概是货运马车改装而成,从里面传来淡淡的尸体气味,这令他有些不解,心灵传来隐隐悸动,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开口。

    “请稍微等一下。”灵性的海耶克无须下令,迈着矫健的步伐立即追上黑厢马车。

    驾车的驭手是个伤残在身的老佣兵,一头败草似的灰色枯干披肩长发,抬起头,露出一双混浊不清的眼睛,看见奥德里奇臂章的家徽,他忍耐住脾气没有发怒,沙哑低沉的声音从缺少牙齿的嘴里吐出抱怨:“尊敬的骑士大人,这辆马车上除了我没有活人,你想找什么?”

    “一个鲜活还未彻底凋零的生命,我无法漠视她被冰冷的墓土埋葬。”

    城卫军中还未换岗的‘收税官’埃克尔看见那头熟悉的黑马立即想起年轻骑士的身份,他立即走过来帮腔。

    每天从这里经过的老驭手不怵奥德里奇,却对埃克尔极为尊敬,他抓住缰绳勒紧令四匹驽马停下脚步。

    “尊敬的骑士大人,请吧!”

    语气中夹带着冷然的漠视,无法认同此举的意义以及某种侵入他的专属地盘的怨恨。

    奥德里奇.特里斯向埃克尔轻轻点头致意,一言不发地下马,随即不避嫌的踏上黑厢马车,按照心灵之火倾听的无声呐喊,找到心头还有一口热气的年轻少女。

    她被几具冰冷的尸体掩盖,沉重的分量压地她透不过气来,年轻的骑士双手抱着她下车,轻轻地放在干爽的地面。

    少女洗衣板似的瘦削身体,纤细的锁骨明显浮现极为刺眼,奥德里奇伸手按住她的胸口,悄然施展戒律系的骑士技。

    渗透劲可以伤敌,也可以救人,他要复苏少女孱弱的心脏,让它再次活跃的搏动,因此不得不将自己的生命力分出少许灌注给她。

    “呵……哈!”年轻骑士油光发亮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色甚至干枯,他红润的面色也像是失血过多似的瞬间苍白一片。

    ‘大意了!今天用了三次骑士技,有些透支的虚脱感。’

    “咳……咳咳!”刚才还如同死人般的年轻少女猛然吸了一口大气,随即用力地咳出来。

    “起死回生!死者复活!天啊,这是奇迹之时!”

    附近远远站着围观的路人忍不住窃窃私语,就连见过世面的城卫军们也有些骚动,毕竟刚才这一幕实在过于惊人。

    唯有驾驶黑厢马车的驭手老佣兵短暂的惊叹过后,明亮的眼睛再次恢复混浊不清,他摇了摇头:“没用的,你让她活过来,只是延长折磨身体的痛苦期限,用不了几天,我的马车还是会载着她前往墓园。”

    “你在胡说什么?没看到尊敬的骑士大人为了拯救这个年轻的少女付出了何等代价?”埃克尔惊喜过后被老驭手的话激怒了,他是距离奥德里奇最近的人,亲眼看见年轻骑士在短短的时间里身体发生的变化。

    “一个扔进工坊区的人堆里认不出面目的受雇者,骑士大人的所作所为确实令我肃然起敬,不过他能拯救一个人,无法拯救所有人,难道不是这样吗?”

    奥德里奇感受到自己怜悯的支柱不断涌出源泉,可是老佣兵的话将他的喜悦悄然吹熄,即便还有火花跃动,却也是风中烛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处于现在我的地位,只能拯救伸手可及的人。我的能力还远远不够,如果再强大一些,就能拯救更多的人,这也是身为捍卫者、军功骑士和一位拓荒贵族的责任,许多人忘记了,而我只想提醒你们,谨记生命的可贵,不要轻言放弃。”

    老驭手继续冷嘲热讽:“尊敬的骑士大人,您太能言善道了。可贵的公正、稀罕的善良,您应该进入市政厅,服务于伊斯特伍德的市民。”

    “我正有此意,很快我就会入职城卫军,守护夜晚的伊斯特伍德的安宁。”没有动怒的奥德里奇的话仿佛春风拂面,他的器量令老驭手闭上嘴巴,再也不敢胡说。

    “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尊敬的骑士大人,无法用言辞表达我对你的敬意。”几乎死去的少女坐起身,向奥德里奇躬身地几乎贴在地上。

    年轻骑士立即伸手扶起,看见她恢复几分健康的神色有些讶然,这是一个被工坊区的灰尘掩埋精致容貌的遗憾。

    ‘还未彻底长开的柔软身姿,仿佛童话传说里湖中栖息的精灵,只是可惜那双被粗砺的丝线磨出细密伤痕和老茧的手。’

    “我只是尽到身为一个骑士的职责。如果你在生活上有困难,可以来铁蹄街剑与长矛酒馆找我。奥德里奇,特里斯领地的所有者,会尽力帮你。”

    “我叫琳恩,失去家人的孤女,纺纱的女工,努力地想要用双手和汗水还掉欠债,却被利息压地透不过气来。”少女还想倾诉自己的苦水,精明的埃克尔立即伸手把她推开,因为一旦被琳恩把话说开,就会没完没了。

    黑厢马车不能在城门口耽误太久,毕竟车里装满正在腐坏的尸体,老驭手达尔克双手抓起缰绳轻策驽马,围成一团的好事者很快自动避让,这一幕让久经训练的城卫军们很是惊叹,人的柔韧性和弹性真是不可思议。

    车轮轱辘碾过石子路的咯嘞咯嘞声,再次恢复流动的城门,一切恢复原状,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少女让奥德里奇有些牵挂,不过热心的埃克尔从刚才的交谈中隐约猜出一些,急于验证而催促着年轻的骑士。

    “招募令!由带剑骑士组成的巡夜队。特里斯大人,我记得你中午的时候才来到伊斯特伍德城,这么快就找到自己的位置了。”埃克尔想起什么,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你应该待几天熟悉城里的环境,然后在上任比较好。”

    “时间不等人,伊斯特伍德城的消费很高,我带的钱再多也会流水般的花销干净,尽快入职获取一份薪资,环境可以迟一些熟悉,事务也可以慢慢上手。做人要脚踏实地,难道不是这样吗?”

    由熟悉地头的埃克尔带领,奥德里奇来到巡夜队的驻扎营地,一座要塞似的墙楼,四四方方,有三层高,楼顶四个角落有瞭望台,窗户似乎刚做不久,走近后闻到锯末和刨花的清新香味。

    接待年轻骑士的人是一个块头不比高地战士巴鲁克.石斧逊色的巨汉,萝卜粗的手指摊开蓝色绶带的文书,看过一遍后,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证明自己是奥德里奇.特里斯?”

    这个可把他难倒了,因为骑士并没有携带相关证明身份的文件,尤其是纹章谱系图和血缘证明,那些都存放在特里斯领的老宅库房的铁箱里。

    ‘这算什么?刁难吗?还是一个新兵入营的考验?’奥德里奇有些纳闷,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三年前,我继承家业的时候,市政厅曾派人到特里斯领,有描图存档,我可以立即去申请开启和调档。不过招募令已经签发,今天我来办理入职的手续,没有顺利完成,你认为这是不是我的过错?”

    “啊哈!不要吓唬人,招募令上面根本没有市政厅的印章,而是只有冷山骑士团大团长昆西.罗德尼阁下的印戒,不要用他的名字来逼迫我,只会令我更加反感。”

    ‘原来是这样,巡夜队归属市政厅,对伯爵直属骑士团的谕令本能地反感,这是把我当枪使。这个人眼里只认市政厅,被商人把持大权的市政厅,手已经伸到带剑骑士头上,真是危险的举动。’

    奥德里奇.特里斯右手一扬,蓝绶招募令瞬间回到他的手里,小心卷起收好:“巡夜骑士只有你这种程度吗?那真是令我感到担忧,伊斯特伍德城夜晚的安宁,你真的是一个骑士?”

    巨汉出离地愤怒了,他听到无声的嘲讽,以及背后不远处看热闹的同僚的窃笑。

第十二章 入职

    脑门青筋突突骤跳,厚实的胸膛不断高低起伏,心脏被滚烫的热血冲击,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丝线被愤怒的火焰悄然烧断,巨汉伸开葵扇似的大手,挥掌甩击在人前羞辱他的年轻骑士。

    奥德里奇不退反进,右脚踏前半步,侧身切入巨汉的攻击盲区,公正的支柱不断涌出源泉,他感受到自己的力气陡然大增,几乎接近使用暴熊之力的状态,这让特里斯骑士稍微惊讶。

    左手抓住巨汉的手腕,右手抓住他的胳膊,奥德里奇用最简单的过肩摔,把高自己一头的巡夜骑士连根拔起,头下脚上地栽倒在地,钢铁似的右手肘顺势凶狠地压在他的下巴,“咯嘞”一声,颚骨脱臼,软软地垂挂而下。

    一个照面,只用了基础招式就解决了赫赫有名的“蛮牛”,短暂地只有一息,让围观的众人忍不住刮目相看,不过随之而来的是起身的奥德里奇收获了许多反感的斜视,目光里带着冰寒入骨的冷漠和隐隐的排斥。

    ‘或许这才是刻意刁难我的巡夜骑士的目的,否则他就太无能了,能被把持市政厅的商人们看上,不会是简单人物。还好我可以稍微补救一番,否则就显得太刻薄无情了。’

    奥德里奇向躺在地上晕头晕脑的巨汉伸出手,本能地反感和厌恶令其挥掌打走,特里斯骑士微笑着再次伸出手,和解的善意又被打掉,随后他第三次伸出手。

    这位巡夜骑士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而且他已经恢复平静,抬头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贵族似的笑容,火热的身体后背尽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被拉着站起身,巨汉想说点什么,可是脱臼的下颚令他开不了口,奥德里奇微笑着伸出手,不容拒绝地抓住他的下巴,用着柔和的巧力一抖,晃眼过后恢复原样。

    能正常说话了,可是下巴两侧咀嚼肌酸麻发痒,仿佛几百根细针不断扎着,羞愧无言面对来自特里斯领的年轻骑士,他转身就走,有些狼狈不堪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连基本的礼节都没有,没有教化的粗鄙野蛮人也不至于如此,不久前我对巡夜骑士还颇为期许,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奥德里奇的宏亮嗓门说出的话极为刺耳,不过旁观的众人对一位正面击倒“蛮牛”的骑士没有必胜的信心,因此都把目光瞄着墙楼的正门口,刚刚闻讯赶来的队长鲁弗.维斯特,他可是一个正职骑士。

    两头狮子互相打量对方,一只狮王谨守自己的地盘,麾下除了寥寥无几的帮手,其余都是温驯的绵羊,他有些担心自己压不住这头正值壮年的雄狮,尽管收起爪牙,不过刚才怒吼的咆哮引发的余波还在震荡着没有平息。

    奥德里奇再次拿出蓝色绶带的招募令,“巡夜骑士队的大门没有敞开,真的只是为了我没有携带身份证明文书,或者还是另有难言的原因。难道伊斯特伍德伯爵直属的骑士团已不被你们放在眼里,这是藐视贵族秩序的罪过,我会向市政厅提出质询。”

    话说到这个地步,鲁弗.维斯特的汗毛悚然而立,他几乎恨死蛮牛肯特的愚蠢,却不敢明面上对特里斯骑士露出任何难看的脸色,毕竟怎么说他们都属于贵族序列,天性里本能地亲近。

    “巡夜骑士队欢迎带着招募令入职的任何人,不管它是由谁签发,我们都听从谕令。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外号蛮牛的肯特原本只是一个乡下农夫出身的佣兵,他对骑士的礼节完全不熟悉,想必你会原谅他的失礼之处。”

    轻描淡写地把事情揭开,鲁弗.维斯特上前接过招募令,自我介绍一番后,伸手延请奥德里奇.特里斯进入墙楼办理入职的相关手续,黑马海耶克跟着走进去,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进入要塞似的巡夜骑士营地,奥德里奇的灵性支柱延伸而出真实视野观察到三座熊熊燃烧的篝火,他们对特里斯骑士的目光毫无察觉,奥德里奇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有放在心上。

    眼尖的鲁弗.维斯特若有所感,想开口询问却害怕自己说错话而露怯,他本能地感受到身边年轻骑士的强悍,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感觉不断告诫他,不要与这位骑士正面冲突。

    入职手续极为简单,不过在记录个人资料存档时,奥德里奇发现这与制作佣兵卡片如出一辙,眼中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这套系统似乎运作地颇为成功,已扩散蔓延出去,范围遍及官方和民间。’

    以诚实为支柱的人生信条,特里斯骑士保留部分个人**,于是留在巡夜骑士档案柜里的资料与不久前的佣兵卡片一模一样。

    “三种不同体系的骑士技,你怎么可能办到?”鲁弗.维斯特匆匆看过墨水痕迹还未干透的档案资料,忍不住发出惊呼。

    “骑士的青铜法典,有跨体系修炼骑士技的相关记载。成年接掌家业前,我曾经赤手空拳进入低语森林,猎杀野猪、巨蟒、棕熊等大型猎物,在顺从自然的生活中,野性复苏令我突破看不见的障碍壁垒。”

    “暴熊之力最早修炼成功,我观察它们在林间捕猎、汛期抓鱼,模仿所有的举动,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自己就是一头熊。直到有一天,一窝黑熊家族接纳了我,赠予森林的友谊。”

    鲁弗.维斯特沉思默想片刻,忆起相关记载,不由地感慨:“这种修炼方式有些耳熟,近似橡树之道的追随者招募动物伙伴,野兽变身术的获得也于此息息相关。暴熊之力在大地骑士体系里位置很高,排在公牛之力之上,只是对身体的负担很重,因此鲜少有人修炼成功,大多数骑士选择速度和力气均衡的野马之跃。”

    “暴熊之力并不是尽头,上面还有掷象之力,据说南方诸国有大师级的守誓的戒律骑士,能将全身披甲的战象举起抛投过河,其中或许蕴含某种奇妙的窍门不为人知,至于终点就是传说中的大英雄海格力斯的与龙角力,将海洋之子巨龙安达伊奥斯扼死。”

    “龙力应该是凡人无法抵近,可望不可即的极限,海格力斯能胜过它,全在于他半神英雄的身份。稍等,刚才你轻易摔倒肯特,没有用上暴熊之力吧,除了倍增力气的骑士技,你还拥有极为高明的武技。”

    奥德里奇巧妙地将话题带偏,甚至引导鲁弗.维斯特走上思维的歧路,由此避开暴露自己最大的底牌,八柱美德骑士的源泉,那才是他的根本。

    ‘这些被商人牢牢抓住手里的巡夜骑士不可轻易付出信任,他们的精神领域被金钱侵蚀地千疮百孔,除了武人的直觉,心灵污染地极为严重,尽管没有拥抱黑暗之源蜕变成黑骑士,不过徘徊游走在灰色地带,这令他们两头讨不了好。这群人的数量还真是可观,几乎成了骑士的主体群落,反而令我们边缘化了。’

    做好相关资料的记录存档,属于巡夜骑士的装备也被分发下来,奥德里奇.特里斯清点一番后,发现与庄园领地支撑的正职骑士相比严重缩水。

    计有一件镶嵌甲片的罩衫,一个铜皮圆木盾,牛皮剑鞘里收存的短剑,骨板、硬木、兽皮制作的半身甲,粗麻布窗帘裁剪后制作的披风等等,寒酸地简直令人笑掉牙。

    紧盯着奥德里奇.特里斯骑士,从他的神色看出一闪而过的惊讶,鲁弗.维斯特有些无奈地摊手解释:“巡夜骑士得到的拨款不多,即使市政厅追加预算,也只是杯水车薪。”

    “我能看出来,营地墙楼刚刚经过修缮,门面妆点地很是精细,红铜雕花想必出自名家之手,连门把都镀上一层金箔,不过这一切用不了多少钱,为什么不能在装备方面多花点。”

    “伙食费用严重超出预计,身为骑士我们都知道保持全盛状态,需要耗费比常人多三倍甚至五倍以上的肉食,这一点市政厅并没有纳入预算,还是按照常规拨款。”

    ‘这不能构成充分的理由,不过解释到这个份上,不能继续深入追问了。’奥德里奇很好地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轻轻额首表示理解。

    鲁弗.维斯特亲自带着特里斯骑士前往他的房间,床铺、被褥、洗漱用具一应俱全,这令奥德里奇有些感慨。

    在要塞似的墙楼安顿后,两人坐下来闲话过往的经历,彼此的出身、遭遇如出一辙,相对无言只有掬了一把辛酸的眼泪砸在地上,气氛随即变得伤感和惆怅。拥有共同语言的双方,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一个看清楚形势靠近商人以及他们把持的市政厅,而另一个则坚持走在传统的美德骑士的路上。

    大多数时候,奥德里奇都是在倾听鲁弗.维斯特倾倒的苦水,那些悲惨的往事,暗淡的家族荣光,令他想起特里斯领地,偶尔插嘴说两句,随即任由巡夜骑士队长继续倾诉。

    没过多久用餐的铜钟响起,饭菜的熟香冲淡房间里忧伤的氛围,两人收拾心情离开墙楼,营地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到了。三十多个巡夜骑士争先恐后地挤成一团,奥德里奇轻轻摇头,维斯特立即大声喝令,他们勉强排列成弯弯曲曲如同草蛇般的长队。

    大块油汪汪的肉排,配上十几个拳头大,洗干净没有去皮的马铃薯,掌勺的厨师懒得捣成薯泥,许多巡夜骑士会收存一部分当作夜晚填肠胃的零食。

    “伙食还不错!”奥德里奇点了点头,这句话令鲁弗.维斯特放松下来的吐出一口闷气。

第十三章 巡夜

    奥德里奇.特里斯在巡夜骑士的营地用过一顿油水颇为丰厚的晚餐,稍微歇息片刻,看见脸色还残留几分羞愧的蛮牛肯特,迈着匆忙的脚步过来领取自己的餐盘,开始时还有人打趣笑骂,他不动声色地反击回去,各种粗鲁的市井俚语往来,很快气氛就变得融洽。

    ‘这就是巡夜骑士的相处之道,尽管有些粗鄙不堪,不过能看出来他们的感情不错,维系的纽带也很牢固。’

    默默地观察陌生环境里的动静,多听少说话是奥德里奇的信条,任何有人的地方都有它的秩序,运转的规则,年轻的骑士仿佛海绵吸水似的将一切收入吸纳消化。

    三人一组,四组一队的巡夜骑士开始出动了,趁着暮日黄昏余晖还未消逝,夜幕尚未笼罩大地的时分,离开驻扎的营地,向伊斯特伍德城几个重要街区散去。

    “工坊区有商人联合会自己雇请的佣兵维持夜晚的秩序,如果没有必要尽量不要踏进去,即使发生案件只要不涉及人命,我们都不用前往。去年有个新人吃过亏,帮相熟的朋友出头讨要拖欠的薪资,结果被那些佣兵逮到机会狠狠教训了一次,往死里下黑手,躺在病床休养了半年才恢复过来,可惜打消了心里的热血,如今变得谨慎、胆小,就像下水道活动的老鼠。”

    身为队长的鲁弗.维斯特决定亲自引导新入伙的带剑骑士尽快熟悉自己的职责,由于相同的出身和遭遇,他已把奥德里奇视为可以信任的伙伴,因此闲聊的时候将一些隐秘和盘托出,借机指点年轻的特里斯骑士。

    奥德里奇没有任何废话,微笑着收下这份珍贵的礼物,资历深厚的维斯特队长的点拨,几句话就能让他一生受益,得以避开危险和禁忌的区域。

    三个人两匹马在前面缓行闲话,唯一步行的巡夜骑士跟在后面,眼睛扫视着道路两旁的阴暗小巷,进入状态后这个老资格的守夜人看谁都是罪人的眼神,心里惦记的却是黄澄澄的赏金。

    沿着琥珀大道经过一座简易的菜市场,奥德里奇看见几个还未换掉工装的妇女,弯着腰垂着头在垃圾堆里翻检发黄的菜叶,没有烂透的番茄,有虫眼被人弃置的蔬菜,为的只是省几个钱。在伊斯特伍德城里生活极为艰辛,微薄的薪资只能勉强糊口,无病无痛还好说,如果家里有人不能出工,很快他们就会饿肚子。

    “习惯了就好,这就是生活。”鲁弗.维斯特回头望着握紧缰绳挽住黑马海耶克停下脚步的奥德里奇,开口劝解他不要多管闲事。

    那几个妇人似乎有所察觉,不过她们抬头看见巡夜骑士,神色就有些畏畏缩缩,手里的动作也变得不那么自然。

    “走吧!”奥德里奇有些难过地拉着缰绳偏转行进的方向,在他的领地特里斯,尽管生活有些贫苦,至少吃食方面还算温饱。

    夜幕终于降临,城区所有大道上由专人点亮煤油灯悬挂在裹铁皮的高柱上,照亮商业活动没有停歇的店铺,只是两旁的巷子依旧阴暗无光,那是贫民的居所,除非自己出钱,否则无法享受到市政厅的善政的灯光。

    平民无法享用夜晚,忙碌一天的辛劳令他们疲惫不堪,用过简单的晚餐后,通常倒头就睡。当然也有一些摆脱工坊区的辛劳,候至夜晚降临才开始工作的人,饥火中烧的他们离开各自的巢穴,在昏暗无光,威严的法律无法触及的灰色地带寻找自己的猎物。

    盗窃、抢劫、诈骗,走私、绑架、暗杀,常人能想到的罪恶遍地开花,有的甚至发生在灯光照耀的街道,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

    奥德里奇他们三人经过松香大道时,就听闻一位家产颇丰厚的商人被金手指钳走钱包,看见巡夜骑士路过,这位事业刚刚获得成功的商人本想举手打招呼,不料还没开口呼喊,就被身边的朋友强行按住。

    “没用的,你能使动那些见钱眼开的灰佬,追回的顶多是一个空钱包,里面的钱要么被金手指拿走了,要么被他们私下分掉。”

    “不会吧,巡夜骑士是由市政厅出资组建,应该听从缴纳商税的我们的使唤,否则的话不是浪费金钱白养着他们,这怎么可以?”

    “没用的,伊斯特伍德城居民五万人,巡夜骑士只有五十个,真正配马的不过十位正职骑士,能照看得来多少人。听我说的没错,别对他们抱有太大的期望。”

    一番对话尽收耳里,奥德里奇看见周围人群异样的眼神,就回头侧望鲁弗.维斯特队长,习惯风言风语的他脸皮极厚,表情根本没有任何变化,视作不见地往前走,继续带路引导特里斯骑士熟悉自己的职责。

    ‘巡夜骑士,还真的只是巡夜而已!’奥德里奇轻轻摇头,露出一个苦笑,策马跟上维斯特队长。

    “我有路子,认识一个驯养猎犬的人,那些经过训练的大狗闻过你的气味,就能找到不知道去向的钱包。之前我就丢失过一次,多亏他帮我找回来,损失还在容许的范围内,当然一笔酬金必不可少,你不会吝啬到让那些猎犬白跑一趟吧。”

    “钱花多少无所谓,只是钱包里有一枚戒指,是我的传家宝,如果从此消失不见,恐怕会令父祖蒙羞,以后没脸见人了。”

    “原来是这样,那么我们就得抓紧时间了。”两人压低声音商量着,很快脚步匆忙的走掉,旋即消失在人群里。

    耳尖的鲁弗.维斯特不在意地笑了笑,最近城里来了很多拥有各种特殊本领的人,显然伊斯特伍德城的富足已远近闻名,流淌的白银溪流闪耀财富的光泽,如此才能吸引住各地的奇人异士。

    奥德里奇也听到了,他很自然地想起白天在剑与长矛酒馆同桌的施法者,身为幻术师的花冠少女可以忽略不计,那位橡树之道的追随者,名为菲利克斯的老人,却令他有种不知深浅的感觉。

    ‘仅仅依靠手中的长剑,恐怕无法对付施法者,而且不出手还好,一旦出手就要将他们连根拔起。’特里斯骑士握紧缰绳,估计那位目光深邃看透世情的睿智老人不会触犯法律的禁区,身为佣兵的高地战士为了族群的信誉,也不会多事。

    “进去喝一杯吧!”巡逻了一个钟点,三人小队回到琥珀大道,在中段位置的白鸽酒馆停下脚步。

    ‘巡夜的时候喝酒不会误事?’奥德里奇有些疑惑,不过很好地压住自己的好奇心,没有任何条例规定骑士不能喝酒,因此他不想多嘴多舌显得自己格外与众不同,再说了他的酒量还不错。

    刚刚坐下没多久,就有几支三人小队进来,互相打着招呼,熟悉的客人嬉皮笑脸地询问他们今晚的收获,听说两手空空后就张罗着请所有人喝一轮。

    身为队长,鲁弗.维斯特起身前往吧台拿免费的酒水,奥德里奇不动声色地观察附近,感觉有人贴近,眼角余光扫过,原来是队伍中一言不发的步巡守夜人。

    “鸽子酒馆,维斯特队长在这里拿了一点股份。”

    特里斯骑士侧头望着这个不开口还好,一说话就把匕首捅到心口的老实人,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到。

    ‘示好?或者是挑拨?这种事情肯定很隐秘,他用心很深啊。’

    客人稀稀落落没有坐满的酒馆,很快塞进许多巡夜骑士而显得济济一堂,奥德里奇闻到一股水果的清香,看见维斯特队长端着托盘过来,立即起身迎承,将三大杯麦酒,新鲜的苹果和烤过散发焦香的黑面包片一一放在桌上。

    “漫长的夜晚,夏天还好受些,入秋的伊斯特伍德城,没有这些垫肚子,就得在饥寒中熬到明天清晨。”热情好客的鲁弗.维斯特招呼两人用点夜食,看见没人动手,“我请客!”

    走路步巡一个钟点的守夜人很快眉飞色舞,抓起红彤彤的苹果在袖子上擦了几下,一口啃去小半,笑眯眯地连说:“好甜啊,这个果子味道真好。”

    ‘吃别人的当然不错。’奥德里奇起身告歉,走到门口,从海耶克背囊里取出网兜装着的黑面包砖,在夜风中吹冷变硬,它确实像一块砖头。

    回到原位,特里斯骑士抱着黑面包撕咬,这一幕让附近的巡夜骑士们目瞪口呆,就连鲁弗.维斯特也有些感概:“难道你有一副巨龙似的钢铁牙齿,竟然能对付这种掉在地上砸碎石板的玩意。”

    “以前我经常啃食骨头,以此锻炼咀嚼肌,这也算是一种武技,莫非你忘记了?”

    维斯特队长沉思默想片刻,忽然想起某些隐秘的传说:“这是比暴熊之力还罕见的噬矢技!只有不怕贯喉而死的勇敢骑士才能修炼成功,难道这些黑面包就是开启的钥匙?”

    “我注意到多数巡夜骑士的咀嚼肌都退化了,习惯精细的食物,令他们的面部线条更为纤细,恐怕无法修炼成功。”

    ‘这种危险度十足的禁技,谁会去修炼,只有疯子和偏执狂才会去修炼,而且没有成功的机会。’鲁弗.维斯特发现自己对特里斯骑士的观感有些先入为主,他决定推翻此前的想法,换上新的标签。

    ‘不会是受了刺激,走上坠落之路的黑骑士吧!那样就太可惜了,我还想把他拉过来,成为自己人。’

    就在短暂的休憩,众多巡夜骑士享受夜宵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几声惊呼,随后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有情况!”奥德里奇察觉到恐慌的味道,在真实视野里看见邪恶之物的猩红灵光。

第十四章 追捕

    不少巡夜骑士手忙脚乱地翻找自己的装备,刚才享用夜宵时嫌它们碍手碍脚全部解开堆在一起,事发突然,他们都被这些琐事耽搁住不得脱身。

    奥德里奇回头招呼一声,看也不看周围还没完成重整装备的骑士,率先冲出酒馆,鲁弗.维斯特队长当即反应过来,随后也跟着拔腿跑出去。

    “发生了什么事?”宏亮的声音压倒街道上喧哗吵闹的人群,看见平时从不给好脸色的巡夜骑士,这些人却把奥德里奇.特里斯当作唯一的依靠。

    “骑士大人,有偷钱包的盗贼,被失主发现捅了他一下,心口中刀,眼看就活不成了。”有个佣兵出身的商人,尽管血溅当场也没有乱了心智,从人群里站出来解释分说。

    “人呢?往哪里去了?”特里斯骑士右手按住剑柄,顺着此人手指的方向,立即狂奔过去,沿途擦碰撞翻不少看热闹的好事者,收获满耳朵的埋怨话。

    ‘凶手和猩红灵光根本就是一体,难道是黑暗世界的居民?’

    “别追!”鲁弗.维斯特慢了一步,当他快步跑到琥珀大道上,刚刚入职的带剑骑士已经远去,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悄然隐没在阴暗的巷子里。

    装备携带整齐后陆续来到外面的巡夜骑士默契地分开人群,保护受了重伤濒临死亡的受害人,当他们开始寻找目击者提供线索时,每到之处人群自动散开,仿佛他们身上携带致命的瘟疫而躲避不及。

    甚至就连刚才指点奥德里奇.特里斯追捕行凶者的商人,此刻也悄声无息地走掉,就在鲁弗.维斯特的眼皮底下,这一切令资深的巡夜骑士队长倍感疲倦。

    奥德里奇放开速度,很快追上真实视野锁定的目标,对方发现身后越来越近的沉重脚步声,不再走直道,而是穿行在繁复的巷子里,试图用迷宫似的街区甩掉追捕者。

    ‘还来这一招,不管用了。’毫无短板的骑士不断拉近彼此的距离,昏暗无光的巷子对他来说并没有造成困扰,身体本能地会在碰撞障碍物前自行规避,这是他在低语森林里狩猎时野性复苏获得的本领。

    ‘糟糕!堆满杂物的巷子也没甩掉追捕者,难道他是暗警厅的王牌,拥有微光视觉的暗夜骑士,我们的天敌。’

    在地下世界拥有‘影手’称号的资深盗贼玛斯克,低头寻思的时候,奥德里奇趁机再次拉近彼此的距离,他听到就在背后不远处的粗重的呼吸声,浑身的寒毛顿时悚然而立。

    ‘据说有不少前辈栽在他们手里,没想到真的这么强。嗯!他们有一个特点,人越多组成战阵就越厉害,至于现在只有一个人,相信凭我的能力和这把蝮蛇碎片能够打败,甚至就地击杀。稍等一下,他光凭脚力就能追上我,肯定不会披铠,顶多只是皮甲,这意味着没有任何防护。’

    玛斯克心里窃喜,故意低着头跑进只有一个出入口的绝头路,随后发现这是一条不归路而惊慌失措地发出怪叫,放慢脚步,以免正撞上墙壁,试图以此降低追捕者的警惕。

    奥德里奇起初确实被他糊弄过去,不过真实视野里看见猩红灵光浓度提升,立即明白这是狡猾的猎物在演戏,右手按住剑柄,随时准备反手剑撩击。

    “哈!”行走在阴暗地带的盗贼抵近高墙,抬起右脚踩踏在上面,用力蹬腿,竟然强行将冲势蓄为反击之力,一记回马枪似的怪招,双手握着黑刃的匕首,刺向追捕者的心口。

    “铿锵!”金铁交鸣声,早有准备的奥德里奇反手握剑,自下往上的撩击,避开对方利器的锋芒,劈中刀刃,将它震地脱手,半空中不断划圆旋转,噗哧一声连握柄都撞进墙壁里。

    巡夜骑士的半身甲,令影手玛斯克愕然无言,这可真的太出乎意料了。便宜地只值十个银德勒的制式长剑,竟然将他耗去大半身家才购买入手的传奇武器蝮蛇碎片击飞,这一切都太离奇了,超出这位黑暗世界资深盗贼最狂野的预想。

    短暂的惊愕过后,影手玛斯克平复过于激荡的心情,纤细修长的白皙双手蓦地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青黑色颗粒,瞬间晕染扩散将两只手的皮肤变得暗沉,贴近周围的环境。

    奥德里奇的真实视野看见邪恶的猩红灵光镶嵌进墙壁高处,可是眼前不远处的瘦弱男人的体内,却涌现出一股黑暗世界独有的源泉。

    ‘暗影之力!’

    “嘣!”无迹可寻的诡秘双手,交错合击,就像一把锋利的剪刀,把巡夜骑士的制式佩剑齐柄削去。

    ‘看见了!两只柔软无骨的手就像剧毒的蝰蛇,刚才没有噬中我,现在就没有机会了。’奥德里奇朝对手的胸膛用力投出剑柄,刚刚脱手而去就被鞭梢抽中似的螺旋荡走。

    他踏前半步,随即抽身而退,感觉额头有一条锐利的刀锋掠过,麻痒地有些难受,不在意地笑了笑,‘不出所料,已试探出对方的最长攻击范围。’

    奥德里奇.特里斯骑士脸上的笑容令影手玛斯克气恼地怒不可遏,他往前踏出一步,对方极为警觉,却只用简单的侧身就避开威力惊人的“蛇咬”,脸上的笑意稍微收敛,变成日常礼节性的淡然。

    ‘糟糕!不会被他发现我的秘密了吧。巡夜骑士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他们在晚上只是装出巡逻的场面,实际上与我们对抗的只有暗警厅。’

    “哈!”影手玛斯克重重顿足,踩碎石块粗砂铺成的硬土路面,用力往前扬起大蓬砂石,随即身体伏低,几乎贴地蹿行贴近目标,骤然发动暗影袭杀。

    变生肘腋之下,早有预防的奥德里奇将粗麻窗帘布裁剪而成的披风遮挡身前,调整呼吸节奏,双手拍出渗透劲,瞄准对方的肩膀。

    “噼里啪啦”,一阵雨打陶瓦的急促声音,大蓬力道不俗的砂石都被披风挡住。

    “咯嘞!咯嘞!”两声脆响,影手玛斯克当场脱臼,要不是受过鞭笞试练,差点忍不住痛呼出声。

    他单腿跪地保持平衡,连声咳嗽着慢慢站起身,内脏受了不轻的伤,脸上却初次露出得意的笑容,对手毫无察觉地承受暗影之力的袭杀,黑白相间的半身甲胸膛正中有两道纵横交错的斩痕,就像十字剑式造成的伤。

    “呼!”奥德里奇吐出一口浊气,破甲而过的暗影之力削弱少许,在前胸后背留下野兽爪牙撕扯的伤痕,尽管已用抽丝劲剥除离体,对身体仍然造成不轻的伤势。

    特里斯骑士飞快地伸出双手,卸下对手的下巴,随后一掌将他轰趴下。

    “怎么可能,你竟然一点伤都没有,还保持着全盛状态?”尖细的声音传来,仿佛蛇语者说话带着嘶嘶嗦嗦的古怪腔调。

    奥德里奇不想理会他,捡起披风将对方危险的双手一前一后贴身缠住,包裹地严严实实,就像沙漠诸国独有的木乃伊,随手又打了个死结。

    在昏暗无光的巷子里解决行走阴影地带的盗贼,结束这场战斗,现在是打扫战场收获战利品的时候,特里斯骑士抓着墙壁缝隙往上攀爬,右手握拳轰进破碎的砖头,取出邪恶的猩红灵光,一把遍布细密蛇纹的黑刃匕首。

    纵身轻轻跃下,持着握柄时还未有异常,当奥德里奇的手按向刀刃,还未接近手指就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待他真正触碰时,细密的蛇纹仿佛活了过来似的不断游走。

    真实视野里陡然出现盘绕一团的沼泽蝮蛇,蓦地从沉睡中醒来,睁开幽绿眼睛,矛尖似的蛇头急蹿而起,张开毒牙择人而噬。

    ‘幻象!竟然能影响干扰我的灵性支柱延伸出的独特视野,难道这把匕首里寄宿着古代邪灵?’

    “这把利器有点年头了!千百次折叠锻打留下的刀纹,光是这份技艺就价值不菲。不错!不错!请允许我不客气地笑纳了。”反正制式长剑已经损毁,牛皮剑鞘也得发挥点作用,奥德里奇便收刀入鞘,在对方怒视瞪眼之下,格外麻利地别在腰际。

    “失主的钱袋,藏在哪里了,让我找找?”特里斯骑士把这位盗贼翻来覆去,甚至倒提起来上下摇摆,总算听到“哐叮”一下,钱袋落地的声音。随后拾起剑柄和断掉的剑刃,回炉的话还能值几个钱,不能轻易浪费。

    “偷到钱算你有本事,不过被人发现也不用举刀相向,那把匕首很歹毒,想必可怜的失主性命难保,你也逃不过环首之刑!”

    影手玛斯克的身体内脏被渗透劲搅地一团乱,又被巡夜骑士一番折腾,等于伤上加伤,现在被他挤兑,气地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别不服气,拔掉锋利的爪子,你只是一头刚刚换牙的鼠狼,战斗不是你的强项,正面交手,我的利剑会在三招之内斩掉你的首级。”

    奥德里奇掐着他的脖子,捏住后颈脊骨站起身,往来路前进,转了几个路口,就看见琥珀大道的昏暗灯光。

    “你的暗影之力怎么得来的?没有形体的影王不是陷入沉寂长达一个世纪吗?”

    这句问话挠到影手玛斯克的痒处,他存心威吓对方:“金钱的侵蚀,人心的阴暗,使我主得以复苏,我们准备足够丰厚的鲜血和祭品,恳请祂再次降临。”

    奥德里奇立即一巴掌打脸:“看来你不是核心成员,陷入沉寂只是试探的托词,那一位的下场是彻底陨落。”

    从昏暗无光的巷子走出,特里斯骑士右手发力,将这个黑暗世界的资深盗贼捏晕过去,免得他多嘴多舌,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第十五章 乱象

    当奥德里奇手里提着疑似盗贼的凶徒走出阴暗的巷子,可能是他半身甲上可怕的伤痕,令原本围观看热闹的好事者们忙不迭地躲开,几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走避不及地迈着踉跄脚步,甚至跌跌撞撞摔倒在地,随即连滚带爬地逃离。

    嘴角残留的血迹散发浓郁的腥气,影手玛斯克的意识悄然醒来,可是身体酸麻酥软根本动弹不得,他的两脚在地上拖曳,发出“嘶啦嘶啦”极有节奏的声音,随后这位黑暗世界薄有名气的资深盗贼被重重地扔到地上,胸膛撞在石子上咯地他透不过气。

    “医护所的人还没到吗?这该死的伤口洒什么药粉都不管用,伤者迟早会流血不止而死。”鲁弗.维斯特队长双手按住受害人的伤口,可是鲜红的血液依然从指缝里源源不断渗出。

    “路上人多把他们的马车挡在两个街口以外,现在医护所的人正在跑步赶过来。”同一支小队的巡夜骑士也是老资格的守夜人,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放弃专属马车,跑过来救人,医护所的爵士大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悲天悯人?塞恩,你确定没有看错?”

    “我跟他们说伤者是商人联合会的高级会员,他们慢腾腾的手脚马上就变得麻利了。嘿嘿!地位比他们高,而且是有钱的阔佬,不怕医护所的人不竭尽全力。”

    “什么?你当着这些爵士大人的面扯谎,要是被揭穿了谎言,不说是你,连我们巡夜骑士都要栽进去,肯定会被他们捅到市政厅。完了完了,下个月的预算又要被削减。你笑什么,干了坏事却装出一副与你无关的样子,岂有此理。”鲁弗.维斯特有些恼火,手下资历深厚的巡夜骑士根本不把他这个队长放在眼里,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尊敬的维斯特队长,如果我的记性没有出现问题,躺在地上的伤者的身份,真的是商人联合会的成员,而且据说不久前顶替某个高层的位置,现在也算是个大人物了。”

    “嘶!这种人应该带着护卫出行,甚至有商人联合会雇请的高级佣兵藏在暗处守护,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太荒谬了。”鲁弗.维斯特突然想起某些可能,据说把持工坊区的商人联合会表面一团和气,内部却是纷争不断,昨天你取代了某人的位置,没准报复的暗杀者已经恭候多时。

    塞恩得了提醒,也往坏处去想:“队长,我们最好不要涉入,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搀和进去,对我们没有好处,只有坏处。”

    “可是这个人还是得救,职责所在,拿这份薪资就要尽力而为。”

    恰好此时,奥德里奇赶到现场,刚刚把凶手扔在地上,听了这番话心有触动:“让我试试,毕竟我曾经修炼过月光体系的骑士技。”

    特里斯骑士的话提醒了维斯特队长,他立即侧身让出位置,奥德里奇的真实视野看见受害人伤口的猩红灵光,尽管淡薄地只有薄薄一层,却不断阻碍血液凝结,就像被水蛭咬住注入毒素,导致流血不止的情况发生。

    伸手按在伤口,突然发现有些古怪,奥德里奇蓦地想起什么:“穿着有鳞软甲,尽快脱掉它。”

    维斯特队长明显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暗骂自己一句,‘难怪怎么都止不住血,原来隔着一层软甲。’

    奥德里奇与鲁弗两人合力将受害人外衣内甲解开,看见触目惊心的伤口,特里斯骑士伸指轻点,以抽丝劲使伤口附近的肌肉收缩,压住血管减少失血。随后顺手抽出维斯特队长别在腰带上的短刀,将浸透鲜血的药粉连着伤口被邪恶的嗜血之力侵蚀的腐肉一并削掉,然后覆盖见效的止血药粉。

    鲜血终于止住,不再往外流出,两人相视一笑,感觉放下肩膀上的重担。

    没过一会,医护所的人扛着软索担架赶到,几十个巡夜骑士围成的人墙特意打开一条通道,可是抵达现场后发现已经没有他们的事了。

    领头的维多克爵士先把奥德里奇与鲁弗这两个非专业人员推开,装模做样地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带有熏香味道的高级绷带,将备受尊重的商人联合会的高级成员裹伤,再招呼两个随从小心翼翼地把他抬到软索担架,慢慢地转移到冲开人群和人墙的医护所专属白色马车上,过程中生怕轻微的颠簸对伤口甚至伤者造成影响,所有动作都那么轻盈,给予温柔的呵护。

    “需要我帮忙吗?为了止血,伤口附近的肌肉都被我的骑士技僵硬化,不解开的话很难愈合。”

    维斯特队长后悔不及,应该及早把这个刚刚入职的带剑骑士拖走,现在又惹出事了。

    不过领头的维多克爵士却对此嗤之以鼻,冷笑连连地不理会巡夜骑士的善意,命令车夫立即返回医护所。

    看见白色马车离去,鲁弗.维斯特松了口气:“特里斯,不要节外生枝,伤者交给医护所就够了,无论是生是死都与我们无关,总之平平安安渡过夜晚,迎来明天的晨光,我们就可以倒头大睡。”

    “我依然谨记当初的骑士誓言,扶危助难,帮助有需要的人,正是我们的天职所在,再说见死不救不是我的信条。人其实很脆弱,绽放的生命之花如果在眼前凋零,我无法漠然无视。”

    “怜悯是一种美德!不过,你的同情心是否过于泛滥。”维斯特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商人联合会的成员,都是工坊主和行会的大商人,他们钱袋里的每一个金欧玛都沾满贫穷的受雇者的血汗。”

    奥德里奇.特里斯仔细想了想,轻轻摇头:“那不是理由!死亡面前,众生平等。如果不救他,我的良心定会不安。你说他是个压榨受雇者血汗的商人,难道因为这个身份,救他会与骑士美德背道而驰?”

    维斯特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些窃喜,‘总算摸到你的脾气和个性,看来真的是一个传统骑士,谨守着古板的美德不知道变通。’

    这次意外大有收获,他立即转移话题,眼睛移到摔在地上,双手被披风裹地严严实实的瘦弱男子。

    “他就是偷钱包的窃贼?那一刀要不是软甲阻挡,已经把受害人送回老家祖宅。”

    奥德里奇轻轻点头:“没错,就是这个人,非常不简单,肯定来头不小。行走在黑暗世界的野兽,拥有伤害甚至击倒我的爪牙,要不是他大意轻敌,没准已把我杀死。”

    “什么,区区一个盗贼!怎么可能?”

    特里斯骑士解开半身甲,露出前胸后背暗影之力留下的伤痕:“他不是普通的盗贼,而是借此掩饰身份的刺客。咳!”

    奥德里奇感觉喉咙涌出腥甜,连忙伸手捂住嘴巴,结果酱紫色的淤血还是顺着指缝溢出来。

    “这种颜色的伤口……该死的,破碎面具又开始活动了。才过了十年,他们再度死灰复燃,这种事情必须立即、马上报给暗警厅,那些暗夜骑士该出动了。”维斯特队长看着捂住嘴巴不说话的菜鸟,‘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想着救人,这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不过他对奥德里奇完全改观了,不再用招呼新人的态度对待,已把他放在平视的位置,‘或许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副手!这件事情可能牵涉到商人联合会的高层,他抓到疑似凶手的嫌犯,又在追捕过程中受伤,再好不过。’

    商人联合会、破碎面具、暗警厅、医护所、市政厅,商人、刺客、暗夜骑士、爵士、贵族,一件案子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势力,错综复杂,彼此纠缠不清,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以鲁弗.维斯特的谨慎个性,他根本不想多理会这种破事,直接把人丢给暗警厅,拍拍手一走了之才是最好的选择。

    伤者离开现场,附近看热闹的好事者逐渐散去,除了几个被磕磕碰碰撞过,或搭建人墙维持秩序时互相推搡起了口角的年轻人不肯罢休,他们无所事事地在街头游荡,巡夜骑士很清楚这些小混混的身份,都是有点来头,身后有背影的人,因此左右为难。

    鲁弗.维斯特很不满意,附近还有人没有散干净,都等着看巡夜骑士的笑话,他立即放下脸:“受害者是商人联合会的高层,你们阻碍医护所的马车,如果耽误救治时机,都得上法庭,站在被告席上。掂量一下,别说你们自己,就算身后的家庭也撑不起这个责任,还不快走。”

    那些年轻人也不笨,听出里面的味道,自己的细胳膊小短腿,确实承担不起重责,顿时心生去意,只是为了脸面,嘴里骂骂咧咧,确实连头也不回地四下散开跑掉,脚步匆忙还有些狼狈。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追缉凶徒刚下前线的伤员,躺着等暗警厅的人过来,应付一番交人,此后就不关我们巡夜骑士的事了。”维斯特队长话刚说话,奥德里奇就体力不支似的蹲坐在地上,‘演地还真像!这么快就入戏了,真是可造之材。’

    “咳……咳咳!”特里斯骑士发现体内的暗影之力简直如骨附蛆,抽丝劲根本应付不来。

    ‘呼吸!我必须保持有节奏的呼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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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暗之年介绍:
新时代来临,封建领主庄园经济体系日益崩溃。 工业之火将泥土炼制成黄金,人人趋之若鹜的新炼金术。 煤炭焚烧后的灰烬,被蒸汽扬起,散布在天空,落进每一个人的心里。 在这灰暗之年,异域来客降临为没落骑士家族的独子,毫无准备地随波逐流。 这是最好的时代,同时也是最坏的时代。灰暗之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灰暗之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灰暗之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