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同人小说砚压群芳TXT下载砚压群芳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砚压群芳全文阅读

作者:蓝惜月     砚压群芳txt下载     砚压群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砚压群芳全文阅读

(1) 桃叶临渡

    站在南浦渡口看秦淮河水深浪急我犹疑着不敢下船。

    手里拿着长篙的摆渡人一等再等终于不耐烦了催着我说:“姑娘你到底上不上船?你要是不上船我可就要开走了不能让一船人都等着你吧。”

    我忙说:“我上我上我当然上啊我要到河对岸去。”

    他叹了一口气:“那你倒是上啊还在那里磨蹭什么?我一袋烟都快抽完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慢慢跨上船与岸之间那块窄窄的、晃悠悠的木扳。才跨出一步一阵晕眩袭来我吓得赶紧又退回到岸上差点没掉进水里去。

    一身冷汗。

    我抱紧娘临出门时塞给我的油纸伞望着眼前白茫茫的水域愁。这可怎么办呢?

    这时船头上出现了一个男人嬉皮笑脸地对我说:“美人儿怕上船啊?不怕不怕有哥哥在。你把手伸过来哥哥扶你上船。”

    船里的人起哄道:“老梅你真是个大老粗不懂得怜香惜玉。还是我们西门大爷最温柔体贴了。”

    摆渡的老汉咕哝着辩解:“她是个姑娘家我怎么好拉她嘛。”

    看着船头上那张猥琐的脸和那双伸过来的男人的手我心里万分不情愿给他碰。可是我要过河啊抬头看了看日头天色已经不早了要是再拖的话今天恐怕就赶不回来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把手伸给了他。然后在他的搀扶下胆战心惊地上了船。

    跨上船的那一霎那他的手用力一拉我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他怀里。他趁机搂住我同时夸张地大叫道:“喔唷全身都被美人儿撞酥了。”

    船里的人再次哄堂大笑。我恼着脸走到船舱里面好歹找到了一个抱孩子的大嫂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大嫂不忍地看着我悄声说:“姑娘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呢?你这样花朵儿一样的人身边又没个人跟着那些男人当然会想尽办法调戏了。”

    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我家没别人了只有一个就要临产的娘。她正在家里等着我当了东西好回去买米下锅呢。”

    她看了看我背上的小包袱:“你要当东西河这边也有当铺啊干嘛非要跑到河对岸去?”

    我解释道:“我要当的东西只有对岸卫夫人家的当铺才识货。”

    其实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揣测。卫夫人嘛书法名家王羲之的老师。她开的当铺应该会特别照顾读书人吧对读书人视若珍宝的砚台笔墨之类的东西应该会格外爱惜些给的钱也应该多些。

    大嫂“哦”了一声嘴唇动了动大概是想继续问我到底要当什么吧。坐在她身边的男人——应该是她的相公——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也就没再问了。

    财宝不外露这种常识性的知识一般的男人都懂。只有我们这些平日养在深闺的女人不懂。

    下船的时候大嫂好心地说:“让我相公扶你吧你放心他是老实人。”

    意思就是他不会趁机占我的便宜。

    下船后我赶紧找路人问明了卫夫人家当铺的方向。几折几转后才总算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大大“当”字。

    这个“当”字让我眼前一亮心里暗暗喝彩:天那这是谁写的字?怎么写得那么好!

    我的手开始无意识地在衣服上摹写着慢慢地朝那个字走过去。耳边不断地听到有人在抱怨:“喂我说你是怎么走道的?”;“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啊。”

    我也懒得搭理他们继续两眼放光地摹我的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见当铺的伙计抱了长长的木扳出来开始一块快地在门上装。

    我急忙跑过去:“你们不是就要关门了吧?”

    河那边的当铺有的明明晚上还点着灯笼营业灯笼上也是一个大大的“当”字我不会记错的。

    他笑道:“我就是在关门啊不然我上门板干嘛?”

    我急了:“可是我还没有当啊。”

    他则乐了:“你是来当东西的吗?我看见你站在门口望着那个‘当’字呆手里不停地画着嘴里还念念有词还以为你是专门来摹写那个字的呢。”

    听他的口气似乎专门来摹写这个“当”字的并非只有我一个所以他并不惊讶。

    其实这也正常这个“当”字委实写得太好了简直是神来之笔叫人不摹写也难。我不由得向他打听道:“这个‘当’字是谁写的呀?是你们的老板娘卫夫人吗?”

    他看了我一眼说:“你是从外地来的吧?我们这里的人没人不知道这‘当’字是谁写的。”

    原来这个字早就名声在外了只怪我太孤陋寡闻。我带点羞愧地问他:“那到底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呢?”

    他骄傲地宣布谜底:“就是王右军王大人啊除了他谁还能写出这么有气势的字。”

    “啊!”我惊呼。那就难怪了这字也的确不像是女人写的。

    不过看暮霭渐浓似乎不宜再继续追问这字的来龙去脉了当务之急是“我要当东西。”

    伙计把我上下打量了几眼问:“你要当什么?”

    “我要当……”我伸手欲解下背上的包袱手却摸空了。

    我顿时傻眼了“我的包袱呢?”

    伙计摇了摇头:“真是个糊涂蛋包袱不见了都不知道。我告诉你你这包袱老早就不在了的从你来的时候我就没看见你有包袱。”

    糟了难道在来的路上就已经被人盗走了?可是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伙计见我那么着急问了一句:“里面有很贵重的东西吗?”

    废话!不贵重我那么急干嘛?我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里面有我家的传家宝啊我爹为了保住它连命都丢了。要不是我跟娘实在是没米下锅了怎么也舍不得当掉这个的。”

    伙计一脸同情地看着我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出了这种事任何安慰的话都是苍白的。

    想到父亲为之丢了性命的宝贝被我弄丢了我又愧疚又难过也顾不得大街不大街了嘤嘤地哭了起来。

    坚持哭了好一会后终于从当铺里走出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说:“姑娘我们夫人请你进去。”

    我抬起泪眼夫人?那不就是鼎鼎大名的卫夫人了?她请我进去是不是看我哭得可怜要慷慨相助?

    呵呵要是这样的话也就不枉我牺牲形象站在大街上淌眼抹泪了。

    今日是倒霉日丢了那么贵重的东西;今日也是幸运日正巧卫夫人在铺子里。

    我擦了擦泪跟他走了进去。

(2) 我把自己“当”掉了

    当铺二楼一间富丽堂皇的会客室里我见到了这位著名的夫人。

    她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可依然很美很优雅。她很和气地问我:“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啊哭得那样伤心?”

    我敛衽为礼道:“多谢夫人过问小女丢的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一方砚台。这砚台叫桃心砚是用灵璧山上千年寒潭底下的寒玉做成的冬天滴水成冰的时候这砚台里盛的墨汁都不会结冰。”

    想到父亲生前对这方砚台的宝爱他摩挲砚台的身影又再次在脑海里浮现。我心里一阵刺痛:我是不孝的女儿啊连父亲豁出性命保护的东西都丢了。

    卫夫人问道:“生前?你父亲过世了?”

    我回答说:“是的而且还是为这方砚台死的。当时有个地方豪强出大价钱想要我父亲出让这方砚台。父亲不愿意那豪强就勾结官府诬赖我家通匪让官府来抄家。砚台倒是没抄走父亲却气得一病不起就此撒手尘寰。”

    卫夫人叹息道:“为守护宝砚殒命你父亲也是个痴人那。”

    他当然是我没见过比他更痴心的读书人了。别人读书是为求官求爵出人头地他却把读书当作一件神圣的事。家里饭都没吃的了他若磨墨写字必先焚香洒扫以示诚敬。母亲总是嘀咕:“有买香的钱没买米的钱真是个痴子。”

    想到这里我流泪道:“家父虽然不是什么书法名家但他是真的爱书法整日练字并以此为人生最大的乐事。”

    卫夫人不解地问:“既然是这样珍贵的砚台你怎么又拿来当呢?”

    我只得把家里的情况大略地说了一遍:父亲过世后母亲看北边实在不安宁时有兵勇当街虏去少女的事生。我家没了男人我又一日日出落成少女了。母亲怕我也出事便变卖了家当带着我来南方原指望安顿下来后打工度日。谁知上了路才现她肚子里已经有了遗腹子不能再找活干了。这半年来我们母女坐吃山空到昨日家里已经彻底断炊。这才不得以打起了宝砚的主意。

    卫夫人听了沉吟半晌最后说:“你丢了这么珍贵的东西回去没办法跟你娘交代。我这会儿倒是有个主意就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我忙表示:“同意同意什么主意我都同意。”

    现在只要能救我摆脱困境的什么样的稻草我都会抓住。

    卫夫人笑了:“是这样的我开了一个私塾带了几个小徒弟想找个人帮忙在书塾里做点杂事。这个人最好是懂点书法还要会一点裱糊技术。”

    我马上说:“我专门跟父亲学过裱糊的。自我满十岁后父亲的字画就是我一手裱糊的了。”这点我倒没吹牛裱糊我的确会。

    卫夫人听了高兴地说:“真的呀那很好。”又问我:“你那方砚台本来准备当多少钱呢?”

    当然是越多越好啦。只是话不可能那样说我能做的只是尽可能把自己说得可怜点:“我也不知道能当多少不过我家的情况现在真的很困难。我娘就快生产了家里却粒米无存。还有给小孩的衣服也还没准备生下来都不知道给他穿什么。我原来的小衣服都丢在北边了逃难的时候不可能带出来。”

    我家的实际情况就已经够可怜了根本就不需要编。

    她想了想说:“那这样吧我先给你五百钱算是预付给你的工钱你回去就告诉你娘那是当砚台的钱。”

    我感动地说:“夫人这怎么好呢?”

    她肯给五百钱倒是我没想到的。买一个丫头也不要五百钱了何况只是请个小杂工。

    卫夫人道:“我是看你那么爱书法站在门口摹那个‘当’字摹得背上的包袱丢了都不知道。再加上你父亲又是为砚台死的也是个爱书法的人。我一时感动才出手帮你的。你别以为我平时是这么大方的人哦我可是出了名的吝啬鬼呢。不吝啬怎么开当铺啊开当铺的人当其冲就是要心黑。”

    我笑了:“夫人在商言商这也是本等。”

    卫夫人越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我说:“不错不错善言辞会应对还会裱糊。我的书塾里就缺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多谢夫人赏桃叶一口饭吃!”我再次深深致礼。

    “你叫桃叶?嗯好名字。”

    我告诉她说:“因为那方砚台形似桃心颜色温润澄碧故先父为小女取名为桃叶。”

    她再次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窗外说:“天快黑了你娘肯定在家翘盼望呢。你住在哪里?我让伙计送你回去你一个小姑娘拿着这么钱走夜路不安全。”说着回头就命那个姓姚的掌柜给我拿钱。

    走的时候她问我:“你今年多大了?”

    我回答说:“十五岁了。”

    她笑着问:“可许了人家?”

    我脸红了小声说:“还没呢。”

    她叫来刚刚那个伙计叮嘱了几句然后对我说:“你走吧明天早上我在家里等你。我家就在乌衣巷口很好找的。你随便在路上找个人打听就知道了。”

    我答应着随伙计下了楼。

    走出门后我才现我的伞落在当铺里了。唉也怪我娘明明好好的天气非要我拿把油纸伞出门。

    我只得让伙计在路边等着自己回头去拿。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像是姚掌柜的声音在说:“夫人您家里的那几个小魔王整天捉弄人的这娇滴滴的小姑娘顶得住吗?”

    卫夫人乐呵呵地答道:“就是顶不住才好玩那。以前请的那几个姑娘都长得不漂亮引不起那几个家伙捉弄的兴趣害得我的日子过得无聊死了。”

    姚掌柜惊讶地说:“那几个长得还不漂亮啊。”

    卫夫人叹气道:“要是一般人家出来的人会觉得那几个小姑娘很漂亮。可是我那几个徒弟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家里就遍地都是大美人了哪看得上那几个庸脂俗粉。”

    姚掌柜道:“跟这个桃叶比起来那几个也的确差了一些。”

    卫夫人说:“是啊这桃叶的父亲也不知道是怎么取名的明明是一朵耀眼的小桃花啊偏偏叫什么桃叶。其实我叫伙计送她回去哪里是怕钱被人偷了哦我是怕这小美人半路被人打劫了去那我还有什么好戏看呢。”

    姚掌柜都有点听不下去了嘴里想劝劝:“夫人……”可到底是下人也不敢造次说什么。

    卫夫人的情绪还是高涨得很:“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了也好让他们给这小美人准备一点见面礼呀。”

    姚掌柜惊讶地问:“夫人几位少爷晚上都不回家的吗?”

    卫夫人说:“回呀我派人去一家家地通知嘛就说我们的书塾里明天会有大美人来让他们今晚好好准备见面礼。哈哈。”

    姚掌柜无限怜悯地替我祝祷:“阿弥陀佛保佑保佑这位姑娘吧。唉那里哪是什么书塾嘛明明就是狼窝虎穴里面一群混世魔王。”

    卫夫人不乐意了:“你说什么?我的书塾是狼窝虎穴?我说姚掌柜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姚掌柜忙陪笑道:“不是不是夫人您听错了小的刚刚是说夫人你的书塾那是阆苑福地。”

    卫夫人这才转怒为喜:“这还差不多!”

    我无力地靠在墙壁上一遍遍地问自己:我把这五百钱还她然后赶紧逃命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可一想到家里那大腹便便正在等我拿钱回去买米的娘又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狼窝虎穴就狼窝虎穴吧哪里死不是死?反正回去也是饿死。o

(3) 六月飞霜(一)

    我住的小巷叫青衣巷。从北方过来后我和娘就在这青衣巷里租了一间房子一直住到现在。和左邻右舍也慢慢地认识了。

    这才现石头城的居民起码有一半以上是像我们这样从北方逃难过来的大家的日子都过得不容易。

    也就是说一旦家里没米下锅了就连借都没处借。

    不过现在好了我有钱了!

    在巷口跟当铺的伙计道别后我一个人蹦蹦跳跳地往家里赶。

    怀里揣着五百钱我的脚步是轻快的。有了这些钱娘就可以安心地生下娃娃不用再担心没钱坐月子了。小娃娃的衣服也有了着落。

    明天一大早起来后先去买米买菜然后买两斤棉花扯几块布给小娃娃做衣服。对了上次在街上看到过的那种虎头鞋好可爱。我明天去找找看找到了就给娃娃买一双。

    至于卫夫人那边嘛应该不用去那么早吧。而且她那么坏故意让她的恶魔徒弟准备“见面礼”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如索性晚点去让他们一直干等等烦了等累了也就没力气整我了。

    记得《左传》中有一句“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就让他们等着开始兴冲冲然后心烦意乱最后无精打采。

    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谁耐烦陪他们玩那种无聊把戏啊。我还不如留在家里多陪陪娘。娘的临产期就这几天了说不定明天我就能见到小娃娃了。

    小娃娃小娃娃哈哈还真是期待呢。小时候看别人出来玩总是牵着妹妹扯着姐姐嘴里还喊着大哥二哥我呢永远孤零零一个人。回家就找娘吵着要弟弟妹妹。娘每次都哄着我说:“就快有了就快有了娘很快就会给你生弟弟妹妹的。”

    结果吵到我长大懂事了不再吵了娘也没能兑现她的承诺。

    想不到她最后倒是终于又怀上了孩子却是在这种情形下:爹不在了我们流落在他乡异地。

    以前在家乡的时候虽然家里也不富裕但像现在这样彻彻底底地断炊却是没有过的。那时候娘整天喊穷吵着没米下锅不过是想逼爹出去找个差事做家里其实还没有穷到那个地步。

    想着想着已经走到我们住的房子前我隔着门高兴地喊:“娘娘我回来了。”

    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听见娘答应。倒是房东胡大娘从隔壁探出头来说:“桃叶你回来了。你娘今天一下午都没出去这会儿是不是睡着了?她一个孕妇是比较爱睡的。”

    我一边喊一边敲门里面还是没动静。难道娘真的睡着了?应该不会吧娘还没吃晚饭她最近特别容易饿饿着肚子还睡得这么熟吗?

    又喊了好多声再敲了半天门后连胡大娘都觉得不对劲了高声喊着她住在另一栋屋里的儿子媳妇。她这一喊把邻居们都喊过来了。大家又帮着我喊了一会后最后一商量决定合力把门撞开。

    这时候我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手心里汗津津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上。

    只听见那些人喊着“一二三”猛地一撞“咣当”一声门开了然后重重地撞在墙壁上。那么巨大的声响屋子里却黑漆漆静悄悄的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就像屋里根本没有任何人一样。

    难道娘出去了?可是天都黑了我们在石头城里又没任何亲戚她能去哪儿呢?若说只是出去串门子我喊了那么久也早该听见了吧。

    “娘?你在吗?在就答应一声啊。”我在屋里慌乱地摸索着呼喊着。

    胡大娘提来一个灯笼刚刚在门口一照立刻引来了一片惊呼:“天那!”

    我心胆俱裂急忙扑了过去。

    娘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下流着一滩血。

    我跪在地下抱住她的身体哭喊着:“娘你这是怎么啦?你可别吓我啊。”

    我放声大哭从未有过的恐惧如白茫茫的河水彻底将我淹没。

    以前爹去世的时候虽然我也很害怕很伤心可是那时候还有娘在我还有依傍。而现在娘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如果我连这最后一个亲人都失去了那我在人世间岂不成了孤儿?

    这时胡大娘把手伸到娘的鼻子下试了试然后惊喜地说:“丫头先别哭你娘还没死还有气呢。”

    几个邻居立刻把我拉开然后把娘抬到床上躺下。

    胡大娘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热水折腾了好半天我才看见娘的喉咙动了动像是咽下了一口唾沫。我喜极而泣地趴在枕边不停地喊娘。

    又过了一会儿后娘总算睁开了眼睛看见我虚弱地说了一句:“桃叶你回来了?”

    我急忙拿出怀里的钱囊在娘面前打开说:“娘你看我们有钱了。五百钱哦够我们过好久了。”

    娘笑了笑但只一瞬间就满脸痛苦地闷哼起来。胡大娘已经让人出去请接生婆了现在看见娘这个样子知道等不及了只得和几个女人挽着袖子上阵暂时充当接生婆。

    我坐在床头握住娘的手不停地给她打气。在阵痛的间隙里娘还一脸愧疚地说:“我对不起你爹把他拿命换来的砚台都当了。”

    我心里打了一个突但还是努力笑着说:“没关系的娘只是当嘛又不是卖了等我们以后有钱了就赎回来。对了娘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事做了哦以后就可以挣工钱养活你和娃娃了。”

    娘却头一歪再次在枕上昏了过去。

    于是又掐人中又灌糖开水直到把娘唤醒。

    这天晚上娘一直昏昏醒醒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去娘的脸色也越来越惨白。

    折腾了整整一晚后娘终于在鸡叫三遍的时候生下了一个皱巴巴的小妹妹。

(4) 六月飞霜(二)

    真是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在北方倒是有亲戚母亲的娘家也还有舅舅、姥爷可是这会儿上哪里找他们去?还是多亏了那些邻居陪着我们熬了一整夜也忙了一整夜。开水都不知道烧了多少一晚上灶里没断过火。后来见我家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怕我娘饿着肚子撑不下来又从她们自己家里拿来鸡蛋煮给我娘吃。

    一直等到娘生下了小妹妹又给小妹妹洗过澡仔仔细细地把她像包粽子一样地包在襁褓里后邻居们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了。

    在熹微的晨光里我幸福地坐在床头看娘闭着眼睛沉睡小妹妹也安安静静地睡着。据邻居们说刚生下来的小孩要睡两、三个时辰才会知道找吃的。

    一想到“吃的”我赶紧从床上站起身来。正好趁这会儿她们都在睡觉出去买东西啊这两个人醒了可都是要吃的。

    掩好房门回头见胡大娘的儿子在那里扫院子我跑过去陪着笑跟他说:“胡大哥我现在要出去给我娘买吃的。家里要是有什么动静还得麻烦你帮忙看一下我门没锁。”

    胡大哥点了点头胡大嫂也在里屋隔着门说:“你赶紧去吧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我不好意思地说:“昨夜吵得邻里都不能睡觉这会儿还要麻烦你们真是过意不去。等我娘满月的时候我好好办一桌酒谢谢大家。”

    胡大哥笑道:“没事的街坊邻居嘛本来就该互相帮忙。”

    我连声道谢然后急急忙忙跑到菜市场。到了那里才现因为天刚亮很多生意人都还没出来。我等了一会才买了一只鸡几斤熬粥的梗米一些鸡蛋红糖。想了想恍惚记得不知听谁说过产妇要吃鲫鱼下奶。于是又买了几尾鲫鱼几把小菜这才两手拎得满满的往家里赶。

    还没走到巷口远远地就见胡大哥在那里左顾右盼神情焦虑。我心里没来由地抽了一下。

    我马上安慰自己说:没事没事别自己吓自己我娘都已经平安生下小妹妹了还会有什么事呢?

    可是为什么我心跳得这么厉害脚步这么虚浮?

    我慢慢走过去力持镇定地说:“胡大哥你站在这里等人啊。”

    肯定不是等我的。

    胡大哥的眼睛一看见了我只急急地问了一句:“桃叶你去哪个菜场了?怎么我找了几遍也没找到?”说完转身就领着我往家里走。

    我慌了跑到他前头把手里的东西举得高高地说:“我就在前面的菜场啊。胡大哥你看这是一只老母**老母鸡的鸡爪比较皱不如仔鸡光滑。我挑了好几家才挑到这只又老又黑的都说黑母鸡最养人对吧?我还买了鲫鱼给娘熬汤下奶的。啊”我突然一拍脑门说:“我好傻哦老母鸡也是熬汤的鲫鱼也是熬汤的那不尽是汤?应该换着买的嘛。”

    “桃叶……”胡大哥一脸不忍地看着我想要说什么。但还没等他开口我又把另一只手举得高高的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胡大哥你看这是鸡蛋红糖。这一包是红梗米熬粥最好了。糟了我还忘了一样东西了产妇一定要吃的啦。胡大哥你先帮我把这些东西拎回去我这就去买那个。”我一面说一面就要把我手里的东西往他手里塞。

    “桃叶你听我说。”胡大哥没有接我的东西而是停住脚步提高声音很严肃地看着我。

    我哀求道:“我先去买东西等会回来再听你说好不好?”

    我不敢回去更不敢听他说我只想逃离只想先去哪里躲一会儿。

    曾经最熟悉的家现在变成了最害怕面对的地方。

    胡大哥还是话了:“桃叶你别磨蹭了再不回去恐怕就见不到你娘最后一面了”

    啪!鸡蛋掉在地上摔得满地蛋液鸡和鱼也在地上不停地挣扎。我拖着像不是自己的身体随胡大哥回了家。

    见我进门围在娘床前的邻居都散开了。娘从人缝里看见我惨白着脸向我微笑轻轻地说了一句:“桃叶你回来了?我总算等到你回来了。”

    我自动忽略掉后面的那句话笑眯眯地说:“嗯我回来了娘我去给你买补身子的东西去了。好多呢都是你爱吃的。”

    我扳着指头一样样数给她听:“有老母鸡有鲫鱼有鸡蛋有梗米红糖。老母鸡还是黑的哦我专门挑的。”说完低头见自己两手空空的又补了一句:“胡大哥帮我提着的他马上就到了。”眼睛的余光里胡大哥明明就站在那里。

    娘笑了笑得好温柔:“我的桃叶真能干黑母鸡汤最补了。”又对依旧在她身边酣睡的小婴儿说:“桃根你姐姐回来了她回来了就好了。”

    我伸手抚弄着小妹妹娇嫩的小脸:“我叫桃叶她叫桃根。娘以后要是再生个小妹妹就叫桃花那我们家的女儿就正好凑成一棵桃树了。”

    娘朝我宠溺地一嗔:“瞎说你爹都没了娘怎么可能再生小妹妹?”

    我想说“娘你可以改嫁”嘛终于没有说出口。

    这时娘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脸上也出现了一些不正常的红晕。我忙伸手到被子里抚摸着她说:“娘你冷?要不要我再给你加盖些衣服?”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了要加也只有加衣服。

    娘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又剧烈地抖动了几下。我慌得大声喊娘。

    等她终于再睁开眼时却是用胡大哥一样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桃叶娘就要去见你爹了。”

    “不会的啦娘你别乱想。你只是刚刚生过孩子身体很虚弱休养一阵子就好了。”我死死拽着她的手这回轮到我颤抖了。

    娘的声音却越来越低越来越飘渺:“娘要不是想见你最后一面这会儿已经去见你爹了。桃叶爹和娘都对不起你让你成为孤儿还给你留下这么小的妹妹。娘这就把桃根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把她抚养成*人。爹和娘会在地底下保佑你们的。”

    “娘求求你别吓我。”

    娘还在说什么可我已经听不清了她最后的话像无声的蝴蝶静静地消失在空气里。

    我仓皇四顾见胡大娘他们都泪流满面地站在一边看着我我小心翼翼地问:“我娘刚刚明明还好好的呀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这会儿是不是睡着了?”

    他们哭得更厉害了。我又问了一遍后胡大娘才回答说:“你娘先倒在地上的时候就已经流了很多血了昨夜生孩子流了一夜刚刚你走后她又血崩。能撑到你回来已经不容易了。”

    我扑过去抱紧她尚是温热的身体想在她变冷之前再感受一下她的温暖——这人世间留给我的最后的温暖。

    我想在她怀里倾尽热泪——从今往后我还能在哪里哭?可是老天爷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我还没哭几声一个比我哭得更大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哇!”

    小妹妹醒了。

    胡大娘说:“她这是饿了到这会儿也该喂她东西吃了?”

    我抬起泪眼:她能吃什么东西?

    胡大嫂想了想:“我回去给她熬点碎米糊糊吧。”

    胡大娘叹了一口气:“碎米糊糊也要等她满月之后才能喂呀她才刚生下来吞得进米糊糊吗?”

    胡大嫂说:“那要不我去煮饭把米汤给她喝?”

    胡大娘还是摇头:“光喝米汤怎么养人啊。唉这大人一伸腿走了倒是落了个清闲只是丢下这刚出生的小女儿怎么办?”

    最后还是另一位邻居大娘说:“前面巷子里好像有一家刚生过孩子不久的桃叶你抱着妹妹去求她让她给你妹妹几口奶喝。”

    怎么让刚生下的小生命活下来成了当务之急躺在床上的死人就成了次要的了。

    我流着泪看着躺在床上的娘说:“我抱着小妹妹出去了我娘怎么办呢?”

    胡大哥说:“这个你放心你娘的后事我们来帮你办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会办什么后事?你只负责把你妹妹喂饱就行了。石头城这么大应该不只一家有小孩吧你只要见到人家有吃奶的孩子就进去求她给你妹妹吃几口。其实乡下是有这个风俗的娘死了刚生下的娃儿就吃百家奶。”

    我留下三百钱再给他们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然后抱着哭闹不休的小妹妹上路。

    我的泪不断地滴落在小妹妹的襁褓上泪眼模糊中我看不清出路。

    妹妹饿了半天还没吃到奶越哭得声嘶力竭最后连路人都看不下去了过来问我:“姑娘你怀里的孩子怎么啦?”

    我哭着说:“她是我娘刚生的妹妹我娘死了她没奶吃饿成这样了。”

    路人忙说:“这怎么行呢?我带你去找奶吃。”

    他领着我走到一家。屋檐下一个妇女正奶着孩子。我看着她怀里的孩子羡慕着他的幸福。那人过去帮我说:“某嫂子这姑娘的娘死了刚刚生下的妹妹饿得直哭。你就可怜可怜给她吃几口吧。”

    妇女刚把妹妹抱过去她贪婪的小嘴立刻就找到了奶。2q

(5) 未见其人先见其缸

    转眼间一个月就快要过去了。

    虽然卫夫人那边并没有派人找来我还是每天心里虚。拿了人家预付的工钱却一个月不露面她都可以去官府告我诈骗了。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一个还没满月的妹妹丢又丢不下带又带不走我只能在家里守着她。白天带她出去满世界找奶吃晚上就熬米汤。日子每天都过得很艰难。

    这主要是由于我带孩子没经验妹妹又太小常常是我手忙脚乱她放声大哭。惹得隔壁左右的邻居一遍遍地往我家跑教这教那或者干脆把我扒一边去她代替我做这做那。

    不过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妹妹在无形之中也让我减少了许多悲伤。先是忙碌着急让我没空想其它的;其次妹妹再小也是亲人晚上把她的小身子搂在怀里依然让我觉得温暖。

    所以有妹妹的日子虽苦却也有幸福。

    我常常在思念母亲的同时又安慰自己:还好她给我留下了一个小妹妹让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贴心的亲人。有妹妹在我不承认自己的是孤儿。

    妹妹满月的那天胡大娘端了一碗炒米糊糊过来。我犹豫地问:“妹妹现在就能吃米糊糊了吗?”

    胡大娘说:“要是有奶吃现在肯定是不吃这个的。刚生下的小孩一般要等到半岁之后才喂些别的东西。可是你妹妹没奶吃你这样天天带她出去满城找奶也不是办法。”

    她把炒米糊糊吹凉了放在妹妹嘴边。也许是饿了妹妹张口就吃而且看样子还很喜欢吃。

    胡大娘感叹道:“真是一滴露水一兜草。老天爷看这孩子没娘就让她早点学会吃饭。”

    看妹妹能吃米糊糊了正好胡大娘也在我就把我心里的担忧跟她说了一遍。其实也是在试探看她能不能帮我带小孩我好抽身去卫夫人的书塾打工然后每月付她一些工钱。

    我是这样想的:卫夫人那样的有钱人虽然她声称自己很吝啬可是一甩手就给了我五百钱。我如果在她家做事她应该是会管饭的很可能还会赏我几套旧衣服那样工钱我就可以全部省下来了。这些钱除了给胡大娘一些外应该够养活妹妹的。妹妹不过喝米糊菜汤要不了多少钱。

    也只能这样了。如果我不出去做事就我现在手里还剩的那点钱支持不了多久了。

    胡大娘听完很豪气地说:“那你明天就赶紧去一趟吧真让人家找来就不好了。至于你妹妹你就交给我好了什么工钱不工钱的。反正我又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

    有胡大娘接手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瞬间落了地。这样我不仅可以践约去卫夫人那儿打工小妹妹也有了合适的人带。胡大娘带孩子肯定比我带得好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在摸索中小妹妹跟着我吃尽了苦头。

    比如说包襁褓吧。我不仅包得特别慢还包得松松垮垮的不成个样子。有时候被邻居看见了就会叹气说:“你包得这么松小心你妹妹掉出来了。”

    我纳闷地问:“可是包那么紧她不会痛么?”

    邻居更纳闷:“怎么会痛呢?你的带子又不是直接捆在她身上而是捆在小被子上的。”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准是:“算了我去帮你重新包下。免得看得提心吊胆的老担心你妹妹会掉出来。”

    既然胡大娘答应帮我照顾妹妹第二天我就起了个大早。先把昨夜煨在灶里的粥拿出来调上味把小妹妹喂饱。再把她抱到胡大娘那里。

    把妹妹交给胡大娘后我从挽在手臂上的一个小包袱里拿出一包炒米说:“这是我昨天赶着磨的白天我不在的时候就给妹妹吃这个。晚上我回来再给她弄点别的吃。”

    胡大娘说:“这个你放心没娘的孩子我格外心疼。以后她在我家我家有什么吃的我就给她什么吃她一天天大了慢慢地就什么都能吃了。你尽管放心好了在人家家里上工的时候别老掂着她上工不专心小心挨主人骂。”

    我的眼眶湿润了为舍不得小妹妹也为我遇上了这样的好人。胡大娘见状忙催着我说:“去吧去吧时候不早了你还要过河。别第一天上工就迟到。”

    想到过河我又暗暗捏上了一把冷汗。

    我平生有三怕:怕蛇怕狗怕水。蛇会让我吓到昏厥狗会让我心惊胆战水则会让我头晕目眩。

    每次站在水边我都会有一种没来由的恐惧:我会被水吞没变成水底孤魂。所以我很怕乘船怕过河。

    现在蛇和狗都还可以躲着这过河却是避无可避了。我以后每天都要过河。

    可是再害怕也要过再害怕也过了。终于站在河对岸的土地上后我压住依旧狂跳的心给自己打气说:也许时间久了就好了怕着怕着就习惯了到时候也不知道怕了。

    在路人的指引下我终于站在了卫夫人家的门前。

    望着紧闭的大门想着卫夫人那天说的话她期待着看我挨整时那得意的笑声我心里有点悚。

    里面会有些什么在等着我呢?

    慢慢拉起门上的铁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敲击了两下。

    里面立刻有声音问:“谁呀?”

    “我是来这里上工的。”

    “来这里上工的人声音我都听得出来没听过你的。”是毫不客气的冷冷嗓音。

    “我是新来的上个月夫人就已经预付工钱了。可是因为家里出了点事一直没来今天才来。”

    “这个我没听夫人交代过。夫人只交代我闲杂人等一概不准放进。”

    我还想说什么身后却传来了说话声其中还夹杂着干活的时候才出的“哼哧哼哧”声。

    我回头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人抬着一口大缸哼哧声就是他们出来的。

    我忙退到门边给他们让路他们却直冲着我喊:“喂那位姑娘麻烦让一让缸挺沉的撞到你就不好了。”

    原来他们也是到卫夫人家的。那正好我喊不开门这下可以跟着他们混进去了。

    门里那个中气十足的嗓音又在吼着问:“谁?”

    “来给七少爷送缸的。”

    大门立刻嘎嘎地开了。

    一头硕大无匹的狼狗“嗖”地冲了出来嘴里低呜着呲牙咧嘴地朝我扑过来。netbsp;

(6) 不小心砸了一口天价缸

    看见一条硕大无朋的狼狗向我扑来我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跄踉后退。

    这下好了不偏不倚正好撞到了那口缸上。

    那两个人手一松桄榔!缸掉在地上立刻报废了。

    “大毛你又跑出去吓人了快进来。”

    看门人亲昵地一喊那条刚刚还呲牙咧嘴的狼狗立刻摇了摇尾巴乖乖地进去了。

    我这才稳住身子慢慢收摄心魂。

    可是更要命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只听见一个蛮横的声音说:“你打破了我的缸要赔我。”

    “我不是有意的是那狗把我吓到了。”我急忙哀求着辩驳想要免去索赔。这么大一口缸很得几个钱吧?

    “那是你跟大毛之间的事了。我只知道找打破缸的人要钱。”

    说话之间一个紫衣少年走到了我面前。我抬头看了看他的样子顿时深深叹惋:这样一张好面皮可惜长在一个无赖恶少身上。

    好吧缸的确是因为我碰到了才摔破的我自认倒霉。反正我霉气熏天黑云压顶是个头号苦命人。

    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吗?父母双亡没有给我留下寸土片瓦只留下了一个才刚刚满月的小妹妹。我出门上工结果连主人家的门都还没进一分钱都还没赚到——那五百钱是预付的以后要从我的工钱里扣出——就要先破财要赔人家的缸。

    我忍气吞声地问:“这口缸多少钱?”

    “五万五千五百五十五钱。”

    什……什么?

    “这样吧我看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就吃点亏把后面的零头抹去你赔我五万五千五百钱就行了。”

    狮子大开口不说最气人的是他还一副格外开恩的嘴脸。

    我彻底被激怒了“你趁机讹诈啊。就一口破缸几个钱就能买回的东西你要五万五千五百钱?你怎么不去抢啊那还快些。”

    这时抬缸的两个人中的一个说:“姑娘这不是普通的缸啦你好好看看就知道了。”

    我狐疑地蹲了下去仔细一看碎片我就知道这回是真的闯大祸了。这缸的确不是普通的缸。虽然它的颜色也是黑色的可是质材却像玉石一样。

    一只脚停在我面前紫色的锦袍下摆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一个声音阴阴地在头顶响起:“这是用灵璧山上千年寒潭底下的黑玉做成的整个大晋只有两个人拥有这样的缸一个是我爹一个就是我。所以你打破的不是缸而是一件天下至宝。”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无数的乌鸦飞过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灵璧山上千年寒潭底下的黑玉”我的天那!同样质材我爹的那方小砚台就已经被当成稀罕宝贝了何况是这么大的一口缸。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不仅没有漫天要价反而很“善良”地给我打了很大的折扣了。我苦笑着说:“这缸其实还不只值这点钱。”

    那人笑开了“哦原来你还挺识货的嘛。”

    我喃喃地说:“我家曾经有过一方这样的砚台也是用灵壁山寒潭下的碧玉做成的。冬天滴水成冰的时候里面的墨汁也不会结冰。我爹视若至宝为了守护它不惜送命。”

    我想起了爹以前常常吟诵的一句诗“灵璧一石天下奇声如青铜色如碧”。我还以为那潭底的玉石都是碧绿色的呢想不到还有这种黑玉。

    “是不是这方?”

    我猛抬头桃心砚立刻映入我的眼帘。我惊喜地扑过去想抱住它可他已经快地缩回了手:“这砚台现在是我的了我爹花了两千钱买的。”

    “可它就是我家丢失的那一方啊。”我很想问他“你能不能还给我?”终究还是不敢开口。砚台是我家的那方没错可是我已经把它弄丢了人家可是花了大钱买回来的。

    “原来这砚台是你家丢的啊。前些天有个人拿着这砚台到我家门口兜售正好我爹在家就出两千钱买给了我。其实寒玉砚台我还有一方只是样子没这个精致讲究。我的那方就是一般的砚台样子方方正正的。”

    我再次苦笑。我爹当成传家宝拼死也要保护的东西在别人家里只是寻常用品而已。人家不仅砚台用寒玉的就连洗墨的缸都是。

    “你很想要回它吗?”紫衣少年突然问我。

    “当当然!你能还给我吗?”我的眼睛里顿时燃起了希望的火花。

    “当然不能!”

    那你问我干什么?耍着我玩啊。

    我忿忿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就在抬头的一瞬间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眸子。他的眼睛里迅掠过一丝讶异之色但很快就换上早先的无赖面孔说:“缸的钱都还没赔给我就想要砚台?等你哪天赔完了缸再说砚台的事吧。”

    我索性直接告诉他:“你的缸我赔不起。我父母双亡家徒四壁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小妹妹。我在这里打工的钱全部都要拿回去养妹妹不可能还你。”

    俗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姑娘我一穷二白一文不名家里砸锅卖铁也值不了几个铜板你能奈我何?你开出再高的价也抵不住我一句话:“我没钱!”

    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听了我的话不仅没生气反而露出了一副“正合我意”、“正中下怀”的表情简直就是乐不可支地说:“没有钱赔可以啊那就拿人来抵押吧。”

    “那是不可能的!”我腰杆一挺居然还对他笑了笑。

    我又不赔钱又不赔人索性一赖到底。

    “是吗?那就只有麻烦你跟我去一趟官府了。你们两个也跟去作证。”

    那两个抬缸的家伙忙屁颠屁颠地应了一声:“是少爷。”

    我慌了“呃不用这样吧?”

    我这一生还没进过官府呢都不知道官府的衙门是朝哪边开的。难道就因为不小心打破了一口缸就要在衙门留案底成为有前科的污点市民?

(7) 王献之的前小妾

    用“去官府打官司”成功地压下了我的气焰后他突然一改蛮横的恶少口吻一脸无奈地说:“我也不想送你去官府的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这么贵重的东西被人砸了我要跟家里交代啊。”

    嗯这话说得倒也在理。想来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有钱也是家里的。我砸破了他这么贵重的缸他回去也的确得跟家里交代。

    可是接下来再听听他说的:“你听他们都叫我七公子是吧那是因为我家里还有六个哥哥。我们都是同父不同母的姨娘们只知道争风吃醋哥哥们也互相勾心斗角整天就等着看别人的笑话。只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些话平时也不好对别人说。他们还以为我在家里多自在可以为所欲为呢。”

    得了吧家丑不可外扬你还在这人来人往的巷子里大声嚷嚷?

    我还是马上表示了理解和同情。“去官府打官司”就像一道紧箍咒让我不敢再开罪他。真把我扭去官府就不好玩了。

    可是不管怎样赔钱是不可能的我哪有钱啊。

    至于这赔人嘛“赔人怎么个赔法?”

    问是这么问其实我哪有“人”呢?我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把自己“当”给卫夫人了我不仅没钱连“人”都没有。你再舌灿莲花又能如何?

    原来“一无所有”才是天下最利害的武器简直所向披靡。

    “很简单你做我的小妾。”他笑眯眯地宣布。同时拿出一把折扇“唰”地打开很潇洒地摇着。别说还真有那么一点点“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味道呢。

    “做你的小妾怎么做啊?”话一问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是什么问题嘛。

    那两个抬缸的仆人一顿狂笑紫衣少年却只是暧昧地看着我说:“做妾嘛当然就是那样……那样做了。别的妾是怎么伺候主人的你以后怎么伺候我就行了。”

    不行!“我要打工。我今天就是来上工的。我收了卫夫人五百钱以后就是卫夫人家的打杂工人了我没法再去你家伺候你。”我只有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卖给两家。

    他却神定气闲地说:“我不要你去我家啊就在这里伺候我。我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的。”

    “你也在这里?那你就是卫夫人带的四个徒弟之一了?”

    “恩”他点头“我叫王献之字子敬你叫桃叶是吧?”

    呃他怎么知道我名字?“是的我叫诸葛桃叶无字。”

    刚刚报完名字里面就传出了好几个人的说话声。接着出现了三个华衣少年站在门口问:“子敬听说你那口宝贝缸破了?”

    王献之指着地上说:“那不就是?”

    他们却没有看地上的缸而是看着我说:“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儿?”

    王献之一把扳过我的肩膀推到他们面前说:“给你们介绍一下我新收的小妾复性诸葛名桃叶。”

    那几个少年脸色猝变:“她就是那个桃叶?还没进门就变成你的妾了?你手脚不是这么快的吧?”

    “本少爷就是这么快你们输了快拿钱来。”

    那几个互相看了一眼对着摇了摇头叹了叹气。最后还是乖乖地解下了腰间的钱囊拍到王献之伸得像长臂猿一样的手里。

    王献之把那些钱囊收回来并没有装进自己的口袋而是递给我说:“拿去吧这是给你的见面礼。做我王献之的妾不能太寒酸你今天下工后就去买几件新衣服把你现在这身破烂换掉。不能让人家说我王献之连小妾都养不起让她穿得像叫花子。”

    老实说刚开始看到他把钱囊拿给我的时候我是感动的更是激动的。我缺的不就是钱吗?有了钱我和桃根的日子都会好过得多。可是再听到他说话的那腔调纯粹就是打叫花子的口吻。

    也许您要说你都什么状况了呀还在计较人家给钱的态度。有钱拿就不错了哪怕要你跪在地上像狗一样爬着用嘴去叼你也应该感激地接受。

    道理是没错可是我真的做不到。而且我的本能反应已经在我思考之前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我一把推开他递钱囊的手冷冷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什么赢了输了?”

    那几个少年本来就输得很不爽了立即抢着告诉我。原来自从卫夫人跟他们说了我要来后他们就打赌谁先把我弄上手就算谁赢另外三个就要赔钱。现在我都已经是王献之的小妾了自然是他们三个输了。

    我听了马上对那三个说:“各位少爷都把钱拿回去吧。你们并没有输因为他根本就还没有把我弄上手。我只是不巧砸破了他的缸他要我赔钱我没有就要我赔人这样才有了妾的说法。现在我声明我后悔了我情愿赔钱也不赔人不做妾。”

    王献之傻眼了:“你刚刚不是已经答应了吗?怎么能出尔反尔?枉费你长一张那么漂亮的脸却人品低下不讲信用毫无道德。”

    看来我们都对对方的长相和人品的巨大反差深感遗憾。不过“要论道德我应该比公子强吧。至少我不会乘人之危胁迫她做妾。”

    他急了:“我胁迫你做妾?我要不是跟他们打赌我要你做妾?你出去问问我王献之是什么人?我要是开口纳妾我家的门马上就会被挤破而且来的都是出身高贵的小姐。像你这种穷光蛋家庭出身给人家当下人的女人让你做我的妾已经是抬举你了。”

    我努力克制自己情绪不想跟他真的吵架。他既然是书塾中的弟子也算是我的半个主子了我可不想以后处处被他刁难。可是我说出口的话却是这样的:“如果我记得没错刚刚是你求我给你做妾的。”我还特意把“求”字咬得重重的。

    “我求你?”他气得满脸通红高声说:“那是打赌!打赌!你明白吗?若不是为打赌你这样低贱的女人够资格给本少爷做妾么?擦鞋我都嫌你粗手粗脚!”

    “既然你这么看不起我为什么又死死拽着我不放?刚刚还急不可耐地向你的朋友介绍我是你的妾呢。说一套做一套口是心非的伪君子!”我的话说得像连珠炮一样的快但还是无法平息自己的愤怒。

    “你这个死女人我都说了是打赌了。”他也急得快跳脚了。

    我突然灵机一动乘胜追击:“明明是你想要我做妾砸缸啊打赌啊都只是幌子。如果不是你敢不敢当众宣布从这一刻起你休了我我不再是你的妾?”

    “气死我了谁稀罕你呀你给我一边去。要给我当妾的人从这里一直排到长江去了。”

    很好成功在望了。我紧盯着又问了一句:“你的意思就是你不要我了正式休掉了我这个‘小妾’?”

    他恼了:“休掉就休掉谁稀罕了。”

    我马上转头对那三个人说:“你们都听到了他已经把我这个小妾休掉了。我做过他的妾了。现在是他不要我把我休掉了。”

    “也就是说”我看着王献之得意地一笑:“我不欠你任何东西了。我已经把人赔给了你做了你的妾。现在你是公开宣布不要我休掉我了。”

    说完我就往里走。还没进门门里又窜出了一个人劈头盖脸地就把我数落了一顿:“真是个蠢丫头做他的妾有什么不好?一见面就给你那多钱连那么名贵的缸也不要你赔了。”

    原来刚刚我们吵架的时候卫夫人一直躲在门后偷听着的这会儿见没戏看了才跑了出来。

    我就不明白了:我们又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的勾当不让人听她干吗要躲在门后偷听啊?像那三位一样光明正大地站在门口听不是很好?还可以同时看到我们的表情动作那不是更形象更生动吗?

    数落完了我她又嘻嘻笑道:“不过呢你一来就成了某位弟子的专属小妾那别人还有什么搞头?那就一点都不好玩了。这样才好谁都不属于谁都有机会。”

    我皱眉:什么搞头嘛真难听!

    她像赶鸭子一样两手一挥说:“徒弟们都进去吧。小美人儿已经来了以后她就在我们书塾里帮忙做事陪大家说笑。你们看师傅对你们多好花大钱请个美人来陪你们你们以后可要用心练字哦。师傅可听说对着美人儿练字特别有漏*点呢。”

    “多谢师傅!”徒弟们躬身道谢然后勾肩搭背地进去了。

    走在最后的王献之脸色阴沉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不知为什么竟打了一个寒战。同时对自己刚刚的举动懊悔不已在心里责骂自己:你已经不是父母跟前的独宝宝娇娇女了你现在的身份就是一个打杂的工人也就是奴仆。奴仆的意思是什么你明白不?居然还在跟少爷对着干以后不想在这里混了?

    只是现在后悔也晚了得罪了这位大少以后还不知道会被他怎么修理呢。

    走过卫夫人身边的时候我嗫蠕着说:“夫人真不好意思桃叶迟了这么久才来那是因为……”

    卫夫人摆了摆手:“我知道第三天我就派伙计去找过了那天你娘正好出葬。”

    “多谢夫人给桃叶宽限日子。”

    “嗯。现在既然来了以后就安心做事吧。”

    “是夫人。”

    从今天起我在书塾打杂的日子正式开始了。

(8) 绿天深处

    随他们几个来到卫夫人的书塾抬头一看牌匾上的几个大字几乎让我当场落泪。因为书塾的名字竟然叫“绿天深处”!

    我站在门口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几个字迟迟不肯抬脚。嘴里感叹着:“这书塾的名字跟我爹的书房好像哦。”

    而且几个字都写得那么好让我不仅爱上了这名字也爱上了那几个字。尤其是其中的“绿”字写得活灵活现看到它就想到了葱茏绿色。

    这让我对书塾有了一种由然而生的亲切感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对未来的日子也开始有了一点憧憬。至少这比我原先想象的要好了很多很多。

    几个少爷停住了脚步王献之则皱起了眉头。我立即后悔自己太多嘴了。在他们这样的世家公子眼里我爹的书房怎么能跟他们的书塾相提并论呢。甚至我爹还有书房对他们来说可能都是意想不到的吧。一个家里有书房的女孩怎么会跑到外面做下人?——除非卫夫人已经把我来这里的始末都讲给他们听了。

    好在卫夫人还算和善及时开口解除了我的窘困。她问我:“你爹的书房叫什么名字啊?”

    我忙擦干眼泪回答:“叫绿天斋。”

    也许是因为娘才刚刚去世我还没有从丧亲之痛中彻底走出来这些天总是很容易就想起爹娘在世时的情景想起来就会哭一场。这一个月好像一直都在哭每天从早哭到晚。但我也知道泪总有流尽的一天时日久了就不会哭了。我只是需要时间来淡忘那彻骨的伤痛。

    卫夫人笑了“哦那倒真的很像了我还以为我这书房的名字独绝天下呢。看来你爹也是个风雅人那。你家的书房叫‘绿天斋’是不是也因为树多?”

    “是的。”我点头道:“我家的院子里有很多树而且都是大树。夏天浓荫蔽日隔壁左右都爱到我家纳凉因为特别凉快。”

    说到这里我回头看了看卫夫人的院子哗也有好多树哦而且庭院面积比我家的大得多。里面除了榆槐松柏之外还有很多果树好像桃杏李橘都有。其中最具特色让我看了眼睛一亮的还是一蓬蓬的芭蕉树大大的芭蕉叶子在风里婆娑起舞摇曳生姿。

    我心里涌起了一阵欢喜。看来我好像真的如姚掌柜所说的到了一个“阆苑福地”了。

    见蕉叶下并排放着四口大缸。我笑着问:“那几口缸就是专门给少爷们洗墨的吧?”

    卫夫人点头道:“是的缸上都贴了名字你以后给他们洗笔的时候要注意点不要搞错了。”

    “嗯”我忙应承道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这有什么讲究的吗?”

    洗笔嘛哪个缸里不是洗都是一样的水。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一人一口还贴上名字千万不能搞错?

    这时白衣少年在屋里大声说:“没讲究的你以后在左手第一口缸洗就行了还免得对名字多麻烦呀。”

    卫夫人朝屋里一吼:“小玄子你给我闭嘴!你们几个也是都进去半天了怎么还没拿出笔来?”

    一个冷冷地声音说:“没有墨拿出笔来干嘛?又不能写。”

    另一个很斯文的声音劝他:“你那上面不是墨?你的书童今早才帮你墨好的里面还加了桂花精呢到现在都还能闻到香味。”

    “有墨就先用着吧”卫夫人换上了一幅笑脸用诱哄的语调说:“献之乖先练着师傅等会就来了。”

    “不公平!为什么对他就用那种恶心的腔调都是一样的弟子。”其它三个马上抗议。

    “他爹过年的时候给我包的红包是五千钱你们的爹包的呢?”卫夫人面不改色心不跳陈述理由而且灰常的理直气壮。

    “财迷!”“大财迷!”“老财迷!”是相当不满的声音。

    “小玄子今天你必须给我写满1oo张否则你今晚就在书塾里打地铺吧。”卫夫人又吼了起来。

    “为什么只罚我?不公平!他们两个也一样说啊。”小玄子气坏了。

    “嘿嘿我们说的是财迷大财迷你说的是老财迷这是有本质区别嘀。”

    “什么区别啊?”

    接下来是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因为师傅最恨别人说她老了你犯了师傅的禁忌就乖乖认罚吧下次再长点记性。”

    卫夫人脸上的颜色变了变看来她对“老”字是真的非常非常敏感的。

    就在这时里面那冷冷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你还在那儿磨蹭什么?快进来给我磨墨!”

    我向四周左右看了看书塾里面只有那四位大少书房门口只有我和卫夫人这十足命令的话难道是在对我说吗?

    卫夫人忙催我道:“桃叶你先进去给他磨墨吧。其它的事我以后再慢慢交代你只有洗笔的时候你记住别搞错就行了谁的笔就在谁的缸里洗。”

    “嗯”果然是叫我的。那小魔头明明书桌上放着香喷喷的墨坚决不用非要我给他现磨。

    “好啦我这就进来了。”我耐着性子答应着离开回廊往屋里走。

    就在踏进书塾的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彻底呆住了。因为实在是太震惊了。

    外面那么美的风景又是芭蕉又是松柏书塾的名字也美得冒泡叫“绿天深处”可瞧瞧这书塾里面都是什么样子啊。

    只能用三个字来形容:脏、乱、差。只能用一个名词来给它冠名:“猪窝”!

    “这书塾到底有多久没收拾了啊?”我讶异地问。

    “一个月。”还是那个冷冷的声音答。

    “为什么一个月都不打扫不清理?”难道卫夫人家其实很穷家里请不起什么人工?不会的刚刚一路走过来路上就碰到好几个笑眯眯打招呼的下人。

    “等你来呀你不来谁会扫呢?”小玄子说。

    “我不来就没人扫了?”我勉强笑了笑。这卫府的仆人们分工都那么明确板上钉钉的吗?只要负责书塾的人没来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书塾里垃圾堆齐脚背也绝不去帮忙打扫。

    卫夫人解释说:“是他们几个不让人来扫啦说这是留给你的见面礼。”

    原来如此!这样的见面礼还真是稀罕呢。我苦笑道:“多谢各位少爷的见面礼桃叶不胜荣幸这就赶紧收拾去。”

    就算卫夫人不催我也要以最快的度把那些垃圾清出去把桌子抹干净不然连我自己都没法在里面待下去。也真亏了那几个华服少年千金万贵的豪门公子天天住猪窝。

    这一天的上午就在打扫清洗中度过。等到书房终于窗明几净时我已经累得快趴下了。

    我也基本搞清了卫夫人的四位徒弟都叫什么。白衣的那个叫谢玄也就是小玄子字幼度;玄衣的叫郗字嘉宾;青衣的叫桓济字自清。

    不知道还不打紧知道了把我吓一跳。卫夫人收的这几个徒弟班底太惊人阵容也太强大了。简直一网打尽了大晋的顶级豪门。排名前四的四大家族“王、谢、郗、庾”他们就占了其中之三。

    就连剩下的桓济家里没挤进前四第五、第六的位子也跑不了。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南郡公桓温写“昔年种柳依依汉南。而今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那位桓大司马母亲则是司马皇室的公主。不过因为他父亲英年早逝家里现在是哥哥当家门庭比以前冷落了一些不如另外三个的家族正如日中天。

    当然其中最显赫的还是王献之家。时人皆称的“王与马共天下”中的“马”指的是司马皇家“王”就是指王献之家了。

(9) 白鹅老师

    “嘎嘎嘎”远远地传来了鹅的欢叫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这是我第一天上工的午休时间。吃过了饭我便来到在书塾前的院子里准备好好转悠转悠欣赏一下卫夫人家的庭园。难得这会儿安静几位少爷都回家吃饭去了。

    他们来去其实都很方便因为都住在这乌衣巷里。但一到中午卫夫人家的门前还是挤满了人都是服侍这几位大少的仆人们来接主子的。

    目送他们出门的时候我还曾问守门的老张:“既然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大堆贴身服侍的人为什么还要请我来呢?他们各自带上自己的仆人在书塾里服侍不就行了?”

    老张说:“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这样的。可是那些仆人每天来了就是抹抹桌子磨磨墨一到授课时间就被夫人赶出来了。他们在外面闲得无聊就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还互相打探互相攀比动不动就吵起架来。夫人烦了就把他们全部赶出去了。只准他们早上进来给主子打点一下弄好了就得马上走。”

    也是豪门的家仆聚在一起的确是个是非窝言语之间还很可能泄露什么不该泄露的秘密。就是卫夫人不赶他们自己的主子恐怕都要出面了。大户人家的仆人不准互相走动好像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所以我才有机会得到这份工作。卫夫人请我的理由中我是外地才来的也是其中的一条吧。对豪门秘辛一无所知也就没有是非。

    “嘎嘎嘎”那声音叫得越欢了。

    循着声音望过去庭院的尽头似乎还连着一方水塘。鹅叫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我快步朝水塘走去。

    庭院大就是好啊不仅可以种很多树还可以养家禽。以后休息的时候在庭院里转转去水塘边坐坐。嗯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了。真不知道姚掌柜为什么要说这里是“狼窝虎穴”几个少爷除了那个小魔头其它几个也还好啦。至少今天上午没怎么使唤我。大概是看我忙着打扫实在是抽不开身吧。

    走到水塘边就看见了一群大白鹅。一个个足有十来斤重全身羽毛洁白红红的顶冠鲜亮若宝石在水里游游自在地嬉戏隐隐还可以看见在水里不停划动的橘红色脚蹼。

    “你好漂亮哦。”我对其中的一只鹅说。

    “你也觉得它们很漂亮吗?”

    我吓了一跳这里明明没人啊。

    仔细一看才现左边一蓬巨大的芭蕉树下盘腿坐着一个人竟然是卫夫人。

    我赶紧过去见礼:“夫人原来您在这里?请恕桃叶眼拙一下子没看见打扰您清修了。”

    卫夫人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也觉得那些鹅很漂亮是吗?它们可都是我精心饲养的最大的到今年已经六岁了。”

    “啊?”一只鹅养到六岁那肉不是老得咬都咬不动了?得用紫砂罐煨一天一夜看能不能吃。

    “你看你看就是那只。”她用手指着水里的鹅说。

    我看了半天哪只啊?在我看来除了大小之外只只都是一样的。不过嘴里还是“嗯嗯啊啊”地应和她。

    “你真的知道是哪只吗?”卫夫人突然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道。

    我脸红了马上承认道:“不知道在桃叶看起来鹅都长得一样的。”

    “那是肯定的我用了三年时间才分得出哪只是哪只。”

    “哦”。我胡乱答应着。心里却纳闷地想:为什么要花这么大功夫辨认出哪只是哪只呢?

    “可是献之只用一年就认得出每只鹅了那孩子有天分啦。”说起得意弟子卫夫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夫人”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心里的疑惑“为什么要认得那些鹅呢?”难道要跟它攀交情认亲戚啊。

    卫夫人神秘地一笑:“你等会就知道了。”

    下午少爷们回来继续上课。这次课堂不是设在书塾里而是设在庭院里水塘边白鹅旁。

    卫夫人指着其中的一只白鹅问谢玄道:“小玄子这只叫什么名字?”

    谢玄挠了挠耳朵“是六六?”

    “我还七七呢。”卫夫人眼一瞪;“你每天到底有没有用心看用心记啊这只你都不认得这只是最好认的。阿你告诉他这只是哪只?”

    “师傅这只嘛是是”郗也只会傻笑了。

    “啊!我知道了师傅这只是点点。因为它脚上的色不纯有些点点。嘿嘿我刚刚看到它的脚划水了。”这是桓济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兴奋和得意。

    “这样认出来的不算!”卫夫人当头一喝又让他耳朵耷拉下来了。

    卫夫人看了看几个弟子很不满地说“你们都向献之学人家每次多认真啊。”

    还别说那小魔头人品不行学习倒是很用功。刚刚卫夫人和几位同窗的话他好像充耳未闻只是坐在水塘边目光追随着那些在水里游来游去的鹅手还在凭空比划着。

    沉默地摹拟了一会儿后他突然跳起来冲进书塾然后又冲出来说:“师傅你看我这个字是不是写得比昨天好多了?”

    大家都围了过去我也往人缝里一看只见洁白的宣纸上只写了一个大大的字:之。

    卫夫人点着头说:“嗯不错。这个字最难写了你能写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岂止不错在我看来这个字简直写得太好了。一个最没有写头的字居然也可以写得那么美。那一点饱满丰盈;那一横如平铺秋江;那一转折若流泉飞瀑。

    王献之自己也感慨地说:“为写这个字我被爹骂了好多回了。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多丢人啊。”

    郗笑道:“这个字你的确应该好好写这是你们王家的招牌字个个‘之’不完。父也‘之’子也‘之’;你‘之’我‘之’;这‘之’那‘之’;三‘之’四‘之’……”话未完人已经笑着跑开了。

    我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的确这王家人的名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像跟“之”字结下了仇死都不放手了。父亲叫王羲之儿子叫王献之其它叔伯堂兄弟莫不如此一个大家族老老少少有很多很多“之”。

    “你笑什么?”某人气急败坏地瞪着我说。

    “没没笑什么。哦我在笑那两只鹅抢鱼抢得打架大鹅仗着块头大都骑到小鹅身上去了。”

    “哈哈哈”那几个人瞬间爆笑连王献之都咧开嘴笑了起来。

    我连耳根子都红了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那两只鹅不是在打架它们是在那样那样。

(10) 幸福的陀螺

    观察完白鹅后当然是继续回书房练字了从白鹅那儿得到的启迪必须马上诉诸笔端。要知道灵感可是转瞬即逝的你不及时抓住它就会像长了翅膀的小鸟一样很快就消失无踪。

    不过据我看来至少另外那三个看白鹅的作用是不大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进入状态无论精气神都没有与白鹅融为一体。不像某位练字狂人揣摩完白鹅游水的姿势后立刻就写出了一个那么神的“之”字。

    后来我越想越觉得他那个“之”字就像一只游水的白鹅意态闲雅安详又洋溢着生命力白鹅风采跃然纸上。在他的UU小说字与画似乎是融为一体的。一点一横一折都摹写自然的神姿。也因此那个字才充满了魅力。

    想来那些热爱书法的人都是为这种魅力所吸引穷毕生之力可能只为了写好几个字。就像王献之一个“之”字揣摩经年以后还会继续揣摩下去。

    王献之揣摩字的时候是不理人的自然也就不会“折磨”我。可那三个就不同了既然不专心练字就状况百出没一刻消停。

    还是我猜对了上午他们只是看我忙着收拾猪窝实在是没空才暂时放过我而已。

    现在好啦我上午太勤快太有效率把事做完了下午就有了点空闲那他们还等什么?各种要求纷纷出笼卯起来使唤我。

    “桃叶给我磨墨”“桃叶给我泡茶”“桃叶给我洗笔”、“桃叶给我把这幅字拿到外面去晾着”“桃叶……”。我被他们支使得像陀螺一样不停地转啊转。

    这倒还罢了只是在书塾里忙乎可那位最难缠的少爷看别人使唤我那么带劲他也眼馋了决定开始行使他的权力——不然岂不亏大了?

    他是不作兴喊我名字的只是虎着脸直接下达命令:“去给我出去买海棠糕”。

    我楞了一下上街买东西这种事也要我去吗?如果我还兼做采买给少爷们跑腿买这买那那他们一人支使我一次我每天就要忙死了。

    不只是我就连他的同窗也觉得这样的要求已经逾越了我的职责范围。谢玄就试图劝他:“子敬这种事你叫你家的仆人去就是了嘛反正他们天天在外面晃悠也是晃悠。”

    王献之却坚持说:“我就是要她去买。”

    “好吧我这就去。”我叹了一口气丢下手里的活计快步朝大门走去。

    算了我还是知趣点尽量不要再跟这位大爷起什么冲突。我也看出来了他在这个书塾里地位然卫夫人明显地偏宠他其它的三位都无法与之并肩。我算那棵葱哪瓣蒜那敢开罪书塾里的头号霸王?

    话又说回来卫夫人请我来就是在书房里伺候这几位少爷的是他们共同的丫头他们使唤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反正我每天的时间就那么多做了这样就不能做那样什么事不是做?上街就上街吧上街还可以趁机逛逛街磨点洋功呢比在书塾里做人形陀螺强。

    这样一想我又高兴了起来。再抬头看了看日头时候也不早了买完了海棠糕就差不多该收工了吧。桃根不知道在胡大娘家里习不习惯有没有哭。

    拿着还是温热的海棠糕回到书塾我双手捧到王献之面前说:“五芳斋刚刚做出来的少爷趁热吃吧。”

    他却把纸包一推:“我没说我自己吃啊拿去到后来喂鹅去。”

    我气血一阵翻涌眉倒竖眼圆睁。他也翘着腿毫不在意地看着我腿还在那里颤呀颤呀让我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两个人大眼瞪大眼剑拔弩张地互瞪了好一会。就在其它三人满脸兴味地等着看我们正式开战的时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好吧我拿去喂鹅。”

    那几个忙跳了起来:“先给我们吃几块吧看到这个才知道肚子已经饿了。也难怪都快到下学的时候了哦。”

    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扯开纸包你一块我一块不一会就瓜分得差不多了。口里还直说“好吃好吃原来海棠糕这么好吃以前怎么不觉得呢?”

    最好笑的是纸包里剩下最后一块的时候几个人同时伸手去抢。还是桓济眼明手快捞到了然后飞快的送到口边。就在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他突然像才刚刚看到王献之一样把已经差不多塞进口里的海棠糕又拿出来伸到王献之面前说:“那个子敬最后一块了你真的不吃吗?很好吃哦。”

    王献之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另外两个则笑道:“自清你自己都舔过了还问人家吃不吃真恶心。”

    王献之不高兴地话道:“我是买来给鹅吃的。你们自己带来的点心呢不知道吃自己的啊跟我的鹅抢吃的。”

    郗满不在意地说:“就是跟鹅抢才好吃啊自己家里带来的东西看都看饱了谁要吃啊。你还不是一样放着一篮子点心不动非要桃叶现跑腿去给你买。”

    这时卫夫人从门口探进头来:“听说你们在吃好吃的东西给师傅留了没有?”

    桓济的那块海棠糕已经吞进肚子里去了此刻正在舔手指。听见卫夫人的话不好意思地说:“师傅来迟了一点刚刚最后一块已经被我消灭了。”

    卫夫人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油纸包露出了一脸馋猫像连连说:“那下次有好吃的一定要给师傅留哦。”

    我看得目瞪口呆若不是事先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包括拥有一间著名当铺的大富婆卫夫人——我会以为他们家里都很穷一辈子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所以才会见了海棠糕这种普通点心都馋成这样吃的时候恨不得连手指一起吞进去。

    我回头看了看后面的那口柜子。刚刚擦柜子的时候好像里面有好几个篮子应该就是他们说的“从家里带来的点心”吧。那些篮子里面会有些什么呢?肯定不会比海棠糕差。这几个的家里都富得流油每天穷奢极欲。听说王献之家连马桶都是镀金的。呃我在讲吃的怎么说到马桶了?

    这时耳朵里忽然听见仙音飘过是卫夫人在说:“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好也我在书塾打工的第一天终于结束了。除了早上打破了一口缸差点背上巨额债务外基本上平安无事。

    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经过门口时我主动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拿出来给老张过目:“张伯你看都是少爷们练过字的废纸我拿回去生火的。”

    老张点头放行我三步两步赶到渡口只想快点回家。我的桃根今天一天可好?

    可是船老板不看到船舱里坐得满满的是不会开船的。我平白地在船上坐了好久直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家。等我去接妹妹的时候妹妹已经在胡大娘家吃过了正在胡大娘的摇晃中睡眼朦胧。

    我索性多坐了一会儿等妹妹完全睡着了才把她接回来放在自家的床上。

    简单地弄了点东西吃后我在灯下打开那个包袱小心地取出那些练过字的废纸。它们对我而言不是废纸而是宝贝。

    我先找出王献之的字在灯下一个一个临摹。我没有笔没有墨只能用手在纸上画着。

    暂时先这样吧。也许过几天我就可以弄到笔和墨了。他们那么浪费笔肯定写不了多久就会换的那我不就可以捡回来用了?至于墨呢不知道可不可以带个小瓶子把他们晚上没用完的墨倒点回来?

    这天晚上临睡之前我一直在想着王献之的那个“之”字。可惜那张纸他没有丢大概是拿回去给他父亲看去了吧。

    凭着记忆我在被子上慢慢摹写着那个字。在无数的“之”字中我进入了梦乡。

(11) 猫先生寻乐记

    这是我在书塾打工的第二天。

    这一天的心情和第一天比起来有了很大的改变。昨天来的时候是战战兢兢的充满了惶恐和不安。今天则比较平和甚至有了一点期待。

    还没进巷子远远地就看见王献之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亦步亦趋的仆人。其中一个手里拎着食物篮子另一个也拿了一包东西一路都在哀求着他什么。

    为了不跟他直接照面我退后几步躲进拐角处。

    待他们走近后就听见那两个仆人中的一个恳求道:“少爷让奴才进去一下吧帮您把书桌收拾一下把墨磨了。”

    “我说了不需要书塾里现在有专门服侍的人磨墨之类的事她自然会做的。”是很不耐烦的声音。

    “可是”那个仆人很哀怨地说;“少爷以前总说我磨墨磨得最好少爷也最爱用我磨的墨写字了。”

    没有回音想来这会儿一定是满脸黑线了吧。被一个想要邀宠的男仆撒娇的感觉是可怕的。难为他还能忍着没一脚踢飞这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另一个仆人则说;“您今天早上吃得太少了夫人让奴才一定要看着少爷把这些吃下去。”

    “不吃。”

    “少爷……”这个比那个更哀怨了。

    “叫你们回去就回去不准再罗嗦!”大少爷终于烦了下了驱逐令。

    一直等到门口安静了我才从隐蔽处走出来。我进去后老张正要关门又来了一个人站在门外说:“等等我也要进去。”

    定睛一看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大叔。再看一眼他的脸:天那这个人长得好像猫哦。尤其是他那两撇胡子修剪得就跟猫的胡子一模一样。

    “毛先生您来了?”老张毕恭毕敬地把他迎进了门。

    我差点笑出了声。这个人还真是绝了连姓都姓得这么妙乍一听起来还以为喊的是“猫先生”呢。

    我对他好奇他也对我好奇。看我往书塾的方向走他跟在我后面问:“姑娘你是新来的呀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嗯我昨天才来的。”既然有“以前”那就说明这位猫先生是这里的常客了。

    眼看书塾就在眼前了他才露出恍然的表情说;“原来你就是那位桃叶姑娘啊。”

    想不到我在这里倒成知名人物了“您怎么知道我的呢?是他们跟您说的?”

    “嗯”他点头“那段时间书塾里脏得要命我好几次喊下人去扫都被他们赶走了。说那些垃圾是留给一片小桃叶的见面礼要是垃圾少了就不隆重了。呃既然你是昨天来的那书房今天应该不脏了吧?”

    我忙说:“不脏了您放心大胆地走进去就是了决不会掉进垃圾堆里的。”

    那几个无聊的家伙一个月不准人打扫害我昨天光运垃圾就运了好多趟。

    “那就好不然就真的没法下脚了”猫先生兴冲冲地走进书塾。刚一进门就惊喜地喊:“耶?献之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言下之意就是这位大少平时是不可能这么早来的。

    再看王献之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可疑的红晕淡淡地说一句;“毛先生好。”

    问候完了先生马上就用凶狠的语气冲着我说;“你还站在那儿干嘛?你是来干活的不是来摸鱼打混的快过来给我磨墨!”

    我忍着气陪着笑说:“我可不可以先扫地再给您磨墨?不然等几位少爷都来了再扫就不大方便了。”

    其实我是应该早点来的可是早上睡过了头又等了半天船结果就搞晚了。

    只是我忘了跟这个小魔头打商量是没用的他才不管别人“方不方便”呢。他硬邦邦地回了我一句;“先磨墨本少爷要写字。”

    这时猫先生笑眯眯地说:“今天磨墨不用那么急桃叶你等会儿再磨没关系。今天为师要带你们到园子里走走多好的天气啊。”

    王献之脸色阴阴的可是毕竟先生开口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赶紧扫地然后出去提水抹桌子。那三位也66续续地来了。

    人都到齐了之后猫先生交代我说:“小桃叶你就留在这里把墨磨好然后叫两个人抬一张桌子出去摆在那树荫底下再拿上几把板凳。要是有茶水点心的话那就更好了呵呵。”

    这时卫夫人出现在门口说:“茶水点心我这就叫人去准备桌子、板凳也马上搬出去。等会我要到当铺去一下这里就麻烦毛先生照顾了。”

    猫先生马上躬身道:“多谢夫人夫人尽管去吧生意也马虎不得的。”

    他们被猫先生领着出去了。

    我一边磨墨一边从窗户里不断地张望。看他们师徒几个在庭院里慢慢地散步、讨论心里无比羡慕。同时对猫先生的做法也大为赞同:这样教学的确比坐在书塾里摇头晃脑地死记硬背要有意思得多。

    可惜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猫先生在外面喊道;“小桃叶把笔、墨、纸都拿出来在桌上摆好我们马上就要用了。”

    我巴不得一声赶紧把他们要的东西都搬到桌上。然后假装整理赖在那儿不走了。

    只听见猫先生对几个弟子说:“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是什么乐?‘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又是什么乐?”

    谢玄答道:“颜回之乐乐在‘安贫乐道’。箪食瓢饮非可乐是颜子自有其乐。乐在淡然无求浑然无忧与天地共俯仰。”

    “嗯”猫先生赞许地点头说:“颜回之乐正在淡泊名利守真明志。小玄子你既然知道颜回之乐乐在何处那你把这个‘乐’字写出来给大家看看。”

    谢玄答应着起身去写字猫先生又问王献之;“献之你今天想写个什么样的‘乐’字呢?”

    王献之看着不远处的水塘说;“我想写游鱼之‘乐’。”

    郗马上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王献之立即答;“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鱼之乐?”

    于是一阵打闹。

    猫先生趁机躲到一边吃点心喝茶根本没一点制止的意思。等他们打完才问桓济道:“你说他们刚刚是什么乐?”

    桓济答:“是嬉戏之乐同窗之乐。”

    猫先生的猫须一翘一翘地说:“那好你等会就写这个‘乐’字。”

    大概一、两个时辰后桌上已经有了许许多多的“乐”字。他们围在一起一一品评最后猫先生宣布:王献之写鱼之乐的‘乐’字胜出。

    “不公平!”三个声音同时喊道。

    “理由?”

    猫先生嘴里嚼着香喷喷的寸金糖口齿不清地问。对学生寻求公平的呼声表现出了**裸的无视。

    “献之既然是写鱼之乐就应该由鱼来评而不是由先生来评。”

    “也有点道理。不过呢为师有一个比这更充足的理由。”

    “弟子们洗耳恭听。”

    “我是猫!”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特意动了动他那两撇神奇的猫须。

    弟子们绝倒在地溃不成军。

    我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呢猫先生突然问我:“小桃叶此刻你最想写的‘乐’是什么乐?”

    我怔住了因为没想到他会问我。过了一会儿我才回答说:“多谢先生动问桃叶上月痛失慈母所以桃叶此刻最想写的乐是天伦之乐是双亲健在、承欢膝下之乐……”想到一个月前亲手掩埋的亡母我说不下去了。

    “那你能把这个‘乐’字写下来吗?”

    “我……”我慌了。不是不想写而是不敢写。自从爹去世后我就没再碰过笔墨了我还能写吗?

    “桃叶你会写字吗?会就去写呀!”他们热切地催促着眼睛里有好奇有鼓励也有促狭。

    我慢慢走过去握住笔手指却颤抖得厉害。尤其是眼前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我。

    站了半天之后看那个小魔头已经满脸的不耐烦了我才鼓足勇气提起笔同时闭上了眼睛。我不敢看他们尤其是不敢看他。

    眼睛一闭上脑海里就一幕幕地闪过爹娘在世时的情景。那时候我家虽然不富裕可是一家人相依为命和乐安宁。可惜那样的快乐再也无处可寻。

    凭着对往日的回忆我慢慢在纸上写下了一个“乐”字。

    我刚退下他们就一起涌到书桌前看我写的字。但这个“他们”不包括王献之他依然坐在原地未动。

    很快就听见猫先生大声宣布:“我修改刚刚的结论桃叶写天伦之乐的‘乐’字胜出献之你只能屈居第二了。”

    王献之走过来一把抢过那张纸看了一会儿后说:“她写的‘乐’字有悲意。”

    “所以我评她为第一。”猫先生趁机给学生授起课来:“‘乐’与‘悲’本来就是不可分割的。这世上从没有纯粹的‘乐’。颜子之乐寓人生困窘之悲;沂水之乐寓时光易逝之悲;就是献之你的‘鱼之乐’也只是子虚乌有之乐若真要穷究则鱼之乐何在?桃叶寓悲于乐正得乐之真谛。”

    王献之不吭声了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猫先生讲论完毕站起来说;“今天的授讲就到这儿了你们回去后每个人写十个不同的‘乐’字下次上课的时候再带来给我。”又看着我说:“桃叶你也写。”

    我也写?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在心里收我为徒了?

    在我的脑子想起我没有笔墨之前我的嘴已经自动声了而且还是雀跃不已地;“好的先生我今晚回去就写。”

(12) 我们的秘密约定

    昨天下学的时候我只是关好门窗就匆匆走了。今天由于有早上睡过头的教训再看天色还早就准备索性做完清洁再回去。

    这样就免得像今早那样被动少爷们都来了我还没有扫地。

    幸亏卫夫人没那么早起来否则肯定要挨训的。一个在书塾里打杂的女仆竟然比来上学的少爷们还晚到那成何体统了?

    也多亏了几位大少对卫生条件要求不高——他们一个月不扫地都可以的甚至是故意一个月不扫地。枉费他们穿得那么光鲜腰上挂着价值不菲的宝石走出门去谁不羡慕惊叹?尤其是那个谢玄还每天弄得白衣飘飘的偶尔街头一遇你会以为邂逅了什么谪仙般的人物。

    可惜如果你求实精神强一点把他的衣服下摆撩起来看看就会知道“神仙”是只宜远观的。就像诗人住在隔壁就会变成笑话一样。

    我敢打赌至少我没来的那一个月他的白衣只要在书塾里打上两个转就会变成乌衣——乌漆麻黑的乌字。这倒也妙极乌衣巷嘛可不就是穿乌衣的人住的巷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不挑剔不讲究对我是好事。遇上一个有洁癖的主子绝对是奴仆的灾难何况我伺侯的还是四位。要是他们四个一起讲究起来那我岂不是小命休矣!

    一边收拾书塾一边想着这些我竟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这份工作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了。

    人散后的书塾显得格外的宁静夕阳的光影还在窗子上跳动。嗯今天也许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家吧。

    抓紧时间扫好地再把书桌上散乱的笔墨纸砚归类摆放。一切都弄好之后我后退两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锁门离开。

    就在这时有两样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一个是笔架上挂着的笔一个就是王献之书桌上的那方砚台——我家的桃心砚。

    一个不好的念头鬼使神差般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他们每个人都有那么多只笔我拿走一只应该没人会注意吧?

    有了笔墨就不成问题了。反正每天都有没写完的墨汁我拿个小瓶子倒点藏在怀里。守门的老张也不会搜我的身。

    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我否决了:那我不成小偷了?我桃叶可以穷可以没有笔墨但决不能干出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那我的爹娘在地底下都会不安的。

    至于桃心砚嘛我只是想趁这会儿没人好好地看一看摸一摸这应该没什么吧?

    主意打定我走到王献之的书桌旁拿起桃心砚还没来得及好好看呢就见窗外人影一闪。

    我吓得手一松差点把砚台失手掉在地上。还好另一只手及时护住了要不然天那我不敢想下去了。

    我昨天还没进门就砸了他一口天价缸;今天还没出门又摔破他的砚。难道我和他有仇啊专门给他败家来了。

    刚刚放好砚台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叩门声。这会儿还有谁会来呢?

    门开处紫色的衣袍一闪一个声音极度不悦地说:“你在我书桌上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原来刚刚的那个人影是他那他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他自己还不是在窗外偷窥我。我也很不客气地说:“你才鬼鬼祟祟呢你站在窗外干嘛?”

    “我……”他语塞了。想不到大少爷也有心虚的时候。

    但他马上就转移话题责怪我道:“我在门外等你那么久你为什么在里面死磨蹭?害我脚都站酸了。”

    这倒奇了“你在外面等我?你又没事先跟我说我哪知道你在外面等啊。”

    他把我堵在墙与书桌之间用低沉但饱含威胁的声音说:“本少爷是想告诫你一句话今天的事不准在外面说一个字都不许提!”

    威胁呢我好怕哦。

    “今天的事今天什么事啊?今天生了好多事你不说清楚人家怎么知道是哪一件啊。”我笑得惬意无比。咱们老百姓啊今日个真高兴。

    他却气得七窍生烟:“你明知故问!我告诉你你少得意你不过侥幸赢了我一次而已。等下次毛先生来了我一定要再比一次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哑口无言!”

    看他气成那样我决定不逗他了真把大少爷惹火了可不是好玩的。我马上表示;“少爷您放心就算您不交代我也决不会在外面乱说的。桃叶不过偶尔一个字入了猫先生的法眼这不能说明什么的。桃叶哪敢跟少爷您比呀就少爷昨天写的那个‘之’字就够桃叶学几年的了。”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此话一出他的脸立刻由阴转晴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声音中甚至带着一点隐约的笑意;“你很喜欢我昨天写的那个‘之’字?”

    “嗯”我猛点头这倒不是假话。“少爷那个‘之’字简直写神了我后来越想越觉得它就像在水里游动的鹅优哉游哉潇洒自在。”他家的人拼命地用‘之’字取名弄得家里那么多“之”是不是也正是由于羡慕这份潇洒自在?

    他眼睛里顿时光彩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只好低下头以避开那灼人的光芒。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伸手拿过那方砚递到我面前说:“你要是真的很想要这个我可以让你拿回去。但不是送给你。”

    “那是什么?”借给我看两天?

    “这个以后就是我们之间的奖品。这次比赛你赢了这砚台暂时归你。下次毛先生来再比要是我赢了你就得把这砚台带来还给我。”

    “好!”我一口就答应了。这个游戏我喜欢。

    “那就这样说定了”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然后把桃心砚塞到我手里说;“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一个姑娘家太晚了回去不安全。”

    想不到堂堂的大少爷也关心我这个小丫鬟好感动好激动哦。

    就在我眼冒红心笑得春花烂漫的时候一个嚣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事不准告诉那三个家伙也不准告诉任何人。要让别人知道我王献之跟一个丫头打赌赢奖品那我的脸不是要丢光了?”

    笑容凝结春花凋萎。

    ——————————————————————————

(13) 贵公子V小老板

    再三警告过我后王少爷手一挥衣袍一摆就转身离去只留给了我一个很潇洒的背影。

    我却望着手上的桃心砚起愁来:这么大个东西又是个值钱的宝贝我怎么拿出去啊。藏又没地方藏有地方我也不敢藏。万一被人现了说我是小偷那我不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最要命的是那家伙还不准我告诉别人这是我们打赌的彩头。也就是说即使我被诬赖成小偷了也决不能牵扯出他王少爷因为少爷的面子高于一切。

    要是我不拿回去呢?也不行!少爷看得起我才赏我这个机会跟他打赌比赛要是我不听他的话把砚台拿回去那不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了?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再去求他。于是我在他后面追着喊道:“少爷王七少爷请您等一一下。”

    还好他没出大门。看我走近他不高兴地说:“你以后要么喊我七少爷要么喊我王少爷就是千万不要喊什么王七少爷。幸亏我没弟弟要不然照这样喊下去那不成了……”说到这里他猛地住了口懊恼地向四周看了看。

    来不及了已经有两个下人捂着嘴跑掉了。

    他恼羞成怒对我说话的口气自然很不好了:“你鬼喊鬼叫又出什么事了?”

    我低声下气地恳求道;“少爷刚刚您给我的那个东西我实在没办法拿出去怕人家当我是小偷。”

    “怎么会呢?”他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

    我知道站在他的身份立场上是没法理解我们这种小人物的悲哀的我只好耐心地解释给他听:“要是少爷您无论拿什么东西出去都没人会这样想。可桃叶只是书塾里打杂的小婢女如果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出去肯定会引起别人怀疑的除非”我看着他说:“您能出面帮我作证说这个是您给我的。”

    他皱起了眉头。我就知道他肯定不会愿意的。

    “那可不可以请您先帮我拿出去在门外再给我?”这是我想得起来的唯一办法了。

    “真麻烦!”他一边抱怨一边还是把砚台接了过去。

    这时我突然想到书塾的门还没锁呢不好意思地向他致歉后我飞快跑回去锁好门。

    等终于跨出门时天已经快黑了。

    他把砚台递给我我则把手里的篮子递给他。

    他不肯要嘴里还说:“你把这个拿出来干嘛?”

    这是他家里给他准备的点心篮子每天早上由他的仆人送过来在门**给这里的仆人提进去。晚上一般就由他自己拿走了。今天他不知道怎么给忘了我锁门的时候便顺手带了出来。

    可是他坚决不肯接理由是:“我家的佣人已经被我打走了我自己提呀?我才懒得提呢。”

    我哄劝着说:“您家就在这个巷子里又不远一会儿就到了。又不是要您拎到大街上去怕什么?再说了就算拎到大街上也不会破坏大少爷的光彩形象的。”

    “不拿。”他还是坚决拒绝。

    这又让我犯愁了:“那怎么办?又放回书塾去?这可是吃的东西久了是会变坏了。”

    “那你拿回去吧”他指着我手里的砚台说“正好把这个东西放在里面。不然你一个女孩子手里光秃秃地拿着这个砚台走夜路我也不放心。”

    我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暖流。他嘴巴是不饶人脾气也坏但人其实不坏偶尔表现出来的温柔细致更让人惊喜。

    可惜对他的好感总是只能维持片刻就被雨打风吹去。因为他很快又说;“这些吃的东西要是你不拿回去明天我就拿出来喂狗了。我家拿来的点心大部分都进了大毛的嘴。”

    我气结。

    懒得再理他我掉头就走。

    他还楞在原地呢大概还在想:我没说什么呀这个死丫头怎么变成这幅德性?

    等我下船回家时时辰比昨天更晚了。桃根大概又在胡大娘家睡着了吧。

    走在幽暗的巷子里手里拎着满满的食物篮子我的心里是欢喜的——喂狗就喂狗吧能跟卫夫人家的大毛吃一样的东西是许多人享受不到的待遇呢。

    我情不自禁地轻轻念着:“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我和颜回的际遇真的很像哦我也是在陋巷箪食瓢饮我也没有“不堪其忧”这会儿还在没事偷着乐。那岂不就是我已经和颜回一个境界了?自己打嘴呵呵。

    快步走到胡大娘家还没推开门门已经自动开了一张笑脸迎了出来:“桃叶你回来了?累不累饿不饿?”

    “胡二哥?”没见到胡大娘却见到了胡二哥。

    胡二哥是胡大娘的小儿子在一间皮货店里做活计。这次据说是跟大掌柜一起去北边收货去了所以一个多月没有回来。

    再看床上小妹妹已经睡着了估计又在胡家吃过了吧。这一家人对我真的好得没话说。

    其实我也有想过索性带着妹妹一起住到河那边去免得我每天上船下船提心吊胆还耽误很多时间。可是离开了胡大娘一家我就彻底失去了依傍。不先给妹妹找到可靠的人带我哪儿也不能去。

    胡二哥跑到灶下小心翼翼地端出了一个罐子。一股香味扑鼻而至居然是鸡汤。

    “桃叶快趁热喝煨了一天了哦。”胡二哥把罐子放在桌上用小碗添出一碗送到我手边说。

    已经多久没喝过鸡汤了?似乎都已经忘了那是什么滋味。可如今看着那碗香喷喷的鸡汤我却喝不下去。

    “胡二哥这鸡汤还是留给你们自己喝吧我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也喝汤啊这汤可是专门为你熬的。这一个月你辛苦了。”

    “胡二哥……”看着手里的鸡汤我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他走到床边一边给小妹妹盖上被单一边对我说“我昨天晚上回得很晚当时你已经睡了没敢打扰。早上等我起来你又已经走了。我就去菜场买了一只鸡放在灶里慢慢煨着。还有你的米缸我也给你装满了柴也劈了一堆。”

    我住的房子是租的他家的我妹妹也在他家他娘手里有我的房门钥匙。他随时可以在我屋子里进出。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时候别人对你凶可能还好对付一点——不理就完了。别人对你太好你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尤其当这个人是男人而你是个女人的时候。

    “趁热喝啊”他把我已经放到桌上的汤碗又送到我手里“这段日子真是难为你了人都瘦了一圈我又偏偏不在家。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跟老板去了。”他一脸的自责看我的眼光里满是歉疚和怜惜。

    “好我喝。”我端起碗送到嘴边。既然他钱也花了汤也熬了我不喝不是不领情了?

    鸡汤真好喝啊。这两天中午在卫夫人家吃的伙食也还不错只是鸡汤是不可能有的。

    “妹妹晚上也喝了这么一碗呢小家伙好像挺喜欢喝的。以后我隔几天就买只鸡给你们煨汤喝。”

    “隔几天就买只”?他一个在店里当小伙计的每月能有几个钱?我忙说:“不用的胡二哥鸡汤这种东西也不是我们这种贫寒人家吃得起的。一年能喝上一次两次打打牙祭我就很满足了。”

    胡二哥却笑道;“你是怕我买不起吧?不会了桃叶那种苦日子以后都不会过了现在我有钱了。”他笑得好得意。男人好像非要荷包里饱满了脸上才会神采飞扬。不然总是有点抬不起头的样子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有点吹牛夸口的劲头了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是说我变成大富豪了只是比以前确实好了很多。这次陪大掌柜去北边我事先借了一点钱随船带了一些货去结果在那边俏得不得了让我猛赚了一笔。大掌柜说我有眼光回来就升为我二掌柜工钱也提高了很多。”

    我由衷地替他高兴。据说他家本来也是个殷实人家家里有房产有店面。只可惜父亲死得早胡大娘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长大慢慢地把店面卖掉了房子也只剩下了这一座小四合院。

    我恭贺他说:“胡二哥这么年轻就能当上了二掌柜将来说不定能重振家业把以前的店铺和房产都赎回来重现胡家昔日的光荣。”

    他自信满满地说:“会的。即使只为了你我也要重振家业。桃叶你放心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他重振家业关我什么事啊。

    ——————————————————

(14) 不受欢迎的变色龙先生

    今天早上进入书塾的时候一进门就吓了我一跳。揉了揉眼睛后才敢肯定不是我眼花而是真的四个人都到齐了。

    只是这四个人是个什么情景啊。

    王献之趴在桌上睡觉谢玄在看《孙子兵法》郗和桓济则凑在一起下棋。

    来这么早却不温习功课不是摸鱼就是钓鱼(打瞌睡)难道他们不知道“一日之计在于晨”吗?

    谢玄倒还罢了反正他平时也是《孙子兵法》不离手的据说已经能把其中的重要章节顺流倒背。看兵书嘛好歹也是看书了。可是郗和桓济连书都没碰。另一个就更不象话了居然在睡大觉。

    好吧这根本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个打杂的丫头没资格对少爷们的行为指指点点的。可是当别的书塾都书声朗朗的时候我们书塾却只有下棋声和鼾声说出去我很丢脸呢。

    见我走进去桓济说:“桃叶你今天来晚了哦。”

    我回了他一声:“不是桃叶来晚了而是少爷们来早了。”

    幸好昨天聪明了一下下学的时候就把清洁做了不然这会儿又该慌了。

    桓济还要跟我说什么郗突然抓起一颗棋子重重地敲在桌上说:“将军!”

    这一将军没“将”到桓济倒“将”到了另一个就是趴在桌上补眠的王献之。只见他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没好气地说:“吵死了!一大早下什么棋啊。”

    郗的眼睛还盯在棋盘上显然刚刚的“将军”并没有一击成功如今满心满眼都是棋哪里放得了手?当即头也不抬地说:“借用桃叶的一句话不是我们下棋的时间不对而是你睡觉的时间不对。”

    王献之好好的觉被人吵醒了有点起床气越蛮横地说:“本少爷睡觉任何时间都对。“

    郗也毫不示弱:“本少爷下棋任何时间都对。”

    这样一争锋相对两个人之间的斗口就有点变质了。本来是开玩笑性质的如今倒有了一点动真格的意思了。

    看情形不妙我赶紧插了一句:“两位少爷都对是老先生不对。”同时赶紧奉上刚泡好的香喷喷的茶。是真的很香因为用的是顶级云雾茶开水一冲进去一股清香直透鼻端。

    要是真打起来就不好了。我倒不是怕他们伤了人而是怕他们毁了东西。这屋里笔墨纸砚到处都是万一被他们当武器这边砸过来那边丢过去。最后弄得一片狼籍受累收拾的是谁?难道还能指望这几位尊贵的少爷不成?

    谢玄这时也放下了兵书附和我的话说:“就是要不是老先生这么早就把我们闹起来子敬也不会困得在趴桌上睡了。

    这话一说吵架的也不吵了因为大家有了共同的埋怨对象和攻击目标:就是今天要来上课的庾老先生。

    这两天中午休息的时候我跟卫府的仆人们一起吃饭聊天对书塾的情况也大致了解了。尤其是几位先生我更是重点打听。因为我想了解他们的喜好好讨得他们的欢心最后能让他们都像猫先生那样收我为徒——尽管不是正式的。

    其他的几位我都很觊觎唯独这位庾老先生我就不敢指望了。因为他不是一般的人。

    论起这位老先生那来头可就大了。据说他曾做过朝廷的中书令宦海生涯达三十余年之久属于“万里长城永不倒”的厉害角色。直到前几年也就是他七十五岁高龄的时侯才告老还乡——所谓的乡并非指乡下就是这石头城。

    前几年就七十五岁现在应该接近八十高龄了。别人到他这个年纪早就老态龙钟拐杖不离手了。可他还能接受卫夫人的邀请来书塾上课是个罕见的健旺老人。

    可他毕竟是高年了当卫夫人请他的时候他提出了“三不来”:身体不舒服不来刮风下雨不来弟子不尊重他不来。

    不来倒没什么这四位只有偷着乐的谁稀罕他来呀?

    怕的是他来而且早来很早很早就跑来。

    因为这位老先生有个毛病早上总是没瞌睡鸡还一遍都没叫他就已经叫了好几遍了——叫家里人起床。

    把家里人全都吵起来后就心满意足地转移战场到书塾来吵学生。

    如果他老人家都到了学生还没到那不就成了“不尊重”他的明证了?所以每次只要是他的课四位大少只好早早就爬起来在书塾里等着老先生大驾光临。

    如果老先生果然德高望重受世人景仰爱戴他们还可以忍一忍。可是这位先生在外面的风评实在是惨不忍闻。别说他们了就连我了解了老先生的底细后都很纳闷:卫夫人为什么要请这样一个人来呢?

    也不是说老先生有多十恶不赦而是他的为人处世颇让时人诟病。

    如果士人代表了清流的话这位老先生就代表浊流了。在孤高自许的士人眼里庾老先生是一位毫无品行操守的政客一条著名的变色龙。

    他们对他一生的考评是:未入仕前是孔门弟子入仕后改投法家致仕后又摇身一变成了老庄传人。

    意思就是他没做官之前整天讲孔子的仁义道德。一旦当上了官仁义就放一边了捡起了商鞅韩非的那一套严刑峻法。等他老得不能当官了又开始讲起老庄以与世无争恬淡自处自我标榜。

    最可笑的还是卫夫人请变色龙先生来就是讲《老庄》的。

(15) 官迷一家亲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这是卫夫人家的书塾辰时初刻阳光普照。

    一位白皓的老先生正在捧读《庄子》灰常灰常地入迷。不用说他就是传说中的庾老先生了。

    阳光照在他的白上如银如雪。在他摇头晃脑的时候一道道白光闪过闪得学生们眼花心麻。尤其是那位瞌睡还没睡好的给先生的白这么一晃瞌睡虫乱飞欲走还留自然是极端地不爽。

    老先生浑然不觉悠然忘我。读完一段后才抬起那颗银光闪闪的头开始点名提问。

    先是:“济济你说‘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这句话让你想到了什么?”

    桓济抓了抓头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学生只想到了一点。”

    “什么?”

    “鸟很大。”

    咚!正打瞌睡的王献之头撞到了书桌上。这本来纯属巧合偏偏老先生喜欢对号入座当即板起脸教训道:“王献之读书的时候要专心要用心。尤其是心要摆正心要纯不能胡思乱想。如此学问方可与时俱进。”

    王献之恼了:“献之哪里不纯了?献之根本什么都没想!”本少爷只是在打瞌睡而已。

    还是谢玄聪明见情势不妙赶紧站起来说:“先生弟子愿代自清回答刚才的问题。”

    谢玄真不错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救同学于水火。

    我在窗外悄悄举起了大拇哥。

    “那你说吧”老先生的声音中犹自带着怒意。

    但学生主动要求回答问题他作为先生又不能不听。总不能说:“你先一边晾着去等我跟王献之吵完了再说。”

    只听见谢玄豪情万丈地说:“这句话让学生想到的是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

    我一听顿时大为钦服。这兵书就是看得好啊瞧我们谢玄同学说的话多有气势啊简直掷地有声。

    我还以为老先生会大大夸奖他呢谁知他竟然用比刚才还恼火的声音说:“天下英雄除操之外尚有使君怎么算是上遮天蔽日怒振寰宇?这一听就是三分天下的小家子气曹阿瞒不过一小家子气的枭雄耳!何敢当鲲鹏二字!”

    我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若能气势谢玄又比老先生差远了。就连谢玄景仰不已的曹操在庾老先生眼里都不过是小家子气、小打小闹上不了台盘的角色。

    这时王献之懒洋洋地开口了:“依学生看来只有先生担得起这鲲鹏二字。”

    老先生闻言立即转怒为喜不过还是很谦虚地说一句:“献之过奖了余不过一过时老朽耳。”

    我倚在窗外静静地等着听王献之的下文。据我这几天粗浅的了解这小子是属于毒舌派的语不伤人死不休。而依常识判断像他这么眼高于顶的人也绝不可能这样恭维一个他看不起的先生。

    果然他接下来的话是:“那鲲鹏明明是一条鱼可一会儿又变成鸟了还在天上飞。飞不动了掉进水里又变成鱼。这样变来变去就跟那变色龙一样让人叹为观止。所以学生说还是先生担得起这鲲鹏二字。”

    满座皆惊。

    这不是**裸的挑衅吗?从窗口看过去桓济已经在悄悄擦汗了。

    我以为老先生这回准得勃然大怒了说不定摔下书本就走临走时宣布:要么王献之离开书墅要么他离开。总之有王无庾有庾无王。

    我站在窗外又害怕又觉得好笑。谁叫老先生偏偏又姓庾这下越隐射得妙了。

    就在大家的心一起提到嗓子眼儿的时候哈哈哈哈哈哈……老先生突然纵声大笑声若洪钟。

    他这一笑不打紧几个学生都给他笑成泥塑木雕了。

    笑完老先生说:“献之我就喜欢你的爽直。我在官场多年见多了阴险狡诈当面奉承背后插刀的人。如今跟你们这样单纯的年轻人在一起心里觉得特别舒服。这也是我当时会答应卫夫人来书塾授课的原因。”

    他这么一说王献之倒不好意思了忙站起来道歉:“多谢先生不怪罪献之也是一时口快先生切勿放在心上。”

    “没事没事”老先生走到王献之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为师八十高龄的人了难道还会跟一个十几岁的小辈生气吗?我看你们就像看我的孙子重孙辈一样。”

    老先生这么亲切王献之脸上的桀骜不驯之色也彻底消失了。

    老先生很诚恳地对学生说:“我知道世人都叫我变色龙他们以为这是对我的侮辱而实际上在我看来这恰恰是对我的夸奖。”

    几位同学面面相觑原来这还是夸奖?

    只见老先生走到前面的案桌上挥墨在宣纸上写上了一个大大的字吹了吹然后反过来朝向学生说:“你们看这是个什么字?”

    “权字”几个人答。

    “那你们是怎么理解这个字的呢?”

    郗举手看先生点头后站起来回答说:“权就是权力权势权谋还有……学生暂时只能想到这些了。”

    老先生做手势让郗坐下笑着说“不错你们几位还有要补充的吗?”

    桓济站起来说:“还有‘权当’这个时候‘权’是姑且的意思吧?”

    “嗯这个也算还有要补充的吗?”老先生继续问另外两位。

    一起摇头。

    老先生带点遗憾也带点得意地说:“世人一般都这样理解‘权’字并且只会这样理解‘权’字实在是流于偏狭。这也是我一直被人诟病的原因。其实权字还有一个——至少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意思就是权变权宜权衡。”

    讲课讲出新意学生自然爱听了。这下连王献之都收起了吊儿郎当的表情认真听了起来。

    老先生解释道:“为什么我认为权字的这个释意比权力更重要呢?因为没有权变不会权宜不懂权衡就不可能掌握权力有了也容易失掉。”

    几个人听得直点头。

    郗再次举手言:“学生明白了所谓变色龙其实就是权变就是不断改变自己以便能在不同的环境下求得生存。”

    老先生含笑补充道:“不只是求得生存还要求得更好的生存。”说这话的时候他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八十岁的老人眼睛里竟然精光四射。

    郗已经一脸折服了又提出了好多关于从政方面的问题老先生一一作答见解精妙。

    难怪他能在官场混几十年岿然不动的。据说他出身并不高贵虽然也姓庾但与著名的豪族颍川庾家并无瓜葛。在讲究“九品中正”“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朝代他能做到中书令已经是奇迹了。

    能创造奇迹之人必有其过人之处。想来那些自命清高的士人门鄙视他在名声上打压他恐怕主要还是嫉妒心作祟吧。一个出身寒门的人权势地位皆在他们之上这对他们是太大的刺激了看着就心烦。可是又扳不倒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搞臭他的名声了。

    讲论完毕后庾老先生布置作业:“今天我们要写的字就是这个‘权’字你们根据自己的理解来写这个字吧。”

    写完了交上去老先生先看过再和学生一起品评。这次郗胜出王献之被评为最差。

    王献之不服提出申诉。

    老先生说:“你心里厌恶权势清高孤傲。所以写这个字的时候无爱有嫌这样怎么可能写好这个字呢。”

    大家马上笑郗:“这么说阿对‘权’字最有爱了?“

    郗很大方地承认:“没错在我看来权势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手握大权的男人才是最有魅力的男人。”

    “难怪阿现在没魅力的原来是还没有手握大权那。”

    “我哪里没魅力?明明颠倒众生好不好?”

    几个人打闹成一团。

    这一堂课从剑拔弩张到师生欢洽颇具戏剧性的。

    而郗从此成了庾老先生的忠实拥趸立志要将变色龙精神扬广大。

    下学的时候他特意紧走几步赶上庾老先生用恳求的语气说:“学生还有一些疑难今晚可不可以去老先生家里登门求教?”

    老先生欣然同意于是师生二人亲亲热热地相携而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8220/ 第一时间欣赏砚压群芳最新章节! 作者:蓝惜月所写的《砚压群芳》为转载作品,砚压群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砚压群芳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砚压群芳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砚压群芳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砚压群芳介绍:
桃叶父母双亡,家徒四壁,母亲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妹妹。为养活自己和妹妹,桃叶去书法名家卫夫人的私塾里打杂,结果遇到了四位爱捉弄人的贵公子:王献之、谢玄、郗超、桓济,和几位极具特色的教书先生:猫先生、变色龙先生、子曰先生、惊堂木先生;以及声称爱财如命,兼有奇特嗜好的卫夫人。不久,桃叶就被神秘女子骚扰毒打,她原本以为不过是爱慕王献之的女子在跟自己争风吃醋,最后却惊惧地发现,自己居然卷入了一场宫廷争斗之中砚压群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砚压群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砚压群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