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武德四年
事情如此匪夷所思,却又如此真实。
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可张超相信这不是什么魔术,因为上一刻他还在繁华无比的大都市,而此时他面前却是旷野乡郊,特别是他刚刚明明是处于一个炎炎的夏日,现在这里却是冰天雪地。
“这天真冷啊。”
张超勾着腰缩着脖子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想要尽量的保住正迅速流失的体温。可仅凭着身上的那单薄的短袖明显没有什么保温作用,短短片刻,张超的牙齿已经上下交战了。
张超是一个很普通的年青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的普通。在中国,有三十多万个叫张伟的人,叫张超的也少不了多少。张超身材不算高也不算矮介于平均的样子,利落的短发,没有近视,普通的短袖配着牛仔裤加双休闲鞋,普通的再普通不过。
这样的张超,走在都市中混在人群里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但是现在,张超对面的那群人,却像是看到一只大熊猫走在街道上一样。
确实,原本普通之极的张超,和他面前的这些人有些太格格不入了。
张超对面,此时站着一群人,确切的说是十个人。
这些人也都是黑头发黄皮肤,一眼看上去,明显也是中国人。但他们的发型和穿着就有些奇怪了,这些人看年纪也都是三四十岁的人,可却一个个奇装异服。他们都留着长发,如道士一样束发。偏偏又没穿道袍,而是穿着盔甲,拿着刀剑。
张超对这些人身上的铠甲还有些眼熟,觉得应当是明光铠。穿着这些铠甲的人,有的提着弓有的握着刀,那直直的刀身,似乎是唐刀啊。
从对方那戒备和打量的神色里,张超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一切。
“请问,现在是哪一年?”
看着这伙明显不像是玩cosplay的大叔们,加之此前的种种异常,张超认定自己穿越了。
张超是个普通的二十一世纪国人,家在陕西读书在上海,家庭极为普通平凡。今年二十一岁的张超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毕业就失业。在上海读了四年极普通的大学,已经习惯了上海,可想在这个大都市找到一份能养活自己在上海生活的工作却不容易。
好在他大二起就开始在网上连载小说,一开始只是个业余爱好,后来居然也能拿到些稿费,虽然小说不是很火,但也比出去实习挣的那点强。因此大四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认真的找一个实习单位,转眼间,大四就过完了,他拿到了毕业证,走出了校园,也立即就成了一个自由民。
“想不到我平时写穿越小说,到头来自己竟然穿越了。”
感觉像是做了一个梦,但刚才他掐自己的大腿时却很疼。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得搞清楚这是个什么年代,看样子是中国的古代,还不错的开始。
“大叔,请问现在是哪一年啊?”张超已经冻的瑟瑟发抖了,他现在已经顾不得幻想着穿越后要如何大杀四方,坐拥天下美女之类的,现在他最想要的是一件棉袄。
很幸运,对面的十个汉子虽然穿着铠甲拿着刀剑,但明显不是劫匪。
这下对面似乎听清了。
“今年是武德四年。”
武德四年,张超脑子里立马就想到了对应的朝代,这不是大唐开国之初吗?大唐,自己居然来到了大唐,他再看向这几个汉子,一个个都穿着明光铠。对啊,明光铠可不就是唐十三铠之一,这个自己是知道的。
“这个小兄弟,看你这短发模样,莫非是位和尚?”一个拎着把弓的黑汉问道。
旁边一个提着唐刀的黄脸汉子立即道,“这还用说嘛,一看就是刚下山的小和尚,看样子估计是一直跟随师傅在深山修行呢。”
“隋末以来,兵祸连连,确实不少人避入深山修行。小师父,你怎么一个人下山了,你师父呢?”
张超没想到,这些人倒是给自己想了一个身份。不过一想,这个身份确实不错,跟随师父在深山避世修行的小和尚,这样一来,自己就不再是来路不明了。
当下他立即就坡下驴,说自己打小跟随师父在山里修行,而不久前师父圆寂,自己埋葬师父之后,奉师父临终遗命下山。
其实张超的这番话也是破绽百出,比如他下山,大雪天为何却穿着件短袖,还有他身上的衣服也根本不似这个时代的装束,还有那包,也很奇特。可是那几位汉子似乎也忽视了这些,看的出来,这些汉子虽然一个个提弓握刀的,凶神恶煞的,但对于佛门弟子似乎很尊敬。
不等张超开口,甚至就有一个独眼的老汉从自己的背包里扯出了一件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皮揉制的,手艺十分的粗糙,甚至还带着股子怪味,脏兮兮的。不过这时张超也顾不得嫌弃了,立马接过披裹在了身上,好在这皮子虽脏,但够大,张超把自己裹了个严实,整个人立即就暖和了许多。
“幸好遇上这几位大叔,要不然一穿越过来就要狗带了。”他心想着。
十位大叔的装束很奇特,接下来的交谈,证实了他的猜测。这些大叔都是府兵,大唐兵农合一的军人,闲时为农战时为兵,朝廷给他们土地,免收他们的租庸税收,而他们则需要自备甲械,接受轮值任务或者战时受召上战场。
而这十个大叔是一伙的。
这一伙,不是什么犯罪团伙,而是大唐府军中的编制,一伙就是十人。那个给他皮子的独眼老汉是这伙人的伙长,他们现在也不是在打仗,而是刚打完仗,军队已经撤回来,将军还朝,府兵归府。
这伙府兵是赶着回家的,仗已经打完了,也没轮到他们当值,因此他们一起回乡。
而他们刚刚打完的那一仗,正是大唐开国统一天下最重要的一战,由大唐皇帝次子秦王殿下亲自统领指挥的大破河北窦建德和河南王世充的中原大战。
大唐这一战,彻底奠定了他们一统天下的胜局。虽然江南和河北等地也还有不少割据的枭雄,但已经不足为惧了。
这些凯旋的府兵,都是关中人。大唐此时的军队也基本上都是在关中,关中设十二道,每道置军,军下设骠骑府和车骑府。
“小师父下山是要去哪家寺院挂单吗?”老伙长问。
张超连忙摇头,他可不想好不容易穿越到了大唐,却要去寺庙做个和尚。
“师父说我与佛法无缘,让我下山之后还俗。”
“那你还俗了准备去哪?”
去哪?张超哪里知道,他现在是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他钱包里还有一千多块现金,另外还有几张卡,里面加起来有五万多块钱,是他这几年写小说攒下的稿费,可这些在大唐可用不了。此外他还有手表、手机、平板和笔记本,但这些在大唐也没用啊。
包里还有点零食,还不够他吃两天的。
“我无处可去。”张超只得如实说道。
我也回不去了,张超脑中滑过双亲的面庞,以后也许再见不到他们了。
“要不,你先跟着我回家。”独眼老伙长说道。
这时那个提弓的黑脸汉子在一边道,“张叔,我看你干脆收他做儿子得了,你反正也是独身一人,这小法师刚还俗,却又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你俩凑一块过日子得了。你收留他,以后他还能给你养老送终呢。”
黄脸唐刀汉子也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其它几个关中府兵汉子也你一言我一句的,很是热烈,都觉得黑脸汉子的提议是个好办法。原来独眼老伙长是个老府兵了,不但做过大唐的府兵,也曾是隋朝的府兵。当年还三征过辽东,后来跟着杨广下扬州,宇文化及弑君后他们这些西军跟着一起北归。
后来宇文化及被瓦岗的李密击败,老伙长被俘,便又加入了瓦岗军。再后来李密败于王世充,他又成了王世充的手下。后来他又跟着几名瓦岗将领脱离王世充投了李唐,做了大唐的府兵。
老伙长戎马半生,打了半辈子仗,也曾娶过妻生过子,可隋末乱战,早家破人亡。投李唐之后,均了田分了地,又有了一个家,但却是孤身一人。年纪也大了,也没有了再娶的心。
听到同伴们让他收张超做儿子,张铁枪确实心动了。张超虽然在后世很普通,可在这个时代,却显得很高大,也很粗壮结实,浓眉大眼,牙齿也平整,尤其是举手投足很得体。
“孩子,你愿意吗?”
“你有啥好犹豫的,你还俗下山也是举目无亲,认了张叔做爹岂不正好。”
“就是,小子,张叔不会亏了你的。跟张叔回了家,到时就给你说房媳妇。等将来送走张叔,他攒下的那份家业可就都是你的了。”
“孩子,你愿意吗?”张老爹一脸希翼的再次问道。
?
第二章 长安灞上
张超走出屋门,在冬季的清晨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张家沟。
他和张老爹一伙是昨晚上回到的张家沟,因此除了记得他们一直在爬坡之外,其余的就没什么印象了。昨天走了几十里路又冷又饿,因此到了家里随便吃了点干粮之后他就困倦的睡下了。
早上醒来时,张超才发现原来他昨晚居住的不是房子,而是一孔窑洞。窖洞是土窖洞,只有一间,外面带了个小院子,十分简陋。
张老爹一早就已经起来了,在外面劈柴。张超的床头放着一套布衣,麻料的夹袄,上面还打着补丁,但看着还很干净,估计是张老爹自己的衣服。
张超换上后倒蛮合适,幸好这是短衣而不是那种长袍。不过衣服太单薄,张超便把自己的那套短袖牛仔裤也穿在里面,最后拿了块布包了头,总算是好了许多。
出了屋门,他本来想帮忙劈材,可老爹却说他细皮嫩肉的手上没一个茧子,肯定干不了这活。王伟站那里帮忙垒了会劈好的材后,便在村子里逛了起来。
他已经知道这个村子叫做张家沟,居住这里的多数人却不姓张,反正大乱之后,百姓重新安定下来。
村子名沟,也与村里的地形有关。
张家沟离大唐的都城长安很近,只有三十里路。张家沟所在的这片地方也很有名,叫做灞上,旁边不远就是灞水。
“这不就是后世的白鹿原吗。”
在不大的村子绕了一圈后,综合老爹跟他说的信息,张超已经知道张家沟的位置了。长安东南的那片台塬,白鹿原。
具体点,应当是在后世的狄寨塬与炮里塬之间的那片沟地。站在村子往南边望去,那片谷沟,好像应当就是后世的鲸鱼沟吧。
昨天一同回来的黑脸汉子挑着一担水桶走来,朝张超露出笑容。张超昨天跟他一路回来,已经知道这个黑脸汉子很擅使弓,也是个好猎手。也是这村的,但不姓张,而是姓柯,叫柯五。听张老爹说,柯五祖上是陇右的羌人,后来迁到了这里,原本他们姓柯跋,后来改成了柯姓。
不过张超看柯五除了长的粗野一些,言谈举止倒也与一般的汉人没什么区别。
“柯五叔,那条河就什么名字啊?”
张超笑着问他。
“叫啥河啊,那就是一条沟,洗澡沟。”
用柯五的话说,到了夏季的时候,天热,大家每到傍晚便一起去那沟里洗澡。久而久之,这条沟便被大家称为洗澡沟了。
洗澡沟其实是一条小河,流经后世的蓝田、长安、灞桥。灞上由两片紧靠一起的台塬组成,张家沟正是分割这两片台原的沟界。
而整个灞上,东邻灞水,西临产水,南岭秦岭,整个属于大唐京兆府的宁民县。隔着条灞水相邻的东面,则是玉山县,南面秦岭山下那带则是蓝田县。
事实上,在后世,这三个县都差不多是蓝田县境内。
在唐以前,宁民县也叫白鹿县,因为白鹿原有大量柯五这样的迁移安置的羌民,因此后来改为宁民县,县名本意是甘肃宁州移民而得名。
洗澡沟,果然就是后世的鲸鱼沟,不过此时的洗澡沟确实有点小,这里还没有经过后世的修建水库,因此蓄水不多。
总算确定了自己现在的所处的位置,张超心情有些大好。
张超跟着柯五一起去打水,边走边聊。柯五虽是羌人,但他们祖上自十六国时期就移民过来,据他说,那时朝廷一次性移了五千户羌民到这里。因此整个宁民县,其实羌人数量很多,不过经过了这么多年,都几百年过去了,因此这些羌人实际上也跟汉人无异。
穿越前,张超其实来过白鹿原几次,他以前家住西安,距离这里并不远,好几次和骑友骑车过来,尤其是这洗澡沟,后世时可灞桥区和长安区的交界,鲸鱼沟的水量可比现在大的多,沟内风光秀丽,一年四季景象各异,阳春山花遍野,而夏日又凉意袭来。还有不少的清泉与瀑布,算是相当难得了。
柯五算是张家沟的原住民了,反倒是张老爹实际上是外来落户的。
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子里,有二十个多府兵,编在同一个军府,不过分成了几班。与张超想象中有些不同的是,这些府兵平时跟普通百姓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他们不是军户而是民户,不打仗的时候也是归地方官府管辖的。
他们也不住军府营地,而是就跟普通的百姓杂居。只是他们比普通百姓不同的是,他们种的田是不用交纳租庸的,租庸也就是税。
“我们府兵无战事不征行时,还要分班番上宿卫。平时,也会轮流到军府参加集训。”
柯五打满两桶水,挑在肩上往回走,还未融化的雪地里,他去健步如飞。
大唐的府兵基本上都集中布置在关中和河东地区,以府兵制为主的大唐,平时还要轮流抽调各地的府军入京宿卫。
按不同的距离远近,规定轮班时间。比如五百里内五番,就是距京五百里内上番的军府,士兵就分为五班,一班一年要轮值两个多月。最远的为十二番,每班只需要轮值一个月时间。不过他们在路上耗费的时间更长。
番上之外,每年农闲时也还要集训,此外军府常年要保持四分之一的府兵在军府操练镇守,这也都是要轮流来的。
其实府兵的负担也不算轻,但一般人想当府兵还当不了,得是小地主或者自耕农,不但家里得有钱,还得是家里兄弟多的。家里有财产,这样才能置办的起铠甲军械骡马,家里兄弟多。
当府兵负担虽不轻,可却也是普通寒门子弟得以凭军功入仕的难得机会,因此依然有许多人争着想当府兵。
柯五家里就还算不错,兄弟也多。而张老爹虽是老光棍一个,但他是个老军,经验丰富,打了半辈子仗的。
“五叔,朝廷给你们分了多少田啊?”
“我家分了十八亩。”柯五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明显对十八亩地很满意。
但这个结果却让张超大为惊讶,他记得好像唐朝的均田制是每丁一百亩田,其中二十亩永业田,八十亩口分田什么的吧。怎么轮到府兵了,却反而只有十八亩。
柯五听了张超的疑问,只是呵呵一笑。
“每丁均田一顷,你说的那是宽乡均田。那些地方公田多人口少,因此官府能够按照一丁百亩的均田上限足额授田。但我们这里可是京畿,十足的狭乡,人多地少,哪里有那么多田可授。能授十八亩,都已经非常不错了。”
一人一百亩,说的只是最高上限。如张家沟这地方,本来就靠近京师,再加上这里还人多,而张家沟偏偏又是白鹿两块台原的中界,这里有许多沟谷,因此地是比较少的。加之不少地还都是有主的,因此公地更少。
柯五家以前也是有些地的,因此均田的时候,这里的百姓均田是均田,但均的是这里的公田。均下来的数字后,最后分下去时,还要减去那些地主们手里已经有的私田。
柯五手里原来还有十二亩地,因为本来府兵是有优待的,每人有三十亩地,因为他已经有了十二亩,因此最后只分到了十八亩。
而张老爹本来就是没地,因此他倒是如数分到了三十亩。
三十亩地,听起来不少,不过张家沟的地比其它庄子的地都要差些,而且这个时代的农业技术也不发达,广种簿收。
尤其是张老爹还经常要上番宿卫和出征打战,时常耽误农时。
“今年打败了王世充和窦建德,眼看着终于要天下太平了,以后的日子会好过起来的。”柯五很乐观,觉得日子在一天天变好,起码比早些年隋末乱世时要好的多。当上了府兵,一年抽出几个月时间上番宿卫和训练镇守,可免除了租庸啊。
张超的脚步慢了下来,他脑子里想着许多东西。
很明显,张家沟虽然是住在皇城脚下的京郊百姓,但很明显日子过的并不好啊。张老爹都年过五十了,瞎了一只眼,身上很多伤疤,可依然还要上战场打仗。大唐给了他三十亩地,却是收获微薄,家里只有一孔土窖洞,屋里连个婆娘都没有。
起码得再盖一间窖洞吧,要不然他以后总不能一直再跟老爹挤一个床上啊。新窖洞一时半会不急,但张超觉得有一样东西一定得马上建。
那就是火炕。
冰天雪地的住在破窑洞里还四处漏风,一晚上能冻醒好几回。
住窑洞,一定得盘火炕,要不然这个冬天没法过了,张超一面向那间破窑洞走去,一面心里坚定的对自己道。
唐朝人好像还不会垒火炕,张超突然心神一动,这岂不是说自己找到了一条发家致富的路子。
不用多久,我就会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嘿嘿~~
第三章 百无一用
张超走在回村的路上,休闲鞋踩在还未融化的积雪上发出不吱不吱的响声,雪地上留下一行脚印。
没有羽绒服没有保暖内衣,身上满是补丁的麻布夹袄挡不住冬日里呼呼的寒风,张超打了个寒战,伸手把领口扯紧了一些。
天气很冷,空气很好。
张家沟笼罩在白雪之中,村里的树也都光秃秃的挂着冰棱。
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张超发现老爹真的很穷。
只有一个很破的窖洞,还只有一间,黑乎乎的。黑乎乎的床榻、破旧的矮桌。不足三十平的窖洞,既是卧室也是厨房,还兼着厅堂。
窖洞进门就是一个土灶,也是黑乎乎的,上面架了一口铁锅,旁边立了一个同样黑乎乎还缺了一条腿的木柜,似乎是一个碗柜。
灶门前还堆着劈开的木材,以及一捆麦杆。
窖洞靠里的地方,则是一张床榻了,很简单的一张木头床,床上只有一床很单薄的被子,垫的还是干草,尤其枕头还是截圆木头。
说实话,张超都没想过张老爹这么穷。好歹也算是堂堂一个军官了啊,居然是这么副家徒四壁的模样。
这个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张老爹的装备了。
在床边,有一个木头架子,架子上套着张老爹的铠甲,一件擦拭的很锃亮的明光甲,铠甲胸部的那两个护心铜镜亮的都能当镜子用了。老爹的铁枪和横刀、弓箭都摆在一边。
一个征战半生数十年的老兵,临到老了,除了身上的那满身伤痕,也就只剩下这套战甲和武器陪伴着他,见证着他了。
张超很感激老爹,自己过的也这么苦,居然还好心的把自己带回来,还要收自己做儿子。若是遇上其它人,估计不会这么好心。说不定自己还得想着要如何解释自己的来路呢。
想到这里,张超真的很感激老爹,也打定主意要这里安身落脚。
老爹还在门口劈材,冬天到了,得多准备一些柴火好干燥。
张超打算帮忙做早饭,可他站在屋里打量了好一会,却没找到家里的粮食在哪。
“老爹,家里粮食在哪,我来做饭。”
老爹停下长斧,“饿咧?饿咧就煮饭吃,粮食在碗柜旁边的坛里呢。”
张超这才发现,在那个黑乎乎的碗柜旁边还有一个坛子,不注意还以为那是一个泡菜坛子呢。
张超打开,发现里面有个粮袋子,可拎起袋子,里面却是空的。
武德元年,老爹弃王世充投唐。武德二年,隋秦王李世民征河东刘武周,武德三年到武德四年,一直在河南与王世充和窦建德作战,每年只有很短的休兵时期回家。尤其是今年,从二月开打,一直打到了现在十月。
实际上,王世充和窦建德虽然都被讨灭或降或斩,可窦建德的旧部刘黑闼又在河北作乱,到如今,已经恢复了窦建德大部旧地。
老爹虽然分了三十亩田,但连续在外作战,根本没时间耕种,田地都是租给别人种,但如今是大乱之后的开国之初,张家沟的人也多多少少每丁都有二三十亩地,缺牛少马的情况下,自家地也顾不过来。加之今年还干旱,因此就算处于关中平原的灞上张家沟,田里的产量也不高。
“爹,么粮咧!”
提着空粮袋子,张超很无奈的对门外的老爹喊道。想不到自己一穿越过来,不但得受冻,还得要挨饿啊。
“缸里一点粮食都么咧?”
“么咧。”
“么事,一会我去柯五家取点,下午我去趟军府领点。”老爹倒是很淡定的样子。他放下斧头,拍了拍手走进屋来。
“你等我会,我去取点粮就回来。”老爹说完提着面袋子走了。
张超站在屋里,有些发呆。
来自后世的他,从没有想过,会有朝一日会为吃饭的问题忧愁,也没想到还真的要到借粮过日子的状况。
呆了一阵,他走到床边,那里放着他的那个包。
老爹没有动过,一个双肩背包。
打开包,里面有台笔记本,一台平板、相机,还有充电器、充电宝,还有手机、钥匙、钱包、耳机、香烟、打火机,还有一瓶香水,一包纸巾,还有口香糖、眼镜、??数据线、u盘,记事本、几支笔还有几本杂志书籍。
最后还找到一盒套套。
越翻张超越有些无语,平时还真没有发现,自己的这个包里居然装了这么多东西。
剃须刀、瑞士军刀、雨伞、镜子、润喉糖,还有指南针和一副望远镜......
还有一个保温杯.....
一包巧克力。
还有一双鞋子和一套换洗的衣服。
加上现在身上还穿着的那套衣服鞋子,以及手上的那块手表,口袋里的那个手机。
张超发现自己带来的东西真是不少。
这些东西,拿出一两样到长安去,估计能换些钱吧?张超心想着,不说别的,就光是那面简单的镜子,大唐人应当没有见过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东西了吧?
十几块钱买的小镜子,拿到长安去说不定就成了某样稀世的琉璃宝镜呢?
不说换个万八千金银,换个万八千斤粮食,总可以吧?张超心里不由的有些幻想着。不过转而他又收起了心里的小激动,自己这副模样,若冒然拿着这样一件稀罕东西去长安交易,只怕就如同是一个孩童捧着一块黄金在市场上招摇过市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普普通通的一面小镜子,在大唐却可能是珍宝。
张超打消了那个念头,他继续看着包里的东西,每一样都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就算是一副眼镜,也非常特别啊。
不行,自己对这个时代还一无所知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冒然拿这些出来。想到这里,张超把东西都又收进了包里,连口袋里的那支手表也被他放进了包内。
将口袋里的那个手机拿出来,有些不死心的举着摇了摇,依然是没有半点信号。
苦笑两声,张超把手机关机,一并放入了包里。合上拉链,扣上密码锁,张超把包塞进了床下。除了床下,他暂时也没其它地方塞了,好在老爹一直没动过他的包,以后估计也不会去翻。
老爹还没有回来,闲的无事的张超开始打量起家里的这个床来。简单的木头床榻,没有像样的被褥,好久没有住人,因此还带着股子湿潮的霉味。
虽然长安冬天不比江南的湿冷,是干冷,可晚上只垫着干草盖子薄被子还是太冷啊。必须盘火炕。
对于一个北方人来说,火炕绝不陌生,也许那些都市里的九零后零零后们已经不清楚这些了,但张超是很清楚的。垒一个火炕并不难,烧炕也废不了太多的柴火。
窖洞不算大,但在里面盘个火炕还是足够的。
张超以前小时候家里就有炕,对于垒炕他也见过很多次,熟悉的很。他甚至都不需要画图什么的,脑子里马上就有了一副结构图了。
垒火炕也要不了什么钱,和些黄泥打土砖,晒干后就能用了。有了土砖他自己都能垒炕,垒炕加垒烟囱都不难,炕垒好了再编个炕席就好了。
都不需要灶台和火炕相连,直接在火炕下留着灶口就行,就是那个烟囱麻烦点,得修在屋外地上,还起码得修四米高。
土砖也比较费时费力。
老爹哼着小调提着半口袋粮食回来。
“柯五家里取了半口袋谷子,另外还称了两斤白面,今早我们吃不托。”
张超对不托是什么有些搞不清楚,但看老爹开始和面揉面,便也猜出估计是面食。陕西人爱面食,就算是在唐朝,也一样是面食为主。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机制面条,普通百姓其实面也吃的少,更别说面条。吃白面,那都是极难得的豪奢一回。
而且要吃面,全得手工制作,自己和面揉面然后自己擀面切面。
老爹手艺不错,动气一气哈成,白白的面粉最后擀成了一张薄面皮,然后用菜刀切成一条一条的。
“晓得烧火不?”老爹笑问。
“晓得。”张超坐到炕前开始烧火,可等他坐下后,却发现不知道从哪开始了。
手里扯了一把麦杆,可是该拿什么点着?
打火机?火柴?
他自己倒是有个打火机,还是个金属的,好用还好看。可是大唐的百姓该用什么引火?
“火石在那里。”老爹眼睛一直关注着这里,适时的为他指点迷津。
张超伸手在墙上的一个小洞里摸出两块石头。
火石,这就是百姓们的引火之物。
看到这两块石头,张超倒是马上知道怎么用了。可当他开始敲打起来后,却发现事实并不容易,敲打了十几下,火星不时溅起,可就是引不着。
“柴火可能有些潮,我来吧。”老爹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接过火镰,啪啪啪几下,火星溅上柴火,然后一团火苗亮起,老爹开始鼓起腮帮子吹火助燃,火苗越燃越大。
火终于烧起来了。
张超连忙抓起麦杆往灶膛里加,可没两下,一阵烟滚出,接着火居然灭了。张超对着灶膛鼓起腮帮子猛吹,结果那烟熏的他泪都下来了,可火就是不着。
最后还是老爹再次出手,拿起火钳挑了几下,再吹了几下,火呼拉又烧起来了。
“火刚开始烧时,要慢点,别加太多柴火。”
张超有些郁闷的坐在那里,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穿越者,居然连个火也烧不好。
他对自己说,这不能怪我,实在是这个灶不好。我小时也烧过灶膛,但比这好烧多了。这灶实在难烧。
这个时候他才有功夫仔细的来打量这个灶膛,张超发现,这灶膛确实不行。张超家里以前的灶都比这好烧,后来他长大后,还又推行了一种节柴灶更好烧,而且还省柴,效率更高。
看来不光要垒个火炕,连这个灶也要改造一下啊。
“老爹,这个灶不太好烧,我知道有种灶更省柴,还更好烧,要不,我们把家里的灶改一下吧?”
第四章 赚钱门路
老爹正从水缸里往铁锅中加水,闻言笑着望向他,“是以前跟你师父在山里时用的吗?”老爹似乎真的对张超说过的跟师父在深山避世居住的事情深信不疑。
“嗯,那灶也是我师父自己打的,确实好用。好烧省柴,还没烟,烧火根本不会灭,能省一半多的柴。”张超倒没有夸张,张超家的灶没改以前,烧开一锅水大约要十五到十八分钟,但改了节柴灶后,烧一锅水只要十二分钟,而且节省一半多的柴火。
“灶不都这样,没必要改吧,就这样烧烧就是。”张老爹是个武人,现在又是个鳏夫,对这些倒不是太在意,平时都这样烧的。
张超想改灶,可不仅是为了让自己以后烧火更方便。而是他觉得这是一个商机啊,家里余粮都没还得借,这日子过的不好啊。何况还只有这么一间窖洞,现在张超也是这家的一份子了,他希望家里日子能过的更好些,能吃白面,住大房子。
但光靠种地,以这年代的生产技术不太现实。
“老爹,你说若是我们灶改好了,真的能好烧又省柴,你说你愿意用不?”
“当然愿意用啊。”
老爹把切好的一条条的宽面条扯成一小片一小片,一边扯一边往锅里扔。
张超看出来了,这个什么唐朝的面食不托,原来就是一个面片汤嘛。
“那你说有这么好的节柴灶,别人家愿意改不?”
“有好的大家当然也愿意用好的。”老爹点头,这年头做菜做饭可没有煤气灶也没有电饭煲,全都得烧柴火灶。一年到头下来,要烧许多柴火。乡下人每年得花很多时间上山打柴,而那些城里人,他们烧柴,就只能买。乡下人还能就地取材上打砍柴或者烧麦杆,可对于城里人来说,那也是一笔不小开支。甚至不少乡下人平时都还是以打柴为副业,空闲时砍柴然后送进城卖。
张超嘿嘿一笑。
“老爹,现在也是冬天,田里也闲着,山里也封了,大家闲着也没有个啥收入。你说我们有这个技术,去帮人家改灶,这不也能赚点钱嘛,而别人改了新灶,以后也能节省好多的柴火,还省时间呢,这不是两好嘛。”
“你想靠这个赚钱?”张老爹倒是有些意外,手里扯面条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张超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赚钱,改善生活,过更好的日子。
张老爹越听越惊讶。
“真的有这么好用的省柴灶,而且你会垒?”
“会。”张超不怂。
老式灶从结构上来说,很不合理,燃烧不完全,保温性差,热损失大,所以相对的效率一真比较低。最大的缺点就是灶门大和灶膛大,而且没灶箅,有些甚至没烟囱,吊火也高。
新式的省柴灶,则是变成了小灶门小灶膛,添加了灶箅和烟囱,吊火也改低。这种结构就比较合理,有了一个完整的通风系统,让柴火可以更充分的燃烧。特别是还增加了保温层和拦火圈,大大延长了高温烟气在灶膛里的回旋路程和时间,使得热量损失减少。
灶箅的设置,也使得柴灰能够及时的落入灰室,使得灶膛里保持良好通风,增加氧气。
省柴灶主要还是从三个方面达到节能,让燃料燃烧更加充分,传热保温更好,加上较好的利用了余热。
张超把新灶的种种特点,用老爹能听的明白的话语一番解释后。
老爹很高兴的笑了。
“蕞娃,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没想到,一个灶台,也还有这么多讲究呢,你师父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一法通,百法通,师父研究过格物之学。”张超也不好解释一个隐居深山的和尚,怎么会去钻研改良灶台,便只能用这种装逼的词语解释。
“说的好,一法通百法通,果然是高人。”
张超嘿嘿笑笑,挠挠头。
“行咧,回头我就叫上柯五他们几个过来,一起按你的方法改下这个灶,若是到时新灶真有你说的这么灵,那这倒也能成一桩事。”
“老爹,你说灶真好用的话,改一个灶收多少钱合适?”
老爹继续扯面条下锅,笑骂道,“看你倒不像是个和尚反像是个商人子,头脑也太精明了。还收钱,真好用,到时乡里乡亲的愿意改灶,就去帮忙改下。反正冬日里也是闲着没事,帮人改下灶,一天混两顿饭吃就好咧,还收啥钱,都乡里乡亲的,我们不能太钻钱眼里去了。”
张超有些目瞪口呆。
就混一天两顿饭吃?老爹你也太朴实过头了点吧,改灶可不光是干点体力活啊,这里面包含着技术啊。
还是独家技术呢,改好了灶,那可是大大节省柴火和时间的啊。
柴火难道不是钱,时间难道不是钱?
这怎么能叫钻钱眼里去了呢,这是合理的劳动报酬啊。
“老爹,帮村里乡亲改不收钱没关系,但外头人咱也不认识啊,若是他们也想改,咱应当收还是要收的。我也不是好钱,只是想赚点钱把咱们这窖洞修一修,若是能再给你老找个合适的女人做伴,不更好嘛。”
“跟你说这个,你扯那些没用的作甚!”
自给自足的古典农业时代的百姓,就是朴实,没有太精明的利益考虑,不会金钱至上。你不能说他们观念落后,而应当说他们朴实但却更有人情味。
“午后我去趟军府,这次出征的补贴钱粮还没有领咧,正好也要买点鱼肉买点衣服回来。明天办几桌酒席,请乡里乡亲还有村正里正他们一起过来,我们正式的认个父子,也报官府登记手实。”
张老爹是外乡人,这里也没有张氏家族的其它人,本来老爹收刘钧为子,是要经过宗氏允许的,最后要登记族谱上的。只是因隋末战乱,许多事情都打乱了。老爹一人在这里,不过有些手续还是不能免的。
办几桌酒席,请乡邻来也是一个见证。请官家人来,则是为张超落籍上户口。
这场酒席过后,张超就真正成了张老爹的儿子,成了张家沟一员,也将成为大唐帝国的一名子民。
第五章 回车骑府
不托在锅里翻腾着,老爹往锅里加了点盐,又往里加了点别的。
“那是猪油?”
“羊油。”老爹一面说,一面挑了一小块加入锅中。
羊油自然就是羊的油,相比起猪油,羊油脂肪含量高,而且还会有股羊膻味。味道既不好,而且吃多了还容易肥胖,因此后世吃的人很少,一般也就是在油茶等极少数食品中才会添加。
“怎么不用麻油、茶油或者菜油?”张超问。后世时植物油才是大行其道。
“麻油精贵着咧,达官贵人家才吃的起。”
老爹细说下,张超才算明白,原来虽然植物油从汉代就开始有了,在南北朝时就有麻油、荏油、红蓝花子油等,但植物榨油的技术还不是很成熟,因此麻油等植物油价格极高,不是普通人家吃的起的。一般的人家,还是吃牛羊猪等动物油。
人若是饿了,再普通的食物也会成为人间美味。
以前张超也是个吃货,最爱各种美食,南北各式菜系,甚至是各种风味小吃,只要有机会肯定会尝尝。
眼前这碗用小脸盆一样大的木碗盛的不托,实在是简单无比,就是碗面片汤,除了水就是一点粗盐和一点羊油。
可张超挑了一筷子送到嘴里,却觉得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吃,反而感觉还不错。
老爹也盛了一大盆,一锅面便正好没了。
“门口吃。”
老爹捧着面盆走到门口,然后蹲下,大口大口的吃着。张超有样学样,也到门口蹲着吃。门口敞亮,关中人都爱蹲,甚至吃饭也喜欢蹲着吃,有凳子有时也情愿蹲在凳上而不是坐着,就算到了后世,乡下地方还能发现不少关中人保持这个习惯。
关中人喜欢吃面食,这时的人又喜欢把面食称为饼,汤饼蒸饼剪饼等。老爹虽然都五十出头了,可饭量好的惊人,那个面盆张超估计起码能装五斤。
都说常干体力活的人饭量大,当兵的也饭量大。老爹是个老府兵,既是农又是兵,平时吃的粗粮较多,也没有那么多的菜可吃,副食少,兼之关中百姓也习惯一天吃早晚两顿,因此本来每顿饭量就比较大。
张超只吃了不到三分之一,就感觉自己饱了。
看着剩下的大半碗面片和汤,张超实在吃不下了。
“多吃点咧,下一餐要到晚上咧。”老爹放下碗,他那碗不托已经连面片带汤水全干光了。看着张超剩下的大半碗,说道。
“吃饱咧,吃不下咧。”
“真饱了?还是么菜吃不下?”
“我平时饭量也不大,真吃饱咧。”
张超说完,老爹直接把他的大碗端了过去,然后筷子拔拉着面条呼啦啦的吃起来。看老爹吃面,有时真是一种享受,大半碗面,他呼拉拉的一会功夫就给都拨进了嘴,然后端起大碗,大口大口喝汤,没两下,面片带汤就又都干光了。
老爹一人吃了这么多面,打了个满意的饱隔。
吃过饭,天还早。
老爹拿起一个褡裢挂到肩上,又把墙角的那杆铁枪拿上。
“走咧,去军府领钱粮。”
老爹的那支铁枪,看着就非常威武。
“老爹,我来帮你扛枪。”张超以前也喜欢这些刀枪剑戟,不过现实中没机会接触,只能在游戏里过过瘾。看到老爹这杆长枪,他便想好好见识下。
铁枪入手,原本还想马上耍两个枪花的张超差点没握住。
这枪好沉。
老爹似乎早有预料,一边笑哈哈的看着张超措手不及的样子。
“我这杆枪可不是普通的枪,而是铁枪。枪长一丈四、杆长一丈三,杆粗三寸七分,以硬木制成。枪头是扁棱形,长七寸,枪下系红缨,杆尾有铁鐏,长三寸。”
“这真是硬木制成?怎么这么重?”
张超看着手里的枪,枪杆明明是铁啊。
“这枪重十五斤,比一般的木杆枪确实重上许多,但要是铁杆,可不止十五斤重,四五十斤都有可能,一般人可耍不动。我这枪,是硬木杆上缠的铁丝,这样可以加强枪柄的坚韧度,比一般竹木枪柄要结实得多,又能保持枪柄弹性。”
十五斤,依然让张超十分惊讶。据他所知,一般的白腊杆枪,也就是五斤左右。而这把铁缠枪,却有十五斤,虽不如那些四五十斤的镔铁枪,可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了的了,非得是那种膂力过人之人才行。
想不到老爹看着高瘦,却能用这样的铁枪做武器。
老爹望着那支铁枪,眼中带着一丝复杂。
“老爹,这枪肯定来历不凡吧,讲讲吧。”张超捕捉到那目光,忙问。
“走咧,路上说。”
老爹头前开路,张超扛着一丈多长十五斤重的铁枪跟在后面。
“这铁枪,还是当年荣国公赐下的。”
荣国公来护儿,江都人,隋朝名将,东汉名将来歙之后
来护儿是个相当传奇的将军,早年父母双亡,由伯母抚养,成年后单枪匹马闯进仇人的婚宴现场,亲手当众手刃仇敌后扬长而去,后渡江投奔隋军,屡立军功,后来又数征辽东,为海路统帅,一度攻至高句丽都城城下。
后随杨广巡游江都,兵变遇害。
做为隋朝一代名将,来护儿的兵器就是一把铁枪,一把真正的铁枪。
“来公膂力惊人,手持镔铁长枪,重达四十五斤。持铁枪征战多年,难有敌手。”说到来护儿,老爹还充满赞叹。
当年他就是在来护儿麾下效力,多年追随,转战南北。
因为来护儿膂力惊人又擅用铁枪,因此来护儿就在军中挑选那些高大健壮的士兵,充为自己的亲卫部曲,然后都给他们打制了十五斤重的铁缠枪。
“我们只能用十五斤的铁缠枪,但来公帐下却有两人能用三十六斤重的镔铁枪。一个是来公六子来六郎来整,另一个则是山东秦叔宝。”
“秦叔宝?”张超可能不清楚来六郎,但秦叔宝的大名岂会不知。
张老爹还以为张超不知道秦叔宝为何人,笑着向他解释。
“山东秦叔宝是当今名将,前朝时曾追随来公和山东张须陀、裴仁基麾下,后上瓦岗,又投王世充,最终弃王世充投大唐。前年随秦王征刘武周,去年和今年又随秦王征讨王世充和窦建德,现勋加上柱国爵封翼国公,任秦王府右三统军。”
说到秦叔宝,张老爹心中有些感叹。当年秦叔宝投到来护儿手下时,他已经是来护儿的亲卫铁枪队的队正了。说来,秦叔宝还曾是他手下一小兵呢,只是秦叔宝人聪明武艺好,很快就表现出过人之处,得到了来公赏识。
后来秦琼因母丧回乡,来护儿甚至还派他带礼去吊唁。此后秦琼转到了隋末第一猛将张须陀麾下,屡立战功。那以后,老爹与秦琼就没多少联系了。再见秦琼时,是江都兵变宇文化及弑君后,来护儿被杀,他后来跟随宇文化及北返,被瓦岗李密击败后上了瓦岗才再见到了当时已经为瓦岗李密的帐内骠骑将军,而那时,老爹却反而成了一个小伙头。
江都兵变时,老爹本来已经成为了一名步兵校尉。隋制,十人一伙,五十人一队,百人一旅,二百人一团。伙设伙长,队设队正,旅设旅帅,团设校尉。再往上就是鹰击郎将,鹰扬郎将等将军了。
江都兵变,来护儿因忠于杨广而被杀,老爹也差点没命,他的一只左眼正是在那一次瞎的。命大没死的老爹被宇文化及裹挟着北上,但却被降为了大头兵。
等他上了瓦岗,再见秦琼时,秦琼已经是李密的帐内骠骑将军,而老爹这个秦琼早年的上司,却是个瞎了只眼浑身是伤的伙夫。
秦琼把老爹调到了自己的麾下,想让他做自己的麾下校尉。不过被老爹拒绝了,那时的老爹瞎了只眼,身上还有伤,心情低落,连铁枪都耍不起来。他就在秦琼麾下做了个普通的部曲亲卫。
再往后,秦琼等不少瓦岗旧部弃王世充投李唐,老爹也跟着过去了。到了李唐后,老爹本来想要就此解甲归田,不想再征战了。
可天下未定,战乱未平,那时李唐也仅据有关中河东两地。不久,李唐起家之地河东还被刘武周夺取,李唐上下都无比重视,皇帝李渊下令,从整个关中征调老兵和青壮,全力争夺河东。
本已解甲的老爹不得不又扛起了自己的铁枪受召,再次加入军伍,老爹并没有报出秦琼的名字,独眼的老爹因有多年军伍经验,最后成了伙长。
河东征刘武周,中原讨伐王世充、窦建德,转眼又打了三年仗。
张超真的很惊讶,他想不到天下闻名的门神秦叔宝,居然还曾是老爹的手下小兵。
“你要是找秦将军,他肯定会照顾你的吧?”
“叔宝有仁有义,但我这老不死的不想麻烦他。”老爹很平淡的回道。
老爹真是一个传奇的男人,曾为隋朝平定过江南之乱,为大隋三征过高句丽,跟过来护儿,宇文化及,李密,王世充等名将枭雄。
戎马一生,曾经也做过步兵校尉,而现在,却仅仅是大唐关中的一个普通的卫府伙长。看着这个高大销瘦的男子,真想不到他的这一生如此坎坷。
张超他们去的军府,离张家沟很近。
大唐以河东起家,却以关中为本。以府兵为军队基础的大唐卫府军,基本上集中在关中地区。
分关中为十二道,道下设军,军下设府。
大府一千二,中府一千,下府八百人。
不大的关中平原,遍布着数百个军府。
一个灞上白鹿原,就驻着数个府。灞上这片台原是大唐都城长安南面户,尤其是其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使得这片地方在军事上极为重要。灞上东可联潼关,南通蓝田关出武关。
灞上的宁民县内,几乎是一乡一军府。
老爹所在的府,就在离张家沟五里的白鹿乡上。
一个八百人的车骑府,车骑府由车骑将军统领。不过车骑府隶属大唐的十六卫府,车骑府的调遣和征发权在皇帝,没有皇帝和兵部的军令和虎符,调过超过十个府兵出车骑府防区,就算叛乱。
平时,这个八百人的白鹿车骑府,一年得分五批番上入京宿卫,每批一百六十人。卫府剩下的六百四十人,则还要分为四班在车骑府训练镇守,每班也是一百六十人。
遇战事,朝廷征召,各府按命令出兵。由朝廷选派将领统兵,战事毕,将归朝,兵还府。这也是一种兵将分离的制度,卫府的车骑骠骑将军们只管理卫府平时的事务,但不能调兵统兵,各府的士兵受召出战,各地征召的府兵也是要重新编制的。
张超听着,倒觉得这个车骑骠骑府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武装部了,骠骑将军也就是个武装部长,管民兵的,真正打仗轮不到他们,他们也就是负责负责下日常管理和训练了。大唐的府兵,可不就是民兵吗。
宁民县白鹿乡驻扎的这个车骑府,满编八百府兵。府兵基本上都是周边点选的青壮,也有部份是老爹这样的老兵分到这里,然后给他们在周边安家授田。
这样的做法,保证了卫府的低管理成本,以及迅速的征召能力。
大唐如今的行政区划,就是州县制。李唐开国,改隋炀帝的郡县制为州县制。州县就是大唐行政的根本,在县以下,则又还设有乡和里。
百户为里,五里为乡。
整个灞上也就是后世的白鹿原两片塬地,如今为宁民县。宁民县又分为十余乡,张家沟就隶属于白鹿乡张家里。
白鹿车骑府就在白鹿乡所在的白鹿村,这是乡治所在,又有军府驻扎,因此这里便成了附近的中心,还有一个简易的集市。
百米长的街道,两边是民居,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因此土路街道上显得十分的冷清。只有三五家铺子开着门,可却门前冷落。
军营就在街尾,简易的就跟是个乡下小学校似的。
大清早的,也听不到什么操练之声,营门前,黄土垒的营墙跟,两个浑身脏兮兮的汉子正笼着袖子蹲在那晒着早上的太阳,木杆长枪则歪歪的靠在怀里。
看着这两货,张超不由的心里嘀咕,这不会就是将统一中原,且在未来百年纵横天下无敌手的大唐帝国卫府府兵吧?
这,也太搓了点啊。
?
第六章 升职授勋
朝阳初升,金色的阳光洒在未化的雪地上,驱赶走了长夜积存的寒冷,带来一丝暖意。
张超扛着老爹十五斤重的缠铁枪终于到了白鹿车骑府营门前,门口蹲在墙跟晒着太阳的当值府兵,连忙迎了上来。
“铁枪老哥,今天来的好早咧。”
“咋咧,今天咋还找了个后生帮你扛枪咧,这是谁家后生,长的好俊啊。”
老爹咧开嘴,高兴的对两货道,“这是我儿,张超。”
“你当我们好诳啊,铁枪啥时冒出来这么大一个儿子咧?”
“我新收的,不行啊?”
“真的,那我们就要好好恭喜你咧。”两家伙很热情的围着张超左右打量着。
“那真是双喜临门啊,老铁枪。我们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咧,听将军说你要授勋了咧。”
眼下是大唐立国之初,虽刚取得中原之战的胜利,但天下未定。因此李唐对于大唐府兵将士们,也还是很大方的。那些上战场的府兵,如有军功,便有很大机会获得勋赏。
为了酬赏将士,大唐皇帝李渊兼采杨广的散职与杨坚的散实官名号,用来赏功。这些名号被称为国初勋名。
不过勋号与勋官这个时候还是并行不悖的两套东西。勋号特点是闲,而勋官的特点是散,勋号是没品没阶的,而勋官此时是有品阶甚至能升迁的。
李渊从太原起兵开始,为了收买人心,大量授封勋号,到了此时已经有些泛滥的地步了,因此朝廷现在也在对此进行调整,意图还是废除泛滥的勋号,把勋号整合到勋官这一系统中来。
国初勋名下其实是两套勋名,一套是以各种大夫为名的散职名号,一套则是以都督、将军等周隋武职为名的散实官。这两套勋名,前一套主要授给那些地方乡望人物,后一套主要授给军中立功将士。
当然最值钱的还是上柱国为首的勋官系统。
散职和散实官在唐朝后来渐渐形成了文武散官两套散职,并没有最终融入勋官体系中。文武散官后来还成了唐朝官员的一个重要确定品阶的标准。授官先授散职,散职确定品阶,职官则是确定其职事。
但在如今,散职和散实官已经滥封过度,变的空有一个名号而已,与勋官相比实在是天差地别。
最起码的一点,授勋官就有勋田授,而勋名则没有田。
老爹虽然现在仅是一个府军伙长,但他身上也是挂着国初勋名的,而且还是国初勋名散实官十阶中的第八阶大都督。
大都督听起来很拉风,不过也仅仅是一个名号而已,授勋名的时候会有一笔勋赏钱粮,然后就没其它卵用了。
因此老爹听说又要授勋,并不以为然。
“哎哟,你个老铁枪,还装上了。告诉你,可不是授勋名,是勋官。勋官十二转中的武骑尉哩。”
勋官十二转,武骑尉是一转,也就是最低一级。
可就算是最低一级,武骑尉也是视从七品。
勋官有品阶但无职掌,说白了就是享受某某级待遇,但不管事。这个享受待遇最主要的一条就是勋官授田。
一转的武骑尉,按制授勋田六十亩,这是永久授田,不用如口分田一样归还的。而且勋官级别高了,子弟还是可以蒙荫入仕的。
“哦,是么。”
老爹似乎有些过于平静。
张超觉得老爹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曾经也是做过校尉的人。步兵校尉可是正六品,还是个职事官。张超虽没听老爹说过他以前在隋时授过什么散官勋官,但职事官都有正六,一名久经战阵的校尉,勋官肯定不会低的,正常情况下武将勋官都比职官高。
久经风雨,见惯大风大浪的老爹,似乎已经有些荣宠不惊了。
那些没啥见识的关中府兵眼里,视从七品的武骑尉相当了得,一个官能分六十亩地呢。可老爹却很平静。
上午,白鹿车骑府陆续来了许多府兵。多是上次受召出征返乡的,如今前来领赏。
府兵出征,也不是一次性整个军府的兵都征召出战,而是与番上、镇守一样,也是分批次的。
老爹上次受召出征了十个多月将近一年时间,按大唐规定,出征超过十个月,那么回来后十个月内免除番上。
原来白鹿车骑府是五月一番,一百六十人一组,每组轮流番上一月。十月就得轮两次,现在出征近一年回来,接下来的两轮番上共两月番上宿卫的任务算免除了。
今年出征中原,对洛阳是围城战,对窦建德的虎牢之战也不算持久,战事不算激烈,因此白鹿车骑府出征的府兵基本上都回来了。
府兵是没有粮饷薪水的,但是训练、镇守、番上以及出征,都有补贴。尤其是征召出征作战,都有补贴,立功了还有赏赐,战事结果若好,也还有赏赐。
张超扛着老爹的铁枪站在车骑府的校场上,发现这哪有半点军营的样子,倒像是乡下赶集。
热闹,喧嚣。
车骑府八百人,一百六十人正在京番上宿卫,一百六是在军府里训练值守,剩下的三班,两班在家种田,最后一班一百六则是老爹他们这一班,出征回来,今天又都赶到军府里来领赏赐补贴。
值守的那一班人今天也不训练了,全都在操场上围着归来的同袍,或者说是乡亲们。白鹿车骑府的八百府兵,不是乡邻就是亲戚。
大唐的府兵制其实是沿袭自北周,经隋到唐,以均田制为基础。
五户为保,百户为里,五里为乡。
大唐三年检选一次府兵,基本上是每保征两丁。按照的是每保五户,每户两丁这样计算。更具体点,则是财均者取强,力均者取富,财力又均,先取多丁。
一旦选中,就有了军名,便是终身服役,从二十一岁到六十一岁。
白鹿车骑府的府兵,基本上都来自于白鹿乡及周边几个乡,因此大家都是十里八乡的熟人。
老爹他们这一班人出征,去时一百六,回来的时候还有一百五十多个,只死了不到十个,受伤的有十多个,但都不太严重,这也算是非常不错的结果了。
两班府兵凑在一起,就跟乡下做酒席时的老农们聚会一样。
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随便找块地蹲一起聊天。
当说到哪团哪旅的那个战死了时,大家一起叹气,还有人说,他还是我三姑父大哥的儿子的妻子的三哥呢,可惜了,还这么年轻。
大家一起谈论着战死者的过往事情,说起战场上当时的情形,也有说到他留下的孤儿寡母的可怜的。
但说来说去,大家并没有去过多抱怨战争,抱怨朝廷。当兵服役打仗,这在大家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跟种地交皇粮一样正常。
到了将近午时,大家聊的也差不多了,这个时候车骑将军出来了。
还有车骑府的一众司功司仓等军官们,以及校尉、旅帅、队正等各级军官。
老爹他们打完战一路回来的路上,关于中原战事的战功记录也早报到了长安,这段时间已经赶着验过了。现在,上面已经把军功验证过,开始向凯旋的府兵们发放军功赏赐以及出征的钱粮补贴。
车骑将军是个五十余岁的男子,长的很壮实,头发花白。他的几个手下校尉等看着还很有将领气势,但再往下的那些旅帅队正等,就跟普通的农夫没太大区别了。
校场上,除了三百多个府兵外,还有不少围观的百姓,既有张超这样的府军家属跟着来的,也有乡上的一些居民。
今天军营这么热闹,甚至还有一些聪明的乡人,甚至都已经在营门口摆起了货摊,或者架起了锅灶,开始烙饼煮面,准备趁机做几笔买卖。
车骑将军对这些进入军营的百姓平民,也没有阻拦也没驱赶,任由大家或站或蹲看热闹。
出征的钱粮补贴并不多,没有军功的话,赏赐很少,尤其是钱。
大唐新铸的开元通宝,明澄澄黄灿灿,可很多府兵都只领到了三四百枚。
这个数量让张超大为意外,出征打了十个月战,居然就给了三百多文钱补贴?三百多文可不是三百多贯啊。平均下来,一个月才三四十文,一天一文钱补贴?
这也太抠门了吧,一文钱能干什么?
可他看那些关中汉子们,每个听到名字上前领钱时都异常的开心,笑的满口牙都露出来了,三四百文钱,在他们眼里,似乎是一大笔钱。
打仗十个月,就换两三斤铜钱?张超想不通。
发完铜钱补贴后,又开始发粮。发的粮食是小米,这个倒是多些,基本上每个人都有一石左右。这个石是十斗,一斗十升,是个容积单位。米麦谷等同样容积下重量却是不一样的,但张超估摸了一下,一石小米,也就是一百一二十市斤的样子,好在是去了壳的,要不然,张超真的会不敢相信大唐如此抠门。
钱粮补贴发完后,才是军功赏赐。
军功赏赐,既有个人军功,也有集体军功。
每人功绩多少,都已经有朝廷专人审核过了,因此现在车骑府也只是按着上面的功绩分发对应的赏赐。
有人军功多些,赏赐也多些,有人少些,则赏赐也少,还有人则没有。
军功赏赐既有赏勋名,也有赏钱粮,还有赏布匹绢帛,还有赏黄金和白银的。当然也有赏勋官和晋职的。
老爹在一众受功者里算是比较抢眼的,他果然得赏一转武骑尉视七从品。因为这次出征的一个队副战死,最后还把让老爹补了这个队副职。
第七章 子凭父贵
看着老爹上前领赏,张超咧嘴笑了。
老爹的赏钱不少,刚才拿了五百个开元通宝新铜钱,两石粟米,还有两匹绢的补贴。现在又授勋晋职,视从七品的一转勋官武骑尉,还刚升了从九品的车骑府队副实职。
因为老爹在出征中原之战表现良好,还获得了一个先锋功。先锋功可是唐军个人战功里仅次于跳荡功的,十分难得。虽比不上一次大战最多只定十个跳荡功那么难得,可先锋功也极难得的。
据说虎牢关一战时,老爹跟随在秦王李世民的玄甲骑兵后面,一杆铁枪纵横如龙,带头冲入窦建德的夏军阵中,阵斩数敌。
若不是老爹只是个普通的府兵,如果他是一名玄甲骑兵的话,肯定能评个跳荡功。
不过先锋功的赏赐也很丰富,老爹一个伙子晋升为了从九品队副,还授了视从七品的武骑尉。钱粮赏赐也不少,白银五两,开元通宝十千,另绢布各两匹,粟米十石。
“柯五叔,这些赏赐值多少钱?”张超看着车骑将军笑呵呵的从兵曹参军手里接过一个托盘,郑重的交到老爹手上。
托盘里有银有铜,一边地上还有绢布和粟米。
“很值钱。”黑脸大汉柯五一脸艳羡的看着那个托盘。见张超发问,他便仔细的介绍了下这些赏赐的价值。
大唐的货币是钱帛兼行,而金银则并非流通货币。
武德四年,朝廷铸造发行了大唐的铜钱,开元通宝,每个重一钱,十文重一两,一贯千文正好重六斤四两。发行新钱同时,废除隋朝五铢钱,取代民间的五诛旧钱。
开元通宝的成色很足,是好钱。但是,一贯铜钱现在却买不到多少东西,因为天下大乱,大唐也还没平定天下,连年征战,使得农获减少,物品不足,导致物价极高。
今年唐军围洛阳,初时洛阳的米价达到斗米三千,而等到后来,更达到了斗米九千的天价。当然,那只能算是非常情况,但关中的粮价也一样非常之高。本来关中地区就是地少人多,正常年头都无法自足,粮食还得靠关东地区输入补充。
如今的战时,大量关中青壮出征,粮食产出更少,粮价也自然居高不下。
斗米值绢一匹。
绢就是蚕丝制品,不过绢比不上绫罗绸这些高级丝织品,因为绢比较素没什么花纹,因此是丝织品中比较普通和便宜,也比较好计算价值的。又因绢的产量大,需求高,因此在南北朝起,就开始兼做货币,以弥补铜钱的货币量不足问题。
在如今,甚至绢实际上成了民间交易中最广的货币,数量还超过铜钱。
如今,一匹绢,折成开元通宝,大致是匹绢值钱五百左右的样子。
匹绢五百文,这也意味着现在关中的大米价格是斗米五百文,一石米就是五贯铜钱。一斗米十升,唐朝的一斗米,约等于后世十市斤不到的样子。这等于是一斤五十文钱,这个价格绝对是不便宜。
一匹绢多大?
一匹绢是四丈长,宽一尺八寸,十二两重。
能裁减几件衣服。
“两石粟能值一石二斗大米。”柯五又说了一个换算关系。
军中发赏发的是粟米,粟米就是小米,是关中地区的主要作物之一,也叫谷子。关中还有比较常见的粮食则是黄米、麦子和高粱米。
黄米也叫糜子,有软硬之分,硬的适合做饼,软的则适合做糕,麦子磨粉做面,高粱适合酿酒。
黄黄的粟米适合煮粥,跟粟米差不多但要大点的糜子则适合做饼,糜子和粟米一样都是比米麦便宜许多,也是关中百姓主要的粮食了。
这么一算,大米现在一斗值五百文,而粟米一斗才值三百文,要便宜许多。
老爹前后得了十二石粟米,换成铜钱能值三十六贯钱,足足三万六千个铜钱,有两百多斤重呢。
另还有一万五千铜钱赏赐,五两重的白银条。
“一两银直钱一千六。”柯五告诉了张超银铜比价,并不是一两银子值一千文钱,而是值一千六百文。金银不是货币,但朝廷会用来赏赐官员和将士,可以拿去兑换,金银稀少,固价值较高。
五两银子值八千铜钱,这样钱赏就相当于两万三千钱。
绢布还各赏了两匹,绢一匹值钱五百,两匹就是一千钱。
布和绢的价钱差不了多少,一匹布长五丈也是宽一尺八,之间的比价是绢布五比四,一匹布相当于一匹绢价八成。两匹布则相当八百钱。
张超还是比较习惯用钱来做单位统计,知道了各种兑换比例后,他很快就在心里计算出了结果。
粟米赏赐折钱三万六千,银铜赏赐折钱两万三,绢布折钱一千八。
这么一算,老爹出征近一年,还立了个非常了得的先锋战功,得到的钱粮绢布粟米赏赐等合计折开元通宝六万零八百钱。
六十来贯铜钱,若是全换成粟米,能换两千斤。
这个时代小米比大米便宜,而在后世小米却反而比大米贵,起码五块一斤。两千斤小米,那就是一万软妹币了。
这么一算,张超突然又觉得这赏赐好少啊。
出征这么久,立了这么大功,结果才得一万块钱赏赐?
“这些赏赐总共能折钱六万零八百文,可折粟米二十石?真的?”柯五大为震惊。
“没错,很好算的。”张超很自然的道,这只是个简单的计算。
但柯五明显很震惊,也没见张超拿算筹,就那么心算,居然片刻就把这些算清了,也太厉害了。
“没想到,你还会算账,我看比一般官府和大户人家里的账房还厉害呢。”
边上几个张家沟的府兵,则一面惊叹张超的计算能力,一面感叹着老爹的赏赐。
两千斤粟米,在张超眼里真不值什么,可在那些关中汉子们眼里,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尤其是在这个战乱和饥荒不断的年代,二十石粮食,都够食用三年了。
按大唐军中规定,一名禁军卫士,一年的军粮是十二石粟,战马则是三十六石粟。这个标准是对元从禁军来说的,而且是有些富余的。而普通的关中百姓家里,是不可能顿顿吃干饭的,也不会一天三顿。
因此,节约一点,二十石粮食,肯定能够三年食用,再省点,说不定还能够一家人吃上两年。
这年头,最值钱的不是金和银,也不是铜钱和绢帛,而是粮食。
“老铁枪还得了一百多亩地咧。”
“是啊,老哥哥真的是老来得福了,刚捡了个儿子,这边就又升官发财,三郎,你可真是个福星啊。”
张老爹得授武骑尉勋官,便也得到了六十亩勋田。而老爹现在又升了车骑府从九品的队副,他便又能得到八十亩职田。
这八十亩职田,就是他的禄田了。大唐对于京官以外的官员,是不给俸禄的,而是直接拔田。各级官员按品级分有职田,然后田租收入就是他们的俸禄了。从九品和正九品的队正队副,都是八十亩职田。
甚至各级衙门都还有自己的公廨田,田地所得收入则充做办公费用。
虽然职田不是永业田,一旦离职田就得收回,也不得转卖,但起码在职时这八十亩田的收入是有的。
老爹本来在张家沟就有三十亩地,现在一下子多了一百四十亩,那就是一百七十亩地了。不算这八十亩职田,勋田和永业田加起来都近百亩了,张老爹这是一下子晋身为地主了啊。
那自己岂不是立马成了地主崽子和官二代了?
早上的时候,张超还看着那个破窖洞和空粮袋子忧心呢,没想到,到了中午,他就已经成为剥削阶级的一员了。
第八章 老相好和烧尾宴
授赏结束,老爹向张超他们走来,脸上也洋溢着难以掩饰的高兴。
“恭喜老哥,以后就是我们前团左队的队副了。”
一个队有五伙,老爹虽只是升队副,可在这五十人的府兵队里,那也是二把手了。各伙的伙长们纷纷过来拜见新上司。
柯五也跟在几名伙长身后,他原来是老爹伙里的一名伍长。老爹原来一伙十人,五人一伍分为两伍,老爹是伙长兼左伍伍长,而柯五则是右伍伍长。现在老爹晋升队副,柯五顺位接了伙长之位,兼了左伍伍长,右伍伍长之位则由同村的黄脸刀牌手柯山接任。
“一个队副而已。”老爹呵呵笑着,但看的出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队副今日升官兼授勋,这是喜上添喜啊,中午弟兄们可是要吃你的烧尾宴哦。”
“就门口柯七娘子的店里吃酒如何?”站在老爹身边的是队头崔浩笑道。这位队头是老爹他们这队的老队头了,但年纪并不老,也就三十出头,是白鹿乡本镇人。
烧尾宴本是朝官荣升,宴请皇帝以谢上恩的酒宴。不知怎么的,也迅速流行到了民间。如今不但大臣荣升摆烧尾宴,就是普通的小官小吏升迁,也都要摆宴,并也称之为烧尾宴。
关于烧尾的含义,民间传说不一。
一说是人之地位骤然变化,如同猛虎变人一般,尾巴尚大,故需将其烧掉。另一说则是新羊初入羊初,会因受羊群干犯而不得安宁,只有火烧新羊之尾,它才会安定下来,从平民进到官僚阶层,如同新羊出入羊群一样,一时难以适应新环境,故需为之烧尾。
还有一说则是鲤鱼跃龙门,必有天火把尾巴浇掉才能变成龙。
不管是哪种说法,烧尾都有升迁更新之意,故此宴取名烧尾宴。
那些朝臣荣升向天子进宴谢恩的烧尾宴,菜式极为丰盛,比之后世的满汉全席还要丰盛。不过普通的官吏晋升,摆这酒席也不过是借机热闹一下,沟通下新同僚之间的关系。
老爹升队副,实职从九品,也算是从平民跃升为了武官。这实职不比视品的勋官及勋品,这是实打实的官。
老爹也不想在这样热闹的日子扫大家的兴,便一口答应下来。
“我去通知七娘子准备酒菜,今天中午一定要好好喝几杯。”柯五笑着便往营外走去。
校场上,一片热闹,出征的府兵都得了或多或少的赏赐,个个喜笑颜开。那些值守的府兵们,也在一边看着热闹,他们纷纷向得功领赏的乡邻们恭贺,顺便让他们请客喝酒。大家这个时候倒也没人小气,一个个笑着点头。
于是相熟的人便都相约好了去喝酒。
“今天乡上可真热闹了。”新升了伍长的柯山呵呵笑着,一张黄脸都泛了红。他今天也得了不少钱粮,有几百斤粟米,还有钱帛赏赐,现在又升了个伙长,当然是高兴的。
老爹的赏赐很多,光是银铜就有好几十斤,何况还有一千多斤的粟米,还有好些布帛。
“借个车,先把东西拉到柯七娘子店里去。”柯山笑着道,老爹则没吭声。
军营里有大车,套上了骡子,柯山招呼着同村同伙的那几个同伴,一起帮着先帮老爹运赏赐钱帛粟米。
“这柯七娘子是谁啊?”
张超已经听大家说了几次柯七娘子了,而且看他们把老爹的钱粮拉去她店里,这关系可是很近的样子。
柯山扭头看了眼正和柳队头说话的老爹,然后才凑到张超耳边笑道,“柯七娘子也是咱张家沟的女子,不过早年嫁到隔壁的赵庄去了。她男人以前也是府兵,前年去河东打刘武周时死了,七娘就此守了寡,还带着两个女娃儿。铁枪哥见她们娘三可怜,便经常帮衬一二。铁枪老哥心善,七娘子在咱军营外开了家小饭店,那本钱也是铁枪老哥出的哩。”
张超看柯山说话时那语气里带着的那点意味,马上明白过来了。
估计老爹不只是心善帮衬,可能还有点其它的意思也说不定。
“山叔,老爹跟七娘子是不是有意思?”
“咦,你小子倒是精灵啊,跟刚才算术似的,有些地方真不像是在山里呆了许久的人。我跟你说,你别跟老爹说啊。其实谁都看的出老爹对柯七娘子有意思,这柯七娘子对铁枪老哥的心意也是明白的,我估计两人私底下肯定已经那个过了。”
说着,他对张超使了个男人都明白的眼神。
张超连连点头。
郎有情,妾有意。一个是年轻寡妇,一个是半老鳏夫,两个人之间干柴遇上个烈火,烧着也是很正常的。
隋唐之时,社会受胡风影响较重,风气还是比较开放的,寡妇再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朝廷为了鼓励战后恢复生产,增加人口,也是公开鼓励寡妇再嫁,甚至鼓励那些年轻人早婚早嫁的。
不过两个人要好上,并凑一起过日子,倒也不是这么简单容易的,毕竟还要考虑到孩子啊,夫家娘家等等。
拉着一车满满的粟米出了营门,往右手边走了十几步远,便是一家店面。
“七姐,这是铁枪哥的粮食,先在你这放一下。”柯山操起大嗓门喊道。
“好咧,就放后头切。”一个利落的妇人回应,语音落下,一个约摸三十多岁的妇人出现。
女子身着襦裙,是紧身窄小的款式。上襦下裙,襦是一种衣身狭窄短小的夹衣,袄长于襦而短于袍。
襦很短小,而裙则很长。
女人的裙子系的很高,直接系在了腋下,实际上已经是在胸上了。
高腰、束胸、贴臀、宽摆齐地,一件普通的裙子穿在她身上,却充分的显露出她匀称苗条的曲线,还透露出几分潇洒的优美风度。
妇人眉清目秀,鹅蛋脸,光看面相,张超就觉得这女子很和善。
“七姐,快来,我给你介绍下,这是铁枪哥新收的儿子,叫张超。”
妇人听说面前这个短发的高大白净的俊朗青年居然是张铁枪新收的儿子,大吃了一惊。
“七婶好,我叫张超,以前是和尚,现在下山还俗了,得老爹喜爱收我为子。”
柯七娘明显有些措手不及的样子,站在那里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哦,这样啊,快进屋里吧,外面冷。”
说是请客吃饭,其实这乡里街上就没有一家像样的饭店。
柯七娘子的这家饭店,其实就是一家小面馆,主打面食,客人吃啥就做啥,汤饼为主,也会蒸些蒸饼,若有需要,也可以煎些煎饼卖。
不过这店里实在是简易,大约三四十平的店面,一间到底,里面摆着大约十张桌子,都是极普通的木头桌子,配着胡凳,很简易。店里里外也就七娘子一人,别无帮手。
不一会,老爹跟着柳队头一起过来了。
“今天我们队里的兄弟来了管饱,随意吃,都记我帐上。”老爹倒是很豪爽。
一队五十人,队头和几个伙长以及队里同村的府兵坐了一桌,其余的人,就随意了。好在大家有的免费的吃就很高兴了,也不挑剔。
“就吃汤饼吧,简单方便。”
柯七娘子倒是会帮老爹省,选了最简单方便也实惠的汤饼,也就是面条。队里的汉子里也不挑,有汤饼吃很满足了。
柯五和柯山,则一个去街上唯一的一家熟食店买熟肉,另一个去打酒。
店里忙碌起来,不少其它府兵也都过来吃饭。这个叫着要一碗汤饼,那个喊着要几个炊饼,好不热闹。
“小莲,快过来帮忙。”柯七娘手忙脚乱,忙不过来。
“来啦。”
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高挑小姑娘带着一个**岁的姑娘从后面出来,姑娘袖子挽着,手上还有水,看样子刚才是在后面洗碗。
张超估计这两姑娘就是柯七娘的女儿了,两姑娘与柯七娘子长的也确实很像。小姑娘倒也不怕生,对店里闹哄哄的景象很是习惯。
大姑娘帮忙擀面,小姑娘则帮忙烧火,配合的倒是很默契。
大家闺秀不会轻易抛头露面,但对于普通小民来说,这些则没有这么讲究。
“三郎,帮忙招呼乡亲们。”老爹见生意这么好,便也干脆挽起了袖子,过来帮忙揉面。张家沟的几个同村也一起帮忙招呼客人,端碗送面。
“哦。”张超笑着点头,也加入到了这热闹的小面馆生意中。
第九章 一群吃货
白鹿乡上本就没有几家饭店,柯七娘子的面馆平日里也都是靠做车骑府的府兵生意。车骑府里一直都保持着百多人在营的状况,在营里的府兵们也是自带着粮食过来受训及值守,他们平时自己轮流负责做饭。
不过一群大男人做饭,肯定是不怎么样的。
因此偶尔大家也会到外面的小馆子吃一顿,柯七娘子的丈夫以前也是车骑府里的府兵,后来又有老爹帮着照顾生意,因此这小馆子倒也维持下来,让柯七娘子一家三口能在这里生活。
不过平常生意也就那样,不温不火,勉强维持。
但今天不同,许多出征的府兵回来领赏,拿到了不少赏赐,个个高兴,倒难得的到店里来豪爽一回。
平时大家可能来买个炊饼,今天却起码也要叫上两碗不托。
甚至还有些校尉、队头们在这里请客。
店里的十张桌子很快满了,张超跟着柯五他们一起,又在店外门口凉棚下也摆了四桌。
小米粥、蒸饼,煎饼,一碗碗的汤饼,店里生意今天好的出奇。
其实在张超看来,柯七娘子店里的食物都很简单,几乎没什么调料,不托就跟老爹早上做的一样,除了加点羊油和葱,别无其它。既没有诱人的浇头,也没有卤汁,更别说荷包蛋、青菜、蘑菇这些了。
实在是有些简易的过了头。
可大家却都吃的津津有味,桌子坐不下,就直接捧着大海碗蹲在店外雪地里吃,稀里哗啦的吃的好有胃口的样子。
这些汉子们对于吃还真是不挑剔啊。
这些府兵不但不挑剔,而且一个个胃口都很好。老爹那队的府兵们,因为吃的是老爹请客的免费午餐,因此一个个都非常不客气。
起码三斤装的大海碗,这些人每个人起码得吃上三大碗。有几个吃货,更是连吃了五大碗,有个家伙,简直是个饭碗,一个人吃了七碗不托。这让张超很替这家伙担心,会不会撑死。虽说这不托面少汤多,但这肚子真大啊。
不过对于这些汉子们来说,有个机会放开肚皮猛吃,那可真是难得的机会,是个极幸福的事情,自然不会客气。
平时在家喝稀粥,吃野菜窝窝,现在有白面做的汤饼吃,大冬天的,热乎乎的汤饼,再舒爽不过了。
“这些人还真是,说请客,就不要命了。”
张老爹倒不在意这些,可柯七娘子却看的有些心疼。
“今天难得这么高兴,让大家开心就好。”
“一碗不托五十文钱呢。”如今关中粮价居高不下,因此就算是极简单的面片汤,也是很贵的,毕竟斗米都五百文钱了。柯七娘子替老爹心疼,不过老爹开了口,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五十文钱一碗的清水面条,真是贵啊。不过张超也知道,随着大唐逐渐平定天下,这天下秩序渐恢复,生产也开始恢复,各种物价也会回落。
正常情况下,斗米十多文钱才算是正常。
史载,等到贞观四年时,天下连续数年丰收,那时粮价全面回落,斗米贱至两文钱,粮价比现在暴跌两百多倍。
忙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送走了大半吃面的客人。
“你是和尚吗?”
张超正擦着桌子,七娘子的小女儿兰儿却在一边盯着他的帽子下的短发看。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你现在是张大叔的儿子?”小姑娘又问。
“是的,我叫张超,你可以叫我哥哥。”
大姑娘莲儿则站在稍远一点,暗暗打量着张超,却没上前来。两姐妹对张超似乎都有些好奇,又有些害羞。
“三郎,一起来吃饭了。”柯山在一边叫张超,吃饭的府兵大都吃饱走了,现在他们也终于有空吃饭了。
里面的两张桌子已经摆上了切好的熟食,还有打来的米酒。
就几盘熟肉,外加点煎豆子、煮笋干之类,但两桌人却都直呼今天老爹破费了。
有酒有肉,再配上汤饼,大家都觉得非常丰盛了。
老爹以前有过两个儿子,因此他现在收张超为子,便把张超呼为三郎。
“三郎,你来敬大家一杯。”
张超笑着站起来,端着满满的一杯酒,向着众人敬过。
“各位叔伯,我是晚辈,就先干为敬。”
张超一口喝尽杯中酒,酒入喉,只感觉一股子冲劲带着些酸味。这酒味道真是很怪,口感极差。
但众人却喝的非常高兴。
这酒是在乡上店里打的,虽不是新丰酒这样的名酒,可也不便宜,算是能上点档次的,价格比粮食贵多了。一群府兵,能有喝酒的机会可不多。
酒虽不好喝,但这酒也醉不到张超,喝惯了后世的酒,这种酒就跟啤酒差不多了。张超频频举杯敬酒,这让众人都觉得这个后生很有礼貌,别看刚从山上下来还俗,但礼貌还是很好的了。
酒足饭饱,柳队头和其余几个伙长都各自离去,就只剩下了柯五等本村的府兵。
老爹今天非常高兴,满面红光,脸上那道划过左眼的刀疤也泛着紫光。“我打算明天就请乡老里正村正,还有车骑府的将军、校尉以及各旅帅、队头等来家里吃席。明天,大家见证,我正式收三郎为子。”
老爹没有儿子,收一个儿子,这就是当亲儿子了。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因为老爹这里没宗族亲戚,那么乡亲同袍就是见证了。
“办了酒席,正好请里正帮忙把三郎落下户籍。”
户籍身份是非常重要的,没有户籍身份,那就是黑户,遇到官府盘查,弄不好就得被抓起来。而有了户口,就能分田,同时也意味着要对国家承担租赋劳役等,尤其是对于二十一岁以上已经成丁的男丁来说。
朝廷三年一清查户口,平时各里正村正负责管理地方查漏。朝廷对于那些隐瞒户口的人是处置很严厉的,尤其是对于成丁的男子,如果故意隐瞒不报,那么查到了连这些官吏都要罚笞刑,最高还要徒一年。
“等办下户籍,就托人给三郎说门亲事。”老爹红光满面的道。
“这次赏钱较厚,正好给三郎说门好亲。”
老爹领的赏赐能折合两千多斤粟米,在这个粮价极贵的时候,这笔赏赐确实很丰厚了。不过今天中午请客,老爹也出了点血,大家吃了好几千钱。好在面馆是七娘的,如果只算本钱,倒又节省了不少。
不过张超倒不急着要说亲结婚。
如今手里有了这些钱粮,应当先修两孔新窖,一孔老爹住,以后把七娘迎娶进门,两人一起住。剩下两间,一间自己住,另一间给莲娘和兰娘两姑娘住。
张超甚至心里有个初步的打算,可以把这家小面馆再装修改造一下。这里靠着军营,位置其实还不错。如果能够推陈出新,弄一些花样来,那么应当还是能赚钱的。
张超不是那种只是一心盯着土地要产出的人,土地固然是根本,但开店才更好赚钱啊。
刚到大唐,张超一时也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之类的,他眼下也只想着如何让自己过的更舒适一些,让老爹也过的更舒适一些。
修新窖洞,盘火炕,建新式灶台,开面馆。
略微带着丝酒意,张超向着老爹和七娘他们描绘起自己的未来打算,越说越兴奋,一口气说了许多。
直到最后眼皮再抬不起来,睡了过去。
睡过去前,张超惊讶这个米酒虽然喝起来时又酸又淡,可没想到这后劲还挺强的。
老爹看着趴在桌上睡着的张超,有点意外。
“我怎么看着三郎一点不像你说的那样,是跟着老和尚在深山里生活多年,不食烟火的样子。倒像是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行商伙计。”
柯五看着呼呼大睡的张超,对老爹说道。
“这孩子挺好的。”
张铁枪沉吟许久,最后说出这句话。
第十章 落户大唐
饭后,柯七娘子母女三个关了面馆,帮着张家沟一伙人借了几辆大车拉着钱粮回村。路上积雪还未化尽,天阴沉沉,北风呼啸,可大家却都非常高兴,一路上喜笑连连。
“今年能过个好年了。”黑脸汉子柯五望着车上满满的钱粮道。
“不但能过个好年,明年还能休息大半年呢。”黄脸的柯山脸上红红的,刚才高兴,多喝了几杯浊酒,身材高大的他却酒量一般,几杯酒已经有些上头了。
乡上离张家村只有五里,很近。
大车没有骡马,只凭人力拉推,倒也走的顺畅。张家沟一伙府兵出征近一年凯旋,按制,若非遇战事紧急征召,他们接下来十个月内免番上宿卫,也免于到车骑府值守训练,可以安心的休整十个月。
“明年又是点检府兵之年了,等三郎入了户籍也该参加咧。”柯五帮忙推着车,一面望着长的很高大的张超道。
张超皱眉。
“我不想当府兵。”
“府兵有啥不好咧,当府兵能免赋役,还能优先分田咧。等上战场打仗,立了功,还能得钱粮赏,挣得功勋呢。要跟你爹一样得个勋官,还有田地赏赐捏。万一运气好,还能升职当官哩。”一听张超说不想当府兵,张家沟的汉子们都炸了。
时人都很愿意当府兵,当府兵并不仅是因为可以免赋役。而是因为府兵还是许多普通百姓脱离庶民,能够进入官僚阶层的极难得机会。凭本事有很大机会挣得钱粮田地,运气再好点还能获勋得地,再运气好点,还能升为军官,从此鲤鱼跃龙门,也成为官的一员。
这个时代的普通庶民想要跨越这一层太难了,虽然隋朝起就已经有了科举,但隋的科举也并不完善,也仅仅是可望而不可及,普通的百姓饭都吃不饱更别说读书了。就算读了书,若朝中没人推荐保举,也是难以科举入仕的。
当府兵,上战场,挣功勋,这才是庶民们的机会。
张超笑笑,他没那么多野心,也不想当官。这个年代,当兵打仗的死亡率还是很高的。
“不想当也没啥。”老爹走在张超旁边,倒没什么表情。“点选府兵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咱家就咱爷俩两个,我已经是府兵了,按规矩你也点不上。”
大唐府兵三年一点选,主要是从自耕农和地主中挑选年轻子弟。首选财多,其次选力壮,再选丁多。就是说,想当府兵,官府的挑选标准是首先得是家庭比较有钱,其次得是比较年青力壮的年青男子,如果既有钱又年青力壮,则优先从丁多的家庭中挑选。
独子一般是不选的。一旦选中,那就是有了军名,终身服役,从二十一岁要服役到六十岁止。
这种府兵点选制度下,一般人想当府兵还当不上。张超的情况,明显就不符合第三条,虽然张家算是有钱,可以有财力自备装备,张超也年轻,可张家总共才两丁,老爹还已经是府兵,因此张超正常情况下是选不上的。
不过如张超这样的年轻人主动不愿意当府兵的,在关中却算是极少数的,就如宋明时的读书人不愿意参加科举一样,让柯五他们都觉得张超想法好奇怪。
“五郎,大山,等下到家了,你们跟你们爹说下,明天我家摆席,让他们过来吃席。”老爹对柯五和柯山二人道,主动的转移了话题。
“好咧。”
五里路,并不远,大家推拉着大车很快到了村门前。
唐朝的村子都有村门,许多村子还有村墙。这也是自南北朝时延续下来的,有些类似邬堡一样的自保能力。
村门口,一个老头站在门口,大家都叫他根叔,是个残疾,一条腿瘸的。据说隋时也是个府兵,后来连年征战,不堪其苦,就自残以逃兵役。如今村里安排他守村门,晚上打更,给他些钱粮,也算是照顾他一个孤老。
“铁枪回来了,钱粮都装了三大车,赏赐很丰啊。”根叔撑着根拐杖站在门口,看着大家拉着三大车钱粮回来,也很高兴的上前打招呼。
“根叔,铁枪哥现在是队副,还授了武骑尉的勋官呢,是上官了。”柯山笑着道。
“啊,那真是恭喜铁枪了。”
老爹从车上拿了一小袋粮食和一块布递给根叔。
“这是一斗粟米和三尺布,根叔拿家去。”
“这可使不得。”
“跟我还客气个啥。”老爹把东西放到根叔怀里,“明个我摆宴,正式收三郎为子,到时根叔过来喝两杯。”
根叔千恩万谢的收下了。
柯七娘在一边对张超道,“你爹就是心肠好,村里孤儿寡母的都非常照顾,经常送粮送柴。”
张超微微一笑,放低声音对她道,“七娘也正是因为老爹心地善良才能看上他吧。”
“说啥呢。”七娘脸上飞红,扭头走一边去了。
进了村子,各人各回各家。
七娘也避嫌先回了自己娘家。
十二石粟米,留了点在七娘面馆,又给了根叔一斗,还剩下十石都运回了家里。老爹和张超把这千斤粟米都搬进了家,窑洞很小,最后粮食都堆到了床边,垒起了一个小粮堆。
望着这堆粟米袋子,老爹非常欣慰。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在动荡不安的年月里,粮食比黄金还金贵。
老爹名下原有三十亩地,但因为常出征在外,因此老爹并不自己耕种,而是给村里其它人耕种,老爹再收些租子。租子收的不算高,是按两成来收,约定每亩每年收两斗粟,这是按照亩年产一石收的。
这个数字是比较公正的,两成的租则较低,也是老爹心善。
老爹三十亩地,一年收租可得六石粟。因为老爹是府兵,是免赋税的,因此这六石粟不必再上交朝廷,全属于自己。原来老爹就一人,这些粮食是足够的。不过老爹经常接济孤寡,遇到年成不好,还会降低些租子,因此老爹生活也一直都过的清贫。
“老爹,咱们家太小了,现在家里有粮也有钱了,我看咱们趁着冬日里闲,正好请人再箍两孔窖,再平整个大点的院子,顺便再打口井在院里,以后生活也方便。”小小窑洞里放下千多斤粮,一下子就满满当当了。
“也好咧,听你的。”老爹倒是从谏如流。
从军府回来,老爹的装备大多留在了车骑府。头盔、铠甲等多留在府库内,带回家的只有弓和横刀,还有他的铁枪。这是为了日常在家能够训练。
“过两天我请媒人过来,你想要找啥样的女娃就跟媒人说,你也二十一了,村里这年纪的娃都好几个了。现在请人说媒,正好等新窖箍好了,就能成亲。”老爹对张超真的是没的说的。
“老爹,我的事不急咧,倒是你,我看你跟七娘也是互相有意,也没必要拖着哩,早点请人做媒把人娶回家来不更好捏。”
老爹有些心动,却又不愿意跟张超谈这个。
“这事再说。”
“再说啥啊,老弟,我看三郎说的很有道理。你和七娘一个有情一个有意,互相愿意已经足够了。若是老弟不嫌,就由我来当这个媒人。”
一个爽朗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里正来了啊。”老爹起身。
里正是个须发半白的老人,穿着一身圆领袍衫,头上戴着顶软脚幞头,长的很慈眉善目的。
“这是大山的父亲,咱们张家里的里正。”老爹跟张超介绍。
大唐五户一保,百户一里。里正就是一百户的长官,在后世,相当于一个村委主任。但在唐朝,县以下是乡,管着五里五百户,但乡一级却没有乡长,而是由五个里长轮流负责主一乡之事。
因此这个里正,其实也相当于后世的一个乡一把手。
柯山父亲柯仁正是宁民县白鹿乡五个里正之一,而这个月也正好轮到柯仁主持白鹿乡事务,这些天他一直都在宁民县里衙门中听差办事。
五个里正轮流主持乡事,每人轮一个月,轮到之时则到县衙听差办事,协助县衙各司处理涉及白鹿乡的各种事情,比如征税收粮,审理诉讼、捕盗捉贼。
这些里正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负责收所部手实。手实,就是户籍编造的基础档案。
里正的主要职责就是按比户口,课植农桑,检察非违,催驱赋役。
唐初时的户籍管理是非常严格的,里正村正们对于辖区的户口管理很严格,户籍三年一造,而里正乡正的手实档案,却是实时更新的。
哪家生了孩子,哪家老人去世,哪里迁来了外人,甚至哪家买了奴仆,这些都会立即登记报备。若是他们这个工作没作好,有漏记的,被上面发现,则从县衙相关有司到里正村正以及当事人,都要挨板子,严重的还要徒一至三年。
徒刑也就是强制劳役。
柯仁已经听说了张老爹路上带了个还俗和尚回村,还要收为儿子继嗣,因此今天他早早的就回村来,主要就是来查看并登记的。
里正到了,很快村正也来了。
张家沟的村正也姓柯,叫柯安,是黑脸汉柯五的父亲。柯安做为张家沟的村正,是里正柯仁的下属,主要负责的就是协助里正柯仁,并管理张家沟的村治安,调解纠纷,协助征收税赋等。
里正柯仁和村正柯安过来后,例行公事的询问了一番张超的来历。张超把他原来在山里跟随老和尚修行的话又说了一遍,本来还以为柯仁他们会有许多盘查,结果只是问了几个问题后,就算完事了。
“好了,等把手实报到县衙,过几天,你的户籍就能下来了。”
过程顺利的都让张超有些意外。
“好了,三郎的手实也登记好了,现在咱们还是来谈谈铁枪老弟跟七娘的好事哩。”柯仁抚着花白胡须笑道。
老爹居然老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张超看的心里直乐。
第十一章 三间九屋
里正柯仁说服了老爹,当天就去了七娘的娘家。论辈分,里正还是七娘子的堂伯,因此柯仁亲自出马,七娘子的父母都没有反对。他们提出,只要七娘子的婆家愿意女儿再嫁,他们当然是非常愿意的。
七娘本人对这事当然更高兴,她也主动的跟里正说了,只要赵家愿意她改嫁,那她当初带去赵家的那十亩地的陪嫁就不要了。
七娘退了一步,赵家倒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儿子战死了,留下七娘带着两个女儿过活,也是艰难。现在媳妇要改嫁,他们也没理由拦着。最关键的还是七娘没有生儿子,带两个丫头留下也不能给儿子传宗继嗣,又有七娘愿意放弃十亩地的陪嫁,赵家考虑过后最终愿意放人。
不过张超觉得,估计也还跟里正亲自去说媒,以及老爹如今升了军官这个消息传过去的原因。七娘和柯家都愿意的情况下,如果赵家再阻拦着,可就得罪里正和张老爹了,赵家也只是小老百姓,他们得考虑拒绝的后果。
里正出马,一个顶俩。他成功的说服了柯赵两家,让老爹和七娘的婚事订下了日期。老爹和柯家约定,等新窑箍好,就正式迎娶七娘进门。七娘的两个女儿,到时也跟着七娘一起过来,两个女娃,赵家并不愿意留。
张超的户籍也很快就加急办好了,乡上、县里、州上以及朝廷都有了一份档案。从现在起,张超就正式成了张家沟的一个村民。
张家现在的顶级大事,就是箍新窑洞。
冬日里农闲,正是箍窑洞的好时候,大家都有空,冬日里雨水也少。
张家沟的几十户人家,基本上都是住的窑洞,这里虽不是陕北高原,白鹿塬的黄土层一样很厚。尤其是张家沟所处的位置,正是南塬和北塬之间的沟边上。那道被称为洗澡沟的山沟,其实很宽很深,就是称为山谷都不为过。
从塬上到沟底,起码有好几百米。因此沟北就成了一道山坡。这种沟坡地形,十分方便修建靠山窖。比起地坑窖和独立箍窖,省心省力。
修窖是大事,对于许多村民来说,一辈子能修一座新窖,然后娶妻生子,无疑是人生最大追求。
“老爹,我画了个图,咱们按这样修。”
对于自己未来的新家,张超可是很用心。花了好几天时间,张超画了一个新窖的设计规划图。按他的打算,新窖不打算再这孔旧窖上扩建,而是直接挪到相距几十步外的地方,在那里建全新的三孔窖。
新窖就是靠山窖,利于塬下沟坡的崖势,先把崖面削箍,然后挖窖。
张超计划修三孔窑洞。
窑洞前取土平空,然后做一个大院子,修围墙再建一个大门门楼。
三孔窑洞则一门三窑洞,每孔窑洞进门一个正间外,两侧开门各有一间侧房,三间房都建门窗。
这样一来,三孔窖就实际上有九间房,等于是三个套间。
每间窑洞的大小他都已经设计好了,高一丈三,宽一丈,深三丈。正面的那个中间主房比其它房略高一些,是老爹和七娘以后的住房。
左右两侧的两套房,则是他和莲娘兰娘的房间。
剩下的几个房间还能用来做厨房、粮仓、储物间等。
三套房子主间都修暖炕,虽说窑洞里冬暖夏凉,但这里冬天还是很冷的。三个主窑洞坐炕,自然能更舒适。
张超的设计里,窑洞是主窖坐东,按八卦可称为东震宅。大门朝西,主窑在东。南北两侧的院墙,则会沿院墙搭建牲口棚、柴屋、茅房。
院中还要打上水井,栽上枣树梨树核桃树。
为了能让老爹看的明白,张超还画了设计规划图,上面注明了一个个尺寸数字。甚至最后还配了一副完工效果图。
虽然是用炭笔画的,但确实很生动。
老爹一看最后的效果图,就喜欢上了。
“哎哟,这要真的修成这样,真是美的很啊。三窖九间,还有这么大的一个院子。这门楼也好看,气派。院里还有水井,这打水也方便了。”
老爹看的都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
“只是,修这么大的院子,得要好大人工啊。”
张超笑笑。
“老爹,修窑洞其实不要什么材料成本,都是人工成本。我这些天也问过柯山叔他们了,知道咱们这里修窖,都有个传统。一家修窖,全村帮忙,帮忙修窖只要管吃就行,不要工钱的。这样一来,咱们只要出钱请几个窖匠就好,其余的都不用花钱。”
村人帮忙不要钱,这也是古人互相帮忙的一个体现。毕竟大家普遍都没钱,建个窑洞得耗费大半生积蓄。人工方面能省就省,而另一方面,村人农闲时也没其它事情,互相帮个忙,还能赚两顿饭钱,也是很满足的。
“让乡亲们白帮忙也不好,咱们得一天管三顿饭,另外窑洞修好后,还得给点谢礼。”
张超点头,“这个没问题,我也同意。”
给工钱是给不起的,哪怕一天给十文二十文,可这座院子修起来也得几月时间,人工若都算钱,可就很大一笔了。
“这个火炕是啥?”
“就是取暖的,天冷的时候可以在下面烧火,白天可以在上面坐着,晚上还可以在上面睡觉,暖和。”
“这不跟灶台一样了?好是好,就是费柴吧?”
“放心吧,这种炕并不费多少柴。”
新窑洞新炕新灶新院子,老爹看着这一切,很是喜欢。
“得算下要多少人工哩。”
“放心吧,我都估算好了,花不了多少钱的,家里的足够了。等窑洞修好了,七娘也正好进门,到时这么宽敞的院子,她也会高兴的啊。”
“那就修。”
百姓修窑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难在于修窖得请窖匠,得请木匠,这都得花钱。此外还得请乡亲帮忙做工,虽说不花钱,可人来干活总得吃饭,不但得吃饭,还得吃的好些,要不然乡亲会说你太小气。
这年头,粮食是金贵的,肉更金贵。
多数百姓家里一年下来,根本没什么节余,因此想修一孔新窖,得积蓄多年。
但如老爹这样,手里突然有一大笔钱粮的,想修窖又是件很容易的事情。钱有,粮有,乡亲也有,剩下的就都很简单了,请工匠,请乡亲,买料买菜,接着就开干好了。
地基是不要钱的,只是需要请风水师过来看看吉凶就好,然后你想挖多大就挖多大,院子想圈多大也能圈多大,反正也不占田地,都是荒坡山崖。
老爹虽是外来户,可在村里本来就人缘好,经常救济孤寡好善乐施的。况且现在又刚升了官,成了村里第一个正式的官人,因此老爹出面,跟大家一说要修窖,立即得到全村上下的响应,都表示会来帮忙。
老爹也大方的表示,每个来帮忙的,都包一顿三餐,管饱。
这个条件,让许多乡亲都大赞老爹大方。别人家做事帮工,也都只包两餐,老爹却能包三餐,还能说出管饱这话,真是非常了得。冬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出点力气还能活动手脚,又能赚三餐饱饭,能节省不少口粮,大家当然是乐意的。
老爹还特别声明,不管男女老幼,只要愿意来帮工的,都管饭,这下大家更高兴了。
甚至第二天一早,附近的几个村子里的人也巴巴的跑来,说到时要来助工干活,老爹自然也不回绝,都点头同意了。这个新院子有些大,需要的人工不少,人多些,也能早些修好。
第十二章 太极与铁枪
早上起来,张超换上了全套的新衣鞋帽。头上是黑色的软脚幞头,身上一件白色的圆领缺骻袍,腰间革带,脚上乌布靴。
穿戴好,张超打了盆水对着照看,发现水中的那个自己也很有几分唐人风采。
这圆领缺骻袍其实就是一件衣裳相连的长袍,不过在大腿外侧中部位置开了衩。在领口还有一颗隐藏的外领纽,而在一边乳下腰上位置还有一颗襟纽。
这种袍子算是在汉深衣的基础上改进而来,与大唐的官员士人们的圆领袍须差不多,只不过官员士人们的袍衫并不开骻,而且衫摆也较长,直接到了脚面。而普通庶民们穿的圆领骻衫,衫摆却只到小腿肚位置。
衣服鞋帽都是七娘帮张超赶制的,七娘手艺很好,针脚细密,衣服穿在身上恰到好处,不大不小。因为天冷,袍衫还是夹层的,里面夹了些丝绵。
开了骻的袍衫,其实和民国时的长袍有些相似。庶民袍衫开骻也是为了劳作方便,军中的士兵们也都穿这种开骻袍,也是为了作战骑射方便。
人靠衣衫马靠鞍。
张超换上了新袍衫,也与大唐百姓一样再无区别。虽然这袍衫是麻制,没有他原来的衣服穿的舒适,可这却让他不再感觉自己是个外来者。
精神大好的张超站在窑洞外,兴致很好的打起了拳,太极拳。
正自我感觉良好的打的起劲,上茅房回来的老爹在边上看了几眼,冷哼了一声,“你这耍的什么玩意?”
“老爹,这是太极拳,你看我这拳,虽然看似轻柔缓慢,但实则能够四两拔千斤。”
“我试试。”老爹说完,一拳打来,张超连忙抵挡,他还想用太极拳法来化解,结果老爹稍一用力,张超就跌了个四脚朝天。
老爹弯腰伸手把屁股摔的巨痛的张超拉了起来,替他拍打身上的雪。
“你这拳,名字倒取的好听,太极。可惜实际上却无半点威力,若只是练练养生,我看也行,可若说强身健体甚至是上阵杀敌,你这拳就不行了。我看,你以后也别练这个太极了,跟我练,保准胜过你这太极千百倍。”
老爹如此贬低太极,张超也没法反驳,太极拳虽然传说厉害,可惜自己练的不行,刚才练那几招,也不过是以前在公园里学老头们的。
老爹愿意教他武艺,张超还是很兴奋的,毕竟老爹可是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多年,死人堆里杀出来的,肯定厉害。
兴奋的答应了下来,谁知老爹却只是把自己的那杆十五斤重的缠铁枪提了出来,扔给了张超。
“扎好步,端好枪,往前扎。扎的时候用尽全力,一边扎一边吼。”
张超端着那支沉重的枪,按老爹的要求摆好步伐,用尽全力向前一扎,出枪之时大吼一声,确实有些气势。
“还像模像样,就这样,保持这个姿势,今天就扎一百枪。记住,每枪都得认真全力,不可懈怠。”
一百枪,这不是小意思吗?
张超觉得一百枪没什么难的,可当他连续扎出**枪之后,却感觉不行了。腿酸,手臂更酸,腰也酸胀,嗓子都喊不出来了。
刚想松懈下,结果老爹一巴掌就拍在他的肩膀上,差点把他拍坐下了。
“咬牙也要坚持,做不到一百,不许停。”
最终张超也没能扎出一百枪,扎到第二十七枪,他的双臂就抬不起来了。十五斤重的长枪,拿在手里有些沉,可一遍遍的刺出收回,才更感沉重。
“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没想到你个子这么高大,力气却这般不济。才二十七枪就不行了,以后得加倍练了。”老爹苦笑着摇头。他给张超订一百枪时,就是订了个很低的数字,谁知道他连一百都完不成,只能刺出二十七枪。
张超放下长枪,气喘吁吁。
“老爹,要练到你这本事,得什么程度?”
“什么时候你能一口气刺出一千枪,那么你也就有了我的本事。”
一千枪,张超无言以对,自己练到猴年马月也不一定能成啊。
早饭吃的是七娘送来的蒸饼,其实也就是大镘头。唐人的蒸饼,就是把蒸笼蒸的面食都称为蒸饼,不管是馒头还是馍馍还是包子还是花卷,都叫蒸饼。今天送来的蒸饼,其实是黄面馍馍,就是用糜子面做成的馍馍,黄色的糜子面粉蒸出来的馍馍也是黄黄的。
早上练枪出了那么多力气,张超食欲大好。
拿起一个黄馍馍他就大口咬了下去。
可马上张超又差点吐了出来,好酸。
“老爹,咱家这蒸饼是用老面发的吧,是不是忘记放碱了。”
“嗯,做面食都用老面发的,碱是啥?放碱做啥?”
原来,这个时代没有酵母粉,因此百姓们发面都是用老面,也俗称酵头。其实就是把一块面团放一天,第二天这团面就成了酵头,可以用来帮助发酵。在后世,许多北方百姓也还是用这种方式发酵。
后世的老面馒头也就是这样做出来的,但却不会酸。因为大家会加点小苏打,也就是碱。加了碱后,就会中和掉酵头的酸味,而且还能让面更膨胀松发。
大唐明显就还没有使用这种方法,或者说是没有这种碱。
怪不得蒸饼酸的。
张超记得食用碱其实也很好提炼的,在一些盐湖里就有天然碱,常有夏晒盐东捞碱的说法。把天然碱和石灰等加工提炼,最后就能得到食用碱,甚至可以直接用食盐加工提炼食用碱。
这些提炼方法上中学的时候就学过并实验过的,张超觉得自己又找到了一个生财之道。若是自己能提炼出食用碱,那么以后大家吃面食就都不用吃酸的了,而且加了碱的面食,还会更加蓬松。这样的好东西,一经问世,还会愁卖不出去?
而且这东西加工起来也不难,材料也就是盐或者石灰、草木灰这些东西。盐这东西若是在中唐以后会很贵,但现在和隋朝一样,盐朝廷是不收税的,斗米现在几百文钱,但一斗盐却只有百文左右,比米便宜多了。
吃了两个带酸的蒸饼,勉强填饱肚子后,张超就不肯再吃了。又没怀孕,吃酸馒头实在没胃口。
走到门外小院里蹲下,张超想着自己的日程计划。
修窑洞是当前第一大事,不过窑洞一时半分也修不好,这个火炕和新灶不能搁置,得马上开始。另外,还得提炼碱面出来。
第十三章 执衣
吃过早饭,村正柯安领着四个人过来。
“铁枪老弟,这是车骑府和县里给你派的人,我给你带过来了。”
张超发现来的四人有两个是本村的,本村两个都是十六七岁的后生,另两个则大约三十岁,好像前些天在车骑府也见过,是府兵。
“他们这是?”
村正对张超倒是很客气,解释说这四个人是老爹做为九品武官的随从。不过这四人各有名目,其中两个本村的少年是县里派给老爹的,一个是白直一个是执衣。这属于是力役的一种,也是百姓的劳役一种。白直是护卫,执衣则是那种负责笔墨书僮类似,因此一般白直是成丁,而执衣是中男。
大唐百姓始生为黄,十六到二十一为中男,二十一为成丁。
至于另外两个,则都是车骑府派来的,是白鹿车骑府里的当值的府兵。按制,老爹这个队副虽只是从九品,但也是一名实职武官,因此按品级可以享受两名仗身使唤。
仗身其实也是力役的一种,但是只配给武官的,相当于警卫员吧,一般都是从当地军府中抽调当值府兵配给。因为张家沟的府兵都在休假,因此这次抽的是当值的其它村的府兵。
四个人都很恭敬的上来行礼,老爹倒是很随意。毕竟以前也是做过校尉的,肯定对这些很熟悉了。
据说当世猛将罗士信在张须陀帐下为将之前,就是一个地方县里派过去为张须陀服务的中男。有一次打仗的时候,罗士信也想上阵,结果将士们都嘲笑他。张须陀道:“你连穿盔甲都没力气,怎能打仗呢?”罗士信大怒,当即身披两副甲,悬挂两壶箭,飞身上马演示一番。张须陀非常赞赏,许其出战。
贼军刚刚列阵,罗士信便驰马冲入贼阵,连杀数人,并斩下一人的首级,用长矛挑着在阵前巡走,贼军都不敢逼近。张须陀乘势进攻,大破贼军。罗士信每杀一人就割下鼻子藏好,然后以鼻子的数量报功。张须陀叹服,将自己的战马赏给罗士信,并将他留在身边,从此与秦琼成为张须陀麾下双雄,勇名后来甚至都传到了杨广的耳中,特意派画师给罗士信画像送入宫中。
现在村里的两个少年也如当年的罗士信一样,被派到了老爹身边做事。两人都还年青,做不了护卫,实际上就是做跑腿的杂役。
张超不由的对大唐的官员待遇很羡慕,虽然说老爹只是个九品官,还是从九品下,做为外官连薪水朝廷都不发,可还有职田收租,有勋田。现在还有四个随从,还是不用自己掏钱的。
不过听老爹在一边解释了下,张超才知道,若是官当的大,随从更多。比如京官有防阁和庶仆,三品以上还有帐内和亲事。外官则有白直和执衣,武官有仗身,此外还有门夫啊,手力、士力这些。
这些都是百姓免费服役,由官府安排指派给官员们使唤的。
老爹的这四个随从,每人是服役两月。役满,就要由县衙和车骑府再换人前来。虽然这四人是在为官府服役,但他们却得听老爹的话,帮老爹干活,不论公私。
“八郎和十三郎以后就跟着三郎吧。”老爹直接就把本村的柯八郎和柯十三郎两个少年安排给了张超使唤。两个柯家少年既是本村,关系也熟。柯八郎是柯五的弟弟,柯十三则是柯山的弟弟。唐人习惯同族同辈论行,因此往往就能排到很长,什么十三郎,二十一郎等等。
两个少年都才十六年,虽未成丁,但他们已经到了均田的年纪。均田制,中男就可以均田。但是租庸却要到二十一岁才开始交。因此有几年时间是比较宽松的,但不用交租庸却也需要承担些杂役,就比如被县里指派给各级官吏们做执衣。
“以后请三郎哥哥照拂。”两个家伙似乎来时早得到指点,居然还能说出这番客气的话来。
张超笑着对二人道,“客气啥。”
老爹进屋换了套新衣,七娘赶制的黑色幞头和圆领袍衫。
“三郎,我去军府一趟,晚点还要去县里拜会下县令等上官。”
大唐的府兵并不是完全脱离地方官府,州县对各地军府还是有很大的参与管辖权的。例如朝廷调兵,皇帝的调令和兵部的兵符,要先下到州刺史手中,刺史和军府将军各执一半合上之后,才能调兵。平时点兵、训练、检阅等,刺史也是要参与的。
因此惯例,老爹虽只升了个队副,可也得去拜会下县令等官。毕竟府兵平时也是在乡,归由县里监官的。
“老爹,去县城顺便帮我买几样东西回来,药店估计会有。”
张超托老爹买的东西主要就是碱石、芒硝、石灰几样东西,这都是提炼碱用的,有了这些东西既能提炼出烧碱,也能提炼出纯碱,还能再加工出小苏打。总之,有了这些材料,以后就能吃上不酸的馒头和蓬松的包子了。
虽然用这些东西来提炼碱太麻烦了,但毕竟只为吃的话也需要不了多少。
老爹听张超说了几样东西,都是很奇怪的东西。听着不像是药,倒像是道士们炼丹的材料。他疑惑的望着张超,张超以前不是跟老和尚的吗,怎么还学会了道士炼丹这套?
“这些东西我都有用的,到时你就知道了。哦对了,老爹你再帮忙买点油回来,最好再买点小点的铁锅,如果能有茱萸、葱姜蒜大小茴香之类的也买点回来。”
老爹眉头皱了皱,香料可是很值钱的东西,就算是麻油也很贵啊,一斤得一百多文呢。不过张超说要,他也只是皱了下眉头。
“好,我到了县城一起买,要多少?”
“每样先少买点就行。”
老爹带着卫府派来的两个仗身背着褡裢走后,柯五和柯山又来了。
原来这两个人不但是府兵,还学过点窖匠。
“也不算是学过,就是农闲时会经常跟着窖匠去做活,也算会点泥瓦之类的活计。”柯五笑道。他其实府兵之余,除了是个耕田农夫外,更多的还是打猎下套。偶尔空闲时,也会跟着父亲去建窑洞。
他父亲柯安既是本村的村正,也同时是村里的富农,还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窖匠。十里八乡修窑洞,都会来请他去。柯五兄弟几个,有三个都跟他爹学了这手艺,不过柯五因为打小喜欢打猎下套,后来又点了府兵,因此没能出师,结果他爹就不承认他也是个窖匠。柯五到现在也不敢对外说自己学过窖匠,只能说帮过工,会一点。
柯山的情况也差不多,他爹是个里正,但他小时跟他伯父学过木匠。
“你们来的正好,新窑洞还得等老爹从县里回来请风水先生呢。你们正好帮我盘个炕。”
有现成的劳力不抓,岂不浪费么。
张超现在跟柯山和柯五两个也是非常的熟了,正好柯小八和柯十三两个人也在,刘钧便打算干脆趁现在有空,把这个炕给盘了。
“盘炕?就是你画的那个图上正屋里的那个灶吗?”
“什么灶,那是炕。灶是做饭的,灶是坐和睡用的。”张超纠正他们。
“那是睡觉的,可我看那图上不是还留着烧火的灶口吗?”
“火炕是烧火取暖的,烧了火后炕上才暖和,天再冷也不怕了。”
柯家四人都一脸懵逼。他们实在想不明白,烧火的灶,怎么能睡觉,这人不都给烤熟了?
张超也懒得跟他们细细解释了,毫不客气的差使起四个人来。旧窑洞实在很小,张超极不客气的干脆准备来个重新布置,把外间的灶膛拆掉,然后靠门窗的地方盘炕,再在灶尾,也就是窑洞里面点挨着炕建个新灶,这样炕就不需要再要烧火口了。
而且灶台烧火的热烟通过炕道,也能给炕加热。此处,炕修在门窗边,也利于把烟囱修在窑洞外,有利于排烟通气。
张超指手划脚的把计划说了一通,柯五四个倒是很快就理解明白了。
“用土砖就行了,我家那里还有些土砖,可以先拿来用。”柯五很大方的道,他现在也被张超描述的那个火炕和新节柴灶说的有些意动了,若真有这样的好东西,自己家也得建一个。
柯五本来也是准备要建新窑洞的,因此已经准备了两年了,这两年空闲时就挖土削崖,夯制土砖。正常情况下,许多人家的窑洞都是得住许多代的,代代相传。不过因为子女生的多,往往祖传的窑洞难以容纳全家人,因此最后便得有些儿子分出去另过,自己修窖。
而修一口新窖,得全家人一起干上好几年。
张超倒也不客气。
“那就先借着,等回头再夯好了还你。”
柯山在一边也很兴奋的道,“我去再叫几个人过来帮忙,多叫几个人,你这火炕和新灶一天就能弄好。”
“那就多谢五叔和大山叔了,来帮忙的中午和晚上都在这吃饭。”张超笑着对大家道。
“嗯,好类,我这就去叫人。”
第十四章 拜师收徒
由于人多,而且有柯五和柯山这两个专业匠人学徒带领,因此张超的旧窑洞改造工程还是进展的非常顺利。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大家就把窑洞里原来的那点杂七杂八的家当都给搬到了院子里空处,然后咣咣咣一顿拆,那个被烟熏的黑不溜湫的灶台,就给拆掉了。
一群张家沟的后生小子在柯山的指挥下,拿着柳筐把他家原先准备用来建新窖的大土砖给抬了过来。
这些土砖都非常大一块,跟城砖似的,比起普通的青砖起码大个好几倍。都是一遍遍的夯实成型的,现在借来用倒是正好合适。
盘火炕其实没啥技术,关键是得懂得结构。有张超在一边指导,还有详细的施工图,柯山和柯五他们干的非常快。一块块的砖垒起,黄土和沙子搅拌的沙浆很好的起到粘合作用。张超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垒。
还没到午后呢,一个能容纳五六个人的火炕就已经盘好了。柯山还特意从他家里找来了一根大木料,加工后做成了炕沿子,柯小八则从自己家里找来了一个大芦席,算是也贡献了自己一份力。
如此一来,等炕干燥后,铺上炕席,烧上火,就能暖和的睡在上面美美滴了。
时间还早,张超又指挥着大家趁热打铁,在炕后垒起节柴灶,最后在屋外又开始垒烟囱。因为这个烟囱张超要求垒一丈三高,因此比盘炕还多费了些时间,得搭脚手架子。
张超带着大家在屋里折腾,很快引得许多村里小孩都来围观,没多久,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大家都跟看杂耍似的看着,特别是对窑里新修的那个炕,特好奇。等听说这炕以后是坐和睡的地方,他们都觉得非常惊讶。
“这炕可以烧火,到时暖和滴很。”柯五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了张超,虽然他并没有真正体验过这火炕的暖和舒适,可这却不妨碍他一遍遍的跟围观的乡亲们解释。柯五一个不被父亲承认的窖匠学徒,现在却刚建好了一件连他父亲这个老窖匠都没建过的新家伙,不由的很是自豪。
村正柯安很快也赶来了,当他从儿子嘴里听说屋里新修的这两样东西的作用后,抿着嘴不说话,只是上下左右的打量着这个新灶和新炕。
“真有这么神奇?这灶能省很多柴?”
张超点头,“这灶改了结构,使得通风顺畅,也不积灰,因此好烧还省柴,起码能省一半的柴火,还更省时间。”
柯安点了点头,又围着火炕打转,看了半天后,又问张超,“这炕下面烧火,上面睡人,不会烤的难受?”
“当然不会,不需要多少柴火,就能把炕烧暖。白天甚至做饭的烟火还能暖炕,让人冬天里坐在这上面也非常暖和。若是到了晚上,也只要加一点柴火,就够一晚上暖和了。”
“好东西。”
柯安是个老窖匠,对于灶膛这些也是懂的。虽然还没真正见识过这两新东西的厉害,可凭借着内行的眼力,他还是发现这两样东西不简单。
“若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用,以后冬天可就真的不怕风雪,再冷也不怕了。”村正感叹着道。
柯五有些得意的对他老子道,“回头我给咱家也垒一个,其实这个火炕和节柴灶垒起来都很简单的,一看就会。”
话刚说完,他爹柯村正就是一个暴粟敲在他头上。
柯五都懵逼了,虽然柯五长的五大三粗,黑脸膛大汉,还能开的硬弓,战场上杀过人。但在比他瘦小的多的老子面前,挨了打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这年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父就是子的天。别说敲几个暴粟,就是拿棍子打,也只能小承受,大避走,根本不敢有还手的。
柯五只是觉得被打的很冤枉,为什么打我,完全没有理由啊。
“这火炕是三郎的手艺,你问过三郎了吗,你想给自己修就自己修?”柯老爹却不对着儿子一顿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柯村正是个老窖匠,也是个老手艺人。十多岁开始拜师学艺,做了一辈子手艺人,因此深知手艺对于一个手艺人的重要性。
火炕是个新鲜事,以前关中可没有。如果这东西真的如张超说的这般好,那这东西可了不得。说远点,这是能够吃一辈子饭的手艺,甚至是能传给子孙的铁饭碗。哪怕现在张三郎教会了儿子盘炕,可这也不代表儿子就能把这手艺据为已有。
若是张三郎大方些,可以把这手艺传给自己儿子,以后儿子就算是三郎的徒弟了,就代表着能使用这项手艺。可如果三郎不肯让儿子使用这手艺,也不理亏,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总之,手艺都是各家吃饭的本事,是轻易不能偷窥也不会外传的。
儿子现在学了一手,也不问过张三郎,就要自己给自家修炕修灶,这在老手艺人眼里,可是很犯忌的。
“三郎,叔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若是你不嫌老五愚笨,你就收他做你一个弟子,以后让他年节都给你送节上礼。将来他靠着你赏他的手艺挣饭吃,也肯定会上供给你一份。”
张超被村正这番话说的愣住了。
盘个火炕改个灶,这在张超眼里真算不得什么,更算不得什么手艺密诀。可是现在看村正的模样,却似乎很看重这个。还要让柯五拜自己为师,以后还要给自己送年节礼,甚至以后靠这手艺赚了钱,还得孝敬自己一份。
“村正,这真不算啥。”
“三郎,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若看的上老五,你就收他做个徒弟,以后他也多个讨生活的手艺。你若是看不上他,那我也让他给你保证,以后绝不会乱用你的手艺。若他敢,我打断他的腿。”村正话说的十分的硬。
柯五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了,知道老爹也是为了自己好。
不过让他叫比自己小许多的张超为师,心里还是有些迟疑。
那边柯山倒是比较想的开,经村正一说,他也明白,盘炕垒灶虽然简单,但这却是张超的独门手艺,若没他指点,一般人也是看不过去的。今后若是这火炕和新灶好用,肯定会有不少人也要改,那到时这就能成为一项很好的赚钱手艺了。
“三郎,你若不嫌我愚笨,就收我我柯山为徒。”
“大山叔,这可使不得,你是我长辈呢。”
村正在一边道,“手艺这东西,不论长幼,只论能力。你有手艺,那你就是大山和老五的师傅,肯让他们跟着学,那是赏他们饭吃。”
张超想了想,“村正,山叔五叔,你们看样行不,我干脆跟山叔五叔他们拉一个修炕灶的班子,以后若是这火炕和新灶真的好用,也有人愿意请,那我们就一起接活。到时赚了钱,再一起分,咱也别说什么师傅徒弟了,就当一起揽活赚钱,怎么样?”
“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该是师徒还是师徒。你还是师傅,以后这班子就是炕灶张家班,三郎就是匠头也是班主,接什么活,怎么干活,赚的钱怎么分配,这都由三郎说的算。规矩先立在前头,以后事情也好办。”村正是个很讲规矩的老手艺人,很多张超没想到的,或者不去想的事情,他都想到了,并说了出来。
不管张超是否赞同,最后事情还是这样决定了。
盘炕垒灶的建筑队张家班子正式成立了,初步定下的是张超为匠头兼班主,而柯山和柯五两个算是张超的亲传弟子,也是两个副班头。至于今天一起帮忙盘炕垒灶的这二三十号张家沟的村民,则都一起纳进了这个班子里。
老村正还跟大家立下规矩,以后盘火炕垒节柴灶是张超的独门手艺,其它人是不得偷师更不许在外打着张超手艺的名号揽活的。
活由张超接,也由张超安排干,最后赚了钱也由张超安排分配。
村民们都很赞同这个主意,也不觉得村正过分帮张超说话,反而觉得这事本来就该这样。甚至非常感激村正帮他们说话,也感激张超让他们加入到了他的张家班里头,毕竟如此一来,以后他们也多了份手艺,艺多不压身。
村正趁热打铁,生怕张超会反悔。
让张五去家里取来了珍藏的一坛高粱酒,然后把张超请到上座,让柯山柯五等一众新加入张家班的村民依次上前敬酒示意。
尤其是柯五和柯山两个,村正特别让两人给张山下跪磕头,行了拜师礼。如此一来,两人就算正式列入张超的门墙之下,成了他炕灶手艺的亲传弟子了。
“师傅,这新炕灶啥时能用啊?”柯山现在都有些迫不急待的想见识下新炕灶的作用了。若是真的好用,那新成立的张家班,可就有用武之地,找到赚钱的门道了。
“怎么也得干燥几天啊。三天吧,最多三天,你们就可以亲自见证了。”张超对于自己的火炕和新灶,可是自信满满。
真金不怕火炼,三天之后,能不能行好不好用,一试就知。
第十五章 开始动手
傍晚的时候老爹回来了,褡裢里还背着张超托他买的碱石、芒硝、石灰等物。进了门,老爹看到大变样的破窑洞,也不由的惊讶出声。
破旧的窑洞,盘了火炕改了新灶,张超还顺带着他的张家班把旧窑洞里里外外的倒饬了一遍。几样简易的床榻桌柜擦洗过重新摆好,屋里也重新用黄土填平夯实了一遍。甚至窑洞墙壁和屋顶上也都打扫过了,蛛丝网以及烟灰等都扫过了,旧窗户柯山也修过了,还换上了新的芦苇窗帘,破窑洞这么一弄,倒也显得敞亮了几分,井井有条起来。
老爹屋里院里的走了几遍,满意的微笑。
“你都把炕盘起咧。”
张超笑着在一边讲了下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老爹听说张超收了柯山柯五做徒弟,还成立了一个张家班,准备以后专做盘炕改灶手艺,倒也表赞扬的点头。“村正老哥是个精明人,也是个讲规矩的人,他这也是为你们好。”
“这炕灶真好用?”老爹围绕着新炕灶转了几遍,最后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道。牛皮已经吹出去了,张家班都搭起来了,若是最后发现没用,那就尴尬了。
“三天后你就知道了。”
炕还不能马上睡,灶也还得干燥。
因此晚上这顿,吃的是张超两个徒弟的孝敬。现在张超一家已经不再是两口人了,两个军府派来的仗身,县里派来的两个白直和执衣,这四个人现在都在张家听差,因此他们吃住也在张家。
柯山和柯五知道老爹家今天开不了伙,便各自送来了做好的蒸饼。
两家送来的蒸饼其实是黄馍馍,糜子磨面后做成,里面还放了红枣泥做馅。量还算很足,可张超吃起来依然感觉很酸。
勉强吃了两个,张超就没胃口了。
趁着天还有些亮色,张超便取了碱石、芒硝、石灰这些准备提炼碱。
芒硝化学名十水硫酸纳,碱石也是天然碱为水合碳酸氢纳,石灰则主要是氧化钙。芒硝能够制纯碱和硫酸,碱石也能制造纯碱。
若是在后世用这些东西提炼碱非常方便,有许多种方法,还高效高能。但在大唐,则很多材料没有,因此会比较麻烦一些。不过张超需要的量不大,也对纯度没那么要求高,因此复杂点,也还是能得到想要的碱。
两个府兵和村里的两个后生见张超拿着许多药材在院子里摆开,还开始架起了瓦罐生火,虽然好奇,可都没凑过去,反而离的远了些。
老爹倒是过来看了几眼,感觉张超像是跟道人烧丹似的。问了两句,张超说不是炼丹,只是做一味药,用来做面食的调料,面食里用了后就不发酸还能蓬松好吃。他有些不能置信,但也只是摇摇头,就到一边去了。
他今天已经去县里请了风水师,等明天就要来看风水。等风水看过后,就得正式准备开始建窑洞了,建窑洞会有很多事情,他要考虑的事情很多。
没人打扰,张超便一人认真的做起了自己的实验。这是一个由多个化学反应,最后通过一道道的程序,最终提炼出自己需要的东西的实验。
碱石,也就是咸水湖里的天然碱块,药店有售。芒硝和石灰药店一样有售,似乎这年头各种化学品,不是入药就是炼丹,因此别的地方很难买到,但大夫和炼丹道士手里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化学材料。
明朝神医李时珍的本草纲木里就有写碱石,到明代时已经有聪明人发现在提炼碱石可以得到碱,用来洗衣和做面食,大赚其财。不过在眼下,碱石的作用就两个,一是一些药方里用做药材,二就是道士们用来炼丹了。
天然碱最方便加工出烧碱,先把碱石弄成碱液,然后加入一定量的石灰,最后经过多道工序,最终就成了烧碱。
不过张超需要的是做面食的食用碱,而不是这种腐蚀性极强的烧碱。
但张超还是先提炼合成了一小部份烧碱出来,只因为烧碱最好合成,而且烧碱也还是很有作用的,比如造肥皂,造纸,可都需要这种东西的。张超仔细的查看了自己造出来的烧碱,品相不是那么的好,纯度也不高,但绝对是烧碱,这玩意有了,以后就能造肥皂了。
不过现在张超不急造肥皂,刚才烧碱的提炼成功,让他知道自己脑子里记得的那点化学知识还是有用的。烧碱提炼成功,那说明制造纯碱和小苏打的方法甚至是制造硫酸的方法都是可行的。
只不过要更复杂一些。
张超战斗热情高涨,接下来热火朝天的投入炼制之中。
老爹一边在考虑着造房子的事情,一边则不时的往院里看几眼。见张超心无旁鹜的在那里折腾,唯有苦笑。
折腾了小半天,经历了几次接近成功的失败之后,张超终于提炼出了纯碱、硫酸。最终又趁热打铁,利用纯碱加工出了小苏打。
纯碱也称碳酸纳,而小苏打则是碳酸氢纳。纯碱和烧碱一样,也是不能直接食用的,但是加工成小苏打后,则可以成为食品添加剂。
有了纯碱再制作小苏打就很简单了,直接把纯碱溶液通二氧化碳就能得到了。
“三郎,天不早了,别弄咧。”老爹忍不住过来叫道。
“弄好咧,老爹。”张超笑着对老爹道,他的面前,几个陶碗里已经是他的几样成品了,烧碱、纯碱、小苏打、硫酸。
每样数量不多,可起码成功了。
老爹看着张超面前那几个碗,里面有粉末也有液体,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刺鼻味。
“这就成了?”
“嗯,成了。”
“这个东西能用来发面,我怎么闻着刺鼻呢?”
“这四个里只有这个面碱是用来发面的,其余几样不是。”张超把小苏打指给老爹看,为了方便,他直接把小苏打称为面碱。
看着老爹还将信将疑的样子,张超打算用事实说话。
“老爹,我现在就用这个做点蒸饼,到时你一看就知道有没有用了。”
张超打算就做今天晚上吃过的黄馍馍,刚才他吃的少,因此筐里还剩了几个,到时做好了一起比较一下,高下立判。
“拿糜子面来。”
老爹把磨好的糜子面拿来,糜子也称黄米或者黍米,比粟米要大些。
“老爹,再拿点大黄米面来。”
糜子面也有糯和粳之分,一个软一个硬。大家习惯把硬的称为糜子米,这种米不粘,适合蒸饼。而软的则习惯称为大黄米,这种则适合做糕点。
张超要做黄馍馍,并不打算如张家沟的村民一样全用糜子面。而是采用了混合,糜子面七合,再加三合的大黄米面。
七比三混合后的面粉一起,加水混合均匀。
和好面好,张超把他装入一个大碗里,拿了块湿布盖上。
“等他发一个时辰的面。”
做面食等发酵是个没办法的事情,急不得。
张超便和老爹一起,坐在屋里生了盆火,几个人一起烤着火一起聊天。谈的还是建新窑洞的事情,得请哪些窖匠,请哪些村民来帮工,该买些什么料,还要得买菜之类的,事情很多。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已经过去了。
这个时候天也完全黑了,村里开始寂静下来,多数村民都是日落而息。晚上舍不得点灯费油,要么烧堆火烤烤,要么就只能早早上床。
老爹点起了油灯,油灯用的的豆油,虽是点灯用,却并不便宜。太平年月都得一百来文一斤,现在粮食贵,这豆油也跟着贵,一斤得好几百文,点一个晚上,起码得一两油,要数十文钱。
面已经发酵过了,现在要开始放入酵头二次发酵。
张超把化好的老面酵头与发过的面混合均匀。
可惜没有糖。
这年代蔗糖都还只是印度人才会些最初级的提炼技术,这样的蔗糖还昂贵无比,且极为稀少。大唐的百姓要吃甜,多数只能吃蜂蜜。
要么就是吃麦芽糖,大唐的麦芽糖甚至还有个专门的名字,叫做饧。而大唐的甜品饴,也就是加饧的饮料,甘之若饴,就是来自于此。
老爹家里既没蜂蜜也没麦芽糖,更没庶糖,张超也只得做罢。
放入了化好的老面酵头后,张超又加入了一点点的面碱,这也是他的黄馍馍与大唐蒸饼最大的不同了。
加入温水,把面团和成软硬适中之后,张超把面团放入一个大碗,再次盖上。这一次,得发酵四个时辰。
“好了,等明天天一亮,面就发好了。”
“这就好了?”老爹他们都觉得惊讶,也普通的蒸饼也没啥区别啊。
“家里有红豆和红枣不,有的话,我做点红豆泥饼馅,明天放蒸饼里。”
柯小八连忙道,“我家有,我家有,我去拿来。”
不等张超回话,他就已经跑出去了。
一会,柯小八就已经跑了回来,果然拿了红豆和红枣。张超便把红豆和红枣洗净蒸熟再做成红豆馅,完事,大家还都看着他。
“现在大家都去睡一觉,明天早上面发好了,就做红豆枣馅蒸饼。”
简单洗洗,张超睡去了。
天还没亮,张超就被叫醒了。
睁开眼睛一看,老爹还有其它四个全都衣服穿的好好的站在他床边呢。
“三郎,面发好了哩。”
张超看他们一个个红着眼睛的模样,估计昨晚他们都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