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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星辰微闪     今嫁txt下载     今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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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交代

    大庸国。

    天和十二年中秋这日,京城大雨滂沱,赏月无门,一度成了文人雅士口中之憾事。

    中秋过后细雨缠绵,淅淅沥沥数十日,直到寒露这日,连续铺陈了多日的水墨画似的天空才被轻风薄云替换,太阳露了脸,日光却十分的腼腆,不足以带走空气中的潮湿,以及深秋的阴冷。

    平肃侯府后宅的一处院子尤显萧条寂寥,院门紧闭,几不闻语声。

    姜零染站在廊下看着高挂枝头的一片边缘泛黄的银杏树叶出神。

    丫鬟厢竹走过来,低声劝道:“夫人,回去吧,您还病着,受不得风的。”说着将一件素白云缎绣玉兰花的披风搭在了她肩上。

    姜零染垂了垂眸,侧首看她,苍白的唇角噙着些笑意,音色轻柔:“侯爷可回话了?”

    厢竹点头。

    姜零染亦是点了点头,唇角弧度加深。

    厢竹看姜零染这般淡然无畏,忍不住一阵哀恸,眼眶红了红,强忍着没落泪。

    丫鬟青玉提着一个黑漆雕花四层食盒回来,看到廊下的姜零染,垂首屈膝道:“夫人,都准备好了。”

    姜零染抿唇笑了笑,温声叮嘱道:“既准备好了,就去吧。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切记万事小心。”

    二人皆垂首未语,脚下也未动分毫。

    姜零染心中叹了声,歉疚道:“边关遥远,本不该让你们去,只是我身边已无人可用,少不得辛苦你们了。”

    青玉听着这话,悲从中来,呜咽哭出了声。厢竹忍泪道:“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将军的尸身,好生的收敛入土。”

    姜零染满目欣慰:“你们去,我很放心。”

    青玉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拉着姜零染的手,抽噎道:“可我们走了,夫人您怎么办?”

    姜零染无奈失笑:“怎么孩子似的,还哭鼻子。”似是无法忍受青玉的邋遢样子,面带嫌弃的揪着袖子给她擦了脸,声音却依旧的温软:“离开京城后就忘了这里的事情吧,你们两个相互扶持着过日子,再不要回来了。”

    厢竹知道这极可能是姜零染最后一次叮嘱她们,也知道今日一别,此生或许再无相见之日了。她咽下了吼间的哽咽,拽着青玉的胳膊“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姑娘,我们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跟了您这个主子,来生,奴婢们还跟着您。”说着伏地砰砰磕了三个头。

    一句“姑娘”听得姜零染红了眼,唯恐在二人面前露了怯懦,她忙闪身进了屋。

    厢竹看着姜零染的背影,眼泪终是没忍住,咬牙抹了眼泪,拽起青玉,提着食盒头也不回的走了。

    院子本就冷清,二人一走,更是安静到了极致,姜零染似乎能听到胸腔里嗵嗵的心跳声以及院中落叶坠地的脆响,她在外间支起了红泥小炉,茶水滚过三滚,依稀听到了脚步声。

    她拿起扣在茶盘里的青瓷竹纹茶盏,倒了一杯茶。

    转眸看那人身着宝蓝漳绒绣暗纹福禄长袍,玉带金冠,步伐稳健的走了进来...一如多年前他踏雪走向她时那般挺拔倾长,清润雅逸。

    孟致沛走进房间,眉目睥睨的看着坐在茶桌前的人,秀颜冷容,一袭素绫长裙,发间一支东珠银簪,周身再无二色,素净的堪比丧服。

    他心生不悦,音若冰斩道:“姜霁贪渎军饷,人赃俱获后不知悔改,竟敢狡辩辱上,军法判处其腰斩,以正军风。如此不忠不义为非作恶之徒,你在为他守孝?”

    说着掀袍在她对面落了座,瞥了眼茶盅内黄绿澄净的茶汤,冷训道:“你要时刻记住,你已嫁入平肃侯府,你的荣辱系在我身上,而不是你的兄长!”

    姜零染垂眸盖住眼睛里泄出的丝丝锋锐,淡声道:“侯爷忘了,今日是毅儿的生辰。”

    听到“毅儿”二字,孟致沛的脸色瞬间僵硬。

    毅儿是姜零染的孩子,四年前他们夫妻吵架,他气恼之下推搡了她,她摔跤后动了胎气,产期生生提前了两月余。

    孩子生下来便是死婴。

    所以这生辰,实则是死忌。

    只是姜零染自欺欺人,从不管这日叫死忌,只是执拗的叫生辰。

    一个死孩子,哪里有生辰?简直是疯魔了!

    也就是那件事情后她对他有了心结,生了怨憎,再后来清仪进府,生下长子,她就彻底的成了一个只会嘶吼耍蛮手段狠辣的毒妇,令人生厌作呕。

    姜零染在他满目的憎恶中发问:“侯爷已经不记得毅儿了吧!”

    孟致沛一滞。

    他确实不记得了!

    这三四年间他连她都懒得想起,何况一个没见过面的死孩子。

    可对上她平静的毫无情绪的脸,并无质问口吻的诘问,孟致沛却难得的有了两分的心虚,仓皇的转开了眼,端着茶猛灌了两口。

    姜零染看着他的动作,唇角略略牵动:“侯爷今日又是一个人来我这里吗?”

    孟致沛冷哼:“来你这院子里的人,除了我能全身而退,还有谁?又有谁敢来!”

    姜零染勾唇,笑意无声,似是这深秋夜里悄无声息落在叶面上的薄霜,冷岑岑的。

    她在笑,可那双似是氤氲着三月烟雨的眸子却乌沉沉的,冷硬的像块生铁,叫人看的心中发寒。孟致沛拧眉盯她片刻,心中莫名不安,道:“听说你把陪房都遣散了,为什么?”

    姜零染慢慢的转着手中的茶盏,目光从他脸上收回落在茶汤上,凝视一息,垂眸抿下一口,再抬眸,眸中的冰冷已尽数收敛,丝丝笑意在黑瞳仁里缓缓流淌开来,于这一袭清冷中别样的邪魅诡异。

    “侯爷不是要把我送去家庙养病?我这做主子的都不在了,留他们在府中也是白吃粮食,倒不如给他们放放假,也好给府里省去一些花用。”

    孟致沛不相信她有这份好心,冷声质问:“你是不是在算计什么?厢竹和青玉去了哪里?”

    姜零染转盏的动作一顿,看他一瞬道:“我让她们去给毅儿送些吃穿。”说着讥讽一笑:“侯爷在怕什么?我唯一的倚仗已经死在了边关,侯爷还有何可惧呢?”

    她的话让孟致沛想起了这些年他被姜霁威慑的日夜,内心熄灭的愤恨再一次的高涨,他切齿恶视着她,温和的面孔骤然多了几分凌厉森然。

    姜零染将他的每一寸情绪看进心底,笑意凉薄:“看来侯爷也想杀了我!”

    也?她知道了什么!孟致沛眼底震颤,放在膝上的手掌瞬间收紧,青筋暴现,脊背紧绷如满弦之弓,濒临断折。

    他心下惴惴,目光却森寒,凝她片刻,冷声发问:“你什么意思!”音色像是被调的失真了的琴弦,紧绷又涩哑,全没有往日的温润劲儿。

    姜零染带着几分嘲弄的轻笑道:“我兄长的罪名不就是侯爷与郑清仪想方设法促成的吗?”说着在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撑桌站起了身,走到了博古架前。

    死寂的房间里只有她轻缓的脚步声以及裙裾扫过地面时发出沙沙细响。

    姜零染微微踮脚,在博古架的上层捧下一个巴掌宽厚,尺长的木盒,重新坐了回去。

    这片刻空隙,孟致沛已经压下了最初的惊恐。

    她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如今的她已是砧板上的一块肉!有何可惧!

    这般想着,孟致沛脸上多了两分镇定,狐疑道:“你怎么会知道!”这秘密不可示人,全京城的知情者也不超过一巴掌的数,这府里更只有他和清仪知晓,姜零染一个连院门都走出不去的人如何知晓的?

第二章 了结

    姜零染凝着他,上身前倾,苍白的唇微启,隐现贝齿后一小截殷红的舌尖,带出了几分妖气,往日悠软的音色这会儿涩哑低凉,像是极致深夜里一把剔骨刀在磨刀石上发出的摩擦声:“我若说是我兄长告知我的,侯爷信吗?”

    孟致沛直视着她的双眼却像是在与一双枯井对视,阴郁的死气让他生了怯意,正要转开眼睛却猛闻此言,心中悚然,猝然睁目,方才营造出的镇定自若因这一句话而土崩瓦解,他几乎是立刻的向后避了避,远离了她。

    姜零染看他吓得煞白的脸,撑桌笑的浑身颤抖:“你也不过如此!”

    孟致沛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她耍了,内心里仅有的一丝的心虚愧疚都湮灭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缓和了浑身的紧绷和心底的惶恐,端着茶喝了口,转瞬之间又恢复了雍容华贵,谦逊君子的模样。

    “是!姜霁的事情是我做的。”

    姜零染止了笑,目光幽冷的看着他。

    孟致沛提着小壶给自己续了杯茶,瞥见她苍白的脸,心中稍稍平衡,轻笑了声,笑声愉悦又解恨:“你能怪谁?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若没你,你哥不会这么死!”

    “知道你们兄妹情深,我就发发善心,尽快的送你去下面见你哥,如何?”

    姜零染坐得端正,像是学生听课一般的认真聆听着他的每一字,听罢,嘴角带了些笑:“好啊!”

    她的回应出乎了孟致沛的意料,他脸上的畅快空白了一瞬,而后眯眼,细碎的审视冷光从狭长的眼缝中射出,不安质问道:“你到底在算计什么!”

    姜零染轻笑垂眸,葱玉似的手指慢慢的拂过木盒表面,盒面上雕刻的缠枝花纹在她指腹的摩挲下仿佛变得妖艳鲜活起来。

    盒子打开,姜零染从中取出一把通体银白,纂刻着螭龙纹的匕首。

    匕首十分的奢华精致,特别是镶在手柄上的三颗蓝宝,色泽纯正,光华耀目。

    这样的一把匕首,赏玩的价值多过于实用。

    孟致沛记得这匕首是姜霁送给姜零染的,当初他见了还笑她说,这样的匕首怕是徒有其表。

    如今利刃出鞘,寒光乍现,戾气摄人。

    姜零染随手丢了刀鞘,迎着窗格透进来的日光细细看着刀刃泛出的锋芒。

    孟致沛警惕的看着她道:“你干什么!”

    姜零染睇他一眼:“杀你!”

    孟致沛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口结舌片刻才从混乱的脑子里组织出简短直白的一句质问:“你说你要杀我?!”

    瞧瞧这难以置信的模样,听听这骇怪的语调!多么蠢啊!他做了这么不可饶恕的事情,还奢望她全心全意毫无怨言的爱慕他吗?姜零染笑的讥讽。

    她的笑像一根毒针扎在了孟致沛身上,而她的行为于他而言则像是被豢养了多年的狗给反咬了一口,孟致沛又痛又怒,僵着脸,磨着牙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盅一阵乱响。鄙夷又嫌恶的唾骂道:“你真是疯了,亏得清仪看你可怜,要饶你一条贱命,现在看来,也不用多此一举了。你这样乖戾阴毒的人,死有余辜!”

    姜零染凝视着他,周身杀气乍起,像是一汪死潭骤然掀起了万丈刃浪,锐不可挡!

    她学着他的动作,一掌拍在桌上,上身前倾,欺近了他,厉声道:“孟致沛,我嫁与你五年,这五年中你欺我无父无母,欺我无依无助,你害我儿,纵妾辱我,给我扣上蛇蝎毒妇的帽子,冷眼旁观看我被万人误解唾骂...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能忍,谁让我当初愚蠢,信了你的承诺!这是我的选择,我的命数,我该承受的!”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动我兄长!”

    “如今他已亡,你的气数亦是尽了。”

    语调缓慢,每一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蚀骨的恨意。

    万丈刃浪袭砸下来,孟致沛懵了,他从不知道她对他有这么多的怨言,他也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冷厉嗜血的姜零染。

    这一瞬他相信了,姜零染是真的要杀他!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上拉下马!她若是癫狂的用匕首乱划乱刺,他说不定真有可能被她所伤。

    秉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原则,孟致沛断了与她争辩的念头,立时就要起身离开,可刚动了动手臂他就察觉了异样——他的手臂异常的沉重僵硬,像是坠着一块巨石。

    再动双腿,才发现双腿竟在他没察觉的时候失去了知觉!

    孟致沛心中“咯噔”一下,脸上终于有了惊慌,咬牙道:“毒妇,你对我做了什么!”

    闻言,姜零染淡淡的瞥了眼小炉上犹在翻滚着的茶水,似笑非笑道:“我在茶里放了点东西,侯爷现在觉得怎么样?胸口可否觉得窒闷?”

    她不说还不觉,听她说完,孟致沛只觉一口恶气从胸口顶了上来,他抑不住的咳了声,一口血溢出唇边。

    鲜血刺目,孟致沛彻底的慌了:“贱人,你敢下...!”话未尽,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可恶!可恨!他对她从未设防,可她竟然对他下毒!

    姜零染持着匕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以为意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之事,侯爷怎么就恼了?”

    孟致沛顾不上与她理论。

    他咳喘不断,一股股鲜血从口中溢出,很快前襟就被鲜血浸湿。

    死亡的恐惧感驱使着孟致沛逃离此处,可他的双腿却不听使唤,只好抬着重若千斤的双手用力的推着桌子边缘,椅子失去平衡,连带着人一起后仰倒地,后脑勺重重的磕在地上,摔得他懵了会,回神后立刻从椅子里爬了出来,拖着毫无知觉的双腿,费力的向外爬去。

    姜零染没动,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在地上拖出一道色彩灼丽的血迹,最后力竭停下,但他不死心,双手仍努力的向着门槛这个高峰努力。

    “侯爷这会儿像一只蛆虫。”

    姜零染笑着,踩着他留下的血迹,走近他,站定的一瞬间骤然弯腰发力,匕首对准孟致沛的后心,猛刺了进去。

    “啊——”

    伴随着孟致沛凄厉惨绝的嚎叫,姜零染用力的拔出了匕首,炙热的血液从伤口处喷溅出来,几滴溅落在她眼周,她不以为然,脚尖用力的踢着他的腋下,将他踢得翻了个身。

    隐约泛红的眼角斜挑着,挑剔又冷漠的看孟致沛像条坠在沙漠里的鱼大口喘气,殷红的血液从他后心的伤口处流出,在他身下铺陈出了一朵近乎妖冶的血花。

    看了会儿,姜零染蹲下身,裙裾堆叠在了血花上,洁净的颜色涤荡出灼目的红。

    孟致沛痛的浑身发抖,几欲昏厥,盯着她,目光狠锐的似是要将她撕碎生吞。

    姜零染亦在看他,目光却趋于平和,她道:“侯爷可知,腰斩的人是不会立刻死去的。你说,清醒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斩成两段,剧痛中感受着周身的血液从断裂处泄洪般的流淌,会是怎样的感觉?”

    “听说我兄长苦捱了半个时辰方才闭了眼...。”吼间哽咽着堵住了余下的话。姜零染默了两息,羽睫颤抖着两行清泪从霜白的脸颊上滚落,她漫不经心抹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孟致沛,像问他又像是问自己:“你说,这半个时辰中,我兄长可曾忧心过我?”

    伤口处的剧痛以及胸膛逐渐加重的窒闷使得孟致沛的五官变的青白狰狞。

    “拜侯爷所赐,我兄长就连死都没能瞑目!”温和哀婉的脸庞骤然狞恶暴戾,随着最后一字的落下,攥在手中的匕首尽数没入他的胸膛里。

    孟致沛想抬手制止,却浑身僵硬的连动一动手指不能,他绝望的看着匕首落下,感受着匕首刺穿皮肉,冲断肋骨,扎入脏腑中最柔软之处。

    尖锐的窒痛袭遍周身每一寸,他用尽全力也再难获取一口新鲜的空气,咕咕桀桀的声音从他吼间模糊发出,伴随着一股股溢出的血液,怒睁的眼睛里姜零染的影子越来越涣散...。

    当初那双满含爱意温柔,后来布满憎恶厌弃的眼睛,在不甘与惊恐中失去最后一点华光,姜零染泄了口气,松开了紧握匕首的手,仓踉着站起了身。

    屋外不知何时阴云密布,黑沉的天际低垂着,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姜零染看着,凄凉的扯了扯唇,低喃道:“我们都活成了恶魔!”说完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

第三章 归来

    姜零染直挺挺的躺在床榻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头顶的大红色百子千孙婴戏帐。

    这帐子是她和孟致沛成亲时挂起的,寓意连生贵子,人丁兴旺。

    直到她生下毅儿前,这帐子都一直挂着。

    后来毅儿没了,厢竹怕她看到帐子伤怀,就收了起来,换了一顶轻粉色绣红石榴的帐子。

    石榴多籽,仍是寓意开枝散叶,延绵子嗣。

    按理说她刚丧子,不该用这种帐子,可是平肃侯府人丁实在太单薄了,当年老侯爷和老侯夫人成亲多年无所出,延医问药拜神求佛多年,终于,在老侯夫人二十又二的年岁,生下了金疙瘩似的孟致沛。

    此后经年,直至老侯爷去世,侯府再未添丁。

    可想而知老侯夫人与孟致沛想要延续子嗣的迫切心情。

    孟致沛九岁承爵,十岁时老侯夫人便开始在京城给他选妇,他侯爵在身,又长就了一副冰雕玉砌的面容加之温柔如水的性子,简直就是那话本子中所写的优质夫君的模板,故而京城中适嫁的女子大都悄悄的思慕过他,不过他却一个也没瞧上。

    这一拖便到了十七岁,急的老侯夫人夙夜难眠,若不是心疼儿子又顾忌着府邸门楣,老侯夫人都想随便拽一个回去拜堂了。

    直到天和六年,仲秋九月,荣国公府的一场花宴,孟致沛第一次见到了随祖母参宴的她...。

    十九岁时,他娶了她。

    二十四岁时,她杀死了他!

    那掺了毒的茶,孟致沛喝了,她也喝了,可睁开眼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场景?

    姜零染豁然起身,一把撩开了帐子。

    内室里寂静如夜,明亮的日光穿透窗格在地上留下长长的斜影,薄浓适宜的安神香从鎏金双耳福禄香炉里弥漫出来。

    被这份静谧影响,姜零染擂鼓似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她下了榻,走到外间,清雅温馨的陈设,不见丝毫凌乱血腥。

    她没死!?

    她被人救了回来?侯府里谁会救她?

    那孟致沛呢?不会也被人救回来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姜零染的心弦骤然绷紧,转念一想她又松缓下来。

    不可能,前胸一刀,后心一刀,皆为致命伤,就算他能解了毒,也绝活不了!

    “吱呀”一声,房门从外推开。

    姜零染不知门外是谁,心生防备的后退一步,就看门外一抹暖绿色一闪而过,伴随着清浅低语:“...听到了声响,许是夫人醒了。”话落,就看一人走了进来。

    这人上穿米白色镶毛比甲,下穿暖绿色百褶裙,细眉杏眼,竟是厢竹。

    姜零染瞪大了眼,刚想问她怎么没走,就看她眉头一拧,急了:“您怎么穿着中衣就起了,鞋子也不穿,着凉了可怎么得了?”说着“哐”的一声反手关了门,三步并两步的走到了姜零染身边,拉着她往内室去。

    姜零染于这番诡异的场景中难回神,被厢竹拉着走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厢竹对于姜零染这种不顾惜自己的行为十分的头疼上火,把她按回了榻上,又把烘在炉子上的衣服拿来,伺候着她穿上,口里一刻不停,碎碎念道:“您多大人了,怎么还孩子似的?这两日虽比前几日暖和些,但到底才出正月,滴水成冰也不为过!您就敢这么衣单赤足的往外跑,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怕冻呢!”

    对于厢竹日常的这种碎碎念,姜零染再熟悉不过了,一时倍感亲切,故而也没辩驳的打算,可待她听清楚了一个词眼,她就无法保持冷静了,正月?!

    一个玄而又玄的想法炸在脑中,震悚的姜零染打了个哆嗦。

    厢竹看她打颤,又见她目光发直,脸色发白,更是着急了,扬声唤道:“青玉,快进来。”

    门外一道清脆的声音嗳声答应着,匆匆脚步声渐近,姜零染抬眼看着闪身走进来的小丫头——笑容明媚,生动活泼,全没有记忆里哭的无助,满脸鼻涕泪的狼狈样。

    青玉看了眼姜零染,又觑了眼厢竹,掩唇笑道:“是不是夫人又不听话了?瞧厢竹姐姐脸色臭的。”

    厢竹脸一板,低斥道:“别没大没小,还当是家里呢?被人听到,可让夫人的脸面往哪里放?”

    青玉忙做受教状,暗地里却调皮的朝姜零染吐了吐舌头。

    厢竹也顾不上纠正青玉这总也改不掉的毛病,急道:“你快去吩咐厨房熬一碗浓浓的姜汤来。”

    青玉闻言看向姜零染:“夫人不舒服吗?”

    厢竹轻柔的探了探姜零染的额头,道:“像是有点着凉了,倒也没烧,喝碗热姜汤驱驱寒吧。”

    青玉看姜零染神色恹恹,皱眉道:“约莫是昨晚等侯爷的时候冻着了。”说着忙去吩咐了。

    姜零染脑子里嗡嗡作响,魂不附体的被厢竹伺候着穿衣洗漱,直到喝光了一碗姜茶,飞出云霄的思绪才慢慢回笼,她捧着仍温热的茶碗,看着守在跟前的两个人。

    太真实了!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

    真实的不可不信!

    “去把黄历本子拿给我。”她放下茶碗,有些懵怔的说着。

    厢竹没多想,口里问着“夫人要查什么日子吗?”脚下没停的转身去拿了,片刻捧着出来,呈给姜零染。

    看到本子上浓墨正楷书写着的“天和九年历”,姜零染指尖颤了颤,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和孟致沛同归于尽在天和十二年的寒露。

    厢竹看姜零染情绪不对,皱眉道:“夫人,您没事吧?”

    姜零染摇了摇头,佯作镇定的接过黄历本子,翻开了。

    每年领了新黄历本子,厢竹都会把这一整年需要记的日子标记下来,免得忘记,失了礼数。

    而每过去一日,厢竹就会把过去的这一日用黛笔画一竖道。

    姜零染看着黛笔划过的日子,被姜汤水熨烫的服帖的脏腑蓦然的喧腾了起来。

    她不是没死,而是又回来了!

    天和九年,二月初六——她嫁给孟致沛的第三个月!

    脑海中霎时浮现出前世那一幕幕,一桩桩令人作呕血恨的过往,以及临死之际那一口未吐尽的腥甜血液...。

第四章 醒觉

    好好的黄历本子被姜零染攥在手心里,变得的皱皱巴巴,厢竹和青玉对视一眼,眸中皆有不安,这样的姜零染太反常了。

    可还不等她们问,姜零染就放下了黄历本子,拂衣起身,走了出去。

    二月已立了春,但入目却没春日样,廊下冷气侵体,屋脊上积雪尚厚,被太阳一照明晃晃的刺眼,姜零染眯了眯眼,感受着冷风刺骨割皮的刮在脸上,她却舒服的犹如蜷缩在漆黑地下一冬的草芽从土里冒头,迎风舒展。

    屋内二人被姜零染异常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片刻,青玉撞了撞厢竹的胳膊,道:“姐姐,你觉没觉得夫人今日有些奇怪。”

    厢竹未语,皱眉跟了出去,就看姜零染站在廊下,望着银杏树的方向,唇边噙着一抹浅到几不能察觉的冷笑,目光平和中带着丝丝锐利和侵略性,看得人心中发紧。

    姜零染察到觉厢竹的目光,侧目看她,莞尔一笑:“瞧什么?不认识你家姑娘了不成?”说着调皮的搔了搔她的下巴。

    厢竹无奈姜零染的举动,但也因她这一笑一闹驱散了心中的紧张,忍不住怨道:“还不是您奇奇怪怪的,怎么睡了一觉倒像是变了个人。”

    姜零染想起了前世她隔着窗缝看着两个小丫头离开的场景,心中一阵酸楚。

    在她们二人心里,她永远是第一位的,她们忧她所忧,喜她所喜。

    眸中升起水雾,姜零染不想被厢竹察觉,笑着转开了眼,遥望着碧波如洗的天空,深吸一口气,待到胸腔里充斥了冷冽的冰雪味道,才慢慢的吁气,释然低喃道:“噩梦醒觉,我已非我。”

    所以,她绝不会再步前尘!

    厢竹没听真切,疑惑道:“夫人说了什么?”

    姜零染咧嘴笑笑,道:“我说,真冷。”说着揽着厢竹进屋。

    青玉已将黄历本子抚平收好,看她们回来,忙倒了杯热茶。

    姜零染坐在临窗炕上,接过青玉递来的青瓷竹纹杯盏,她看着,想起了前世她奉给孟致沛的那一杯。

    垂眸盖住眼里的冷意,她道:“侯爷现在在诗院吧?”

    厢竹点头,有些心疼道:“夫人又要去送点心吗?”说着展开叠在一旁的白狐皮毯子盖在姜零染腿上,又道:“您着了风寒,别亲自去了吧,反正您进不去诗院,去了也是把点心交给门房的王路,不如派个人去送?”语气半是哄半是劝。

    姜零染想起前世做过的蠢事,一时笑意清凉。道:“给我笔墨纸砚。”

    青玉忙去准备。

    姜零染把茶盏递给厢竹,道:“我需要火漆。”

    厢竹诧异的眨眼,怎么还要火漆?难道不是写给侯爷的花笺?心中疑归疑,但还是立刻去准备了。

    青玉刚将笔墨纸砚放在小几上,就听姜零染道:“兄长送我的那把匕首,你去拿来。”

    青玉听着这话比厢竹听了火漆还要诧异,愕然道:“夫人说的是回门那日将军留给您做防身的那把匕首?”

    因着孟致沛喜欢弱风扶柳的女子,对女子舞刀弄枪的行径就十分反感,而姜零染是将军府的姑娘,虽不能说精通十八般武艺,但也是稍稍涉猎了些皮毛,特别是马背上的骑射,最是英姿飒爽。

    而成亲后,姜零染为了取悦夫君,再未碰过刀剑弓枪,就连将军送的防身匕首都成了压箱底的东西,今日怎么又想起要了?

    姜零染点头。

    青玉诧异不解的去取。

    姜零染铺陈纸张,捏笔沾墨,洋洋洒洒的写了一通,赶在厢竹回来之前折纸放进信封。

    烧了火漆,封好后递给厢竹:“你亲自去前院,将信悄悄的交给文叔,不要被别人瞧见了。”

    文叔是她的外院陪房管事。

    早些年的时候文叔是军中副将,效力于她父亲麾下,后因在战场中伤了腿而被恩赏归家,可他孤零一人无处可去,父亲体恤便让他来了京城,在府中暂时做起了外院管事。

    后来父母相继离去,祖母和大伯父以他们兄妹年幼无人抚育为由,把姜家二房并入大房,文叔受到了大房排挤,便离开了。

    而兄长送她出嫁后,恐她在夫家被欺,也担心她镇不住大伯母挑选出来的陪房,就请了文叔来给她做外院大管事。

    前世将兄长死讯、死因带给她的人正是文叔。

    如今她回来,想要从这烂沼泽中脱身,能信的只有文叔和厢竹青玉三人,能助她成事的也只有这三人。

    厢竹心中莫名的不安。姜零染前后支开她和青玉写了信,又把信封了火漆,明显是不想让她们知晓信中内容。

    可但凡是姜零染的事情就没有瞒着她和青玉的,此刻这封了火漆的信文叔能看,她们却看不得。

    还是说,她们做错了什么,姜零染已经不信任她们了?思及此,厢竹一脸惶恐。

    姜零染何其了解厢竹,看她眼神波闪,便已明白她的心思。

    她不告诉厢竹青玉是因为她们二人一定会被她这突然的决定吓到,觉得她意识不清,阻拦规劝她也是必然的;但文叔不同,他观人入微,又常在外行走,定知道她们在内宅所不知的事情。

    且前世里,文叔很早就知道了孟致沛去诗院的真相,起先顾忌着她的一片痴心,后又因她怀有身孕,更是不敢告知了。等到她知道时,已经失了先机。

    “你和青玉自幼跟在我身边,是我的心腹。我现有一桩大事要了结,需要你们帮我。”她看着厢竹,语调轻缓,字句却慎重。

    看着姜零染泼墨黑瞳中的毅然冷绝,厢竹心中的不安感更重,她上前一步跪在了脚踏上,握住姜零染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您到底要做什么?”这只是歇了个晌觉,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姜零染反攥紧了厢竹的手,道:“我要我们都活着!”

    谁能杀她们?姜零染这是在说什么?又在怕什么?厢竹觉得莫名。

    姜零染明白这句话有多突兀,看厢竹茫然不解,她又道:“帮我。”

    姜零染的话厢竹从不会违背,更遑论她用这种祈求忧恐的语气说出“帮我”二字,厢竹想也没想就应了,贴身收好了信,颔首退了出去。

第五章 请安

    青玉已经取了匕首,走出来看到这一幕,一时心中忐忑。

    姜零染汲鞋下炕,匕首入怀,道:“咱们去给老侯夫人请安。”不待青玉应下,姜零染就已经走出了屋子,青玉急的“嗳”了声:“没穿斗篷呢。”说着忙取了斗篷追了出去。

    对于这个婆婆,前世的姜零染是又敬又怕。她能在老侯爷离世后撑起门户,操持家业,育儿向上,每一桩事情都是令人敬佩的。

    成亲前,姜零染决心一定要同孟致沛一起孝敬她,让她安享晚年,不再辛劳。

    可嫁来次日,敬茶之时姜零染才明白,老侯夫人是极瞧不上她的。

    一不满她无父无母,命带苦煞。

    二不满她的大伯父只是个四品的户部侍郎,从政多年无甚政绩,同僚之中少有脸面,连着以后孟致沛出将入相,她家都毫无助益,是个无用的姻亲。

    三则觉得她样貌太过娇艳,定然妖媚不安于室,以后会引的孟致沛流连床笫掏空身体,全无精气神放在功业上。

    这些诛心且带着侮辱性质的话,是姜零染捧茶下跪之时,老侯夫人当着满厅仆妇说出来的。

    她确实父母早逝,可她父亲姜浮杭生前是二品镇北将军,戍守一方的良将,比孟致沛这个从二品的平肃侯还要高上半阶,为国捐躯后更是被皇上追封为一品护国大将军,何等令人钦佩敬慕!到了老侯夫人口中却只剩下苦煞二字。

    孟致沛侯爵在身,他若真有出将入相的才能,还用得着亲友举荐?呵,更不用说他足十九了还是个童生,连秀才都没考上,文不成武不就,怕也只有老侯夫人敢用出将入相四字形容他!

    至于第三条更是不经之谈,可笑至极!

    实在想不到,这些无知无畏的话是出自一个身份贵重的诰命夫人之口。

    姜零染听完,羞愤的一刻难留,可孟致沛却压着她的肩膀,要她忍耐,说他母亲养育他不易...。

    前世她真的忍了太多,可到最后,她是个什么下场?

    现在想想,太蠢了!

    一路到了上房,廊下侍立着五六个小丫鬟,见了她皆是屈膝行礼,姜零染颔了颔首。侧首叮嘱青玉道:“你在这里等我。”

    青玉点头,给姜零染打起了帘子。

    帘子掀开,关在屋里的浓郁的檀香味儿就跑了出来,姜零染闻着,扯唇笑了,早几年的时候老侯夫人在房里设了个小佛堂,每日诵经礼佛,祈求孟致沛仕途顺遂,侯府子嗣丰厚,一片赤诚之心。可她绝不会想到,两年后她正是被她的宝贝儿子杀死的!

    缓步来到了小佛堂里,就看佛龛前的蒲团上跪着一位身着冬青色绣福禄纹的长袄妇人,背影瘦小,鬓角花白,此刻她捻着佛珠,口中喃喃有声。

    姜零染在她身后三步站定,屈膝福礼,温声道:“给母亲请安。”

    老侯夫人眼皮也不抬,对这声请安似若未闻。

    侍立一旁的老侯夫人的丫鬟瞿莲看到此状,嘴角扬起畅快又讥讽的笑。

    瞿莲的嘲笑落在了姜零染的眼中,她不觉心生好笑,她是在老侯夫人面前不得脸,可也不是一个丫鬟能讽嘲轻视的!

    想起前世瞿莲做过的自掘坟墓的事情,姜零染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前世老侯夫人刚去世,瞿莲和孟致沛二人就按捺不住的在灵堂后的小茶房里烧起了干柴烈火。

    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姜零染从未发现瞿莲有这等心思,那时她对孟致沛已死心,看了那等污秽场面也无甚波澜,只觉恶心。倒是郑清仪,哭的差点晕死过去,回过神后干脆利练的派人绑了瞿莲,打断了双腿,卖去了最底层的私窑里。

    听说没几日就被折磨死了。

    过了许久姜零染才知道,瞿莲这条人命,郑清仪栽到了她的头上。

    老侯夫人刚死,她这“当家主母”就迫不及待的用这种方式赶走了老侯夫人的贴身婢女,她实实在在的落了个心窄阴毒的名声。

    瞿莲正笑着,猛不丁的对上了姜零染的眸子,她心中一紧,忙敛笑垂眼。

    姜零染看着这一主一仆,眸光冷然。

    她没有像往常那般恭谨的立着听教训,而是捏香跪拜,望着悲天悯人的菩萨,默念出了心中夙愿,片刻,捏香的手递了出去。

    翟莲怔了怔,姜零染这是?

    因着老侯夫人礼佛的时候不喜人打扰,所以这小佛堂里只有翟莲一人侍候,姜零染这是在使唤她?!

    在这上房里除了老侯夫人,谁敢指派她做事!

    这贱蹄子还真当自己是侯夫人了?明明侯爷都懒得给她请封诰命,老侯夫人更是厌恶极了她,她还不自知,敢跑来这里张狂!瞿莲心中恼怒,脸上便有些冷硬,脚下也扎钉似的不愿动弹。

    姜零染含笑望着瞿莲。

    瞿莲也正看着姜零染,只见她的眸光亮的像是屋脊上被阳光照映的积雪,冰凉又刺目。

    她素手执香,漫缭的香雾晕腾开来,虚渺的隔挡在面前,映的她嘴角的笑有些不真切的诡异,让人无端的想到了只在子夜里出没的鬼魅,瞿莲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仓皇的垂下了眼,隔断了姜零染投射来的视线,屏息垂首上前接了香,奉进香炉里。

    姜零染拂裙起身,施施然的坐在了一旁的圈椅上。

    瞿莲震惊的看着姜零染,她今日吃错药了,老侯夫人没让她落座,她怎么敢坐?!

    姜零染无视瞿莲瞪大的眼睛,自斟了杯茶,抬眸间正对上老侯夫人过于锐利的目光,她清浅一笑,举了举手中的茶盏,道:“母亲要喝茶吗?”

    老侯夫人从鼻孔里哼了声,虚抬了抬手,翟莲忙上前搀住了。老侯夫人见不得姜零染这股子张狂的劲儿,音冷语酸道:“有功夫在我这里献殷勤,不如做些补品给沛儿送去诗院,做学问可不像舞刀弄枪那般容易。”

    这种贬低武将的话姜零染不知听过多少,前世她敬着顺着老侯夫人,纵然心中不舒服也从未辩驳过,现在她不必再顾忌,可也懒得去辩驳了。

    因为知道所有真相的她,着实有点同情老侯夫人。

第六章 绑架

    孟致沛幼年承爵,起点极高,十三岁的他意志满满的首次下场,没中,此后一年一考,却逢考必落。

    一次宫宴,皇上看到孟致沛,问了几句,得知还是个童生,好气又好笑,点着他,戒他需努力。

    打那以后,但凡孟致沛参考,京城里便有千百双眼睛望着,却是关注越足,笑料越足。

    更好笑的是,孟致沛俨然成了别家口中的最差,但凡谁家落了榜,心灰意冷,只消想想孟致沛,也就释怀了!

    秋闱,春闱时,京城的诗院,酒楼,茶馆里总能听到一句话:你已经很优秀了,你看那平肃侯,考了这么多年,还是个童生呢!

    眼看着别家的孩子都通过科举取了功名,入了仕,老侯夫人便急了,托了几个老侯爷的旧知好友,让他们在皇上面前提一提,至少先入了仕,科举什么的慢慢来。得到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婉拒,每个人的回答都差不离,只说:先让侯爷把学问做好,至少也要考个举人,这样我等在皇上面前才能张的开嘴不是。

    考上了举人还用得着他们?老侯夫人心里唾骂他们只念功利,不念旧情!

    未能得愿,老侯夫人心有不甘,便豁出老脸,去见了荣国公。

    老侯爷还在的时候,与荣国公私交甚好。

    荣国公年过花甲,早已致仕荣养,不问朝政,得知老侯夫人的来意,有些无奈,心想:就连皇上都知孟致沛屡考屡落的事情,他若是想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做官,除非皇上钦点,不然满朝文武谁敢举荐一个无用草包?

    不过,话自然不能说的这般直白就是。

    听完荣国公的规劝,老侯夫人不得不歇了心思,很是怏怏不乐了许多日子。

    年后孟致沛忽然说要与几个友人办诗院,方便一起习文赋诗,发奋读书。

    老侯夫人一听这话欢喜的差点掉泪,直说她儿出息,此次下场必定高中。

    姜零染却明白考取功名不易,况且孟致沛早被老侯夫人溺爱纵容成了个不能吃苦的性子,怕是熬不住这苦读的岁月。可不管考得上考不上,姜零染都非常支持他的决定。

    自办了诗院,孟致沛每日早出晚归,辛勤努力的样子打破了姜零染心中他那个难有恒心的形象,每每看他疲倦而归,她心疼又欣慰,只能尽心的做些补品点心,隔几个时辰送去诗院一次。

    可真相总是喜欢打人耳光的!

    原来孟致沛口中的诗院是北市的倚香阁——京城最奢华的秦楼楚馆之一。

    他要会的不是诗文书友,而是倚香阁里的姑娘,郑清仪。

    他的欺骗残忍且不留情面。

    一夜之间她成了全京城茶余饭后的笑话,可老侯夫人却斥她拴不住男人的心,无用。

    半个月后,孟致沛提出要纳郑清仪进府。

    她不愿,他就骂她善妒蛮横,说无父无母教养的人,不懂得什么是三从四德,什么是女则女戒。

    他们母子把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还要怪罪她的父母,姜零染怎能忍受?争吵中孟致沛对她动了手,直接导致了毅儿的死亡。

    她身子没养好,他就满府红绸的迎了郑清仪进门——那个肚子比她还大一个月的青楼女子!

    想到什么,姜零染神情一僵,眼底有一息的茫然,茫然过后眸中霜冷有了消融之态,她手掌轻抚上小腹...算着时间,她现在刚有身孕。

    前世他们母子情分浅,她没保住他,这一世,她是不是能看着他健康长大了?

    可她今日做的事情,注定了她会与平肃侯府恩断义绝,若是让孟致沛知道她怀孕,那么十个月后必然会有一场抢夺,再糟糕一点,今日的努力会白费,她和孩子都会被平肃侯府扣下。

    不行!

    她不能!

    姜零染目光转冷,盖在小腹上的手指慢慢屈起,一点点收紧,紧握成拳。

    生来无父总好过生来夭折!

    廊下不知何因忽然的骚乱起来,老侯夫人不悦皱眉,瞥了眼姜零染,斥道:“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这才几日,侯府就没规矩了吗!”

    瞿莲听出老侯夫人这是在敲打姜零染,讽刺她才协理管家几日就让府里没了规矩秩序,她心下暗暗发笑,有些得意的瞟了姜零染一眼,乖巧屈膝道:“老侯夫人别着急,奴婢去瞧一瞧。”

    姜零染却知骚乱的因由,暗暗的匀了匀呼吸,收敛了心绪。

    不过几息功夫,瞿莲去而复返,走得太急被门槛处绊住“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她也顾不上疼,跌撞着进了小佛堂,嗓子眼里迸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老侯夫人,不好了,侯爷他不好了!”说着扑跪在了老侯夫人脚边。

    老侯夫人被这一嗓子唬住了,匀过神后一脚踢在瞿莲心窝处,厉声斥道:“下贱蹄子,敢诅咒侯爷,我拔了你的舌头!”

    跟着瞿莲进来的管家曾大和老侯夫人身边的宋妈妈一看这架势,嘴边的话吓得咽了回去,束手立在了门旁。

    这一脚踢得极重,瞿莲后仰摔在地上,忙又爬起来跪好,连声告罪。

    老侯夫人厉斥一声:“闭嘴!”

    瞿莲顿时收声。

    老侯夫人喘着粗气,冷目扫视曾大和宋妈妈,低喝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宋妈妈迎着老侯夫人要吃人的眼神,上前把手里的箭矢以及绑在箭矢上的信笺递了过去,忐忑道:“老侯夫人,侯爷被人绑架了。信上说让拿五万两银子去倚香阁赎人。”

    老侯夫人难以置信的抽了口冷气:“这怎么可能,沛儿可是侯爷,他们不要命了吗!”说着已经拿过了信,在看完信上的内容后,老侯夫人凌厉冷硬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来,眼眶里蓄着两包泪,央嚎道:“我苦命的儿啊——”

    瞿莲看老侯夫人哭的这样,更是没了主心骨,哭天夺地的嚎啕起来。

    不大的佛堂里充斥着凄婉绝望的哭嚎,廊下一知半解的丫鬟们听到这动静个个都白了脸,心中猜疑,孟致沛莫不是已经没了?!

    宋妈妈和曾大对视一眼,对此情此景皆是愕然,现在好像不是该哭的时候吧...。

第七章 赎人

    姜零染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对于眼前这情况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笑。

    叹了口气,起身走到老侯夫人身边,抽走了她手中的信,三两眼看完,道:“信是哪里发现的?倚香阁又是什么地方?”

    曾大看这屋里终于有个冷静清醒能主事的了,顿时松了口气,揖手道:“回禀夫人,这信是一刻钟前被人钉在了府门上的,小的拿到后不敢声张怠慢,立刻来回禀了。”至于第二个问题,曾大面露尴尬的轻咳了声,斟酌着道:“倚香阁是西市的一处青楼。”

    老侯夫人哭声一滞,掀起眼皮,目光在姜零染后背上一睃而过,见她没察觉什么,暂且放下心来,痛心疾首骂道:“到底是什么猪狗不如的下贱畜生,竟把我冰壶秋月似的沛儿绑到了那种腌臜地方。”

    曾大觑了眼委屈的似是孟致沛被**玷污了一般的老侯夫人,抿了抿唇,垂下了头。

    宋妈妈和哭的直打嗝的瞿莲对视了一眼,亦是垂首未语。

    姜零染听着老侯夫人的话差点笑出声,到底是有多么的厚颜无耻,才能把冰壶秋月这四字与孟致沛连在一起!

    孟致沛是什么样的人,府外的人被瞒得严实,府里的人会不知?瞧着曾大和宋妈妈吃了蛆一样的神情,姜零染更是可乐了。

    懒得去看老侯夫人演戏,姜零染捏起箭矢细细看了看,抬眼看向曾大:“可抓到送信的人了?”

    曾大摇头。别说抓到人了,他们就连这箭矢什么时候钉在门上的都不知道!但又恐老侯夫人会怪罪他们玩忽职守,故揭过不提。

    看了眼姜零染捏在手上泛着冷芒的箭簇,曾大面若菜色道:“夫人,现在该怎么办?”

    姜零染没有回答曾大,而是看向了老侯夫人,道:“库房里可有五万两现银?银票也行。”

    婚后老侯夫人说要将掌家权交给她,以后含饴弄孙,享享清福。话是如此说,但也只是嘴上放权罢了,一应的对牌,库房钥匙,甚至于前院管事,后院奴婢,账房,厨房等人事都依旧牢牢捏在老侯夫人手里。

    她现在挂着掌家的名,却没有实权,所以刚刚曾大进来后禀事的对象是老侯夫人,而非她。

    但协理掌家这些日子她还是知道的,库房里的现银加上银票约莫有五万两。

    老侯夫人正捂心哭嚎孟致沛的清白,听到这话勉强止了声儿,泪眼婆娑的看着姜零染:“你要做什么?”

    姜零染抖了抖夹在指尖的信,道:“赎人。”

    瞿莲哽咽发问:“不是应该报官吗?”

    曾大赞同点头,横眉切齿道:“这贼人敢绑架侯爷,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宋妈妈闻言心生忧忡,犹豫低声道:“可信上说不准报官,不然就...。”因着目睹了瞿莲挨得那一窝心脚,余下的话宋妈妈没敢再说。

    “敢做这种事情的大都是亡命之徒。”姜零染道:“他们敢选在倚香阁这样人多眼杂的地方让我们交银赎人,可见是肆无忌惮的,若是咱们贸贸然的报了官,他们狗急跳墙破罐破摔,不管不顾之下伤了侯爷,可要怎么办?”

    老侯夫人一听这话吓得直打哆嗦,摇头摆手道:“不不不,不报官,咱们不报官,沛儿的安危最重要。”说着吩咐宋妈妈:“你快快去库房里取银,快去。”

    宋妈妈连声应是,脚不沾地的出了小佛堂。

    曾大看眼下这情形是要破财免灾,私了了,便道:“信上说要亲眷去交银,才肯放侯爷回来,这...。”这府里只有老侯夫人和姜零染是孟致沛的亲眷,她们二人,谁去?

    老侯夫人垂首抹着眼泪,半阖眼眸下的余光却睃向了姜零染。

    姜零染察觉到了老侯夫人的视线,回望过去,只见她佝偻着身子抹泪,随着抽噎而抖动的肩膀看起来可怜又无助,身上咄咄逼人的锋锐荡然无存。

    如果忽略掉那日长夜久被余光侵染的眼角皱纹中的精明算计的话,姜零染都要哀怜眼前这个年迈之人了。

    看了一眼,姜零染收回了视线,垂眸,慢条斯理的将信折好,才道:“府中只有我与母亲,自是我去。”

    老侯夫人听着这话顿时掀起了眼皮,眸光大亮,面上露出了姜零染嫁来三个月间的第一抹满意之色,她欣慰道:“夫妻同心,你这样很好,很好。”

    前世看惯了凉薄,此时面对这样虚伪的老侯夫人,姜零染已非常淡然的压下眼中的嘲讽,更是受了刚刚老侯夫人即兴表演的启发,她甚至于还能非常逼真的在脸上挂出了几丝担忧与恐慌。

    瞿莲看老侯夫人对姜零染改变了态度,心中妒恨,忽然插嘴道:“咱们侯爷不是在诗院读书?为何会被挟持到了倚香阁?”

    老侯夫人听完一怔,回神后道:“对啊,诗院那地方护院小厮都不缺,沛儿怎么会被人挟持?”

    曾大想到什么,惊道:“难道说是诗院里的人与那贼人里应外合做下的?”

    老侯夫人冷哼一声,阴沉道:“不无可能。那起子家世不如人的小崽子一向嫉妒沛儿。”

    姜零染听着这番推理,暗暗扫了眼瞿莲,这个问题提的时机倒是极好,省去了她不少口舌。待到老侯夫人说完,姜零染拧眉道:“这不可能吧,诗院里的人可都是官宦子弟,谁会做这种事情?再者,王路几个可都在门房候着呢,若真是诗院的人做的,他们岂能不回来报信?”

    老侯夫人也知道兹事体大不能妄断,道:“要证明诗院有否参与也不难,派个人去试一试便知。”说着和姜零染对了个眼神。

    姜零染非常愿意配合老侯夫人的这个眼神,会意点头,扬声唤道:“青玉。”

    青玉在廊下急的团团直转,闻声就要进小佛堂里,却被赶来的厢竹拉住了,她道:“我去。”定了定神,厢竹进了小佛堂,福礼道:“老侯夫人,夫人。”

    姜零染和厢竹的目光短暂撞在一起,又各自转开。

第八章 同谋

    “侯爷被人绑架了,老侯夫人怀疑诗院的人也有参与,所以我们要确认一下。你现在立刻去诗院一趟,就说是我让你去问侯爷,刚刚的点心可还合胃口,问他何时回府?”说着随手拿了小几上老侯夫人常看的经书,翻开一页道:“这句经文我不懂,请侯爷替我释译一下。”

    厢竹点头称是,接过经书抱在了怀里。

    姜零染看到厢竹的手指在颤抖,猜想她把信给了文叔就紧赶着回来复命,还不知这件事情,听自己这么一说,一时吓得够呛。温声叮嘱道:“镇定些,不要露出破绽来。”

    厢竹压下心中惊悸,颔首称是,退了出去。

    诗院距离侯府不远,厢竹赶的又急,不过两三刻钟就折返回来了。

    老侯夫人翘首以盼,看到厢竹顿时站起了身,殷切的向前迎了几步,急道:“如何?人可在诗院里?”

    厢竹满头的汗也顾不上擦,摇头道:“奴婢去了诗院,在诗院门口见到了侯爷身边的小厮王路,奴婢将夫人的问题问了王路,王路说要进去问侯爷的话,奴婢就让他把经书捎了进去,可王路回来却说,侯爷这会儿忙着背书,顾不上。却把经书留了下来,说等回府后再细细的解读给夫人听。奴婢说等着侯爷忙完,王路就不乐意了,催着赶着的让奴婢离开。奴婢怕争执下去会被露出破绽,便不敢再逗留了。”

    若他们说孟致沛离开诗院,不知去向,尚可暂时将诗院的嫌疑排除,可他们不仅说孟致沛在,还说在忙着背书,这明显是在说谎!

    为何说谎,不言而喻!

    老侯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周身的精气神一息之间尽散了去,跌坐在椅子里,面色枯槁道:“这是...他们这群没人性的杂碎,这是合谋戕害我的沛儿不成?”

    瞿莲闻言暴起,撸着袖子就往外走,边走边咬牙道:“这个吃里扒外的王路,定要揭他一层皮!他老子娘呢?让他老子娘立刻过来!”

    前世姜零染在不知孟致沛去诗院的真相之前,每日下厨做点心汤羹,亲自送去诗院门口,就连怀孕之后也未间断过。

    可那些吃食全都进了王路的肚子里。

    郑清仪进府后,王路为了讨好,还曾戏嘲那些吃食难以下咽。

    他老子娘肖婆子也是个无耻货色,为了取得郑清仪的欢心,竟然舔着脸来找她,说要讨要青玉给王路做妾。

    她听完,当即把手里的茶泼在了肖婆子的脸上,用扫帚把人打了出去!

    打那以后,她的“恶名”便有了眉目。

    曾大看瞿莲自作主张,悄悄的看了眼老侯夫人,见她未出言反对,便也不再多言。

    肖婆子若被打罚,那孟致沛被绑架77的事情就会在府中传开,若再传到了诗院,可就纸就包不住火了。未免事情生变,姜零染不在迟疑,看了眼吓得毫无人色的老侯夫人,轻声道:“母亲放心,我即刻带着银子去倚香阁赎人。不过儿媳想,为了侯爷的安危,倚香阁的那些绑匪暂且不要动,但也不能任他们逍遥法外!”说着看向曾大,道:“咱们可兵分两路,由曾管家拿着母亲的帖子去京兆府报案,只要抓住了诗院里那些意图戕害侯爷的罪魁,便可顺藤摸瓜,抓回倚香阁逃脱的爪牙。”说完非常恭顺的问老侯夫人:“儿媳思虑短浅,母亲觉得儿媳这般安排可还妥当?我年纪小,胆子又小,府中大事终要您拿主意,我做起来才能安心。”

    老侯夫人和曾大听完姜零染的话,深觉周全有理,连连点头。

    “就这样办,极好极好。”说着便催促曾大:“你拿着我的贴子快去,告诉那夏恽,若是放走了一个嫌凶,我定去告御状!”

    夏恽是京兆府尹的名讳。

    曾大连声应着出了小佛堂。

    这边宋妈妈已经准备出了银票连着现银共四万余两。

    现银足装了六大箱,二十几个小厮抬到了前院,银票则放在了木匣子里,宋妈妈捧着交给了老侯夫人。

    老侯夫人感受着匣子的分量,一阵肉疼,但相较起来还是沛儿的安危最重要!

    待到沛儿脱险,定要剁了这群挨千刀的狗杂碎!

    将木匣子郑重的交到了姜零染的手中,哽咽道:“好孩子,全靠你了。”

    姜零染忍着心里的膈应,勉强婆慈媳孝了几句,离开了小佛堂。

    走到花园附近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嘭嘭”的棍棒捶打在身上的声音以及惨绝的哭嚎,还有瞿莲尖锐的咒骂。

    姜零染听着,面上未有分毫情绪,一路到了府门,小厮正在把银箱往平板车上抬,而她的马车旁站着一人,这人身着棕青色棉袍的中年男子,国字脸络腮胡,一脸的正气,竟是文叔。

    姜零染看文叔一脸忧愁的望过来,心里有些发酸,前世兄长出事后文叔立刻就赶了过去,可此一去便再无音讯,生死不知。

    后来她想,依着孟致沛对她的了解,文叔出京定在他的意料之中,必会设法拦截。

    而文叔的性子,但凡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托人带信回来,了无音讯,大约是凶多吉少的了。

    再后来,她只能让厢竹和青玉借着给毅儿送吃穿的日子出城,再让青玉表哥提前等在城外,马车换快马,一路不停,加之她和孟致沛在府里同归于尽,郑清仪必然方寸大乱,怕是也无心力派人出城去追他们了。

    姜零染走到了马车旁,看了眼文叔手里的鞭子,拧眉道:“这天寒地冻的,您怎么来做这个?车夫呢?”文叔腿上的旧伤落下了病根,每逢阴寒天气就会发作,最严重的时候连路都没法走。

    文叔愁的焦眉皱眼,看到姜零染出来面色稍有和缓,道:“还是我跟着姑娘去吧,遇事也能有个照应,不然在府里总是悬着心。”说着扫了眼木板车上的银箱,舒展的眉头又紧皱,这件事情怕是不能善了了。

    这般想着,不免瞪了姜零染一眼:“您这么做太冒险了,就算是受了委屈,也还有将军给您撑腰,何至于您这般?被人知道了,您以后还怎么自处!”

第九章 找来

    姜零染听他说完,一时笑的轻软又得意:“嘴里责我,可您不还是帮了我。”

    文叔看她一副小孩子模样,明显是不知其中深浅利害,一时心中又愁又悔,真是不该顺着她的意思来。

    可转念一想又是不忍,她若不是委屈极了,何必拼着鱼死网破的局来做?

    将军与夫人都不在了,少将军又去了军营,姜家大房皆是凉薄之辈,孤零零的她必然将孟致沛视作此生依靠,倾心相待,却不想深情被践踏。

    她这也是无人可依,无人商议,才会头脑犯轴的行了这步险棋吧。

    想到此处,再责怪的话已是说不出口,文叔叹息道:“有些话文叔必须提前给姑娘交代明白。今日事后,侯爷吃了亏,丢了脸,大约是再也不敢这般荒唐了。可事无万全,今日之事细究起来不无漏洞,若是被查出来,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可明白?”

    姜零染明白文叔这是要替她背黑锅的意思,心中酸涩又温暖,缓和了吼间的哽咽,她抿笑轻声道:“文叔,这一次,我会赢的!”说完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厢竹听完二人的对话,猜想那封写着孟致沛被绑架的信大约和文叔有关,再想到姜零染那封压了火漆送给文叔的信...她瞬间明白了一切,不知是震惊还是害怕,寒冬里出了一身的冷汗,被风一吹,打了个寒颤。

    青玉约莫着也猜出了些,一眼瞧见厢竹煞白的脸,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了,踩脚凳的脚都是软的。

    马车赶得飞快,车厢里却很平稳,姜零染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就感到一左一右皆有目光紧盯着她,她睁开眼,看到厢竹青玉慌张躲开眼睛,她抿了抿唇,坐直了身子,道:“很担心吗?”

    二人又把躲开的眼睛转回来。

    看着二人乌溜溜的大眼睛,姜零染笑了笑,从小几下取出一个六瓣莲花的雕漆攒盒,打开盒盖,推到她们手边,哄道:“乖,别担心,吃点东西,有我在呢。”

    厢竹哪有心情吃东西,看姜零染没心没肺似的,顿觉头疼:“夫人,侯爷并没有被劫持对不对?是您在设局?”

    姜零染正在剥一颗榛子,闻言抬眼看向厢竹。

    “劫匪在二月初六绑架了孟致沛,索银五万两,让咱们去倚香阁赎人。”说着眼珠转向青玉:“以后不管谁问起,都是这套说辞,明白了吗?”

    厢竹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会给姜零染带来多么致命的祸端,后怕的捂住了嘴,随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奴婢明白。”青玉亦是点头。

    姜零染并不担心她们二人会说出于她不利的言论,也是白交代一句,交代完继续低头剥榛子,车厢内寂静无声,只有榛子壳裂开的清脆细响。

    厢竹和青玉看了眼小几上堆成小山的榛子仁,无奈对视一眼。

    马车到了西市附近,行人渐多,车速放的慢下来。

    姜零染放下榛子,擦掉了手上的碎渣滓,慢慢的匀着呼吸,将心尖尖上那残存的余末杀意暂且压入心底。

    又行了半盏茶,马车稳稳停下。

    车窗外,文叔轻叩车壁:“姑娘,咱到了。”

    姜零染挑开帘子,看了眼倚香阁的匾额,勾唇道:“事已至此,断没有再往回收的道理。”

    文叔听出姜零染话中的隐意,皱眉道:“姑娘觉得闹得还不够大?”

    姜零染道:“越大越好!”

    文叔张口想劝,但又想这口恶气不让她出了,怕也是放不下心结和孟致沛过余下的日子,再者,他已经决定若是被查出什么就去顶包,便也都由着她了。

    正午刚过,倚香阁就已经热闹了起来,龟奴忙碌的穿梭在人群中,按桌摆放酒水小菜,台上小曲儿悠扬婉转,台下听客左拥右抱饮酒畅聊,角落里容貌娇艳的姑娘揽着自己的恩客卿卿我我,楼栏旁姑娘托腮巡睃一楼大厅的情形,寻找着目标。

    空气中醇香的酒味儿与姑娘身上的脂粉香曼妙的融合在一起,多嗅一口都让人沉醉。

    鸨母翠娘正招呼着几个姑娘去雅间里陪客,余光看到门口黑压压的一片,疑惑移目看去,这一看不当紧,惊得她瞪大了眼。

    只见二三十个青衣壮汉顶门站着,将她这倚香阁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这些人个个面若冰霜,眼似铜铃,浑身煞气外露,一看就不是善茬。

    由惊转怒,翠娘咬牙啐骂道:“他娘的狗腿儿,还有敢来砸场子的!”说着扭着细腰,甩着帕子就往大门处走,边走嘴里边道:“哪里来的不要命的小杂种,认认清楚,这是你翠娘的地盘,识相的赶紧滚!”

    众小厮听了一耳朵污言,严峻的脸上也无甚波澜,就听背后一声轻咳,他们皆屏息垂首,脚下轻移,左右后退,堵得严严实实的大门顿时让出一条路来。

    只见大片沉肃的青衣后一抹红色扎入眼中。

    翠娘眯眼瞧过去,却是一位俏生生的小姑娘。

    这姑娘身披大红斗篷,肤色雪白,弯眉漆眸,挺直的鼻梁给五官带出了几分不容侵犯的孤冷,她自分开的道路中缓步走来,三寸鞋尖自与鞋底齐平的斗篷下若隐若现。

    若没看错的话,轻粉绸缎鞋面上的花瓣是用米粒大小的珍珠串制的——要知道米粒大小的珍珠打孔极难,可想而知这双鞋的造价。

    翠娘暗暗咋舌,目光从鞋尖一路向上,重新落在了她的脸上,未施粉黛,甚至连眉都没画,颜色略浅的眉毛看起来像极了婴儿的胎毛,细弱的绒软。

    乌发黑亮,简单挽就,簪着一支金累丝梅花珍珠小钗。

    素雅之中别有一番出尘绝艳。

    翠娘在这行做了这么久,也算是见过许多好颜色的姑娘,却无一人能及的上眼前这个。

    姜零染在大厅站定,羽睫微掀,点墨的眸子在日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冷光。

    她平静的看着这处最能滋生男人心底欲望的风月场。

    今日,她会将这里的一切变成一枚撕不掉的标签,永永远远的钉在孟致沛身上,让他也体验一把,被千万人戳着脊梁骨议论取笑唾骂的滋味儿。

第十章 给银

    文叔站在姜零染身后,冷眼将这幢楼上下三层看了一遍,又看了看分设在大门左右的两处供上下的木楼梯,大手一挥,八个小厮便分左右的守住了阶梯。

    台上的鼓乐停了下来,大厅里推杯换盏的,揽美诉情的,二三楼抛着媚眼撩汉的,相互逗趣儿的,笑闹的皆停下了动作,齐刷刷的看向大门处这诡异的一幕。

    刚刚还喧嚣热闹的花楼此刻静的犹如歇业之时。

    翠娘挂在脸上十年如一日的招牌笑容渐渐的僵住。

    这些人要做什么?这姑娘又是什么来头?青天白日的就往青楼里钻,还钻的这么坦荡坚定,淡然自若,全没有一丁点的羞涩躲闪!真是奇了!

    翠娘心里腹诽着,脸上又扬起了笑,声音甜软道:“姑娘怕是走错地方了吧?这里并不是您能来的。”别管是神是魔,尽早送走才是正经,不然可要影响今日进财了!

    姜零染飘在别处的眸子微微转动,落在了翠娘身上,黑瞳幽深。

    翠娘不经意间与之对视,心下一骇。这一双琉璃般莹润的眸子里幽空深邃到了极致,里面像是什么都没有盛,又像是翻腾滚动着黑云般说不清道不明的肃杀。

    被她这么看着,翠娘心里只打突突,下意识的避开了她的目光,转而想到自己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所震慑又是一阵懊恼,暗道:小小年纪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修炼出这一身凌厉摄人的气势?

    姜零染垂眼侧目看向了身后半步的文叔。文叔会意颔首,手一抬,堵门的小厮尽数散去。

    翠娘看着顿时松了口气,可还不等她多松一口,就看小厮去而复返,还抬进来了一个木箱子。

    木箱子足有半人高,四个壮汉一人一角,肩上架着比成年男子大腿还要粗的木棍,憋得脸通红却也只把箱子抬离地面三指,且他们每走一步都非常的沉重。

    翠娘心中犯起了嘀咕,这大木箱子看着死沉死沉的,装了什么宝贝不成?

    一个箱子接一个,直到第六个箱子摆放在厅中,小厮才束手退下,重新守在了门口。

    翠娘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此刻看到这些大箱子,再也忍不住,陪着小心道:“姑娘今日有何贵干?这箱子又是?”

    “我来赎人。”姜零染音色清冷道:“银子在这,人交出来。”

    翠娘一哽,眨眼仔细的瞧了瞧眼前的人,确定是女子无疑。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便问道:“姑娘说要赎人?”

    姜零染点头。

    翠娘顿时哭笑不得,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竟也有女人来青楼里赎人?这赎回去做什么?看她这样子也不像是缺婢女使唤的,难道说她喜欢...这般一想,翠娘的笑意就有些暧昧,嗔笑着甩了把帕子:“姑娘早说啊,吓了我一跳。”

    姜零染不看翠娘谄媚粘腻的笑容,示意厢竹打开手中匣子。

    翠娘伸长了脖子去看匣中之物,可还不待看清,就有几个小厮上前,将大木箱子打开了。

    大厅里顿时银光乍闪。

    静寂的青楼里“轰”的一下沸腾了,众人争先恐后的来到了箱子旁,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翠娘眼睛都直了,这...这有多少银子啊!

    这小姑娘活脱脱一尊财神爷啊!

    虽然说这财神爷面冷了些,但是够大方啊,真真是太招人喜欢了!

    厢竹将打开的匣子递到翠娘手中,翠娘低头一看,竟是厚厚的一叠银票,她的呼吸都变细了,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儿变了调的央叹:“天爷啊——”

    姜零染道:“交人!”

    翠娘两眼放光,闻言点头如捣蒜:“交,交。”说着从匣子中抬起头,看着眼跟前的财神爷,保养得宜的脸上硬是笑出了褶子:“姑娘看上我们楼里哪位姑娘了?”说着懊恼的“啧”了一声,腾出一只手在嘴上轻拍了下:“嘴瓢了,容我重新说。姑娘想赎哪几个姑娘回去?”

    “放肆!”文叔脸色倏的变冷,甩手一鞭子抽在地上。

    “唰”的一声细响,听的人牙酸心颤。

    蜂拥而来的人群顿如潮水般退去,楼里刚刚扬起的纷杂喧扰在这一鞭子下又归于沉寂。

    翠娘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匣子差点脱了手,她目露惶然,惊疑不定的道:“怎怎...这是怎么了?”

    厢竹冷斥道:“休要胡沁,这是我们平肃侯夫人,快把我们侯爷交出来!”

    “平平平肃侯夫人?!”翠娘的嘴又瓢了。

    她下意识的看向了三楼一间紧闭门窗的房间,怎么回事?孟致沛不是说绝不会有人知道他来此处的吗?这怎么还把正牌夫人召上门了?

    这这,她开门营业这许多年,男人见了无数,自有一番手段能哄的男人平怒乖顺,叫往东不往西。

    可女人?还是来青楼里找夫君的侯门夫人,她怎么敢用插科打诨和稀泥的那一套去应对?!

    再一看平肃侯夫人身后这一大群凶神恶煞的打手,翠娘更是胆战心惊,脸色蜡白。

    这么大的麻烦,她可要如何收场!

    人群中响起嘲笑和私语,这平肃侯夫人着实彪悍,竟一点不顾及平肃侯的脸面与自身清誉,亲来青楼的软塌上捉人。

    姜零染的目光专注的看着翠娘一举一动,并不受周遭这些嘲笑的影响。

    顺着翠娘的目光看过去,道:“三楼?那个房间?”

    翠娘听着这平淡浅柔却足以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不觉牙齿打颤,手里的匣子也成了烫手山芋,她忙不迭的塞回了厢竹的怀里,然后“哐哐”几下把掀开的大木箱子合上了,僵硬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平肃侯夫人说笑了,侯爷并未在此处,您不如去别家看看?”

    孟致沛可是警告过她,若向人泄露了他在此处狎妓的事情,就让她这倚香阁在京城开不下去。

    他们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她一个开门做营生的实在犯不着牵扯进去,还是先把人哄走,再让孟致沛尽早的回去安抚,方为上策。

第十一章 豆蔻

    姜零染眉峰轻动。

    文叔立刻抽出别在腰间的短刀架在了翠娘的肩膀上。

    众人一看动了刀,皆是惊慌失措,连退数步,若不是大门被人墙堵着,都有人要夺门而出了。

    但人群中也有不少官宦家的子弟,并不怕事,与这翠娘也有些谈笑的交情,见状不满道:“你们就算是平肃侯府的人也不能随意的舞刀弄枪!这可是天子脚下,你们当王法律令是摆设吗?再说,平肃侯逛窑子那是他自己私德有损,修身不正,关翠娘何事?”

    此言一出,附和声四起。

    姜零染抬眼看向说话的男子,微微颔首致礼,道:“公子所言极是。我生于将门,从小耳闻目睹皆是忠义之举,又怎敢违背父兄警训去触犯王法律令?”

    音若清泉潺潺,说到“忠义”二字时音调加重,多了些铿锵之力,叫人不禁肃然起敬。

    先前开口的官宦子弟看她这般知礼懂理,又听她说出“将门”二字,猜想她不是那胡搅蛮缠的泼妇,静静的等着她余下的话。

    姜零染接着道:“只是我家侯爷被人劫持,劫匪通知我们来此处送银赎人,这鸨母是这里当家做主的,难保未与匪徒勾结!”说着看向翠娘:“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今日此举实属无奈,若冤了你,平肃侯府定然厚礼赔罪。”

    这一番话因由情理惧在,让人反驳不来。

    刚刚为翠娘抱不平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惧是点了点头。

    侯爷被劫,非同小可,况且匪徒若真的藏匿在这倚香阁里,翠娘也确实身背嫌疑,平肃侯夫人这般行事也是情理之中。

    得知真相,无人再敢轻易开口,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谁都不想无端背上绑架平肃侯的嫌疑!

    只是心中却暗暗纳罕:这蠢成什么样才会在京城里劫人?还把人劫到这倚香阁里来?

    刀锋上森寒的戾气顺着脖颈上的汗毛孔钻入体内,翠娘觉得半幅身子都是冰的。

    这刀一定是饮过血的!翠娘的脑子里这样想着,双腿抖的险些站不住,听到姜零染这话差点哭出来:“我不是劫匪,我真不是!”

    “我无意为难你,你只需告诉我,我家侯爷在何处!”姜零染看着翠娘脸上雨洒一般的冷汗,诚恳的加了一句:“找到人,我立马就离开。”

    这句“立马就离开”的诱惑实在太大了,翠娘毫无抵抗力,而且在她看来,平肃侯夫人比平肃侯危险多了!

    两害相遇取其轻。

    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指头,指着三楼道:“在...在豆蔻房。”

    姜零染弯了弯唇角,颔首道:“多谢。”说着转身拾阶而上。

    文叔留了十人看银箱,带着其余的小厮,押着翠娘跟了上去。

    几人一走,人群里顿时爆发了议论。

    “人还真在这儿啊?”

    “这平肃侯夫人着实情深,明知这楼里有劫匪,也敢亲来!”

    “翠娘胆子太大了,竟连侯爷都敢绑架!这是多大的罪名啊!”

    “我瞧着不像,翠娘又不傻,放着好好的倚香阁不经营,怎会去干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

    “不过翠娘明摆着早知道平肃侯在这里的事情,还意图混淆蒙骗平肃侯夫人离开,这就有点难说了。”

    “有没有可能是匪徒威胁了翠娘,让她保密?”

    这些问题谁也给不出答案,厅里一时沉默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木阶上的人,唯红衣最为灼目,人群中不知谁感叹了一句:“早听说平肃侯夫人音容出众,却不想是这般仙姿,这可比万花楼的花魁云痴还要美啊!”

    众人下意识的点头赞同,但也有回过神的轻斥:“疯了,拿平肃侯夫人比花魁!”

    “口误,口误。”男子惊慌解释着扫了眼守银箱的平肃侯府的小厮,看他们并未听到,这才松了口气。

    一人拍了拍怀里的姑娘,奇道:“这豆蔻房里住的谁啊?怎么没听说过。”

    姑娘面带不喜,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哼:“去年扬州来的一个瘦马,自命清高的从不肯与我们相处,连屋子也少出,你们没见过也是正常。”

    另一姑娘接话道:“豆蔻房里的是个有主意的,志向高远,说要抓着机会飞黄腾达,自然不愿像咱们这般。”

    像是解释,却有浓重的讥讽味道在。

    男人们不愿意掺和这种风月场里的拈酸吃醋,岔开了话题。

    “这就有点意思了,把平肃侯绑到三楼的姑娘房里?怎么想的?”

    且不说绑人后应该立刻出城,方是成事之法,就是这倚香阁里也多的是比这豆蔻房合适的地方,柴房,杂物房,连那距离后门极近的狗圈也比这豆蔻房好脱身啊。

    这下被人堵的死死的,进退维谷。

    再者,就算他们有能耐从这里逃走,大厅里的银子怎么拿?这么大一箱,抬着走?恐怕没出西市就被人捉了。

    这贼蠢得很!

    “确实不合常理!”

    众人不知是好奇这蠢到家的绑匪如何脱身,还是的好奇这被所有姑娘厌弃的豆蔻房,亦或是想看刚烈的平肃侯夫人面对绑匪时是否还会面无怯色。

    不知是谁带了头,又像是约定好了的,众人陆陆续续的往三楼去,却不敢大张旗鼓,个个像踩着屋脊的猫儿一般蹑手蹑脚。

    来到挂有豆蔻木牌的房门前,姜零染看了眼翠娘。

    翠娘磕磕巴巴的点头:“就就就是这里。”

    厢竹上前叩门。

    叩到第三声,房间里一声懒懒的轻斥:“谁啊?不是说了不让人来打扰吗?”声音酥媚娇滴。

    姜零染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眉头不自觉的轻轻抬起又放下,眸中闪耀着细碎冷芒与猎手看到猎物时才会露出的急切兴奋,唇角微动,一缕笑未牵起便已经消失。

    前世她得知兄长死讯后不久,郑清仪就前呼后拥仪态万千的去了她的院子,畅快又得意的与她说,她兄长的罪名是他们合谋做下的!

    她杀了孟致沛,可郑清仪还欠她的...。

    文叔听着房里的声音,老脸铁青,愤恨的咬紧了牙关,在心里将孟致沛骂了个狗血喷头!

    翠娘觉得这刀上的煞气又重了几分,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扬声道:“是我,快开门!”

第十二章 对峙

    房间里的人没再说话,悉悉索索片刻,房门打开,一个青丝尽散,眉眼妩媚,纱衣裹身的女子站在门内。

    在场的除了姜零染,文叔和翠娘,其余人惧是脸色一变,这...这是个什么情况?!女劫匪?!

    厢竹和青玉看着这衣不蔽体的妖艳女子,瞬间就明白了姜零染与文叔设这局的原因,心中不齿。

    门内女子未想到门外是这种情景,再看架在翠娘脖子上的短刀,吓得肩膀一缩,张口无言。

    翠娘看到郑清仪就有抽她一顿的心,可眼下的情况实在不允许她动弹,只得忍着惶恐,陪着小心对姜零染道:“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姜零染的视线在郑清仪脖颈上斑驳的吻痕上逗留两息,目光上移看着她,淡淡道:“侯爷呢?”

    郑清仪正纳罕这雍容华贵又霜冷孤傲的女人是谁,竟让翠娘这般忌惮?此刻听她问起孟致沛,脑子里灵光一闪,明了了。

    讶异着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嘴角带了些嘲讽的笑意,抬手把快要滑落的轻纱挂在肩上,音柔轻曼道:“你是谁?”

    翠娘看郑清仪这会儿还不忘搔首弄姿,又瞥见姜零染越发冷冽的神情,磨牙骂道:“你个贱蹄子,休要再卖弄风骚,这是平肃侯夫人。”

    郑清仪微微挑眉,并不惊讶的“哦”了一声:“原来是平肃侯夫人。”说着侧了侧身:“侯爷就在房里呢,请进吧。”

    姜零染却未动。文叔明白,戏要做全套,放开了翠娘,看了眼跟来的小厮:“进去看情况。”

    跟出来的小厮都知今日的任务是从劫匪手里解救孟致沛,也都做好了或伤或亡的准备,不过这倚香阁里的情况却不似他们心中所想的那般剑拔弩张,特别是这开门的竟是个妓子,莫非这会儿劫匪不在房里?!

    若此行能不涉险的就把孟致沛救了,那可真是苍天垂怜。

    再想到房间里五花大绑着一个恐惧绝望无助的孟致沛,看到他们这群前来解救他的“天降英雄”指定是感激涕零,那他们以后在侯府里还不横着走?

    此刻得了文叔的吩咐,一时间都是争先恐后,唯恐在孟致沛跟前露脸迟了。

    姜零染似笑非笑的看着郑清仪脸上克制不住的得意。

    郑清仪祖籍徐州,家中原是官宦之家。

    后来父兄犯事累及全族,男丁或斩首或流放,女眷则插了草标儿,街井被卖。

    几经辗转,郑清仪到了扬州,凭着秀丽的模样被专贩瘦马的贩子买了回去,天和八年进了京,没多久便和孟致沛搅合上了。

    前世郑清仪能进平肃侯府不单单靠着孟致沛的宠爱与肚子里的孩子,她运气极好的与一个为官的表哥相认了,后来随着这表哥官职渐高,郑清仪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受人追捧,一时间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她辗转烟花柳巷的过往。

    而前世姜零染爱孟致沛,因为爱,她做不到郑清仪那般耍阴谋手段,也因为爱,她不屑于卑躬邀宠。

    可她的不屑对于郑清仪来说,便是所向披靡的胜利。

    终于,她输掉了平肃侯夫人这个头衔以外的所有东西。

    一败必有一胜!郑清仪的儿子被孟致沛请封世子,她则稳握侯府中馈,代表侯府往来交际应酬,收获无数美名赞扬,一时风头无两。

    而每次的“喜事”,郑清仪都会特意来与她“分享”。

    这种得意,得逞的笑,她不知看过多少次。

    如前世一般,她依旧是不屑的。

    从勾引着孟致沛走进这间房开始,郑清仪就做好了面对姜零染的准备,不过她把姜零染想的过于棘手了,她以为她们的战场会在平肃侯府里,却不想,姜零染竟然会蠢得找到这里来。

    真是天都帮她!

    郑清仪已经能想象到孟致沛看到姜零染时的愤怒以及明日街头巷尾对姜零染的嘲笑与指摘了。

    随着小厮的涌入,房间内一声慌乱的惊呼。

    听声音是孟致沛。

    姜零染心中冷笑,抬步进了房间。郑清仪旋即就要跟上,却被一把短刀拦了去路,她呼吸一窒,倏的变了脸色,心中惊慌,面上却未露怯,瞪着握刀男子,斥道:“狗奴才,我可是你们侯爷的人,你敢动我!”

    翠娘明白豆蔻房是个是非之地,得了自由立刻远离此处,这一转身就看到拐角处二三十人挤缩在一起张望此处。

    他们站的位置十分刁钻,既能听到房里的动静,又能在危险来临之际迅速逃离。

    翠娘撕着帕子暗啐道: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王八羔子。

    秉着不惹“是非事”,不谈“是非人”的原则,翠娘对这些“看客”视若无睹,抬脚就溜,却被人揪住袖子扯了回来。

    “翠娘,这里面什么情况?怎的没动静了?劫匪呢?”

    翠娘被拽的仓仓踉踉,勉强站稳就听到这“劫匪”二字,顿时没好气道:“哪里有什么劫匪?”平肃侯在狎妓而已...这句话她没敢说,梗的心口作痛。

    “没有劫匪?”众人不解。

    翠娘一帕子甩开袖子上的爪子,正色解释道:“我这倚香阁是做规矩营生的,绝不会与那些亡命之徒有牵连。”说着眼刀子刮着夹在“看客”中的姑娘,招牌微笑中带着些切齿的愤怒:“还不伺候各位爷下楼喝酒听曲儿?”

    姑娘们对上翠娘凌厉的眼神,个个心里发憷,拉着各自的“钱袋儿”就要走,豆蔻房却在此时响起一声暴吼:“混账东西,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掀本侯的被子!”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差点把屋顶掀翻。

    听这人以“本侯”自居,众人都是犯了嘀咕:“这开腔的莫不是平肃侯本人?!”

    掀被子?开门的妓子?众人会意一笑,于眼下的情况都是心知肚明了。

    “原来平肃侯未被绑架,而是在豆蔻房偷偷的睡姑娘。”

    话落一阵哄笑。

    笑过之后,便有人疑惑:“那是谁往平肃侯府里送了索银信?送信的目的又是什么?”

    有姑娘朝豆蔻房努了努嘴,鄙夷道:“还能是谁,那位呗,想进侯门想疯了。”

第十三章 反击

    另一姑娘接话道:“这贱蹄子以为见了平肃侯夫人就能达成所愿,我看她是妄想!”

    侯门清贵,怎会愿意纳一个妓子为妾?更不用说这封信让平肃侯夫人丢足了脸面,不打死她已是万幸了。

    翠娘一向严令楼里的姑娘议论京中的世家望族,此刻却没有呵斥二人的话。

    她冷冷的看着豆蔻房,手里的帕子撕扯的快要碎裂。

    翠娘笃定,这件事情与郑清仪绝对脱不了干系!

    为了一己私心,竟把倚香阁陷入危险之地,这贱蹄子简直是该死!

    男人们的想法不似姑娘这般浅薄,一个妓子如何敢这般胆大妄为?要知道这种事情细究下来那可是要吃牢饭的!

    猜想这平肃侯大约是得罪了谁,所以有人故意给他这一个不轻不重的难堪做警告。

    不过,不管是谁要算计谁,这豆蔻房里总归是没危险,反而是好戏开锣,稀缺宾客!

    众人对了个眼神,都是一个心思。

    默契的屏息悄步往朝豆蔻房围过去,更有好事儿者冲着对面廊上踌躇不前的人群招了招手。

    翠娘被人潮挤着往前走:“嗳嗳,各位做什么去?咱们楼下喝酒听曲儿吧。”

    却是无人理会——早就听腻了的小曲儿如何能比得过这豆蔻房里的大戏!

    翠娘暗骂这些王八,却不经意的看到对面齐头并进的看客,再探头往楼下一瞧,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楼下竟空无一人!!

    豆蔻房里,孟致沛认出掀他被子的小厮是侯府里的,登时火冒三丈,磨牙切齿的抓起榻边小几上的酒壶砸了过去:“谁让你们进来的,都不要命了!”

    众小厮进了房间发现四下无人,只被褥下像是躺着一人,唯恐是劫匪,这才揭了被子检查,谁知竟是赤条条的孟致沛。

    虽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但有一件事情他们明白,那就是孟致沛怒了!!

    此刻被骂皆是不敢回嘴,垂首塌肩,束手后退几步贴到了墙根上装死。

    姜零染走进房间,简单扫视了房间的布局,左边寝榻,右边窗下矮几上摆着一张古琴,旁边桌几上酒菜俱全。

    左右之间一扇水墨兰花的轻纱屏风做隔断。

    这屏风上的纱比郑清仪身上的还要轻透,不知能起到什么遮挡作用。

    姜零染站在屏风后,能清楚的看到床榻上赤身裸体的男子,她却怕长针眼,一瞥而过,淡声道:“侯爷还好吗?”

    孟致沛怒目喷火的盯着这些犯上的狗杂种,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的喘粗气,很有一棍子打死他们的意思。猛不丁的听到这清凉的语调,他困惑一怔,旋即看向了屏风的方向,拧眉道:“今雪?”

    今雪是姜零染的闺名。

    文叔押着郑清仪进了房间,一脚踢在她的膝窝,郑清仪不受控制的跪了下来。

    青玉看到这一幕,心里给文叔叫了声好。

    郑清仪心中怒火直蹿,撑手就要站起身,却被肩上的短刀压住了。

    她当然知道这男子遵的谁的意思!

    但她只能咽下这口屈辱的恶气,因为她还没到能和姜零染硬碰硬的程度!

    可她却也不是白白吃亏不懂得反击的人!

    敌强我弱——郑清仪计上心来,无泪抽噎几声,脸上的阴冷倏的变成了无助失措,朝着床榻的方向哭诉道:“侯爷救命,侯夫人要杀了妾啊!”

    孟致沛脸上的惊愕怔忡因郑清仪的这句话而迅速消退,他忙下了榻,蹬蹬几步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跪在文叔刀下柔弱可怜的郑清仪,本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怒火像是浇了油一般的烧了起来。

    转身盯着姜零染的背影,孟致沛冷声喝问:“你有什么资格杀她!”

    这声隐忍着怒火的喝问炸在姜零染的耳朵里,她眉峰轻动,端凝的眉眼瞬间笼了冰霜。

    从来都是这样!

    郑清仪说什么,孟致沛信什么,京城里就会传什么!

    前世,她的声誉就是在郑清仪的处心积虑与孟致沛的亲口承认中一锤定音。

    姜零染神色肃冷,坚硬似冰锥的眸子微微转动,斜睇着余光内的一抹肉色,冷笑道:“侯爷还是先正了衣冠吧!您放荡不羁不在乎,我这两个侍女可没您这么厚的脸皮!”

    孟致沛被姜零染这嫌恶的语气噎的一哽,恍然想起他还裸着,一时脸上青红交错,他瞪了眼姜零染以及两个垂首的丫鬟,冷哼一声,转身回去穿衣服。

    郑清仪早就摸清楚了孟致沛的性子——怜香惜玉,耳根又软!

    她不知姜零染会如何对付她,但她知道只有孟致沛能救她!

    所以她先发制人,可她没想到孟致沛这么轻易的就信了她的哭诉,还因此喝问姜零染。

    眼珠转动间几分精光乍现,她微微抬头瞥了眼姜零染,心有嘲讽的想:看来这位发妻在侯爷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和郑清仪一样不可置信的还有趴在窗户上看热闹的人,这平肃侯是吃屎长大的吗?怎么能蠢成这样?发妻与妓子之间,他竟然毫不犹疑的就信了妓子的话!还当着这么多家仆的面叱问!这以后让平肃侯夫人如何在府中立足?

    反观平肃侯夫人,得知夫君被绑,不顾自身危险的前来赎人,如此情深义重,却见了这般场面,听了这些话,不知心中是何感想!

    文叔握刀的手都是抖的,他真想宰了孟致沛这个混蛋!

    郑清仪垂眼看着肩头的短刀,她知道今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咬了咬牙,狠了狠心,脖颈轻轻的凑到了刀刃上,瞬间就感到了刺痛。

    文叔不防郑清仪有此动作,慌乱的移开了短刀,郑清仪趁机挣开了文叔的辖制,扑到了姜零染的脚下,眼一眨,嘴一撇,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

    整个人柔弱无助的仿若被北风吹得飘零的落叶,凄苦哭道:“侯夫人绕妾一命吧,妾是真心实意的爱慕侯爷的,侯爷也是真心待妾,而且妾...妾已经有了侯爷的骨肉。可夫人放心,妾自知卑微,绝不敢存了攀鳞附翼的心思,妾和妾的孩子对夫人您造不成威胁,只求夫人能让妾留在侯爷身边,偶尔远远的看上一眼,妾就心满意足了。”

第十四章 没了

    厢竹和青玉听了这番话震惊不已,孟致沛不仅狎妓,竟还默许妓子怀了身孕?!他将她家姑娘放在何等位置上了?

    二人满心愤慨,皆替姜零染感到不值!再看这妓子的猖狂模样更是恨得咬牙,上前就要把人拉开,却被姜零染眼神制止了。

    前世姜零染以为是郑清仪私自瞒着孟致沛偷怀了孩子,以此要挟进府为妾,可现下她却听明白了,自始至终,孟致沛都是知道这孩子的存在的。

    或许,比起她的毅儿,孟致沛更期待郑清仪的孩子。

    姜零染捏了捏袖中的手,转过身来,眉眼睥睨的凝着脚下之人,自带一番不容人亵渎的威仪。

    周遭霎时一静,冷肃的气息快要将空气凝结,郑清仪冷的起了个颤栗,把落在姜零染裙裾上的视线向上移去,正对上一双幽深笼冰的眼睛,她心下一窒,凄哀的哭声卡在了嗓子眼里。

    聚在外面听墙根的“看客”听到这里都是摇头哂笑。

    且不说侯府嫡子未出,老侯夫人以及姜家绝不可能允许长子从别的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就单说豆蔻房的这个身份,奢望入侯府?生长子?母凭子贵?平肃侯若不想祖宗坟里泣血,就绝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豆蔻房有福气生下这个孩子,一个妓生子而已,卑贱如猫狗罢了,能有什么用?

    一男子低声询问身旁的姑娘:“我前年遇到一姑娘也是这么向我诉衷情的。怎么,风月场里如今都是统一说辞的吗?”

    姑娘媚眼如丝的嗔他一眼,手指在他胸膛上轻轻划过,暧昧笑道:“死相,谁要说这种陈腔滥调,妾要说也是说...还要。”

    这话一出,众人哄笑。

    又恐房里的人听到,忙压下了笑,注意力重新放在细窄的窗缝上。

    姜零染听着屏风后愈加慌乱的穿衣声,冷眼看着郑清仪眼底渐浓的惊惧,淡声道:“我何尝说要取你性命?”

    郑清仪一滞。

    姜零染这反应不对啊!

    平肃侯府求子已久,听到她怀孕的事情,怎么能保持冷静?!

    姜零染现在不是应该哭着嚎着的揪着她的头发,招呼着丫鬟婆子一起打踹?若孩子死在姜零染的手中,那她进侯府的把握可就又多了两分!可若姜零染以不变应万变,那她的处境就被动了!

    思及此,郑清仪慌了,侧目瞥了眼屏风后的身影,她又有了主意。

    既然姜零染不动,她就逼着她动!

    郑清仪忍着对姜零染的怯意,扑着抱住了她的脚,悲戚戚哭道:“妾命薄福浅,能遇到侯爷已是把此生的福气用光了,更不用说得侯爷宠爱这些时日...妾,妾就是即刻死了也了无遗憾。只求...只求侯夫人饶了这孩子吧!”说着又是一腔有上气没下气的哭哽。

    姜零染站着未动,神色漠然的睨着她,似笑非笑的道:“你这戏不错,比畅春园的角儿还要好上三分!”

    郑清仪一噎,下意识的抬头,待看清姜零染脸上无谓的甚至有些空白的神情后,她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悲恸。

    怎么会这样,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承受的住这样的打击!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从孟致沛口中,郑清仪“看”到了一个温顺端方,胸无城府,以夫为天的柔弱女子,她在心里已经与之对战千百遍,也对每一种将会发生的情况有了心理准备以及应对办法,只是她没想到姜零染竟是这般的无关痛痒。

    郑清仪怄的想吐血,只消姜零染踹她一脚,就一脚!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会没了!!

    可她这若无其事的样子哪里有动脚的打算?!郑清仪咬了咬牙,指甲狠狠的掐住了姜零染的腿肚肉。

    姜零染吃痛皱眉。厢竹和青玉看到姜零染的神色,立刻上前就要拉开郑清仪,可指尖刚碰到点儿覆体的轻纱,就听她发出挨了刀般的惨叫,眼皮一翻,晕了过去。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倒是把厢竹和青玉吓了一跳,僵着手不知所措。

    “呦呦呦,装晕了,快看快看。”

    门外一道兴奋的声音不轻不重的传进房间。

    文叔意识到有人偷听,皱眉暗恼,却无计可施。

    他更加后悔今日不该顺着姜零染的意思办这件事情,这里聚集了三教九流,不出两个时辰,消息就能在京城传个遍!

    孟致沛心乱如麻,三两下的套上了衣服,绕过屏风就看郑清仪倒在地上,满脸泪痕,脖子上,前胸上尽是鲜血。他心中一紧,夺步上前抱起了她,轻轻摇晃了几下:“清仪,清仪。”

    怀中之人悠悠醒转,孟致沛松了口气,温声安抚道:“你撑一会儿,本侯这就去为你请大夫。”

    郑清仪依偎在孟致沛的怀里,粉腮泪两行,气若游丝道:“侯爷,不要怪侯夫人,是妾...是妾太过在意你,才导致了今日这局面。”说着似是喘不上气,脸色变了几变,哀道:“只是可怜了咱们的孩子...。”话没说完又晕了过去。

    孟致沛急红了眼:“清仪,清仪。”怀中之人却再未有回应。

    他放下郑清仪,蹭的站起身,口里骂着“你这该死的毒妇”,一脚踹在了姜零染的身上。

    姜零染没想到“成亲三个月,恩爱犹浓的孟致沛”会对她动手,躲闪不及,结结实实的被踹了一脚。

    她不受力的后退了几步,后腰撞在了桌角上,又反弹着摔在了地上。

    身体接地之时,姜零染下意识的护住了小腹。

    厢竹和青玉吓得白了脸,失声尖叫着上前去扶倒在地上的姜零染:“夫人,您怎么样?”

    后腰钻心的疼,小腹隐隐绞痛伴有下坠之感,姜零染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惶恐的抓住了厢竹要扶她起身的手,紧张道:“先先别动我,容我缓...。”话未说完就感到一股热流从身体里流了出来。

    她明白这代表了什么,枯槁的脸上一片空白,睫毛颤了颤,蓄在眼眶里的眼泪掉了下来,低喃道:“还是没了...”她还是没能护住他。

第十五章 小产

    厢竹感觉到姜零染的手在颤抖,又听她不让自己动她,便知是踹在实处了,吓得哭了出来:“到底伤哪了?您快让奴婢瞧瞧。”

    青玉看姜零染和厢竹都哭了,更慌了,一咕噜的爬起身:“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姜零染抓住了青玉,摇头道:“不用了,已经迟了。”

    厢竹拧眉不解:“什么迟了?”

    孟致沛气恼之下失了分寸,一脚踹出去才觉重了,眼看着姜零染重重倒地摔得面无血色,他更是后悔起来,刚要上前去看情况,肩膀就被人按住,他扭头还未看清是谁,脸颊上就挨了一记重拳。

    文叔揪住孟致沛的衣领子,连揍了十几重拳才被蜂拥上来的小厮拉住:“你这个混蛋,你敢打我们家姑娘,我给你拼了!”

    孟致沛被揍得活像坨烂泥似的糊在了地上,三五个小厮七手八脚将人的扶起来,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了口冷气,只见孟致沛白玉似的脸此刻红肿泛青,口鼻流血,狼狈可怖,与素常的雅致俊朗毫不沾边。

    孟致沛活了这么大从没今日这般窝囊过,先是被姜零染带人给堵在床榻上,赤身裸体的丢足了脸,她却得了便宜还不知收敛,竟敢当着他的面欺负清仪,心黑手狠,蛇蝎毒妇。

    而文叔这个狗奴才竟也敢朝他递爪子!

    好,好一对儿不知死活的主仆!

    肿成猪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阴鸷的像是淬了毒,他死盯着文叔,冷笑一声:“本侯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打我!”说着从嘴里啐了一口血沫,切齿道:“给我打死他!”

    众小厮听了吩咐皆看向了姜零染。

    今日来的小厮有平肃侯府的,也有姜零染的陪房。从进入这豆蔻房开始,一切的事情都脱离了他们预想的轨道。

    姜零染的陪房看到孟致沛这么欺负人,都对文叔的做法很是赞同,没暗戳戳的补上几脚已是对得起孟致沛,此刻听到孟致沛还敢喊打喊杀,都是磨牙切齿的要暴起,就等姜零染的一个吩咐了!

    而平肃侯府的小厮都有些亏心,毕竟他们侯爷做的太不地道!这个时候不想着大事化小,竟还要打杀了文叔?!这文叔可是姜零染的管事,一向受敬重倚仗,若今日死在这里,姜零染岂会罢休?!

    这个时候已是不奢望孟致沛能做出什么正确决定了,只祈求姜零染能多几分冷静,不要再推涛作浪!

    房间内气息混乱,却无人敢动弹,孟致沛遭了无视正要发怒,却听厢竹颤声道:“夫人,您...这血,血,怎么像是小产了...。”

    孟致沛闻言一惊,旋即扭头去看。

    郑清仪没想到她的苦肉计能让孟致沛这般心疼维护,竟动手打了姜零染,正暗自窃喜,猛不丁的听到“小产”二字,下意识的竖起了耳朵,姜零染小产了?!

    而导致姜零染小产的凶手是孟致沛!

    哈!真真是一场好戏!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饶恕杀害自己孩子的人!姜零染也不会,新婚夫妻,心生隔阂,那最终的受益者会是谁?郑清仪心中狂喜,是谁说福无双至的!

    姜零染在厢竹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她脚下是一滩粘稠的血迹。

    小产了?!翠娘好不容易挤到前排,还没看清什么情况,就听到这句话,再从窗缝里看到姜零染身下的血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完了完了完了,侯夫人的孩子在她这楼里没了,求子嗣快求疯了的老侯夫人会不会撕了她啊?!

    “小产了,小产了...什么时候怀的...。”孟致沛喃喃,深红的血迹刺进眼睛里,他痛的红了眼,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的发眩发黑,他脚下仓踉着后退一步,被身后的小厮扶住了。

    姜零染面色惨白,神情木然,倚靠着厢竹勉强站住了,目光虚空的看着血迹,周身毫无生气。

    孟致沛张大了嘴,瞪着姜零染看了好一会儿,嗓子眼里迸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他眼睛血红,像是一头暴怒的凶兽,充满戾气的手指点在姜零染的脸上,破口骂道:“你该死,你,你真该死!谁让你来这里的!你若不来,孩子怎么会...怎么会...就因为你妒,就因为你不容人,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孟致沛痛彻心扉的跪倒在血迹旁,双手颤抖着想要摸一摸他日夜期盼的嫡子,可手伸出去,却又不敢了。

    下身的血还在流,姜零染痛的神魂离体,她勉力支撑着,听完孟致沛的唾骂,她“呵”的一声笑了出来。

    气氛冷凝的房间里,这一声笑突兀又诡异。

    孟致沛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盯着她,切齿道:“贱人,你还有脸笑!”

    姜零染迎着孟致沛嗜血的眼睛,从怀中捏出一张纸,丢在他脸上:“信上说侯爷被人劫持至此,要求家中亲眷带银五万两来此处赎人,所以我来了。”

    说着看了眼晕倒在地的郑清仪,凄冷道:“原来,是有人精心算计...我却关心则乱,一脚踏入陷阱而不自知。”

    “而你,我的夫君,联合她人,给我致命一击!”一句话艰难的分做几段,明显气力不支。

    嗳?!姜零染这话什么意思?含糊不清意有所指的就想把罪名扣在她头上!郑清仪心中大骂姜零染奸诈!可恨她“昏迷中”无法为自己辩解!

    “我怎么会被人挟持,胡说,你胡说!”孟致沛怒吼着,颤着手打开了信笺,及至读完,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只剩一堆血肉,瘫在了地上。

    复仇的戾气及丧子的痛苦让姜零染骨子里冒出一股子疯狂的嗜血,她近乎狂喜的欣赏着失魂落魄的孟致沛,磨牙切齿给出诛心一语:“孟致沛,杀了自己的孩子,感觉可还好?”

    孟致沛浑身颤抖起来,他被蛰了般的甩了信笺,爬起身揪住了姜零染的衣领子,声嘶力歇吼道:“信是假的,我一个字都不信,是你在作怪!这都是你的借口,你还想攀咬清仪,是你该死!最该死的是你!”说着该揪为掐,青筋爆满的手掌狠狠的扼住姜零染的脖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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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嫁介绍:
新书《宝眷》已发布,小可爱们快来呀~~
姜零染活的很惨。
短短五年亲尝亲儿夭折,胞兄惨死的滋味儿。
而这一切的不幸是她的夫君带给她的!
所以,她亲手了结了那个男人,同时也结束了自己短暂凄苦的一生。
可睁开眼,她没在黄泉喝汤...今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今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今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