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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为王全文阅读

作者:淡墨青衫     锦衣为王txt下载     锦衣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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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倒霉差使

    大明景泰七年九月三十。

    夕阳西下,宣武门大街上已经人踪罕见,远处的钟鼓楼上钟鼓齐鸣,已经到了申时三刻,冬天天儿冷的早,前一阵子还下过一场大雪,街角的积雪到现在也没有化尽了,刑部衙门高堂重檐,檐角下一长溜的冰棱,就好象一排排的长矛。

    “好家伙,总算要散值回家了,这是咱们最后一天来刑部了吧,明天就分派新差事了———这天,冷的真邪乎!”

    就在刑部大堂左侧的一排低矮的房舍里,两个年轻男子正靠在一个小火盆前烤火。

    他们都穿着赤黄色罩袍,腰间系着犀角带,挂着铁牌,并且在腰间另外一侧挂着一柄腰刀。头顶上,都是黑色的毡帽,帽檐底下,是两张冻的青的脸。

    天儿太冷,火苗太小,这点火光只能给人心理的安慰,取暖的作用就是有限的很了。

    刚刚说话的男子身形高大,四方脸,浓眉大眼,看着年纪不大,却是一嘴的络腮胡子,模样威猛极了。

    另外一个,则是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看起来秀气的很。他身形挺拔,虽然天冷的厉害,却没有象同伴那样不停的跺脚取暖,显得极有风度。

    这两人,前者叫任怨,年纪二十出头,后者叫张佳木,还不到十七,两人都是锦衣亲军的“军余”,身上的打扮也是标准的锦衣缇骑的打扮。

    听到任怨的话,张佳木搓差手,笑着道:“九哥,不在这儿‘坐记’,也是在别的衙门,咱们是不可能派到好差事的啊!”

    暮色之中,张佳木的声音温和深沉,虽然在抱怨着,不过声音中却透着一股沉稳自信。

    “说的也是……”任怨的大嗓门明显也低沉了下去。

    “不过,”他精神一振,又道:“总之不要派咱们去‘听记’就是了!”

    “坐记”是派到各衙门记录来往人员,查看有无特异情形,汇总上报。

    这个差事很无聊,而且一点油水也没有,宣门武大街这里是国家三法司所在: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他们办事都有规矩流程,就算是锦衣卫也不能去刑部大堂公然索贿吧?

    “听记”就是到诏狱、刑部大牢,大理寺等执法机关的监狱里头打探消息,相比坐记,听记可就更惨了,没油水不说,还得天天听着犯人被打的鬼哭神嚎的,一个月下来,犯人不死他们也要崩溃了!

    这个时辰,刑部的堂官早就闪的不见踪影,司官们也回家抱孩子去了,只有那些小吏们还留守值班,不过辛苦归辛苦,好处也不少。

    任怨用羡慕的眼光看着那些熙熙攘攘的人流———都是来探监的犯人亲友,关在刑部里头的非富即贵,一般的百姓哪会关在这儿?来探监当然不能空手了,想见人就得送银子,各级狱吏都要打点到———真是钱拿到手都软啊!

    狱吏们当然不可能独吞好处,上司要分一些,锦衣卫的官员们也要拿走一些,但是两个小喽罗,喔,就是在屋角烤火的这两个家伙———他们是谁?

    “哼哼,等老子补上校尉!”

    “九哥,我记得你排行第九啊……就算伯父不幸,当然,我只是假设———好象也轮不到你吧?”

    “总有机会的,卫里一旦补缺,我们军余总比普通百姓容易入选吧!”

    锦衣亲军是上十二卫之一,虽然实际上是大明的特务间谍机关,但建制是和别的亲军卫一样的,有指挥使,同知、佥事、东西两司房、经历司、南北镇抚、十四个千户所,机构很多,正式在编的最底层的也不是小兵,是官校,也就是校尉和力士。

    校尉是锦衣卫自己特有的,穿飞鱼服,戴纱帽,系鸾带,佩绣春刀,都是精选细选的大汉,比普通的亲军各卫的军兵都要高出一头。

    力士是旗手卫划过来的,看名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还有一千五百零七人的大汉将军,在御前护驾,入直在御座两侧,出则扶辇而行,就是皇帝的近身保镖。

    再往下,就是穿着赤黄衫的军余,他们也算是锦衣卫的外围编制,但待遇条件比起正式的校尉和力士来就差远了。

    好不容易熬到申时末刻,两人都如释重负,这个鬼地方,阴森森的,点着火盆都感受不到一点热气,早走为妙。

    两人跑到当值的小旗官那里交卸了差使,两个家伙都是黑成墨的军余,那个小旗根本不理他们,挥挥手就叫他们走人。

    憋气也没有办法……虽说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但站的是矮檐,还真是没有办法不低头。

    两人家都住宣南,离宣武门也不算很远,又都没有马,只能安步当车,在暮色低沉的京城街头缓缓而行。

    沿街的铺子都在上门板,点灯炒菜,一股诱人的饭香菜香沿街漂出来,两个高大的锦衣卫缇骑就不停的扭动着身体嗅着香味,两个人在刑部那里吃的就是咸菜窝窝头,年纪又都是能吃的时候,块头又大,所以压根就没吃饱,这会正是饭点,这口水可就真忍不住了。

    况且沿街还有高门大院里传来酒肉香气,还有丝竹之声,那些高门前都放着一排很高的戳灯,把门洞子照的雪亮,站门的豪奴如狐,用鄙视的眼光看着这两个走路的缇骑,这股子别扭劲儿,可就真甭提了。

    “唉!”

    两人都是同时一声叹息,夜色之中,彼此看看,都觉得有趣极了,不约而同,一起大笑起来。

    “九哥,你食量大,我这还有一块菜饼子,你吃了吧?”

    “拉倒吧,我食量大,你难道是小丫头片子?”

    这么着说说笑笑,走的倒是轻省多了,天快黑透时,张佳木先到了家门口。

    他家也是锦衣卫的世家,去世的老头子是正经的校尉。

    张佳木比任怨强的地方就在这儿了,等他满十八了,就能到中军都督府和兵部办理袭职手续,那会儿,就是正式的校尉了。

    至于任怨这个军余能不能补上缺,就得看运气了。没运气,有钱去贿赂上官也行。

    张家的小院的门在宣南坊里的江米胡同还真不显眼,附近住的不是锦衣卫就是府军前卫、旗手卫,都是军官武职世家,门头看起来就比已经明显破败的张家要光鲜的多了。

    张家门,连盏灯笼也没有,只有一开间的一扇小门,须得借着点别人家门口的光,才能看清楚门在哪儿。

    看着深沉的夜色,张佳木微笑道:“九哥,在我家吃了再走吧,一会我点着灯笼送你回去,现在,天太黑了,又冷!”

    任怨知道他家很不容易,虽然在当值的时候大家一样,但任家老爷子还没退职,一个月也有几石米,他自己也有俸禄,家里几个哥哥也是军余,一样领饷,所以任家的温饱还不成问题。张家就不同了,就张佳木一个人领俸禄,有老母在堂,还有一个妹妹,再加上一个跟了多年的老仆一家两口,五口人,就指着他一个月一石二斗粮吃饭,日子是很紧张的。

    他婉拒:“不必了,也就几步路了,家里也准定留饭,早回去的好。”

    彼此相知,话也不必多说,两人长长一揖,任怨临走之前,又笑道:“佳木,明儿一早,又轮着抽签,我看哪,这一次没准能转运!”

    “哦,九哥,你这是什么道理?”

    “我总觉得,这两个月,你小子变了个样。凡事都上心,肯做事有担当的样子。不象以前,就知道和兄弟说些抱怨的话,现在,反而是你劝着我了。”

    “唉,九哥过奖了!”

    “不是胡乱夸你,总之,确实是长进了。前儿个,你还和我说,机会重要,自己有没有力量也重要。要是见天就知道怨天怨地的,自己不长进,机会来了,咱们也接不住不是?”

    张佳木笑笑不说话,这段话确实是他有意劝任怨的。

    任怨这个人不笨,身形高大魁梧,在普遍是高个子的锦衣卫里也是出挑的。武艺也高,骑射俱佳,和自己也差不离。就是有点口没遮拦,没心没肺的。在别的卫里还好,他这样的人总有出头的机会,在锦衣卫里,这样可不成!

    既然他明白了,也就不必多说,兄弟俩约好了明儿一早晨见面,一起去皇城西面的锦衣卫衙门接下个月的差使。

    他们这种军余缇骑,差使不固定,每月轮换一回,很辛苦的。

    任怨一走,张佳木上前一步,打算敲门。手刚抬起来,木门呀然一声,已经打开了。

    “娘,这么冷的天你干吗还出来!”

    原来是他的母亲徐氏出来接他,张佳木忙上前接了灯笼,高高举起,一边扶着母亲往小院的堂房走,一边埋怨着:“天儿这么冷,你穿的又少,路又滑,跌着怎么办!”

    张佳木的母亲徐氏已经五十多了,三十多岁才得了这个儿子,在当时都算老来子了,所以一向把他当心尖子看,每次下值回家,是必定翘而盼,就等着宝贝儿子早点进门。

    听着儿子抱怨,当娘的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儿子已经懂事了,不再象以前那样,有点儿不知道上人的艰辛,也不懂疼热,下值不用心,下值就知道去野。现在好多了,上值用心,闲了在家和任家的九哥儿一起练武,或是陪着妹妹玩耍,老老实实的挨家呆着,不乱跑。

    总之,她心里满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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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静夜思

    她唯一两桩心事,一则补缺,不知道满了岁数后能不能顺利补下缺来,第二,就是说媳妇。

    现在这境况当然说不得这话,况且当娘的对儿子最了解不过,知道张佳木必是饿了,当下只笑着道:“乖儿,你饿了吧?饭早就好了,就等你回来就开饭,去,洗了脸和手,到上房来吃饭!”

    “哎,知道了!”

    寒家小户的,没有太多的规矩和排场,门房张福一家也都在上房了,见着张佳木回来,张福老婆金氏已经在摆饭,张福在灶房打了洗脸水过来,热腾腾的,让张佳木擦脸洗手。

    没一会收拾停当,也换了家常衣服,一大家人终于在油灯下聚齐了,准备开晚饭。

    晚饭简单,无非是一些稀饭,白粥,萝卜丝儿、咸菜碟儿一类,只有两碟大家都不动筷子的荤菜摆在桌子的正中算是应景,热气腾腾的杂粮面馒头放在黄杨木的大盘里,分别摆在桌上两边。

    “乖儿,多吃些!”

    一家人坐在桌上吃饭,徐氏不停的给张佳木挟菜,她原本就很宠溺这个儿子,张佳木一直就是恃宠而娇,有点儿不知上进。现在渐渐长进懂事,两个月前,还曾经从马上摔下来,撞伤头部,受了重创,所以徐氏自然对他更加溺爱,没过一会儿,张佳木面前就堆了一大堆的吃食。

    张佳木摇摇头,慈母多败儿,徐氏看来真的是很溺爱儿子,不过,身为儿子的自己,没有什么立场对母亲抱怨就是了。

    他稀里哗啦的喝着稀饭,挟着咸菜就着馒头,吃的香甜极了。

    他的小妹子叫静初,才十二岁,见哥哥这么吃法,也是有点儿心疼,便向着徐氏道:“娘,明儿我们买只鹅给大哥吃,好不好?”

    明朝人最重烧鹅,吃鹅在官员来说都是享受,平民百姓的,不是逢年过节是舍不得吃的。

    女儿懂事,心疼哥哥,当娘的也很欣慰,便答应下来。

    张佳木也感动,笑嘻嘻的叫着妹子的小名,道:“小花儿,有这份心就行了,哥哥不爱吃鹅!”

    说到这又有点惭愧:“哥这个月也没几个钱落手,答应给你买的好桂花头油,还有红头绳,还有那些小玩意儿,都没买。”

    张静初斯斯文文的吃着饭,很懂事的向哥哥摇头道:“这是和你说笑话呢,我要那些干吗使呀,每天看书写字还忙不过来。”

    小姑娘生的眉清目秀,一身青缎比甲穿在身上也俨然是个小大人的样子,张佳木对她甚是欢喜,现打定了主意:明儿抽签,要是能落个好差,一定多弄点钱,给小姑娘做几身新衣服。等哪天皇城里开大市,再去淘点好的玩意给小姑娘的房里摆上。

    饭后大家围着铜火盆烤火说话,不外乎是一些家常,过了半个时辰,就各自回房睡觉。

    百姓家里灯油也是很要钱的,不是家里有读书应试的人家,到了这会是必定要熄灯睡觉的了。

    况且,天寒地冻的,早点进被窝是正经。

    母亲和妹妹一屋睡,就在上房,张佳木自己睡的是西面的偏厢。房间里都是贴的大青砖,墙壁正中是黄花梨木的供桌,接着就是搁些小物件摆设的多宝搁,再就是书架,铁梨木打的翘头案,虽是武臣世家,文房四宝什么的也有。墙壁上,有宝剑,刀,墙角还靠着马槊、关刀、长枪什么的,还有弓箭、牛皮,生漆,也堆在角落。

    天寒地冻的天气,没一会各屋的灯都灭了,他的房里点了盏油灯,人斜倚在床上,两眼睁的很大,双手抱在脑后,想着自己的心事。

    如果有人在这时候看到他的双眼,就可以觉眼神中蕴藏的东西实在不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年人所应有的。

    事实上,躯体还是原本的躯体,但已经换了一个人。

    一场意外之后,原本张佳木的身体里融入了一个来自于几百年后的一个灵魂,移魂夺舍之后,很多记忆的片断都模糊不清了,只记得那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有一个和睦美满的家庭,有父母高堂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儿子……但一场车祸之后,一切都烟消云散,但不知道怎么的与张佳木的身体和灵魂相结合,然后渐渐融合,现在已经分不清他是张佳木,或是张佳木是他了。

    差了几百年的时空与南北千里的距离,两个灵魂居然交汇融合,然后历劫重生,经过这一件事,简直就是和脱胎换骨一样!

    假托养病,其实是在调节自己的心理,到这会儿,经过和新的家人这些天的相处后,感受到了浓浓的亲情,况且原本的记忆也在,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张佳木已经觉得可以从容应对,不必再想太多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晨,鸡鸣已停,隔着几条街的钟鼓楼也开始了敲鼓的声响,张佳木知道,按后世的算法,现在应该是六点半不到,就这会儿,整个北京城已经活过来了。

    按着当时的规矩,这一天初一是朔日,文武百官要穿公服朝拜宫门,普通的锦衣卫旗校则要到各自的该管上司那里,摇签抽签,分派这一个月的新差使。

    想到这儿,张佳木精神一振,家里境况很难,母亲生他时年纪大了,这年月卫生饮食条件都很差,五十来岁的人,身子却很弱,需要补品将养调理身体。

    小妹妹也很招人疼,需要他这个当哥哥的给她攒一笔过的去的嫁妆将来才不得受苦。

    他自己来说,大丈夫一日不可无权,更加不可无钱。钱这玩意,说起来很没趣的东西,但要是没钱,也最揣折人的志气!

    该起床了!

    他掀开厚实的缝着青色小碎花的棉被,这被子真是死沉死沉的,压的他难受死了。

    不过床真不错,竟然是用紫檀木打的拔步床,木料好,木工活细腻,而且大极了!这床,是张佳木唯一觉得在大明时期的物质享受了。

    老仆张福已经起来开了大门,手里一把大扫把挥舞的虎虎生风,他的老婆金氏手里提着几个净桶,站在门前,一边和老头儿说话,一边等着人来收净桶。

    当初张佳木父亲在时,虽然不甚得意,一家子的日子还过得,除了张福这个跟了张家几十年的老仆外,还有两房仆人,不过,老头子一死,日用艰难,都已经打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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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点卯

    这个两进的小院,也是当年太爷爷手里置办下来的,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院子小小巧巧的,大块的青砖铺地,有两座花台,种着一些芍牡丹之类的花卉,中间是一株有了年头的夹竹桃,院子四角摆放着一些盆景,不算精巧,只是雅致的俗物罢了。

    正房的两角还有两个大荷花缸,一则储水,用来防备火灾,二来也是用来观赏。

    整个院子并不大,院墙也是有了年头了,墙上的粉涮看起来斑驳褪色已经很久没有粉过,角落里的墙砖都露了出来,碎碎杂杂的长满了绿苔,看起来很不体面。

    住人的是第一进,进了正门的小小门房倒座就是正院上房,三间上房,一明两暗,中堂会客,供奉祖宗遗相,两间暗房建成了暖阁住人。

    上房的左右两侧就是东厢和西厢,也各有三间,东厢住的是张佳木,西厢则是老仆张福两口子住,地方大住不下,显的空落落的。

    院子西侧有一座小月洞门,从夹墙过去就是后院,有几间小房,都破败不堪了,倒是种着几株花树,有两株腊梅已经开花了,艳而不俗,算是后院很好的点缀。

    还有一个小小的辗子辗平的演武场,边上有一个架子,放着刀枪剑棍之类的武器,除了这些,还立着几个箭靶,用来练习射箭。

    上房已经有动静了,老人睡觉不比年轻人,睡的早,醒的也早。特别是一年前老爷离世,刚过了五十就守寡,恐怕寒夜之中,辗转反侧,很难安眠了。

    成年男子在当时就是一家的主心骨,张老爷子离世,而张佳木这个唯一的嫡长大少又很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的,前些日子好端端的又摔了一跤,差点没命。这么一来,徐氏安人把全部的精神都用在照料张佳木身上,每天几乎都围着他转,这会起来,张佳木如果不起来过去,恐怕母亲没多久就会过来看他了。

    张佳木躺在床上这些天,家里上下不安。

    虽然府里并不宽裕,但每天的药都是用上好的,吃食也是他头一份,每天问寒问暖都是自真心,再加上原本灵魂的记忆犹在,实际就是两人合二为一,很快,张佳木就适应并且享受这种暖融融的亲情,陶醉其中。

    老旧的房门吱呀声中,张佳木推门而出。他身形魁梧高大,臂长肩宽,一副武人子弟健壮的好身板,天寒地冻的,只穿着一件绣着五福图案的小袄和棉裤,也没有戴暖帽,只是束着网巾,扎住了长长的头。

    天虽亮了,头顶的天空还是青灰色的,依稀还能看到三星在望,深呼一口清新的空气,倒是有一种以前那副亚健康身体时没有过的爽利清醒的感觉!

    他心里觉得挺痛快,恨不得喊上两声,很想对着天空叫一声:“大明朝,老子来了!”

    肯定会被当成神经病就是了……

    一家人吃罢早饭,还没说上两句话,外头门房的老头张福上来禀报:“大爷,外头有任家的哥儿来拜,说是约好了的,和大爷一起去点卯上值。”

    “好!”张佳木精神一振,朗声吩咐道:“请他略等一会,我就出去!”

    眼看儿子要动身,老太太却又把儿子拉住,再三叮嘱:“你在卫里,凡事不要强出头,事事谨慎小心,知道吗?”

    张佳木心里知道,张家之所以越来越败落,吃亏就是在凡事不敢出头上了!

    锦衣卫是什么地方,善良老实的人就等于是羊,锦衣卫里可是成群结队的虎狼之辈,羊入狼群,下场唯有被人连皮带骨的吞食下去!

    但母亲垂训,做儿子的似乎也不必当面折辩,他低声答应下来就是。

    徐氏一边说着,又用手摩擦着张佳木身上的衣服,苦笑道:“今年还没给你做新棉袄,看这件,已经穿的又透又薄!”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人家是买卖衣服的,张家曾经有几个厮养仆,但张佳木身上的衣服全是徐氏亲手缝纫制成,这真的是儿子身上衣,慈母密密缝,寸草之心,如何报答!

    他只得宽慰道:“娘,儿子身上不冷,天天习武打拳的,身子壮的很哪。”

    虽然明知儿子在空言安慰,不过当娘的心里还是好受了不少。徐氏也知道儿子说的是实情,正当年的小伙子,壮的小牛犊似的,天天习武不缀,身子确实很硬朗。

    要不是前一阵子不慎摔伤,长这么大,还没有喝过汤药呢。

    她含笑帮着儿子又整理了一下衣服,知道不便再耽搁,便即让他立刻去上值点卯。

    当下告辞了千叮咛万嘱咐的母亲,回房换了赤黄色的长衫,戴上大帽,再佩上犀角带,系上腰刀,黑鞋白袜,这一身打扮起来,倒也精神爽利。

    出了内宅门,到外院小客厅前远远看到任怨,一大早晨,也是一副精神爽利的样子。

    兄弟两人见面行礼打了招呼,张佳木便道:“时辰还早,咱们脚上走快些,九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哈哈!”

    一大清早,张佳木精气神俱佳,也感染了任怨,两人一路急行,大冷的天,没一会儿就走的额头冒汗。

    锦衣卫按最官方的说法,是御卫上直,巡查缉捕。一个顿号,就不同于其余的御卫上直的亲军诸卫。

    差事有三样:一,缉访京城内外奸宄,由本卫管卫官奉敕专管,领属官两员,旗校八十人;二,辑捕京城内外盗贼,由本卫指挥一员奉敕专管,领属官五人,旗校一百员;三,修理街道,疏通沟渠,由本卫指挥领属官三人,旗校五十人。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锦衣卫的人员,职责,已经不知道比当年扩大了多少倍上去。别的不说,就是京师六部,三法司,国子监,三大营,哪儿没有锦衣卫的人?东司房有用子丑寅卯时辰的铜印十颗,分掌辑盗校尉,每印一个档儿头,下管旗校若干,光是这个,就有正式的旗校几百人,下管的缇骑,帮闲,卧底,加起来真不知道有多少!

    任怨和张佳木,就在东司房下管,每天跟着不同的档儿头承领不同的任务,就是从来没捞到好差就是了。

    锦衣卫正式的衙门在大明门外西侧,与中军都督府等衙门在一起,不过,那里是入值上朝所用,平时并不用来办事。

    从宣南坊出来,过正西坊,再绕过崇文门,京师里京营各卫很多,各有地盘,今天要去的是在城西的锦衣卫自己的办事官厅,路途遥远,可真是有的赶了!

    道路情况也不算很乐观,京师原本也是规划的很好,横平竖直,依坊而居,但开国已久,京师人口早过百万。原本很宽阔的都被两边的铺子人家搭的房檐地基给侵占了不少,道路两边的水沟都是明沟,张佳木几个人一路奔驰过来,看到不少百姓都往路边的明沟里倒垃圾,脏的臭的倒的满沟都是。

    到这会儿,张佳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大明京师的环境卫生要五城兵马司加巡城御史还不够,还得加上一个人见人怕的锦衣卫!

    就这么闲聊天边聊边快走,跑了小半个时辰,天光大亮,太阳光也暖和了不少之后,总算是跑到了东司房的大门外头。

第四章 意外

    他们哥俩,倒确实是来的最早的一批。进门的时候,除了原本在里头应值的锦衣卫,黄衫缇骑,就他们来的最早。

    守值的是一个百户,三十多岁的一个中年人,方面大耳身高体健的样子,看着倒是挺和气的,见这两个后生的模样和点卯的时间,不觉点了点头。

    虽然是赞许的样子,不过,也并没有和张佳木两人说话。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点卯时间都快完了,穿麒麟服和飞鱼服,头戴纱帽,腰佩绣春刀的锦衣校尉和力士们就多了起来。

    穿着赤黄衫的军余缇骑也很不少,大家都不和校尉打招呼,校尉们也不理会他们,只是自管自的招呼说笑。

    张佳木略微打量,觉这些人多半是面色阴狠,看起来就不是善类。

    最碍眼的,就是那些戴着尖顶小帽,穿着青色曵撒,脚穿白靴的东厂番子们。他们的神情可就更阴冷了,一个个猫在角落里,都不出声,只是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昔日的同僚们。

    这也不奇怪,虽然东厂今天要抽签派差,但也会派出人手到这里来盯着,厂卫的耳目还不止这些花样,没准说笑的锦衣卫里就有东厂的暗桩探子,谁说的清?

    就这么闹腾了一会,来了一个指挥佥事,东司房就是他的管辖之下,大人来了,大家老实下来,整个官厅上下内外立刻鸦雀无声。

    佥事大人一正位,各级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校尉,力士,缇骑,过千人一起跪下堂参,动静威风,场面可是大极了!

    张佳木跪在尘土飞扬的地上,心里头唯有一个想法:“大丈夫当如是啊……”

    男子汉大丈夫,虽然今人未必比古人强,他的历史知识就是一小白,根本派不上用场,但多了几百年的知识沉淀,多了后世职场厮杀和信息爆炸时代获得的那些知识,能不能派上用场两说,但要他甘心当个嗑头虫,那也是绝办不到的事!

    指挥佥事在普通锦衣卫眼里已经是天人般的人物了,下头跪着的这些校尉和缇骑们虽然恭恭敬敬的,但佥事大人连眼皮也没有夹一下,只朝着一些个得力当红的千户百户们笑一笑,就这么着,千户百户们就是已经浑身骨头都轻了几两。

    等下头叩完头起来,佥事大人微微一笑,道:“抽签吧,一会还有事,早点抽早完事!”

    每月初一抽签分派差事,东厂和锦衣卫都是做惯了的,大家一听吩咐,东司房的人立刻就忙活起来。

    签,这是早就弄好了的,十个印,分派的档儿头却有过百,下头的旗校,缇骑几千人,按范围职权分派好了,各自领签干活,等下个月再来抽签领活。

    小半个时辰之后,尘埃落定,张佳木这一次好象是真转运了,和任怨一起,分到的差使是跟着档儿头小旗逯杲到南城正南坊一带,查办辑捕妖言惑众的乱党。

    这是个好差!

    上个月,张佳木和任怨这哥俩分到了刑部“坐记”,整整一个月喝足了冷风,这下好了,张佳木和任怨都是一脸的笑,这一个月总能落个三瓜两枣的,贴补一下家用也好!

    张佳木惦记着给母亲买点补品,给小妹买点小玩意什么的,而任怨已经在算计,这个月弄多少钱,除了上交给家里,总还能藏点私房。

    抽签结束,大伙便四散而去。有人去各处坐镇听消息,叫“坐记”、有人流动侦伺,则是“打事件”,还有人去“打桩”,“铸铜板”,总之大家各忙各的,没一会功夫就全散干净了。

    张佳木所在的小队有十来人,他们是去正南坊“打事件”,主要任务是侦查奸盗妖言,这是个不错的差使,街面上转悠几圈,开眼的都会送上点好处,档儿头拿一半,下头的人多少都能分润一些。

    没过多会,穿着飞鱼服,系着鸾带,佩着绣春刀的小旗逯杲便扬着脸过来了,他看看众人,似乎有点楞,不过,还是飞快的吩咐道:“有事的赶紧着去家料理了,这一个月要好生当差,没事就住在正南坊里的铺舍里头,不要回家,听到了吗?”

    一般锦衣卫办差还没他这么严厉的,大家白天上值,晚上回家就是,不过逯杲这货是有名的脸黑心狠,虽只是个小旗,不过在锦衣卫里也很有点小名头了,没有人敢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是,小人们听到了!”

    底下所有人一声暴诺,当下就各自散去了,逯杲自己也开步走人,张佳木几个还是头一回跟他办事,逯杲却是连一句话也没有,就那么扬着脸走了。

    任怨脾气暴,到底也是锦衣卫世家的人,总有点大爷脾气,当下对着逯杲的背影骂道:“狗东西,当真是狗眼看人低!”

    张佳木心里倒没有什么,他将来能补校尉,但现在是军余,就是要把自己军余的身份时刻想着!一个军余,而且是挺黑的军余,人家凭什么开眼看你?

    要想让人高看你,就得先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来!

    他向着任怨笑道:“走吧,也不必回家了,费事。咱们打人回去把铺盖什么的都带上,一起再到正南坊去报道就是了。”

    “也是,”任怨收了脾气,摸着下巴笑道:“这一次真是天开眼,估摸着是谁出了错,不然咱哥俩也捞不到这样的好差,不必和那小人置气了,捞两个钱来用是正经。”

    他说的乐观,张佳木心里却是隐约有点不安。

    这一次,差使来的真便宜,宣南那里,听说高门大户很多,距离皇宫大内也近。这种好地段,要是好捞钱,怎么着也轮不着一个小旗当档儿头,领着一群不那么风光的缇骑过去。

    看来,其中必有原由,只是一时半会的,也想不明白就是了。

    城西离正南坊好歹近了很多,正南坊距离南宫和大内很近,不少富豪官宦人家,一路上障碍也少,任怨和张佳木得了好差,一路上兴头很足,看街上景色,顺道瞅着那些上街的小媳妇大姑娘什么的,太阳高照,暖风轻拂,真的叫人心情好极了。

第五章 惊变

    两人正乐呵呵的赶路,不远的街角处人仰马翻,两人正纳闷,一个大婶扯着大嗓门叫:“不得了了,马惊了啊。”

    “这么大件事?”张佳木倒是精神一振,道:“走,看看去!”

    虽然这里不是张佳木和任怨的管区,不过街面上出事,锦衣卫当然责无旁怠。

    两人甩开步子一通猛赶,就在这个胡同口的转角处,一辆马车正向着他们这边疾驰而来。驾车的车夫已经吓傻了,站在车上一动不动,两匹辕马明显是受了惊的样子,长嘶吼叫,四足翻飞,因为受制被捆,两匹惊马就带着车用远远出正常的度狂奔,照这样下去,马车里头的人非死即伤。连带着,街道上也会有不少人被车撞死撞伤。

    “九哥,你躲开!”

    眼看惊马越来越近,两匹马都是好马,高大神骏,用来做辕马拉车都可惜了。不过这会张佳木也无暇去想这些,他就知道,两匹奔马最少有六百斤以上的重量,加上车身和车上乘客的重量,还有这么快的度,一般人撞上了,非死即伤。

    他不仅没躲,反而先是一手把任怨推开,然后自己挺身而上!

    任怨和张佳木是打小一块长大,一起习武,一块当值点卯,可是张佳木现在要做的,真的叫他吃了一惊。

    “佳木!”任怨吼道:“你要找死吗?”

    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奔马带着大车已经到了两人近前,任怨下意识间就退了几步,这种惊马狂奔的威势,实在是太吓人了,怪不得他。

    不过张佳木却是不避反上,他冷静的站在一边,马车虽然度很快,不过他的反应却是更快。

    “给我停下!”他先是闪身躲过了马车,然后大步从后头追上,一声暴喝之后,双手已经抄起了垂在车辕一边的马缰绳,双手用力一拉,两脚顿地,犹如铁桩一般!

    就这么一拉一顿,双马长嘶而立,刚刚还势若奔雷的一对惊马生生被他拉定在原地!

    “干的好,干的漂亮!”

    一旁的任怨话都说不利索了,事起突然,从事到张佳木上前拉住奔马,不过几息间的功夫,这么点时间,张佳木处理的漂亮极了,刚刚身形一让一躲,然后一追,一拉,说起来简单,但是没有十几年的苦练功夫,不把桩功给练到极致,两条腿练成铁铸的一般,再配上眼力腰劲配合双手一起力,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极致,否则的话,怎么可能办的到!

    任怨自忖,他就绝不可能办的到。论力气,他可能和张佳木差不了多少,大家一起玩石锁的时候心里大致有数。但是论眼光的快捷迅,伸手的稳和准,处理的时机的恰当,种种细节配合在一起,才能这么断然处置成功。不然的话,就算拉停了马,这车也得非翻了不可。

    任怨这么一喊,两匹刚被拉停的马又有点受惊的样子,其中一匹枣红马膘肥体壮的样子,甩起后蹄就往张佳木身上踢过来。

    “小心!”

    任怨话音未落,车子里也传出一声叫喊,不过声音脆若黄莺,原来是个妙龄女子。

    “嘿!”张佳木刚刚也正得意自己出手的漂亮,见这马还敢不老实,抬手就是一拳。他身形高大健壮,这一拳过去虎虎生风,一拳下去,那马吃痛,接连后退了几步,这才又停了下来。

    这一下,露脸可真是露大了。

    原本就是一身很漂亮的服饰,虽然不如飞鱼服那么华丽,穿在张佳木身上也是阳刚气十足。再加上少年人一脸锐气,再加上身形魁伟,容貌却不象任怨那样凶蛮霸气,长的还算清秀俊郎,再露了这么一手,刚刚满街奔逃的人不知道怎么又聚回来了,拉马的时候,看到的人还少,这会又这么威猛至极的一拳,这一下,满街的人都喝起震天响的彩来!

    张佳木也很得意,索性向四周团团一揖,这一下,喝彩声就更大了。

    这么一会功夫,车上的车夫也回过神来,跳下车来先看了看马,然后就趴在张佳木身前,叩头而谢,咚咚有声,没几下就在额头上嗑出血来。

    张佳木大为吃惊,连忙将那车夫扶起,这会才看出来,这个车夫也是一副赳赳武夫的样子,握他胳膊时,也是满膀子的腱子肉,结实极了。

    看神情,也是明显长期居于上位的样子,一张脸不怒自威,身上的衣服也不是车夫这种人能穿着的,这一下,张佳木有点迷糊,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个车夫?

    “多谢你了,”车夫已经恢复过来,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张佳木,又点了点头道:“原来是锦衣卫的军余。”

    不仅是人,声音也透着官派。

    张佳木警惕起来。京师里面藏龙卧虎,有时候救人也未必是好事,人心叵测。不过,今天这风头出也出过了,后悔也晚了。

    看他的样子,车夫笑了笑,也没有问他的姓名,只是微笑道:“少年人,还真不光只有一身好武艺,不错,不错。今天的事,我记下了,日后必有重谢。”

    “不必,”张佳木知道这人不是善主,索性再卖个好,很干脆的说道:“救人性命是功德,要谢干什么!”

    他其实已经看到了,这马车上有放着法华寺领的佛香,再看看马车来的方向,这显然是到寺里进香回来。既然是香客,自己这话也算投其所好了。

    那车夫虽然不是凡俗之辈,不过也真没想到张佳木的眼光和判断有这么高明。这一下更显的高兴了,笑呵呵的又看了张佳木两眼,这才又坐回车辕,一声吆喝,就这么赶着车走了。

    任怨在一边听的真切,有点气不过,道:“什么人啊,救了他们性命,就这么轻飘飘的走了。再不济,也该谢点银子啊。”

    在京师里能用豪华后档车的,当然也不是小户人家,被人救了命,拿出几吊钱来也是该当的。

    张佳木不好和他细说,只是含混一笑,就催道:“走吧,咱们自己的差事要紧,去的迟了,咱们的小旗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好,这就走!”

    两人又重新上路,却是都没有看到,那不远处的轿车上轿帘一掀,一双明亮的大眼盯着张佳木看了再看,惊鸿一瞥,却也是秋波似水,动人极了。

    ……

    午时之前,虽然经过小小耽搁,张任二人还是及时赶到正南坊中。

    当时的坊都有坊门,还有兵丁守备,五城兵马司常年夜巡,白天有巡城御史,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铺舍,是一种小房子,里头是坐铺火夫,从百姓中抓的差,每天跟着巡逻治安,很苦的差使。

    人齐就分派差使,两人一组,一共十三个人,逯杲自己带着两亲信,其余十人,正好分成五组。一坊之地不大不小,这个密度也差不多够了,真有什么事生,立刻就能现,其余各组,也可以就近赶来协助。

    张佳木冷眼看着,觉着逯杲还算精明干练,虽然人品很烂,能力却还过的去。

    他和任怨分一组,负责的是正南坊靠东北方向的几条街,那里已经靠近南宫和东华门一带,再深入一些,就是大内了。

    从初一开始,两人就兢兢业业的开始巡逻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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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开荒任务

    “我说佳木,”任怨用胳膊肘捅捅张佳木,问:“今天收入多少?”

    “不多啊九哥!”张佳木摇头,叹气:“加起来才三两五钱银子和两千多大钱,”他向后努了努嘴,又道:“还得分三成给那些狗,再交五成给上头小旗,你算算,我们能剩下多少?”

    锦衣卫当然不能事必躬亲,这么大的范围事全自己做,钱没赚到就累死了。每个锦衣卫都会在巡逻的范围里临时雇佣一些当地的无赖流氓什么的,有些不便亲手做的事就交给他们做。弄来的好处,分点渣给他们就行了。

    现在看来,他们缇骑捞的好处不多,走狗们也快饿死了。

    几天下来,张佳木已经大致有数了。正南这里靠近大内的左顺门,住户非富即贵,虽说没有什么公爷侯爷的大贵之家,但住的官员也不少,富民中和上头能拉上关系的也挺多。

    这样一来,大家办事当然就放不开手脚,锦衣卫成了没牙的老虎,谁还理他们?

    他们打听了一下,除了自己这里情况不妙,逯杲和其余的小组收入也不容乐观。

    怪不得派了他们这些人来,看来这里头水很深啊。

    “张大人,任大人,”两人正在愁,一个叫李瞎子的无赖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趴在地上嗑了个头,接着禀道:“两位大人,逯大人有事相召!”

    “什么事?”张佳木目光炯炯,审视着这个无赖。

    这伙人,坏的头顶长疮脚底流脓,没有一个好东西,绝不可信任。一般人遇到锦衣卫绕道走,他们倒是苍蝇一样嗡嗡飞过来……呃,这么形容自己,似乎也有点太过不堪。

    如果说锦衣卫是体制内在编的坏人,那们这些人就是不在编的恶犬,更加可恶。

    李瞎子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他嗫嚅着道:“听说,是有一个百户官驾临,正在逯小旗那里训话。”

    “原来如此!”

    张佳木与任怨霍然对视:看来上头对逯杲和旗校们的工作不满意,派人来督促来了!

    这开荒的工作还真难啊……

    张佳木心里有点不明白,正南这里达官贵人这么多,现在风声又紧,何必非得来这里搞的鸡飞狗走的呢?

    两人匆忙上路,一路上人神辟易,连叫花子和卖菜的大婶都躲的飞快,今天缇骑们都杀气腾腾的,大家还是小心为上啊。

    逯杲呆的地方不是铺舍,他征用了一个富户的别院,虽然不大,但干净清洁,比起普通的校尉缇骑又要强的多了。

    不过逯小旗正垂头丧气的跪在院子正中,上房台阶上摆了一张椅子,上面坐的是锦衣百户门达,他满脸虬须,肌肉壮实的要把衣服给撑破了———张佳木进门的地候,门百户正劈头盖脸的斥骂着逯杲。

    “混帐,当初你拍胸脯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大人,我逯杲你还不知道吗?石头里面我都能熬出油来,现在你把油拿来,拿来啊!”

    门达中气壮的跟牛一样,声调高的象咆哮的野马,其声震天,直入九霄。在这样的痛骂之下,逯杲的头垂的都快碰到地面了,往常的能言善辩已经没有了影子。

    “混帐,说话,说话啊!”门达见他如此,更加愤怒了,双手在椅把上拼命的拍击着。

    “属下无话可说。”逯杲跟斗败了的野鸡一样,他都快哭出来了:“这里全是刁民富户,大人又交待不能随便用强,可是不用强他们根本不买我们的帐……”

    听着这话,门达冷哼一声,张佳木听的都是浑身一震,逯杲更是脸上变色。刚刚门达咆哮骂人,大家还觉得不如何害怕,不过这么阴森森的哼了一声之后,所有在场的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好啊,你真是有出息了。”门达阴森森的冷笑道:“事儿办不好,怪话还挺多,嗯?”

    这一声带着绝大威压的“嗯”之后,逯杲的小脸彻底白了,他拿掉自己头上的纱帽,免冠之后,趴在地上叩头不止,没一会功夫,额头上已经鲜血淋漓了。

    张佳木虽知他不是好人,心里还是忍不住震动不已。锦衣卫,真是对外人狠,对自己人也狠啊!

    看到逯杲叩头不止,门达却是状极悠闲,刚刚还愤怒的跟什么似的,现在却好整以暇的捧着一个造型精致的紫砂小壶,开始一口一口的品着茶。

    别人在庆幸雷没有劈到自己头上,张佳木的心里却是翻腾开了。

    这一次,上头为什么要经营正南坊,他觉得没那么简单。现在的锦衣卫不比在正统年间了,张佳木懂的不多,也是一直听任怨在科普,正统年间,锦衣卫办事哪管你什么证据,想搞钱直接就冲到人家里去,拷打之状惨不忍言,不把你家产弄干净了不算完。只要被锦衣卫盯上,不死也得脱层皮下来。

    锦衣卫的赫赫凶名,岂是白来的?洪武年间杀人如麻不说了,从仁宣到大明英宗正统年间,哪一朝不是血债累累?

    皇家的走狗嘛,真老实不咬人了,皇帝还养锦衣卫干吗使呢?

    不过现在锦衣卫却是收敛多了,原因很简单:当朝最得力的大臣正在扼制打压着锦衣卫。

    这个人,在历史上赫赫有名,就算张佳木这样的历史小白也知道,他,就是于谦。

    大明少保,兵部尚书于谦。在土木堡之变京营五十万精锐尽丧之后,于谦当时只是一个兵部侍郎,却是拥立今上景泰皇帝,调中都山东班军入卫京师,挑精锐成立十团营,于谦自己亲自束甲上阵,一直到把入侵的瓦刺太师也先打跑为止。土木之变,大明差点就有亡国之危,所赖当时有于谦在,才挽回了社稷危亡。

    因此,于谦也被当今皇帝信任,虽然不是内阁辅,但事事询问于谦的意见之后才施行,景泰一朝,于谦是说一不二的。

    国家有正人当朝,锦衣卫的威风就小了许多。现在很多案子锦衣卫根本不接或是接不到,直接就归了刑部。在民间,锦衣卫也不敢胡乱抓人,总得有手续,有证据,这样别人才不好说话。

    有了层层束缚之后,办事当然就难多了。

    虽然事情有古怪,不过,他想了再想,决定博这么一注!

    张佳木向前走了一步,向门达拱手道:“大人,小人有办法敲响这个竹杠!”

    见他如此,任怨惊的都呆了,大冷的天,额头上开始滴下汗来,张佳木一直是个很冷静稳重的伙伴,怎么就突然跑出来找死?

    “哦?”门达上下打量了张佳木一下,脸上的笑容就可堪玩味了。他向着也起来呆的逯杲很深沉的笑笑:“逯杲,你这头猪,怎么调教的属下,一个军余也敢出来插话!”

    “呃……”可怜逯杲连张佳木叫什么都不知道,想解释两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门达也不管他,向着张佳木微笑着道:“看样子你是个军余了,来,不要害怕,有话就说!”

    门达的笑容可怕极了,一边笑,脸上的刀疤如虫一般的抖动着。

    张佳木神色坦然:“大人,小人以为,正南坊里打不开局面,大伙收不到银子,也震不住坊中莠民,实在是不能怪逯杲小旗的。”

    这是实情,逯杲的心狠手毒是卫里有名的。锦衣卫里心狠手辣的人很多,逯杲能在卫里以心狠出名也不是白来的。听说他当年“打桩”,也就是到人家里用拷打的手段逼人钱财的时候,逯杲最喜欢用火烧富人家的小孩来逼人给钱,因为不小心把人烤到七成熟的时候也挺多———真是畜生!

第七章 百户威风

    “好好,好的很,你说下去。”

    张佳木还在思索着,身边劲风一掠,他扭头一看,却是任怨神色仓惶的奔了出来,他跪在地下叩头,叩的碰碰有声:“大人,张佳木这小子有疯疾,作起来连自己亲娘都不认得……请大人饶他这一回吧。”

    够兄弟啊……

    “搁棍!”

    门达突然暴怒,大喝一声,将手略微摆一摆,立刻就有几个校尉冲了过去,驾,挟、按、动作迅快捷,眨眼功夫,高大健壮的任怨已经被按翻在地上,四个校尉已经拿着上红下黑的棍子搁在了任怨的屁股上,只要门达一声令下,就能动手。

    门达点了点头,道:“那军余,今天你若是说不出个道理来,你和你的这个义气兄弟,一人四十杖是跑不掉了。”

    “嘿……”

    一边旁观的锦衣卫们都是脸上变色,门百户还真是够狠的!

    锦衣卫的大杖可是一般人能受得的?四十杖打下去,轻则一个月起不来床,重则就是残疾了。杖重的很,打到二十以上,就能把人屁股上的肉一片片的打下来,打烂,一直到打裂打碎盆骨!

    大明开国以来,死在锦衣卫杖下的文官武将真不知道有多少!

    一般犯事的卫官不是重罪的话,打个几棍关上几天,也就算交待了。听说门达百户是跟着刘敬指挥的,当红的百户,气魄就是不一般啊。

    “是,大人。”

    张佳木倒是神色不变,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不管他要说什么,就这么镇静的样子已经让在场的人觉得很不错了,重责威胁之下,能保持这样的风度,也实在是难得了。

    他道:“小人的办法必定有效,只要大人放手让小人去做,就一定能成功。”

    门达也在沉吟思索,一时决断不下来。

    他当然也知道逯杲的能力在属下中算很强了,要不然的话当初也挑不中他。不过这些天下来,就算是普通百姓也下不了手。锦衣卫们一行动,坊里的五城兵马司的人就跟来了,没过多久,就会有巡城御史有意无意的接近过来,还有明里暗里的东厂番子们,没有切实的手段和理由随便抓人拉人,御史一状告上去,皇上下旨彻查,不要说逯杲,就是他这个百户也要倒霉的。正南坊的事,内情复杂极了,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百户能扛下来的。

    银钱什么的,其实还在其次,其中最深的原因连门达自己都不敢去想,这一次没几天他就过来查看,也实在是因为正南坊的锦衣卫能不能打开局面,不光是银子的事,还干系到他门达的性命前程!

    门达本来没有心思听一个校尉都不是的军余胡扯,这么多人没有办法,他能有什么好主意?他狞笑一声,打算叫人动手。

    就在这当口,门达身边一个校尉急趋上前,在门达耳边低语几句。

    “什么?”

    门达满脸震惊之色,用不敢相信的眼光扫视了张佳木几眼,半响之后,才阴着脸点了点头,自己喃喃低语道:“这个小子,居然还有这层硬关系。那么,就看看他说什么再处置也好。”

    门达不愧是百户,心思动的极快。

    他把手中的小茶壶往侍从怀里一丢,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台阶之下,笑着踢了逯杲一脚,道:“起来,算你好狗运,栽培了一个好属下。好么,有人帮你顶,这下可没你的干系了。”

    言下之意,这事的干系就落在了张佳木身上。张佳木神色不变,逯杲也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只是回头扫了张佳木一眼,却不做声。

    门达又道:“既然这个军余是条汉子,出来揽了这事,你们就跟着他做事。做的好,我有话说,做的不好,我来料理。但要是有谁捣乱———有人敢吗?”

    当然没有人敢,在场所有人都道:“请百户大人放心,我们一定好生办事!”

    逯杲则走到张佳木面前,皱着眉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但既然有办法,现在就是你做主。小子,我们这一档兄弟的前途性命,就全在你的身上了!”

    他额头上血迹俨然,不过声音沉稳,透着一股狠劲儿,刚刚的折辱和困顿,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被逯杲放在心上。

    张佳木心中暗赞:是个角色。

    别看门达凶巴巴的,看起来真正够狠的还是逯杲啊。

    他笑着答应下来,道:“请大人放心,小人敢出来说话,总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前程开玩笑———还请大人坐镇指挥,小人才能按计行事。”

    逯杲木着脸,只是点头道:“当然,这原本就是我这个档儿头的差事,现在要劳烦你了!”

    这就是惦记上了!张佳木心中一凛,看来,逯杲小旗的胸襟真的很不开阔啊。现在还用得着自己,他没有办法。要是做的不好搞砸了,或是这事完结风声过了,逯杲估计不会给他什么好果子吃的。

    这种人,一旦出手,张佳木不死也得脱层皮。

    看着眼前面色阴沉的逯杲,张佳木微微苦笑,和这样的人共事,就好比在自己被窝里放了一条蛇,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了。

    不过现在办事要紧,门达还在等着呢,这位百户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锦衣卫里,只讲事,不讲情。

    张佳木神色从容,别人可是紧张死了。逯杲这个小旗没有办法,这个二百五军余站了出来,要是他也不成,恐怕今天这一关就难过了。

    好在张佳木调度也算从容,无形之中教人对他信任了不少。

    他先教人调了五六个帮闲无赖进来,他的计划,这伙人是关键。

    李瞎子也在其中,除了他,还有达舍,薛胖子几个,都是心思玲珑,嘴皮利落,长相又看着挺忠厚的无赖,这样的人,比一脸横肉的流氓可怕的多了!

    张佳木把他们拢成一圈,小声教导着,这几个无赖先是困惑,接着又恍然大悟,一刻钟的功夫,他们看张佳木的眼神就迥然不同了。

    这小张军余,真是够阴险啊!

    门达在一边皱眉听着,先不做声,等张佳木说完了,忍不住大赞:“当真得窍!能不能成,这思路就很巧妙。”他又夸逯杲:“逯小旗,你眼光还真不错,带的人,有点慧根。”

    接着他又许诺:“这事办成了,我有重赏!”

    逯杲呆着脸不语,却在一边直掐自己的腿,这么简单有用的招数,自己之前为什么想不出来!

    教导完毕,所有的缇骑都换了便装,腰刀什么的也用布裹了起来,大家摩拳擦掌,准备一会大干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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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请君入瓮

    他们选的地方,是正南坊里最热闹的一条大街。人流很大,店铺行人最多。

    “救命啊,好心的大爷大娘,谁救救我爹啊。”

    李瞎子背着达舍,一边嚎哭,一边就在大街上最热闹的地方跪了下来。几个无赖早商议好了,一见他出来,大伙就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问缘故。

    “我爹他中风了……”李瞎子哭的一脸的鼻涕眼泪,一副孤哀孝子的模样。被他背着的达舍也是京城无赖,只不过是个蒙古鞑子,从永乐年间就打朵颜三卫到京师来,家业早破败了,天天在街面上干些偷鸡摸狗的事,论说起来,和汉人也没啥区别了。

    就是一脸的大胡子,又灰又白的,年纪不大,看起来挺老相的,说是李瞎子他爹,从长相来说,也差不离。

    “啧啧,中风了啊,这可没救了。”

    几个帮闲无赖一起摇头,都说无药可治了。达舍把脸板的铁青,强忍着笑,李瞎子趴在他身上大哭不止,搞的他痒痒极了,说起来,他倒是颇为辛苦。

    这么一闹腾,街面上原本人就多,大明的百姓可最爱看热闹,长日无事,闲的慌的人大有所在,没一会功夫,就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

    “快,让开让开,请了医生来。”

    薛胖子早就溜了出去,看看火候差不离了,于是把装成医生的一个中年无赖请了进来。之前特意换了衣服,一身道袍,戴着正阳巾,倒真还有点医生的样子。

    围观的人看到医生来了,大伙儿让开一条道,让医生进去。

    那无赖演的也象,原本京城无赖敲竹杠的手段很多,装病讹人的事也没少干。大伙儿各司其职,分工明确,这种事早就干的熟极而流了。

    在达舍手腕上号了半天脉,又看眼睛,再摸下巴,捣了半天鬼后,医生摇头:“罢了,这孝子,你家老爹是没得救了,我看,你有寻医买药的钱,早点料理后事最好。”

    这一声出来,李瞎子更是哭的震天价响,四周的百姓都是摇头叹息,看这孝子还真是孝顺,哭的这么伤心,还真是怪可怜的。

    动静越大,围观的人越多,李瞎子就哭的越大声,看起来涕泪交流,果然是可怜极了。

    “让开让开,让我来看看。”

    正乱的不可开交,一个姓曹的无赖排众而入。这厮穿的光鲜,脸上也极忠厚的样子,他一进来,三言两语问清了原故,就故意做出一脸怪象来。

    有人故意凑趣:“这位大爷,您有什么话就说,再这么下去,这孝子就得哭死了!”

    “唉,也罢!”曹姓无赖跺一跺脚,道:“我在广渠门外仙师那里求了一道符水,包治百病。原本是给我瘸腿的二叔求的,既然这么着,先救人要紧。”

    “符水?有用么!”

    “怎么没用,那仙师信的是无生老母,最灵验不过。广渠门那里可是已经人近皆知了。”

    广渠门是当时京师最偏的一座城门,出了广渠门就是荒郊野岭,住家不多,全是农田阡陌。这里的人,当然不知道广渠门那儿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仙师”。

    不过,当然是先试符水。

    有人找个碗来,符纸烧在碗里,兑上水,然后搬开达舍的牙关,灌了下去。这符水不管如何,达舍“哎哟”一声,就这么悠悠醒转了。

    “天爷,真的有用啊!”薛胖子先一声喊,接着,不少围观的百姓也是惊叫起来。

    这年头,有几个百姓经得起这样的忽悠?符水有效,就在眼前演了这么一出,当场便有不少百姓上钩,有人开始打听仙师所在,请符纸要花多少大钱,曹姓无赖神气极了,开始大谈特谈仙师符纸和无生老母的灵验。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曹姓无赖兴致上来,说的就更加起劲了。

    什么不守妇道的小媳妇被仙师做法用风吹了几十里地,某人七十多了请了符纸还生了大胖小子,瘸了二十年的瘸子一纸符水下脚,立刻健步如飞。

    曹无赖说的是眉飞色舞,四周围观旁听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围观诸人中也有几个觉得眼前这场景颇有些不对,在听到无赖们提起白莲教之后,几个聪明人就恍然大悟。

    “哎,不要说这等事……”刚要阻止,已经晚了。

    四周路口已经被封锁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壮汉横冲直撞,手中的绣春刀已经拔了出来,在空中挥舞,散着冰冷的寒光!

    张佳木带头排众直入,提起中气,用最大的声音狂吼道:“锦衣卫缇骑办事,所有人给我双手抱头,全部蹲下!”

    这就是钓鱼执法了……

    张佳木想的这损招一点也不稀奇,其实再过几十年,锦衣卫自己也就明了这一套办法,都是有流程的。他倒是不知道锦衣卫会弄这个调调儿,不过后世的钓鱼执法那可就是太有名了。

    有现成的招数,不用白不用啊!

    这群无赖就是鱼饵,听妖言的或是想请符水的百姓,就是上勾的鱼儿。大明这会言官可以胡说八道,百姓可是没有什么自由可言的。锦衣卫原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查办谋逆与妖言惑众情事,什么明教啦,白莲教啦,都属于妖言的一种,敢胡说八道的,立刻拿办查问,就算是有人说妖言,胆敢围观的,其罪也是一样,一般要逮拿审问!

    今天这事,任是刑部或是皇上知道了,也不可能对锦衣卫的做法有什么非议之处。

    这一手,玩的漂亮极了!

    在他的吆喝之下,几十个围观百姓都吓的小脸苍白,大家下意识的照张佳木的吩咐去做,一个个原地蹲下,双手抱头,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吓的尿裤子了。

    张佳木看到眼前这一幕,知道自己的事已经做完了。再多事下去,就有点不知进退了。

    他退向一边,站在逯杲身后,一副忠心护卫的样子。任怨向他眨了眨眼,暗中又竖了一下大拇指,兄弟两人无声一笑:今天这风头,可真是出足了。

    逯杲无声的叹一口气,今天的事注定要载入锦衣卫的史册的,可惜,主角不是他。

    因为兴头不高,吩咐起来也是有点有气无力的:“来人,将在场所有人犯,一律拿下,拿至北镇抚司,好生拷问妖言情事!”

    “是,大人!”

    其余的校尉缇骑都是兴高采烈,这一回大家可是露脸了。回去卫里之后,可真有的吹嘘了。

    在捆人拿人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敢反抗。锦衣卫的厉害在场没有不知道的,所有人都被捆的结结实实的,有几个锦衣卫脸都笑烂了,这捆的不是人,捆的是一群群活动的银子啊。

    又有面子,又有里子,一切都拜张佳木所赐,想到这一点,大家看向张佳木时的眼神也显得友好多了。

    锦衣卫里,不怕你狠,不怕你有本事,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进锦衣卫,就得象张佳木这样的,手狠心狠的同时,还得有办法,心思灵活。

    “收队!”逯杲大声命令着:“派人送信给百户大人,这儿的事办完了!”

    门达已经知道了。

    这边事情的展一直有人不停的给坐镇的门达报告,等无赖们身边围了一群人,还有人打听符水什么的是否有效的时候,门达已经知道,这件事算是成功了。

    “好小子,看来不仅有一身好武艺,心思也很灵动,还真的值得栽培一下!”

第九章 赴宴

    刚刚知道张佳木身后有贵人相助的时候,门达最多打的也就是不轻易得罪人的主张。现在看来,张佳木不仅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军余,而且心思灵动多智,这样的人才,在锦衣卫里也是很难得的。

    他知道,经过前一阵的那件事,再加上今天的事,张佳木这个军余想不出名也难了。京城里最近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大家都在扩兵买马,门达自己觉得运气挺好,在这种时候,有这么一个能力远常人,又眼看着要出头的部属在麾下效力,好生笼络着,将来就会是他的一大助力啊。

    等逯杲带着众人返回的时候,门达的脸都笑烂了。刚刚的杀气已经飞到九宵云外去了,他极亲热的拍着张佳木的肩膀,笑嘻嘻的道:“干的漂亮!”

    张佳木觉得肩膀都要被他拍的骨裂了———这厮到底是在夸奖他还是在责罚啊……

    “大伙儿听好了,”门达拍了几下终于住手了,他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众人,特别是垂头丧气的逯杲:“这一次,是小张军余立下大功,本官事先说好会有重赏,当然不会食言而肥。”

    他又转过头来,向着张佳木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正式的校尉了!”

    锦衣卫袭职补缺当然是有一套流程手续的,张佳木之前试过几次提前袭职都没有成功,没办法,没银子没后台,就只能等了。

    门达虽然只是个百户,不过把一个军余补成校尉这点小事还是不成问题的。有他这句话,张佳木就是正式的大明武官了。

    “谢大人栽培!”

    大喜之下,张佳木俯躬身,向门达行礼致谢。

    门达呵呵一笑,将他拦住,道:“补授校尉,这是你该得的,谢什么谢。没准,上头还会加赏,小伙子,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成就,你可要稳住啊。”

    这会门达已经不是残暴可怖的锦衣卫百户了,谆谆嘱咐,就象是张佳木的家族长辈在关心教诲他一般。

    张佳木不禁打了个寒战,锦衣卫里能得高位的人,真的太可怕了。

    他恭恭敬敬的答道:“是,大人的教诲,属下一定会牢记在心,一日也不敢忘怀。”

    “嗯,这样就好。”门达又转过头去,向着众人道:“除了张校尉加赏二十两银子,你们,每人再赏五两,兔崽子们,好好乐去吧!”

    大家欢声雷动,一起躬身行礼,齐齐喝道:“谢百户大人赏!”

    门达微笑点头,负手而行,悠然的仿佛神仙中人,不染尘世烟火。

    他的亲信校尉们当然紧随而去,只有一个校尉留在原地,在人不注意的时候,向着张佳木轻声道:“大人说了,校尉要是有闲,晚上可以到坊里的金鱼胡同大人的府邸里去。”

    这就是明显把张佳木纳为私人亲信的表示了,张佳木不及细思,只得连忙答应下来。

    那个校尉微微一笑,又向着逯杲点一点头,然后才施施然去了。

    “张大人,恭喜你了!”

    “我早看出来,张大人英气勃,少年才俊,迟早非池中物。前几天我这么说的时候,你们还笑我来着!”

    “大人,晚间有空的话,我们不如到太白居去痛饮几杯,为你庆贺一下。”

    “哪里,各位前辈的夸奖晚辈可不敢当啊!”

    张佳木笑的脸上的肌肉都疼了,这一伙龌龊小人,前几天还在说任怨是个白痴,他只是个没用的小白脸,现在就是摇身一变,变成了青年才俊了。

    这种小人,古往今来都是这样,倒也不必得罪。倒是逯杲硬郎依旧,后来看到大家闹的不成话,冷着脸把这群苍蝇赶走了。

    到最后,张佳木告辞的时候,逯杲才昂着下巴道:“张校尉,让我们再看将来吧。”

    这样的人……张佳木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逯杲回心转意,他只能长叹口气,依着礼节向逯杲躬身一礼,然后才和任怨一起退了出去。

    今天的事,对一个上司来说是难堪了一点,不过,没有他的难堪,怎么能让张佳木有鲤鱼跃龙门之感呢!

    出了大门,任怨就使劲的拍着张佳木的肩膀,欢喜不尽的道:“大人,这下好了,伯母要是知道了,还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张佳木也颇有扬眉吐气之感,一个军余和一个校尉差别可太大了!虽然校尉也没有什么品级,但总算也是正式的大明武官了啊。

    很有“班生此去,无异登仙。”之感了!

    不过他还没有被冲昏头脑:“九哥,不要说了,我们还是好兄弟。”

    “好!”任怨这才又用回旧称,他很羡慕的说道:“佳木,这一下,我们家老爷子更要指着我鼻子骂人了。一般的兄弟,我还比你大,可你都是校尉了,我什么时候能补上缺还不知道呢!”

    他说的也是人之常情,人比人,气死人。

    张佳木灵机一动:“百户让我去他家,九哥,我把你也带上,看看有什么机会没有。”

    “成啊。”任怨不是很高兴,他向来是想以自己的武艺出头,不成想,却要靠张佳木带着走门路,这一时间,还是挺别扭的。

    到了晚间,张佳木看看无事,天已经黑透了,不是有身份的人早就进屋歇着,不敢在街上乱走。他和任怨一人提了一盏灯笼,到金鱼胡同里去。

    门达虽然只是个百户,但手里差使很多,算是卫里的红百户。他家也是锦衣卫的百年世家,这么多年,似乎也积攒了不少家底。这座位于胡同深处的府邸是三进套两进的大院,大门三间七架,用的是黑门铁环,也是六品官员才有资格拥有的府邸大门。

    两人拾阶而上,到了门前请门房传报,没过多久,里头已经传来门达的朗朗笑声,任怨和张佳木面面相觑,这一下,面子可当真不小。

    “咦,大郎你还带了人来?”门达看到任怨,显得有些意外,不过,显然并未着恼,称呼上,也不是用官称,当时的人称官家的少年为秀,比如有名的万三秀,称普通人家的少年则是郎,这般称呼,就是私宅呢称,极亲密了。

    “是的,大人。”张佳木近前行了一礼,微笑道:“卑职与任大哥亲兄弟一般,还望百户大人提携照顾。”

    照顾一个小小军余对门达这个百户来说当然是小事一桩,他打量了任怨一下,笑道:“还不错,是个好苗子。”说到这,他倒是象突然想起件事来一样,接着道:“巧的很!有一件事,正好可以叫你们哥俩去!”

    “请大人吩咐就是。”

    “不必急,先吃饭再说。”

    百户府就比张家那样的小院要大的多了,院子是三进套两进,房舍总有四五十间,院落间隔也大的很,吃晚饭的地方摆在花厅。

    当时吃饭还不讲圆桌,八仙桌也少见,讲究的大户人家,还是讲究分食。

    花厅里人已经不少了,大家分别坐下,每人面前一张小几,摆着酒壶等物,门达一进来,就下令上菜。

    菜也丰富:燌羊肉、清蒸鸡、椒醋鹅、咸鼓芥末羊肚盘、蒜醋白血汤、蒸鲜鱼、五味蒸面觔、羊肉水晶角儿,等上到三鲜汤的时候,算是酒足饭饱。

    撤了酒菜上茶,门达借着茶雾,打量着张佳木。

    这个年轻人,城府似乎很深。他的家境已经打听明白,虽是锦衣卫世家,但这些年境况不好,饮食上面当然就差了许多。门达今晚有意好酒好菜,光是酒就是四品,菜也很丰富,但张佳木举筹饮杯的时候,很能克制自己。到了这会,才知道用心全白费了。

    一个人,在酒桌上才能见真性情,张佳木这个人,看不大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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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射柳大会

    门达先开口:“大郎,你补了校尉,想来令堂会很高兴!”

    提母亲,没提父亲,显然是自己家里的情形已经被摸透了。虽然有心理准备,张佳木心里还是有点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提到父母,必须起身。他站了起来,向着门达道:“有劳大人垂问,下午已经派了人到家里禀报,想来家母是会很开心。”

    “是的,”门达慢吞吞的道:“我想,令尊已登仙界,令堂一生荣辱就看你的了。”

    “卑职明白,所以大人有什么吩咐,一定尽心尽力的去做。”

    门达心中若有所悟:眼前这年轻人不是什么不在乎,至少,他很在乎功名利禄。原因则很简单,家有老母在堂,还有一个幼妹,他撑不起来,这个家就没有起色。

    这样就很好办了,明白这点,门达心里高兴极了。

    他站起身来,走近张佳木和任怨身前,上下打量了一会,才笑道:“不坏,这件事你们做得。”

    不等两人问,又道:“宫中要在正月里‘射柳’,还有几个月的时间,现在已经在挑人,每个百户都荐两个人,正好,就是你们俩!”

    “射柳”大约源自辽金,蒙古人也很喜欢,到了大明这会儿,已经是宫中上下最喜欢的体育与比武兼备的项目了。从成祖到景泰,哪一朝的皇帝都喜欢,宫中隔一阵子就会举行射柳比赛,优胜者,当然大出风头,会有厚赏。

    最要紧的,就是宫中的射柳活动是在天子眼前进行,还有比这个更诱惑一个武将的事么?

    张佳木和任怨都是锦衣卫世家,这其中的含意当然不用别人告诉他们。两人对看一眼,都是看出来对方眼中的狂热之意。

    干了!

    “谢大人栽培!”

    “卑职一定给大人捧一面金牌回来!”

    当时射柳的优胜者,照例会赏金牌,有这一句话,门达就更加满意了。

    他虽然有意结纳张佳木,但也不会随便把机会给人。任怨不必提了,下午他派人打听了一下,任家也是锦衣卫世家,任怨排行老九,是家里块头最大,武艺最精的一个。性子也憨厚老实,其实是干大汉将军的好料子,就是家里没钱,一直没机会贿赂上官让他入选。

    张佳木更加不必说,长街定马,在京师上层里已经广为流传,门达运气好,近水楼台先得月,想到这点,他开心极了。

    “不过我要告诉你们,”门达很郑重的说道:“射柳可不是比武艺,要紧的是马术和射术,两样缺一不可。”

    确实如此,百步之外,插柳入地以帕为记,武将骑马射柳,中白者为胜。以当时武人的射艺来说,中柳不难,但难在骑射配合,然后力度,精准,甚至是一些花巧功夫,不光是准,还要漂亮好看。

    京师有三大营,十团营、御马监下四卫、锦衣卫、旗手卫、府军前卫、金吾卫、燕山卫等上二十二卫,加起来,得有二三十万人。

    这么多人中挑选好手,能在各营中出头,再送到宫中的,已经是千中选一,在这么多好手包夹之下,想在天子面前再狠狠的露一下脸,得有多高强的实力!

    况且,历年射柳,勋戚公侯家的子弟,还有那些被封为散勋常侍的高级武官家族出身的青年武将们才最重照顾,实力加关系,每一层都是过五关斩六将,最后能夺得第一的人,无疑就是那一天的天子骄子!

    而此时此刻,张佳木才不管什么射术,马术,他就知道,这个机会可比在大街上抓人要好一万倍!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金牌,是老子的!”

    ……

    “小张校尉,这是你的那份。”

    小旗逯杲掌握着分钱的事,大家的银子每天都是汇总了交上去,这个月差使已经办完,交了给上头的那份,留着自己的,剩下的,就是分给下头的校尉缇骑们了。

    这件事上,逯杲干的还是挺漂亮的,虽然深恨张佳木抢了他的风头,折了他的面子,但该分的钱还是一分不少的给了张佳木。

    这会大家伙已经知道张佳木被划归门达的百户所治下,以后不必再抽签了,下个月的差使继续留在正南坊里。任怨虽然还得去抽签,不过也被调派参加射柳大会的比赛,看到这两个意气风的年轻人,大家和逯杲一样,都是嫉妒极了!

    张佳木除了门达赏的二十两,这些天收来的大钱碎银全加在一起,也有七八两多了。

    这在当时已经是巨款了,加起来,够在城外买近十亩地了。

    银子全部装在蓝色的小布包里,小三十两,加上一些零碎制钱,拎着也很有份量了。任怨银子只有张佳木三分之一不到,就算这样,也是笑的见牙不见眼的。

    长这么大人,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银子呢。

    大明比不得大宋,开国之初,金银铜等重金属已经被蒙古人搜刮一空,明朝之初又回复到了以物易物的水平,开国时,赋税都是收的实物,一直到正统年间才把二百万石粮折成了一百万两金花银,供皇室内廷使用。

    所以这会子还算好,市面上已经有不少金银流通了,换了五十年前,就算是搜刮整个北京也没多少银子啊。

    领了银子,两人就往坊门处走。这一回正南坊的差使,真的是让两人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会儿,都是急着回家显摆和报喜。

    正喜滋滋的走着,正南坊的坊门处来了一队人,带队的戴着纱帽,穿着七品文官的补服,元青色的官袍,皂靴,牛角带。

    在这个文官的身后,则是一队顶盔束甲,手中刀戟耀眼的大明精锐禁军。

    “是巡城御史高平!”

    张佳木和任怨一见就认了出来,这厮原是都察院派到南城来巡视的巡城御史,不仅是正南坊,附近的五六个坊都归他管。

    这厮向来和锦衣卫过不去,之前大伙儿在正南坊里打不开局面,主要也是他在其中做梗。前些天,张佳木设计逮了不少人,当时高平不在,听说事后极不高兴,扬言要拿锦衣卫的人法办,难道他们哥俩倒霉,正撞到枪口上了?

    大明京师分东中西南北五城,由五城兵马司各领兵马分坊巡逻,弹压地方,逮捕辑盗。但兵马司的指挥才是正六品的武官,京城里公侯世家数都数不过他,一个六品坊官管得了谁?说句难听的话,侯爵府里的三等奴才也比一个坊官威风!

    而御史就不同于普通的兵马司指挥了。大明很重视言官督察,都察院向来有敢言的传统,言官清贵,就算是公侯驸马也不必惧怕,甚至有的御史会有意碰一碰这些权贵!遇到这种不怕死,穷的叮当响的御史,勋贵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不愿意和他们多计较。

    话说白了,负责京师治安的三个部门中五城兵马司是普通的职能部门,锦衣卫是皇家鹰犬,而巡城御史代表的就是整个文官集团!

    “拿下!”

    看到两个锦衣卫,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御史二话不说,一声令下,跟在他身后的禁军一起暴诺一声,长枪大戟,立刻就架在了张佳木和任怨两人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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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分斗

    任怨沉不住气,立刻勃然变色,怒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高平冷笑一声,也不下马,斜眼看着张佳木和任怨,道:“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

    任怨语塞,一时不知道怎么答是好,张佳木却微微一笑,道:“银子。”

    “哪来的?”

    “办案以后,上官赏赐。”

    “办的什么案子,谁的赏赐?”

    口气咄咄逼人,不留余地,到现在,张佳木已经明白过来,什么也不必说了,这厮就是找麻烦来了。

    这位高平御史生的瘦瘦小小,三角眼,大白脸,山羊胡子,标准的奸佞长相,真是让人望之而生厌啊。

    他带着点提醒的味道向对方道:“大人,我们锦衣卫的事,好象还不必由都察院来管吧?”

    “锦衣卫的事是不用本官来管,不过,本官奉命巡视南城,正南坊里的事就都能管。”

    “好吧,随大人处置好了。”张佳木打算认倒霉了,他一个小小的校尉,和巡城御史还真碰不起。反正,就算是拿了他们,门达也会想办法捞他们出来。

    锦衣卫和都察院斗法,这种神仙打架层面的事,他就不必掺合了。

    最多吃几天牢饭就是了!

    他朝任怨使了个眼色,任怨会意,虽然极为愤怒,还是与他一起把手中的包裹放下,然后再解下腰刀,两人一副任由处置的样子。

    “嘿嘿……来人,再给我搜他们身!”高平这种人真是讨厌极了,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他扬着下巴命令道:“把银子收起来,把他们的号牌也给我缴了,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违禁物品,今天本官非拿他们法办不可!”

    口气这么张狂,尽管被禁军围着,张佳木还是低声问任怨:“九哥,这个御史不是傻的吧?”

    “戚,他才不傻!”任怨也低声道:“这厮可能就要升官了啊!你不知道吗?他前一阵子上了奏折,请皇上下令把南宫所有的树木都给砍了。经过这件事,皇上对他很信任啊,现在有风声出来,他可能要升佥都御史了!”

    “惭愧……”张佳木一脸白痴的样子,很坦然的向任怨道:“我还是不懂。”

    任怨也是一脸无奈,张佳木什么都好,就是以前对世事不大上心,京城里八卦流传,是个人都会多少打听一些,可他就是一点不上心,以前一门心思练武,现在一门心思捞钱升官,别的事竟是一概不理的。

    高平原本就是一个正七品的监察御史,瞧准了当今皇上景泰帝和太上皇帝正统帝这兄弟俩之间的矛盾,一个是兄长,太上皇,一个是弟弟,当今皇帝。当哥的土木堡之后被一轿二马迎了回来,就此囚禁在南宫。

    当弟弟的还是不能放心,担心自己的皇位不稳。

    去年还是前年,高平上了折子,说是太上皇居住的南宫里树木太多,请把南宫树木砍光,免得宵小借着树木与宫禁里头连络。

    其实是没影的事,南宫不大,就一个主殿叫黑瓦殿,又叫黑老婆殿,很小的配殿,没有花园什么的,树木也少,就宫墙那里有几颗大树,太上皇夏天热了时乘凉用的。

    就是这么着,当今皇帝也觉得受不了,看了高平的奏折,觉得甚是有理,于是批准了。

    树砍了,太上皇也没地儿乘凉了,皇上心里痛快了,高平御史可不就要升官了么?

    就这么点事,不过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眼看就要有大兵上来搜身,两人都是觉得有点儿忍不了了。

    好歹也是锦衣卫的人,巡城御史要逮他们,那没办法。不过要是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被搜了身,这脸还往哪搁?

    要不说高平太不知进退了,这是逼着张佳木和任怨当场翻脸啊。或者说,人家就是故意这么着,就逼着你犯上动手,事儿闹大了,才能见出高大人办事的风骨来啊。

    “佳木,”任怨用手推开几个上来要翻捡的禁军,问道:“怎么办?”

    张佳木一边用警告的眼神看着围过来的禁军将士,一边答道:“不成就打他娘的!”

    锦衣卫和都察院这点猫腻他早看明白了,老实被逮走,丢了上头的脸面,就算保出来也没脸混了,在这硬顶一场,打几个禁军官兵没多大罪,就算都察院要法办他们,锦衣卫上层也肯定要力保的。

    就是没来由的卷到这种漩涡里头去,实在有点不甘心。

    高平带着的禁军也为难。他们都是从十团营里选出来的,有人出身是金吾卫的,也有人是燕山卫的,还有羽林卫的,多半都是京卫世职出身。锦衣卫虽然和其余京卫不大对盘,好歹还有点香火情,大家也实在有点下不了手。

    “快点,没听到本官的命令吗?”

    高平不干了,他为人心胸狭隘的很,又善投机,现在正当红,所以下头人都怕他。锦衣卫这一次在正南坊搞事,很多大佬非常的不开心,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一次闹的越大,他越能出风头,有利无弊!

    这一下可不能不动手了,一群禁军挤了上来,带队的队官向着张佳木苦笑道:“兄弟,要对不住了!”

    “没什么,”张佳木不动声色,手却把刚刚丢下的腰刀捡了起来:“要搜身,只能动手,话先说在头里,你们虽然人多,不过一定不是我们的对手。”

    这话说的狂妄极了,但霸气十足,而且极具自信,手里没两下子的人,还真不敢这么嚣张。

    刚刚说话的禁军队正心里一沉,暗道:“这厮看样子还真扎手!”

    在场的禁军都不是傻子,眼前这两锦衣卫的人是不是硬点子,一看就能看出来。特别是张佳木,渊沉岳峙,一看就知道不是俗手,真动起手来,恐怕要血染长街了。

    但高平的命令也是不能不听的,禁军们虽然为难,还是越靠越近,两边都是骑虎难下,眼看一场厮杀将不可避免。

    “住手!”远处一声吆喝,人还未至,一支铁箭飞袭而来,正好落在张佳木和禁军们中间,这一箭力道很大,离的老远就有破空之声,各人刚退得一步,铁箭嗡然一声,直插入青石板所铺成的地面之中。

    各人都是霍然变色:好准的准头,好强的力道!

    远处蹄声如雷,几十个骑士狂奔而来,虽然只二三十骑,但个个锦帽貂裘,威风凛凛,寥寥数十骑,竟有千军万马,千骑卷平岗之势。

    这一下,高平也不能不声色大动了。

    来的是府军前卫的御前禁军,个个戴凤翅铜盔,结顶红缨,身着明甲,一个个手持关刀,背负铁弓,看起来威风极了。

    御直护驾的亲军,锦衣卫、旗手卫、府军前卫这三卫和皇室的关系最密切,锦衣卫的大汉将军,旗手卫的力士,府军前卫的御前带刀官,都是皇室的私人保镖,他们在京中地位然,统领他们的大将也都是有爵位的勋戚,一般的势力是不会去招惹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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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靖远伯

    为的将军,张佳木和任怨一看便认得了:就是那天在坊里赶马受惊又被张佳木救下来的那个车夫!

    张佳木还好,任怨的嘴里已经能塞进一个咸鸭蛋了!

    前任车夫朝他们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只是向着高平一拱手,微笑道:“高大人!”

    虽然当手一箭就是他射的,但礼数倒是丝毫不缺。

    “李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官正在带人处理公务,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牵扯进来,难道你府军前卫就可以如此胡作非为?”

    高平脸色白,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不过架子不倒,向对方厉声质问。

    “高大人息怒,”被称为李将军的是大明府军前卫的指挥使李春,高平怒,李春似乎没有放在心上,只道:“这两个小朋友是我的旧识小友,本将想带走,高大人意下如何?”

    “不行!”高平气的差点气疯了,李春要是盛气凌人也罢了,偏生这种居高临下又很淡定的态度让他实在受不了,这根就是没有把他高某人当个人物来看啊!他怒道:“这两人是要犯,本官要带回都察院详加审问,李将军,你要干预御史问案吗?”

    “不敢。不过,靖远伯府有件难事,想请这位姓张的锦衣卫校尉回去问问。高大人,我先把人带走,一会再给你送过去,如何?”

    “靖远伯府?”

    “是的,伯爷吩咐我务必把人带到,请高大人通融方便,算本将欠大人一个人情好了。”

    高平一直打官腔,李春却顾左右而言它,一轮对答下来,刚刚还气壮如牛的高御史已经平心静气,只是面色又青又白,手抚山羊须,沉吟不语。

    他当然想要表现一下风骨,今天拿这两个锦衣卫的小卒开刀,也是做好得罪人的准备了。不过,一下子就惹上靖远伯加府军前卫指挥使,再加上锦衣卫的反弹,就算是高平存心惹事,却也知道:这个篓子他捅不起。

    “好吧,”高平恨极了,但也没有办法。他道:“今天就给足下一个面子,这两人,备案记名,等伯爷那里完了事,再说吧。”

    “好,如此就多谢高大人了。”

    李春微微一笑,挥了挥手,身后有人牵来两匹好马,张佳木和任怨翻身上马,两人心里都得意极了。

    张佳木很友善的向着高平笑了一笑,看着对方风中凌乱的狼狈样子,不觉哈哈笑出声来。

    李春骑马在他前头,听闻他笑出声来,不由也笑了一笑,不过,他很快向着张佳木道:“年轻人,得意不快心,失意不快口,切记,切记!”

    张佳木凛然,的确,他是有点得意忘形:“是,卑职失态了!”

    他又笑道:“不过,总要谢谢大人。”

    “不必谢我,高平真是闹的太不成话了———真是伯爷找你有要事交待。你不要以为,我是记着上次你拉住马车的事,那个一码归一码和伯爷无关,懂么?”

    “是的,卑职懂了。”

    张佳木一阵头疼,原以为,今天李春前来是还报上次拉车定马的人情。李春一来他就认出来了,这位指挥使就是那天赶马车的车夫,他当时恍然大悟,怪不得一个指挥使赶马车,想来里头坐的是靖远伯府里的人。不成想,自己所猜想的一点也不对,而且李春隐隐警告,到了靖远伯府,不必提起那天的事,这件事,真的是蹊跷极了!

    想不明白,也不必再想下去。

    靖远伯府,倒是也在正南坊中,就在靠近大内和南宫的交界,地势空旷,几乎没有几户人家,一路看过去,大门都是朱色锡环,全部是官居一品或是一品以上的公侯之家才能有的风流气象!

    任怨和张佳木都有点看傻了,这种地方,象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是没有机会过来的。在大街上根本也看不到什么人踪,普通的百姓和下层的官兵根本就没有机会近前,早在街口就被人赶走了。

    到了伯爷府前,两只大石狮子张牙舞爪,似乎要择人而噬,大门前,有家兵站班,扛着仪刀,仪戟、青罗伞、对牌,看到李春过来,几个门政迎上来:“李老爷,伯爷正在里头等着,已经催了几回了!”

    倒不愧是以军功起家的伯爵,靖远伯府看大门的似乎都是军人出身,一个个打扮的利落干净,行动干脆利落,都是孔武有力的样子,眼神扫视之时,精光灼然,令人暗自心惊。

    李春带的人早就打走了,身边只留下几个随从,他跳下马来,把马缰绳交给伯府下人,笑道:“这不是来了么,伯爷还是老脾气,交待事下来,非得立刻办好不可。”

    他显然是和伯府上下都很熟,和靖远伯也是熟不拘礼,敢在背后开几句玩笑。

    安顿好了,李春神态轻松:“小张校尉,你这位同伴就在门房等吧,你随我进去见伯爷。”

    张佳木没来由的一阵紧张,他一个锦衣卫的小小校尉,前几天还是个军余,见过最大的人物也就是个锦衣百户了,突然一下,就要去见大明的伯爵,而且,是手握军权,提督十团营的大人物!

    以永乐四年的进士出身,任过给事中,当过御史,风骨硬挺,永乐年间就已经俨然是名臣。后来以文臣转武臣,兵部侍郎出边关任上,以皇帝许便宜行事的特权,斩都指挥使安敬!

    其后三军用命,在边境屡败蒙古,后来以文改武,做到武臣顶尖,封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上柱国、靖远伯王骥!

    老伯爷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伯爵武臣,高平那样的御史未必会卖面子,但王骥可是五朝老臣,而且是科场前辈出身,大明科场规矩极严,后辈见前辈执弟子礼,他高平可以得罪锦衣卫和普通的武臣,可是得罪王骥,他还真不敢。

    老伯爷已经年近八十,花厅阶下负手而立,却仍然腰背挺直,虽只在三层石阶之上,俯视之间,却有睥睨众生之感!

    在这样的老人面前,不要说礼仪应当,就算是这种气势,也令得张佳木不得不俯,低头。

    “好,”王骥虽老,眼神却锐利异常,盯着张佳木看了半天,终于展颜一笑,点头称许道:“不错,虎背雄腰,看你双腕和指间茧子,习武总也在十年以上了?”

    这就是问话了,张佳木不敢怠慢,连忙答道:“回伯爷,小人今年十七,五岁开始随父习武,距今已经十二年了。”

    “哦,你的父亲,我倒是很熟!”

    张佳木大感意外,他的父亲不过只是个普通的锦衣卫校尉,怎么会入得了王骥这种身份人的法眼?这倒是真的很奇怪了!

    王骥也不解释,只悠然道:“你父亲就是习武的好材料,可惜了的,没赶上随永乐爷北征,一身好武艺,用不上啊。”

    “多谢伯爷夸赞,小人先父泉下有知,也必感愧的很。”

    “哈哈,你父亲的性子,是很老诚实在的。”王骥目光如电:“听说,你在正南坊里干了件很漂亮的事?小子,就算要博出身,做事要凭良心,不可损阴德。”

    老头子是说的真心话,还是在试探?在大明混到王骥这样的高位,还会有这种政治洁癖?当真是如此,干吗巴巴的把自己找来!

    那天设计抓人的事,说张佳木没有一点报愧于心也是假的。不过,让他重来一次,他还会选择那么做。

    老头子这般责备,张佳木倒是不信了,他将心一横,昂道:“敢问伯爷,当初斩安敬,到底是他怯敌惧战,并且贪污军饷,还是伯爷要杀人立威?”

    “你好生大胆!”王骥须皆张,年近八十的老人,起怒来,真是有威不可当之感。不仅是张佳木,便是一旁的李春和府中下人,忽啦啦跪了一地!

    当年的事,一直引为平生快事,别人提起来,也说他杀伐决断诛除不法,胆大心事,行方而智圆,真的是干了一件很漂亮的事。

    然而午夜梦回时,杀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安敬究竟是什么原因,别人不说,自己心里可清楚的很。

    这少年人,真的是胆大包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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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旧识

    “你顶的老夫好,”王骥张牙舞爪一番,奈何张佳木根本不怕,他倒是有点儿欣赏这个略显莽撞的少年人了。

    以他的见识,什么人什么性子在他眼下几乎无可遁迹,在他看来,张佳木虽然精明多智的样子,毕竟还是少年,有点不怕死的血勇之气。

    他哪里知道,张佳木是摸准了王骥这种人的性格,一见面就故意训斥为难,大摆伯爵的威风,这么老的老头了,哪来这么大的火性?

    当然是试探,看看张佳木是不是块材料!既然对方招数来了,当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种快入土的老头子,性格最是自负,认准了的事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因为其一生经验已经成型固定,一旦有了判断,脑海里就不会再有别的答案了。

    既然他想看看张佳木的风骨,而且想看看这少年是不是奸险小人,那么,就展露一点莽撞和血勇给他看就是了。

    效果果然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好。

    王骥吃了顶,脸上却和气多了,老头子抚着额头,叹息道:“好吧,英雄出少年啊。张家大郎,你的父亲当年可不敢这么和老夫说话的!”

    他再三提起张佳木过世的父亲,弄的张佳木奇怪极了。他的父亲,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校尉,老头子这等身份的人,怎么对一个死去的锦衣卫校尉这么念念不忘?

    王骥似乎也知道自己有点碎嘴了,他自失一笑,心道:“年纪大了!”

    当下不再说这些闲话,向着张佳木道:“小子,随老夫进来,里头倒是有你的故人在等着,老夫不话,他也不便出来,恐怕是等急了。”

    “是,但由大人做主。”

    故人这个词,对一个十来岁的年轻后生来说真的是更加奇怪了。张佳木总以为今天一行不过就是些公务上的交待,最多是李春的面子推荐他过来,不成想,竟是王大伯爵真的有所安排,这可真是叫他诧异极了!

    王骥先行,会客的地方在伯爵府的小客厅,外客能到这儿来,已经算很有面子了。两个穿着华丽的小丫头子站在廊下,看到王骥和李春、张佳木三人过来,立刻伸手把棉帘子掀起来,隔的老远,就能闻到香风扑鼻。

    到底是少年人,张佳木忍不住瞄了两个小丫头几眼,都是十五六的年纪,白白净净的,打扮的俏丽漂亮,看他看过来,两个丫鬟也不躲,只是抿着嘴笑。

    张佳木微微一笑,闪身进房,大冷的天,虽然离天黑还早,屋里已经生了好几个铜盆炭火,红色的火苗赶走了寒气,不大的厅房里暖融融的。

    李春显然是熟客,进了房不要主人让,自己跑到外间黄花梨的多宝阁前,一边看,一边笑道:“我看看伯爷最近添了什么好物件没。”

    多宝阁上摆放的都是些精巧的古董物事,从青铜器到宋瓷,一共摆了十二样,隔一段时间,就会更换一批,所以李春才有此说。

    王骥笑笑,也不理会,伸手往左侧客位一指,道:“张家大郎,看看那儿坐的是谁!”

    从大日头里进来,张佳木视力一时还没适应下来,眨巴了两下眼,才看清楚座中人是谁。他大喜,趋前两步跪下,取下毡帽,叩道:“恩师!”

    “好,”座中人也是很欣慰的样子,站起身来受了他这个头,然后伸手把张佳木拉起来,笑道:“大约有好几年没见了,你可长高太多了!”

    “是的,师傅。”

    在王骥这个小花厅里等着的这人,却当真是张佳木的师傅,名叫哈铭,是个蒙古人。张佳木小时先是随父习武,后来又跟着这个蒙古人学骑射,一身骑射本领冠绝常人,都是拜哈铭所赐。这位师傅已经很久不通消息,让张佳木非常想念,今天一见,想起当年慈父延请明师教授骑术射法,但今天恩师能得重新见面,慈父却已经溘然长逝,对答之时,已经颇动感情了。

    哈铭懂得他的心思,也不多说,只是轻轻抚拍他的背部,以示安慰。

    师徒二人这么静静了站了一小会功夫,张佳木才又问道:“师傅,好几年不见,您老人家可在哪儿?土木之变以后,听说师傅平安无事,先父极为高兴,多方访探师傅的下落,可惜后来就是寻访不着,先父很不开心,却也没有办法。”

    其实他的话也不尽不实,当初哈铭是个蒙古降人,在三千营里干到了总旗,和张佳木的父亲不知道怎么认识有了交情,还到张家来教张佳木骑射功夫。后来正统皇爷,也就是当今太上皇被王振挟持北征,五十万大军被也先全部歼灭,多少名臣大将死于此役,包括名将英国公张辅在内,无一幸免。

    消息出来,京师里都是愁云惨雾,当时张佳木才十一岁,年纪虽小,但当时的情形可是记的清清楚楚。别人他不理会,却是很担心自己的授业恩师———哈铭当时也是从征大军中的一员。

    好在后来消息传来,哈铭平安无事,但多少侥幸脱得性命的武将都回了北京,哈铭却一直没有消息。

    后来,张佳木的父亲多方打听,有一天回家之后神色大变,张佳木上前打听消息,却被严父勒令再也不许提哈铭是授业恩师,不仅不许提这件事,连哈铭这个人也不准提起。

    严父如此训令,张佳木也只好听从,所以哪怕就是任怨也不知道此事。时间久了,连他自己也渐渐忘了幼时的这位师傅,今天一见,很多往事浮上心头,千言万语,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其中况味,哈铭有些知道,也有些不明白,不过自己这个徒弟很重感情,对他这个师傅的关心自真心,这倒是教他十分欣慰的。

    授业之时,张佳木七岁,一直教到十一岁北征,几年功夫朝夕相处,也不是没有感情的。

    “好了。”哈铭笑道:“我们俩的事,且容以后有空慢慢再讲,来,我替你介绍一个人。”

    这会张佳木才注意到,在哈铭上还有一个人,头顶是黑色的折上巾,身上穿的是斗牛服,银带、皂靴。

    “这位是?”他面露犹疑之色,这位上座的人身份显贵是必定的了,因为斗牛服和蟒服不是一般人能穿着的,只有皇帝信任的亲贵大臣才会被赐斗牛和蟒服。而眼前这位,看着挺憨厚和气的样子,方面大耳,一脸福像,虽然穿着斗牛服,也并不象个身居高位的人。

    上位者的气质是很容易分的出来的,眼前这位,倒象个街坊里茶馆的老实人,就是一个挺和气的中年大叔。

    哈铭一笑,道:“这可是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大郎,这是你们锦衣卫的试百户袁大人,你快见过了。”

    试百户,就是说并不是正式的百户,这样的官在锦衣卫里就不算什么了。非得象门达那样的实缺百户,才算有权。

    不过,张佳木也不敢缺了礼数,能在靖远伯府里当座上客,又和哈铭,李春等人熟识,这个试百户大人也不是那么简单!

    “卑职见过袁大人!”

    袁百户笑了笑,伸手把张佳木搀扶起来,端详了一下,道:“不错,看着很精神。”他突然有点感慨:“和当年老张大哥长的真象!”

    “可不是!”哈铭也道:“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佳木,”袁百户又接着道:“我托大,叫你声贤侄吧,你还记得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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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新的任务

    “世叔说的哪里话来,”张佳木见机很快,他迅改了称呼,道:“世叔,我还真不记得了。”

    “是了,”袁百户笑道:“当年我去你家,你才几岁,不记得也是该当的。”

    他这么一说,张佳木倒是仔细看了他几眼,脑海里灵光一闪,狠狠骂了自己一句笨蛋,接着才又道:“世叔,侄儿真该死!”

    他跪了下来,叩一下,道:“侄儿谢过世叔的栽培!”

    原来这个试百户就是这个月初在东司房值班的锦衣卫军官,张佳木和任怨进门的时候,袁百户打量了他们半天,后来抽签抽了个好差,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想来,就是袁百户暗中有所助力了。

    袁百户很欣慰:“不赖,你记性可真好。”他紧接着又道:“不过,当时我可不知道你是我张大哥的儿子,当时是看你们当差勤谨,看着又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能帮一次是一次吧。”

    他人生的方面大耳,一脸正色,神态安详平和,说这种话,张佳木真信。

    但他想不通,怎么最近接连遇到贵人,自己死去的父亲,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认得这么多达官贵人但他自己却只是一个小小校尉?

    张佳木的心思,在场的人都看了出来。袁百户和哈铭相视一笑,哈铭先开口:“大郎,你也不必多想了,今天私谊说到这儿,有空我们叔侄几个再聊。靖远伯这里,我们不便以私废公,伯爷找你来,可是真有公事。”

    “是,请伯爷吩咐。”

    提到公事,那么就不能不讲规矩,张佳木的身份和王骥差的太远,正好在座的又是叔辈,他便站班伺候,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站着等王骥吩咐。

    王骥年虽老迈,精神还是很好,他中气十足的道:“是这么一件事,就是昨天,户部给事中杨煊家里出了点事。事原不大,但牵扯很多,皇上叫我查办复奏。我看,正南坊里的东厂番子实在靠不住,锦衣卫呢,老夫也不很熟,今早我传召了门达过来,他荐了你,又听李春指挥说你武艺高强,我想,武艺很好,人也聪明精细,这件事交给你来办,虽然你还年轻,应当能拿的起来!”

    老头子毕竟是老了,说话有点道三不着两的,说了半天,究竟是什么事也没说明白。

    李春皱了皱眉,上前补充:“昨天也是蹊跷的很,大冬天的,打了冬雷。原本也不相干,但雷劈中了杨大人家的厢房,死了几个奴仆,现在有传言,杨大人修身不谨,必有欺天之事,已经有几个御史要弹劾他,这件事不查明白了,干系很大。”

    原来昨天天黑后下了点小雨,而且打了一阵雷,冬天打雷原本就是很少有的事,这个户部的给事中杨大人家遭了雷劈还死了人,想想也还真算倒霉。

    搁几百年后,也就是补几根避雷针的事。明朝雷击的事可不少,特别是殿阁建筑,建的高,又没防雷设施,拿紫禁城的三大殿来说,就被烧毁过几次。

    不过雷击坏人一说,深入人心,这位杨大人凭白被雷劈了,找不到好理由开脱的话,还真是不安于位,非得自己辞职走人不可。

    当然,这是最表面的原因。张佳木以前对朝局不大关心,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估摸着,肯定和权力斗争有关。肯定是一派打另一派,神仙打架,借着雷击的事两边斗法。

    很明显的,眼前这汪水深的都快成黑潭了吧……

    看着这些爷爷辈叔父辈的老狐狸们,张佳木很想大叫一声:“大爷大叔们,放过我吧!”

    不管怎么说,得先推托一下!

    他道:“伯爷,卑职只是个锦衣卫的旗校,哪有这种资格主办刑案!”

    “不妨事,”王骥飞快的道:“是门达百户荐的你,他挂名,你主事,他对你放心,我对你当然也放心的很!”

    “你好生办事。”大约也觉得有点强人所难,所以王骥带着一点歉意道:“这件事过去,我会给你说话,总不能太亏待你。”

    以他的身份地位,保举一个锦衣校尉太容易了!

    “是,”张佳木肃然道:“既然伯爷严命,卑职当然竭诚效力,绝不会推诿坏事。”

    这下公事算是谈完了,王骥一端茶,身后长随便高唱送客。

    已经快到吃饭的时候,不过张佳木的身份还真不够在王骥府上留饭,所以张佳木从容行礼,向着众人告辞。

    别人都坐着没动,哈铭把张佳木送到大门口,笑道:“怎么样,有什么想法没有?”

    张佳木苦笑道:“见步行步吧,师傅,这一次徒弟可是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这样不好么?大郎,京师风雨将至,安避家中当然可保平安无事,但富贵险中求,不置身其中,恐怕你这一生也只能是以校尉终老。”

    这话,乍听之下,平平无奇,略微一想,其中含意深极了。

    张佳木这会才若有所悟,问道:“师傅,这个杨给事,是怎么回事?”

    哈铭出来就是为了和他说这个,因此立刻答道:“皇上换太子的事,你知道吧?”

    “记得好象是景泰三年的事,怎么了?”

    “原本的太子是太上皇的儿子,皇上的侄儿。皇上废了他,立了自己儿子。这也不能说错,谁不愿传位给自己的子孙?可惜,后立的太子福薄,没几年就死了。杨给事前一阵上了个奏疏,请皇上‘早建元良’,这个中含意,你懂没有?”

    “懂了!”

    张佳木悚然而惊:当今皇上和太上皇虽然是亲兄弟,但是天家的事是没有什么伦常亲情可讲的,兄弟两人早就掰了脸,听说太上皇在南宫连饭也吃不饱,现在立太子的事已经是天下第一事,杨煊这个奏折,肯定是有人授意,早建元良,当然是早点复立原太子朱见深,这件事真的是大的不能再大了,卷到这事里头,极为不智。

    “你放心好了。”哈铭看出他的心事,安慰道:“这件事,两边相持不下,皇上既然叫查,就是要给各方一个交待,伯爷负责此事,我们这些叔辈又怎么会叫你出来背黑祸。小子,你好生办你的事,不管查出什么结果来,总之你自己得大大露个脸,懂么?”

    这才是哈铭叫他出来吩咐的用意了!

    还不等张佳木答话,哈铭又神色轻松的笑道:“听门达说,他推荐你参加射柳?”

    “是的,徒儿想试一试。”

    “你的弓马功夫可是我一手教的,不要给我丢脸!”

    “不敢保一定获胜,总之徒儿尽全力就是了。”

    “怎么不敢保?”哈铭大为不满,连连摇头:“我教的徒弟,又是张尚荣的儿子,总要有点不甘人后的气势。”

    他又道:“今天没空了,这几天内,我总要抽个时间出来,到你家去看看。你要小心,如果你真的不堪,我要代你父亲责罚你。”

    哈铭在蒙古人中都以善骑射闻名,不然的话,当年北伐打瓦刺也不会挑他这个通事入营从征。早年教授张佳木武艺时,哈铭就极为严格,如今有他去指点,必定能够事半功倍。

    张佳木大喜:“徒儿恭候师傅大驾光临!”

    哈铭哼一声:“走着瞧吧,你不要当我在说笑。”

    说罢,他摆了摆手,又看了看在一边等候的任怨一眼,笑着说声:“不坏。”然后,就这么施施然入内而去了。

    看着任怨一脸好奇的过来,张佳木感觉自己还是没怎么回过神来。

    这一天,事情可真是太多了!

    射柳的事,过几天就要开始,先在锦衣卫里头比试,然后再和其余各卫选出来的比试,过五关斩六将,其中的辛苦当然不必说了。能不能出头,尚在未定之天。

    御史高平那边,将来会怎么找他麻烦,也是很值得头疼的事。

    还有自己的小旗官,胸襟似乎也不大开阔……

    还有自己的师傅和叔执辈们,神神秘秘的,究竟他们是哪一派,背后的势力又是谁,颇堪玩味。

    还有,自己父亲的身份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有点云山雾罩。

    门达百户大人似乎对自己期望值有点过高……现在最头疼的,就是那个该死的遭雷劈的杨给事中家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他怎么才能在这件事里捞到好处,在王骥这样的元老重臣面前,好好的露一回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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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搅动风云

    这么多事,就算是当着任怨也不好多说。

    看到任怨迎上来,张佳木微微一笑,道:“九哥,咱们回家去!”

    任怨可是满脑子的疑问,不过,他现在对张佳木可是佩服极了,这小兄弟说什么就是什么,心里清楚的很,跟着他走,准没错儿。

    出外一个月,又是少年,当然想家了,任怨也是一笑,道:“那就快点走,这个时辰,总还能赶得上家里开饭。”

    “家里是必定会等的。”

    “佳木,现在咱有银子了,买两匹马怎么样?四百来斤的三岁口好马,估摸着,五六两银子也就到手了。”

    “这主意不坏!”

    正南距宣南不远,两人谈谈说说,没一会功夫也就回到了宣南坊中。

    府、县、坊、牌、铺,大明京城政治架构和街道都是层次分明,架构严谨。

    城市街道一般是按钟鼓楼的所在四散辐射,宣南坊中也不例外。钟鼓楼所在的大街最为宽阔热闹,沿街都是店铺商家,来来往往不少行人客商,儒冠僧尼,流民乞丐,赶场的妓女乐师,熙熙攘攘,热闹极了!

    张佳木心情极好,穿越以来,虽然头疼的事儿不少,但好歹是打开了局面,回想一个月前,他和任怨两人在刑部坐记时吃的那种苦,遭的那些白眼轻视,不由得不让人心生感慨!

    一路上边走边看,陈宝良的羊肉面店,富泰祥的鞋店,孙春阳的南货铺子、戴春林的香料铺子,林林总总,真不知道有多少家!

    这还不算是最热闹的地方。

    京城里,两个地方最热闹。一个,就是正阳门东西大街,店面铺子最多,商家的招牌幌子能把天给遮住,在那儿,凭你是天上有的,地上走的,就没有买不到的货物!

    第二个,就是按前朝后市规矩,皇城里每到一定时间开的大市。按春秋古义,天子居朝堂于前,建坊市于后,以便利国惠民。

    现在当然不比上古那会儿,但老祖宗的精神倒还没丢。从玄武门到景山,好大一块地方,到了开市的时候全城的商铺都到那儿摆摊卖货,在皇城开市,不是上等精品的货物也断然拿不出手,论说起来,皇城大市可又比正阳门东西大街要更热闹,货物也丰富的多了。

    张佳木在戴春林的香料铺子里买了些桂花油,又买了两斤羊头脸肉,叫伙计片的雪花般轻薄俏式,再又在南货铺子买了点酱料什么的,最后还买了蜜饯攒盒,买了这么一大堆,算了算,花费了三两多银子。

    搁以前,当然舍不得,也没这么多银子。

    到了胡同口,兄弟两人分手。这一回,可有点依依不舍的味道。

    以前哥俩都是一起办差,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这一下猛的要分开,两人都觉得有点不好受。

    好在,过一阵子就要一起到大营去参加射柳比试,张佳木倒是想起来要提醒他:“九哥,回去之后要好生多练骑射,你说买马我倒想起来,赶紧去买,咱们以前练的多,这两年可没了马骑,骑术不过关,射的再准也没用。”

    射柳是讲骑射配合的,两样真的是缺一不可。

    任怨连连点头,道:“你事忙,过几天我有空就去看看,就便买两匹回来。”

    “好!”张佳木想了想道:“马鞍什么的家里都现成的,倒不必再费事。但马一定得好,口要壮盛,腿劲要好,九哥,你可得看好了!”

    不管有没谁在背后照应着,张佳木觉得凡事还得先靠自己。要是射柳大会拿了金牌,这一生大约也不会愁吃喝了。

    至于国家大事,废立太子,去他娘的!

    他说的郑重,任怨也知道此事要紧,当下郑重其事的答应下来。

    两人长揖而别,任怨自己回家,张佳木信步而前,看着长着青苔,砖缝里残留着衰草的门,心中感慨万千。

    不管怎么说,有家才有根,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院就是自己的家,自己的根啊。

    他轻轻拍门,没有几下,门房老张福已经连声答应,跑了过来。

    开门一看,老头儿干瘪的脸上露出极其灿烂的笑容,一瞬间,张佳木都以为自己眼花了。小门小户的,日子过的挺紧,张福跟了张家几十年,平时也是默不言声的,到这会儿,张佳木才知道,原来这老奴仆脸上还能露出这么丰富的表情。

    “是大爷回来了。”老张福又惊又喜,都顾不得张佳木,连忙就回过头去,冲着院子里头大叫。

    “哎,张福你这是干吗!”张佳木埋怨着,心里也有点说不出来的感动,这么着一来,等他进了院子,不大的小院正中已经站了满满当当一院子的人。

    老张福两口子,母亲,小妹、这是自己一家子人。意外的是,还有舅舅徐胜一大家子人,七八口子,和张家自己家人站一块儿,黑压压站了一地。

    舅舅是一向不大上门的,他老人家也是锦衣卫的校尉,就在正阳门东西大街上当差任职,不红不黑的混日子。因为张家日子难过,舅舅家想必不想沾包,怕受连累,这一回刚补了校尉,这一大家子可就不请自来了。

    “好外甥,你可回来了。”徐胜可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反正这小子亲娘是自己亲妹子,他就算不满意又能怎么着!

    张佳木是没办法,就这么几个亲人,能包容就包容得了。

    他露出一脸笑,举着手中的大包小包,道:“舅舅来的巧了,正好,我买了不少好东西,还说给舅舅送些过去,可巧你老就过来了。”

    这当然也是满嘴胡说八道,不过,有这态度就行了。

    到这会,徐氏也放下心来,看着一个月没见的儿子,因见张佳木又黑又瘦,不觉心疼极了。

    “娘,我这是每天射箭练的,”当儿子的知道母亲的心思,一看徐氏脸色,张佳木便笑道:“儿子要去博一个宫中射柳的名额,不累点苦点,成么。”

    儿子出息了,母亲自然开心,这么一排解,徐氏心里好过了许多。她拍了拍张佳木身上的浮尘,笑道:“进房说吧,里头有好东西给你瞧!”

    “什么东西?”张佳木一边走一边和妹妹小花说话,拿买的攒盒零食和胭脂头油什么的逗她玩儿,心里倒是奇怪,家里哪有什么闲钱给自己买稀奇的玩意?

    到了堂房正中,一看就明白过来了。

    黄杨木打成的大供桌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套衣物,有纱帽、飞鱼服、还有靴子、腰牌、鸾带,最后,还有一把精致漂亮的绣春刀。

    徐氏笑道:“大郎,这是你们卫里门百户差人送来的,派来的人,可着实把你好生夸了一回,说你办事很得力认真,百户大人对你喜欢的紧。儿子,你可要好生当差,不要辜负了大人的信任才是。”

    这就是锦衣校尉的全套装扮了,从今儿起,他可以脱了身上的赤黄罩袍,穿上飞鱼服,佩上绣春刀,成为一个正式的锦衣卫校尉了!

    “来,穿上给娘看看!”

    徐氏心里高兴极了,自从老爷离世,家里顶梁住就是眼前这个尚未娶妻的儿子,眼看着儿子补上了缺,她的心事也算是去了一半了。

    张佳木知道母亲心中高兴,只得凑趣,于是解衣换衫,徐氏和舅舅一家子都笑呵呵的看着,堂房之中,一团喜气。

    “对了,”徐胜似乎刚想起来:“大郎,前些日子,朱指挥使到正阳门那边去,召集了人说话,特意提起你来,虽说他为人刚正,对你办的差不是很欢喜,但夸你是个聪明人,还说,正阳门那里乱的很,他打算和门大人打个招呼,调你到正阳门那儿去当差。”

    徐胜极为欢喜的样子,他道:“朱指挥可是掌刑的指挥使,他老泰山又是于少保老大人,大郎,要是你巴结上了他,可又比跟着门达百户强一百倍了!”

    舅舅口中的朱骥指挥使大人,应当就是另外一派的大佬之一了吧?

    看来,前一阵子,他跟着门达搅动正南坊的大局,引起的反弹当真不小!自己这个小小校尉,居然惹动起了京华风云,各方势力,都已经开始对他加以关注!

    他苦笑道:“舅舅,我一个小小校尉,岂能巴结得上?况且,上头有命叫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哪有我自己做主的份?”

    这么一句话,徐胜似乎得了回答一般,哈哈一笑,就把话题揭过去,不再继续说了。

    张佳木暗自摇头:徐胜身后的这位大佬,眼光似乎很差劲啊……挑了这么一个唬烂的说客来,岂不是事倍功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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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为王介绍:
大明锦衣卫,最早最拉风的特务组织,主角从一个锦衣卫的小兵到锦衣都督,异姓封王,再权倾天下。锦衣为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为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为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