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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富贵全文阅读

作者:午后方晴     一品富贵txt下载     一品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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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狗血的剧情

    天光一亮,各种叫卖声,吵闹声响了起来。

    宋久欣欣然地从床上爬起,掏出他自制的小牙刷,往嘴里塞了一小把青盐,胡乱地刷着。

    大姐从外面直接将门推开。

    宋九父亲是前周朝一名都尉,立的战功多,奖励也多,代价就是父亲身上多处受伤,不久去世。不久的不久,赵匡胤皇袍加身,虽说善待了柴家母子,不过对于前周的一些有功将士,稍稍薄了些。

    随着母亲也去世。

    宋家还有人,在宋九之前有两个哥哥,都是才出生不久就夭折了,另外有六个姐姐,也有三个姐姐在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只有大姐、五姐、七姐侥幸活着,宋九成了宋家的宝贝独苗。

    算是好的,宋九母亲生了九个孩子,活了四个,在这时代不算是悲催。

    宋父生前就反感儿子再去当兵,死后,宋母更不想让儿子再去做武将,将儿子放在私塾里读书,希望儿子长大后能一个文官,用文章来出人投地,而不是武功与xìng命换来的功名。

    母亲死后,大姐便取代了母亲工作,对宋九监督很严。

    宋九最怕这个大姐。

    连忙行礼,唱了个肥喏道:“见过大姐。”

    “今天放榜,为何你不去看?”

    “大姐,该中的看了它也会中,不该中的看了它也不会中。”宋九道,心里却在说,不要我这个冒牌宋九,就是原来的那个宋九也未必得中。

    此宋九非是彼宋九。

    他是来自一千五十年后,是一个驴友,一个雨天在攀援泰山时出了事,掉下悬崖,正好空间劈下一道闪电,击中掉落中的宋九,然后就来到乾德元年的宋朝。

    为什么穿过一千多年的时空,难道接近于光速的闪电在空中制造了一个类似黑洞的磁场,形成穿越?自己**灭了,灵魂未灭?但为什么又从泰山到了宋朝开封?他想不懂,只知道一件事,自己穿越了。

    那个宋九科举不得中,吃多了酒,摔了一跤,然后自己……就上身了。敢不敢说?来宋朝一年时间,他发现到宋代问题多多,第一个就是语言,语言与前世语言根本不同,似乎是某些南方方言,又不象。好在他跑的地方多,学了几个月,才勉强会说宋朝话。其次就是生活,北方现在仍多吃面食,可是脱壳技术不过关,避免不了面粉里会有许多麦麸。这不算难吃的,难吃的还有高梁、粟。到了冬天又没有棉花,有被子,用葛布与麻布织得厚厚的,里面塞一些木棉絮,尽管家里面生了木炭,可那个冷啊。

    大姐不知道,继续时常过来监督他学习,对这个宋九也不排斥。在宋朝做什么行当最好,当官,当文官。越往后文官越吃香,他上大学时,中文系还是他的选修项目,有这个底子。

    又学了一年时间,但学到最后,他那点底气慢慢消失,今年再次参加科举,到了考场还是发呆,特别是那个骈文,让他勉强写一些古散文都吃力了,还写什么骈文,并且是严格的四六体骈文。他哪里会,索xìng撒气般地写了一篇古散文:

    秦灭诸候,一天下。而其心以为周之亡在乎诸侯之强耳,变封建而为郡县。方以为兵革不可复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汉帝起陇亩之中,而卒亡秦之社稷。汉惩秦之孤立,于是大建庶孽而为诸侯,以为同姓之亲,可以相继而无变,而七国萌篡弑之谋。武、宣以后,稍削析之而分其势,以为无事矣,而王莽卒移汉祚。光武之惩哀、平,魏之惩汉,晋之惩魏,各惩其所由亡而为之备。而其亡也,盖出于所备之外。唐太宗闻武氏之杀其子孙,求人于疑似之际而除之,而武氏rì侍其左右而不悟。

    当今圣上,见五代方镇之足以制其君,尽释其兵权,使力弱而易制,恐不知子孙卒困于敌国。见湖南之乱,臣民yù思圣上变生革故,以yù权利相掣肘也,恐不知杂冗接踵而至,国家困于财政也。

    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盖世之才,其于治乱存亡之几,思之详而备之审矣。虑切于此而祸兴于彼,终至乱亡者,何哉?

    人道也!

    制度乃规矩,无规则不成方圆。然规矩由人立亦由有人废也。圣上光复国家,开创盛世,yù以文治天下,尤不知古贤之文骈于何处乎?骈于魏晋辖居之时也!

    骈文穷姘极态,缀风月,弄花草,yín巧侈丽,浮华纂组,刓搜圣人之经,破碎圣人之言,离析圣人之意,蠹伤圣人之道。使天下不为《书》之典谟,《禹贡》《洪范》《诗》之雅,《chūn秋》之经。

    圣上yù开创万世太平,定制度,倡圣法,竟以骈文为科举典范,臣民不知圣法何在,制度何以得立也。

    从古散文角度来看,它是一篇中规中矩的古散文,抄袭了一部分《深虑论》的东西,但与它不同,一个说幽远飘缈的天道,一个直接说是人道!也不要想立万世太平的制度啦,连这些没有用的骈文都当成国家的文章标准,科举标准,还谈什么制度与立法!

    讲得对错不提,关健现在骈文体是主要文章体,猛然出现这样的古散文体,并且出现在科举赋文上,打一个比喻,就象后世chūn晚上,有一个歌手忽然唱起了《十八摸》……

    肯定不会得中!

    “你xìng子越惫懒!”大姐用手指在他头顶上敲了一个响指,然后给宋九做宽汤饼,也就是白面条,但在宋朝属于高档面食。

    又道:“我已让大伯(店小二)去看榜了。”

    “谢大姐。”

    扒拉着汤饼,大姐店中的大伯跑回来道:“大娘子,那个,那个未中。”

    “如何是好,”大姐一屁股坐下来道。

    中不中不但关系到九弟的前程,还有一门婚姻,十六岁时的宋九在路上看到一户刘姓商贾人家的小姑娘,一见倾心,不知犯了那门子的邪,铁了心要娶人家小姑娘。刘家未答应。宋九就发愤读书,第二年中了解试考,成了举人。举子就算是半个功名人了。宋九大姐再次去提亲,这一回人家发话,答应可以,我家小娘子还小,才十四岁。我们也舍不得让她立即嫁人,你家小郎君继续发愤吧,中了进士我们就将她嫁给你家小郎君。

    宋九就一直读书,考试,反正这几年年年都进行科举,前年未中,去年未中,还郁闷地喝醉了酒,跌得浑身是伤,让邻居们发现,抬回家,几个月未能说话。

    今年又未中,刘家小娘子今年十七岁了,刘家还能等?

    宋九继续喝着汤饼汤,刘家小娘子管他这个冒牌宋九何事!

    看到大姐面带忧sè,宋九放下面汤碗道:“大姐,我想开了,大不了明年再试一试。”

    “明年……”

    “大姐,你想一想,几百人去科举,只录取了八人,多难考!”

    是谬论,往后去宋朝科举规模越来越大,往往能录取几百人,那是三年四年一次,全国读书人多达几十万,上百万,前来参加省试的就成千上万,录取得多,可不比现在好考。

    不过糊弄大姐足矣。

    大姐想想也是,一是担心刘家,二是担心弟弟,看到他心态好,不象是去年借酒浇愁,面sè才变得稍稍好些。

    她刚要告辞,一个褐衣老者走进来,看到空空如也的家,未说话先摇头,然后道:“谁是宋家小郎?”

    “翁翁,我就是。”

    “我是刘家的管事,家主人让我通知你,我家主人答应将小娘子嫁给朱姓人家,你家以后就不要派人过去打扰啦。”

    “悔亲,真狗血的剧情啊,”宋九愣愣道。

    不能算是悔亲,两家连亲都未订,只是人家随口说了一句,是宋家当真了。不过若宋九真的考中进士,以赵匡胤的一些迹象,重视文治,渐渐给文官放开权利,又能般配刘家小姐。

    “什么狗血……你们怎能反悔呢。”大姐道,前面是问宋九,后面是对刘家管事说的。

    “悔就悔吧,大姐,勿用担心,天涯何处无芳草。”

    老者耻笑:“天涯内芳草不少,可不是狗尾巴草般配的。”

    宋九噎得不能作声,差一点说,老哥,你太牛了。

    PS:关于宋朝官话,仅能从闽南与五岭北一些客家话中,甚至能从倭国与棒子语言中找到影子,不相似,但与普通话差距是天壤之别。若无时间缓冲,是绝对听不懂说不出来,这一条不多做解释。

    那本仙侠书不会扑,也不会上架,闲了就去更两章。若有那本书过来的道友,只能说道歉了。没办法,二十万字,两千几收藏,yù哭无泪,坚持不下去了。为了生活,不得不重归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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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心

    老者说完离开。

    宋九有些发呆,让他选择,他宁肯活在那个世界里,虽然他不能算是土豪,可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棉被子,再穷苦一点,还能用电风扇扇一扇。

    但穿过来,穿越者总有穿越者的优势。

    自己这一年干了些什么?

    这样想很是不对的,以后文化吃香,这时代文化更吃香,狄青那样的地位,还天天捧着chūn秋苦读,害得罗贯中写三国演义时,将狄青的形象往关羽身上硬套。

    岳飞虽是武人,可是写得一手好字,文章与小令同样写得不错,在庐山隐居时,与文人互相赋和,从不落下风。

    宋九想在这个开封城有名的贫民窟混一辈子,这一年他是稀里糊涂浪费了时光,若想以后有前程,这一年不算是混时光,相反,现在他这种心态反而是急躁。

    至少经过这一年的沉淀,加上他以前的一些底子,写四六体骈文,还要写好,是勉为其难。但能写一般的文章,那怕是作诗,字经过一年练习,也能稍稍拿得出,至少不会丢他这个举子的脸。这个对他将来的发展会大有帮助。

    他现在却胡思乱想,想那些个穿越小说,一穿越就能飞黄腾达,那有那么容易……

    宋九不信邪,他前世多少也是一个文化人,又喜欢在外面跑,老苏不是说过一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见多识广,难道真的没办法?

    大姐看到宋九在发呆,以为他心中难受,便道:“九儿,到我店中去,姐为你做几个拿手的小菜。”

    宋九对刘家那个小娘子不当一回事,可被人上门悔亲,还说了一句不是狗尾巴草能般配的,心中有点儿不畅快,道:“好。”

    站起来要走。

    “你披头散发地往哪儿跑,难道想学一个术士?”大姐将宋九按坐下,将宋九头发梳顺,额前的头发拢结于顶盘结挽髻,用一根银簪贯起,拿起儒巾罩在他头发上,又看着铜镜,晨风吹来,幞头上两根小带子飘啊飘,大姐说道:“这样才算文人。”

    宋九未说话,三个姐姐想自己做文人想疯了,可是这个身体受那个便宜老子的遗传,块头大,无论怎么打扮,文人的样子看不出来多少,倒是一看,颇象是一个武将。

    来到大姐酒栈,先是陪大姐买了菜,怜着回来。

    宋朝早晚两顿正餐,吃中饭的人很少,酒栈中客人未正式来,大姐先给宋九做菜,大姐夫在择菜,态度不冷不热,也是他一贯的xìng格,然而此时的宋九非是昔rì书呆子宋九。

    他感到大姐夫那种淡漠眼神外的一些东西。以前宋九父亲在的时候,家中条件好,几个女婿都沾了光。后来江河rì下,几个姐姐暗中补助家里。书呆子宋九想法是以前家中贴了许多出去,现在是反哺。宋九到了宋朝,感到有些不大好,要读书啊,没有时间,便想出一个办法。宋朝才立国时间不长,不过自周威到柴荣,再到赵氏兄弟,皆重视内治。宋朝京城还没有史书上所说的那般繁华,但开始出现一些欣欣向荣的景象。

    人口多了,商业气氛浓厚,外来流动人口增加,宋家宅子大,宋九便将空的房屋出租,做了房东。不过宋家在东水门汴水南岸,到了这里,地势有些偏,房屋出租价格不高。租金只能勉强足够宋九一人温饱,但足够了,他一人饱全家也就饱了。于是除了读书,就是在混rì子。

    大姐反感,宋九说了一句话:“大姐,你们能保我一时,可能保我一世?”

    大姐无言以对,仍然时不时塞几个钱给他用。

    这种情况,姐夫不大好说什么,并且姐夫一家里里外外多是大姐在cāo持,他也不敢说什么。

    可时间一长,姐夫心中肯定不痛快。

    “这可怎么办?”

    宋九盯着外面的汴堤,汴堤上杨柳青青,有几只小黑燕飞来飞去,灵动曼妙的身影宛若几只小jīng灵在舞动。

    几个选择,第一做官,想要做官一是上战场,宋九前世也不是好惹的,但想在战场上杀出一个功名,多么不易。二就是科举,这个,这个也不要想了。参加了一次科举,他发现这玩意儿对自己来说,纯是浪费时间。

    第二个就是经商。

    宋朝往后商业气氛发达,做一个有钱的商人也是不错的选择。

    然而做生意那有那么容易的?

    就是容易,大姐若听说自己要去做生意,估计会提刀追杀自己。

    这么一想,他觉得悲催了,人总要有一个目标,自己目标在哪里?

    宋九神游天外,七岁的外侄子跑进来大声道:“舅舅,母亲说你考中就会做大官,你做大官了吗?”

    大姐要打,宋九伸手拦住,外侄子依然用天真无暇的大眼睛盯着宋九看。宋九打了一个哈哈儿:“大官吗,以后一定会做的。现在不行。”

    “为什么啊?”

    “舅舅还小,不是做官的时候。”

    姐夫暗暗闷哼一声。

    宋九看到了,心里想,这样不行啊,继续下去,连亲戚都没法做。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七姐跑过来喊道:“大姐,姐夫,不好了,两河又打起来。”

    是指汴水两岸百姓为争活计,挑夫们发生的斗殴。

    开封在唐朝时也算一个商业城市,在五代时多做了都城,于是人口越来越多。原先有皇城与内城,后周时不得不修了一个外城,并将旧城区拓宽,分为五十步、三十步与二十五步三种,改善了交通系统。

    还未得江南,不过自两淮有许多物资运到京城,因此汴水很重要。但汴水在下土桥分成两股,北面一股是汴水主流,南面是支流,直到城外数里外才重新会合。

    后周时国家jīng力还是外敌,不能专心建设京城,南汴水南岸则是仓库区,再往西去是繁华的商业区,北汴水北岸则是居民区,再往北去则是商业区与手工业区。两水之间的河洲,则显得十分冷僻,一度是菜园子荒地,后来人口多起来,两水之间开始住满了百姓,但这些百姓多是外地迁移过来的。一个是移民,一个是土著,本身就有一些矛盾。

    京城这么大,人口这么多,不织不耕,总要想方设法谋生活,有本事的人当官经商,没本事的人只好当兵或者做苦力活,甚至逼迫妻子去做娼,养活一家人。

    做苦力活也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河北与河中两地区的百姓就靠这条汴水谋生。船从全国各地装载货物来了,要从船上卸下,两岸百姓过来搬卸,替主人将它们搬到仓库,或者各个商业区、手工业区,赚取这个苦力费用。

    本来两岸百姓有些矛盾,若是淡季,船舶不多,为抢活计,就会发生一些冲突。大姐夫本来家世还可以,在宋九父亲资助下,于汴堤边上开了一个酒栈,生活尚可。五姐家也行,也是宋九父亲资助,于朱雀门内开了一个小客栈。七姐出嫁时,许父不久就去世了,许家江河rì下,因此七姐夫只好做挑夫谋生。

    大姐痛爱宋九,也痛爱这个小妹,听到后,马上说:“我过去看一看。”

    宋九与大姐来到码头,已有衙役到达,正在阻止,场中打斗渐渐平息,七姐在人群中找到了七姐夫,头上不知道被那人用扁担砸了一下,七姐夫虽用手捂着脑门子,鲜血还是从手指缝中涔出来。伤势不重,看到宋九,关心地问:“九儿,考中没?”

    宋九看他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道:“姐夫,你还是顾一顾你的伤势吧。”

    “这群河北人,全部该死,九儿,考中没?”

    “那有那么容易中的,快过来,我替你包伤口。”大姐利索地找来一个布条,将七姐夫脑门子包起来,算是裹住伤势。这时代医疗条件落后,根本就不指望消毒了。

    又来了一队官兵,不停吆喝,冲突平息。

    接着又走过来一个官员,不停的喝问,抓走了几个冲突领首之人。但官府面对这情况,也是没办法解决,大不了笞几十下,人也就释放了。

    七姐在掉眼泪,大姐在叹气。

    七姐夫受不了两娘们,拿起扁担又去干活。

    宋九长叹:“生活啊。”

    自己生活艰难,七姐夫一家生活更难,不过姐弟之间也算团结,这份亲情却是让人感到很温馨。

    大姐与七姐在说悄悄话,大姐忽然看着七姐肚子,惊喜道:“有了?”

    “七姐,有了?”宋九也惊喜地问。

    七姐羞羞答答,大姐又用手指敲宋九脑门子:“去,不是你问的事。”

    “是,是,”前面那个宋九依赖大姐,这个宋九则是怕大姐,欠得越多越怕,欠是的情!不过他也感到高兴,七姐嫁到钟家好几年,至今没有动静,这一回终于有了,是大喜事。但想到一件不好的事,姐夫家贫困,再加上一个孩子,可怎么办?

    “钱啊!”宋九在心中喊道。

    有钱肯定是好事,这个钱不是变出来的,是挣出来的。如何去挣,他呆呆地看着河面。才是三月,桃花水刚刚上来,汴水水位很低,挑夫们不得不将货物从船上挑下,再沿着河堤,缓慢地挑上岸。其实这无所谓,难度增加,工钱却提高了,货主也无所谓,成本提高了,可以加上价钱。但让宋九却想到一个主意。

    不敢对大姐说,甚至不敢对七姐说,三个姐姐是抱成一条心的,一人知道,全部知道。

    先是找到一家当铺,典当家中的一些房屋,换了一些钱。

    又来到铁匠铺,河中还有一些店铺与作坊的,只是很少,都是街坊邻居的,有许多作坊主人认识宋九。听到宋九说完,李铁匠奇怪地问:“九郎,你要做什么物事?”

    “李大郎,你尽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吧,工本钱不会少你。”

    物事还没有做出来,消息传得颇快,大姐得知,跑来问。宋九说道:“无他,发发财,发发小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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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好戏

    “你尽做白rì梦,”大姐生气地说,从怀中又掏出一张契约书,宋九想要发财,但发财之前,还要李铁匠做一样东西,没有这个东西,天上是不会掉金砖下来的,用家中部分房屋当了一百贯钱,时限三个月,而且宋九父亲虽死,原先在河中威望很高,给的利息也不重,月息百分之三,也就是三个月必须偿还九贯利息。在宋朝,这个利息就当是大白菜价格。

    宋九哪里来的钱还?拖上三个月,还不起,人家就是熟人,也要将父亲治的宅子真的收走。

    大姐得知消息,焦急万分地凑了钱,将宅子重新赎回。

    “大姐……”宋九不知道该怎么说,都说宋朝富裕,几十万几百万贯家产的大富人家彼彼皆是,那是后来,现在这样的大富商仍然很少,包括大姐的酒栈,这个钱几乎相当于大姐那个酒栈一年的纯收入。

    这个没事,有人说前世修来的夫妻,夫妻之间,姐弟之间都是一样的亲近关系,况且父母不在了,姐弟更应当走得亲近,不要说一百贯钱,就是五百贯钱,必须拿的时候也得拿,可是大姐夫啊。

    “大姐,你怎不相信我呢?”

    “你长那么大,多会挣过钱。”

    “大姐,今年科举一个大宋朝只中了八个进士,你还让我读书科举,为什么我挣点钱你不相信?”

    “这怎好相比!”大姐又伸来手指敲宋九脑门子。

    ……

    汴水、金明水、蔡水、五丈河四条大河将东京城切割成一丁丁一块块,又有大大小小几十个湖泊,三月寒暖交接之时,晨曦便多,晨曦化成晨雾,四周高大城墙将雾气阻挡,晨风吹不散,雾气在城中飘来荡去,宛若仙境。

    宋九穿过层层纱雾,来到李铁匠的铁匠铺,大姐将契书从当铺里赎回,等于是宋九向大姐借钱了。

    欠当铺的钱他不怕,欠大姐的钱他反而有些心神不宁。

    可是不能急,质量是关健,出了人命宋九更是兜不起。

    李铁匠奇怪地问:“小九郎,你做的是何物事?”

    “它算是一个吊机吧,起重式简易吊机,”还没做好,宋九先察看,原理不复杂,不过有几样应当是这时代都未出现过的,比如螺丝,还是特大号螺丝钉,有螺丝钉就必须制造扳手,这两样东西出现可能会起划时代的作用,可能也不会起作用,铸就工艺太落后了,制造成本最少比前世提高了几百倍上千倍。

    宋九也未考虑过,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顾天下,自己都顾不上来了,还顾其他人?

    还有一样东西,这时代有了,但必须要jīng密,原来是轴承,轴承也有,可这时候的轴承同样落后,宋九不敢用,用齿轮代替了轴承。

    “小九郎,你是想用它来吊货物?”

    “中的。”

    李铁匠却越发地不解。

    “李翁翁,过几天你就知道啦,中午随我去河堤,我们先将高台组装起来。”

    “中。”

    反正宋九是付了钱,想要怎么弄就怎么弄。

    宋九背着手,慢慢往回走。

    河中太偏,本来汴水就十分浩淼,后周粗定,宋朝立国时间也不长,虽将京城整治,拓宽道路,又修了一个外城墙,反而对河中更不利。本来汴河于下土桥一分为二,中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沙洲,现在外城墙一起,沙洲在城内只剩下三分之一面积,仅有两个便桥与南北相通,南边汴水支流便桥还是通向仓库区的,真正民用的只有北边便桥。这种地形导致河中地区不仅是京城的贫民窟,也是京城著名的脏乱差地区之一。

    一年四季在于chūn,一天之季在于晨,街上开始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宋九挤过人流,回到家中。他家还住着六户房客,两户卖小百货的,自制自卖的那种,还有两户来自河东汾水百姓,他们哪里低洼,经常泛滥成灾,加上后汉与后周、宋朝打来打去,索xìng来到京城讨生活,与七姐夫一样,在河堤上做苦力为生。还有两户是在桑家瓦子里找生活的哥,一个是与宋九去年一道科举未中的举子,于是住在宋九家,晚上到桑家瓦子说书赚点钱过rì子。这个说书非是说后来的演义与长篇小说,是小说,皆是中短篇小说,有白话,有诗赋,白话时是讲,诗赋时就必须唱,有白有唱,短者半个小时能说完了,长者一两个时辰也就说完了,中间关健处卖一两个关子,讨听众的赏钱。最后是一对卖狗皮膏皮的兄弟,卖之前于瓦子先表演一段,人睡在铁刺上,边上一人还用铁锤子往下砸,砸得观众心惊肉跳,一边表演一边吹嘘,兜售膏药。

    后两户人家要下午才开始出去,上午正是他们休息的时候,其他四户人家准备出发了,看到宋九,打了一声招呼。

    宋九应了应,坐在屋中画图纸。

    外面响起一阵乐器声,宋九奇怪地出来看。

    一看气着了,一行下聘礼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他家走来。河中近三千户百姓,婚嫁丧娶颇为正常,结婚之前必须男方要下聘礼,女方要铺嫁妆。

    这一行队伍不对,河中虽贫困,也有少数人家比较好的,例如刘家,例如朱家,就这么大点地方,勉强一坊面积,一半人都能认识。这支下聘礼的正是朱家的人。

    两家都是商人,家资不菲,有意要联亲,速度很快,媒婆过来,测个八字,问过财产家庭收入状况,男方派人看一下新娘子,再下订酒婚书,就到了送聘礼铺嫁妆这一环。速度有些快。

    刘家的小娘子十七岁了,快点也不奇怪。但朱家到刘家本来有一条大道,他们不走这条大道,偏偏从宋家门前苦井巷走,刘家有钱,朱家也有钱,聘礼队伍很长,前面的人快来到宋家,又刻意慢下,蜗牛般爬行,各种乐器不停地吹。

    吹的什么曲子宋九未听出来,时不时听到芳草、莠草,莠草就是狗尾巴草,因此有一个成语叫良莠不齐,这一折腾,无数邻居过来围观,宋九在家里面气得肺都要炸了,气得跑到院子里跳脚。

    说书的朱三从院墙那边伸出头道:“贤弟,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又亲自上门羞侮,是可忍孰不可忍,拼吧。”

    “朱兄,咱们一道拼。”

    “贤弟,是夺你的妻,不是夺我的妻。”

    “朱兄,你想我吃官司啊。”

    这是京城,又不象河两岸苦力群殴,法不责众,自己拿着一个大棍子前面往朱家队伍里一冲,后面衙役就会将自己抓到开封大牢。

    “那你就慢慢听着吧。”朱三幸灾乐祸地说。

    两人同是举子出身,都是多次科举未中,同病相怜,平时关系不错,开开玩笑也不要紧,但宋九心中却是愤怒到了极点。

    原来宋九是什么德xìng,他不知道,但听别人评价时,能分析出一点,这个宋九十分自律,非是象自己,赌狠要强吃喝玩乐,那个宋九喝酒都很少,去年放榜未中,却喝了许多酒。论德cāo,比自己不知好到哪儿去了。

    不中不丑,当时他才十八岁,有的考到三十多,四十多五十多,六十多岁的都有,之所以那天喝得烂醉如泥,就是担心时间拖得久,刘家那边等不起。

    痴了、傻了!

    痴到这种地步,他也没有让大姐上门过多纠缠。

    自己来,未当一回事。考中了,什么刘家张家的小娘子,随自己挑,考不中,什么家娘子都不行,就这么简单。

    没有想到古文那么难,特别是四六体骈文,一年时间都学不好它。难考就不考,自己也在寻找出路,包括这个机械,它仅是第一桶金,应当还有许多法门的,想做官难,想发点财还是比较容易的。

    刘家来退亲,宋九也无所谓,退就退吧,老管事说了一句俏皮话,宋九也没有生气,人家现在条件是比自家好,也怕自家上门罗嗦。

    事实两家在商议亲事,自家一直没有上门纠缠,何苦?那是自找没趣!

    朱家铺嫁妆绕到苦井巷自家门前就不对了。

    又于自家门口将脚步故意放得慢慢的,更不对了。

    又吹什么芳草莠草的,不但是不对,这是分明一巴掌一巴掌往自己脸上扇啊!

    巷子里围观的街坊邻居越来越多,宋九听到各种议论声,有的人说朱家嫁妆多,有人说朱家这样做过份,有人说宋九也不好,癞蛤蟆何必想吃天鹅肉,若是宋九父亲不死,还差不多。这三种说法是比较公平的,原来宋九若不让大姐派人上门提亲,也没有今遭这回羞侮。

    还有一种说法,并且得到大多数人认同,大姐开酒栈,什么样的客人都有,xìng格不泼辣不行。这是生活需要,xìng格泼辣不代表着人不要脸。可是街坊们不知道内幕,看到朱家有意来羞侮宋九,以为刘家与朱家订下亲事后,大姐上门闹事,让朱家不快,才这样做的。

    听着这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宋九越来越气愤。

    想了想,拿着一个弹弓,几粒石子,爬到院子中西侧的古槐树上。

    这棵槐树不知多少年了,父亲来到京城安家乐业之前,它就在这里,长得枝繁叶茂,去年夏天,宋九时常在它下面乘凉。

    悄悄爬到树的高处,潜伏在树叶中,将弹弓石子拿出来,看着下方。

    很长的队伍,有钱人家,聘彩多,什么都有,酒、羊、茶、水果、肉类、金银、布帛、绸缎、首饰,领头的是朱家新郎倌的三叔,朱家四兄弟中的老三。

    宋九取出三粒石子,对着朱家三叔就打了过去。这时弹弓没有橡皮筋,用的是真正的牛筋,力量反而更大。宋九原先在学习之余,用它来打鸟的,运气好,晚上就能炒一盘子。现在不打鸟,打人。

    三个石子飞了出去,眨眼无声无息到了三叔身前,一粒打空,一粒打在朱家三叔头顶上,还有一粒打得更偏可打得也更巧,正好打到马腿上,还是最大的石子。

    三叔捂住脑袋,正在奇怪自己头上挨了什么东西,那么痛,马却吃痛惊了起来。

    还有更巧的事。开封经过柴荣重新修葺后,各条主要街道变得很宽广,五十步,三十步,二十五步,若按后世的算法,一步相当于一点四几米。最主要的御街宽达一百四五十步,两百多米,比唐朝的朱雀门大街还要宽五十步。

    非是浪费,而是交通造成的结果。

    宋朝交通工具是牛车羊车,人力车,少量马车,人是步行的,骑马的都很少,因此无论是行人或者运输工具速度都很慢,若没有这么宽,马上就能交通堵塞。

    那是主要干道,宋家门前的苦井巷与后世巷子一样,比较狭窄,西边就是十字巷,又有一个斜坡。卖豆腐的古老汉从南边斜坡高处将豆腐车推过来,看到这么多人,又没有办法将小车子刹住,只好大声嚷嚷:“让让,让让。”

    本来没有事,但朱家三叔马受惊,不听使唤,马车眼看就要相撞,古老汉岁数终有些大了,腿脚不灵便,便强行将豆腐车往边上推让,豆腐车一下子与后面挑聘礼的人撞到一起,车子翻了,礼担也倒了,嫩豆腐、老豆腐、豆腐干、豆腐花、豆腐渣,一股脑撒在汉子挑的绫罗绸缎上面。

    “这也行啊,”宋九眼睛都快看得掉下来,滋溜一下,从槐树上滑下,有好戏看了。

    ;

第四章 打赌

    十字巷处揪了起来。

    宋朝此时经济并不富裕,但钱当钱用,后来宋朝一石麦平均是三十文钱,一石大米是七十文钱,现在麦价只有十文钱,米价只有二十文钱。其他物价指数也偏低,也就是一贯钱要当后来的两贯钱用。可有一样,那就是绢,五代十国动乱,生产严重破坏,包括蚕桑业,绢价相比于后面几十年还要略贵一两百文,一般在一匹绢在一千三百文。朱家用作聘礼的绢纱不是普通的绢纱,一匹价在两三贯钱。

    一担绸绢泼了一股脑的豆花,一百多缗钱!挑绢的汉子急了,朱家的人也急了,几人揪着古老汉的衣领,让古老汉赔。古老汉老实巴交,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下跪求饶。

    宋九一把将看热闹的人推开,施施然走进场中,道:“干嘛,干嘛呢,古翁翁,你起来。”

    “这不干你事,请你让开!”朱家三叔愤怒地说。

    “大路不平有人铲,况且发生在我家门口的不平事。”宋九说着从他家斜对面杂货铺中借着一捆麻绳,开始比划事情经过。

    “诸位老亲,街坊邻居,你们看好了,古翁翁从上坡推着豆腐车过来,十字巷,看不到情况,还是大声喊了让让,朱三郎马受惊,古翁翁车子也到了,能不能往马上撞?”

    没有粉笔,但用绳子做线条,一拉,当时发生的情况就复现了,左右街坊一起哄然道:“不能撞。”

    “古翁翁情急之下,只好往边上推,然后撞到这位大郎担子上,大家请看,责任是谁的?”

    “再者,一家养女百家求,我大姐代我向刘家小娘子求亲,成更好,不成也不是丑事,对么?”

    “对啊。”左右一起哄笑。

    “刘家未答应,也未拒绝,我今年又未考中,刘家派人通知我家,说与朱家联亲了,当时我与大姐全在,也未说什么,有没有错?”

    “没有。”

    “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我一家人有没有说过刘家不是?”

    “没有。”

    “其实我心中真的不在意,夫子曾说过一句话,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莫欺少年穷。这件事我不认为是羞侮,反会让我产生更大的动力。”

    “小九,说得好。”都是熟人,一起喝彩。

    “为何你们有大路不走,偏偏将这么大群人加上行李挑到苦井巷,又刻意在我家门口吹吹打打不走,这里都是穷困百姓,西边又有陂坡,你们这一堵,能不出事吗?诸位乡亲,古翁翁多可怜?家中老伴常年生病,做点小豆腐营计,要养家,要替老伴看病,你们不占理,反而倒打一耙,让人家陪你们嫁妆,这是什么理儿,难道有钱就了不起吗?”

    首先说理。

    最后才挑唆,宋朝与他后世差不多,经济、文化、军事、外交,包括一些思想观念。宋九想做土豪,其他人也想做土豪,可土豪未做成之前,又仇恨土豪。

    宋九就一句话,大家马上齐心协力,门斜对面做针线活谋生计的苏婶大声说:“对,九郎说得对,得赔古翁翁的钱。”

    媒婆钟妈妈不乐意了,用手叉着水桶腰,道:“哟,难道穷还穷得有道理了。”

    “你们有钱又怎样,我们不想沾你的光,赔钱。”巷拐弯处的陈婶道。

    宋九看到机会,刻意跄了一下,跄到陈婶身上,陈婶也不知道他是有意的,但宋九块头大,这一带,将陈婶带到钟妈妈身上。钟妈妈是职业媒婆,不但嘴巴会说,人也不好惹,伸手一把将陈婶推开。

    宋九道:“干嘛,你们不赔钱,反勒索人,现在还要打人。”

    经他在边上不停地煽风点火,一会儿街坊与聘礼队伍真的打了起来。只是片刻功夫,豪华的聘礼变了样,各种jīng美的器皿、果子酒肉、桶啊瓢儿踩得稀巴烂,绫罗绸缎变成了一丁丁布条,还好,几个下人看到情形不对,将金银首饰盒死死抱着不放,没有丢失掉。

    朱家有理在这说不清楚,派人报官。

    看到他们报官,街坊邻居都有些害怕,宋九道:“勿怕,官府也讲道理的,古老汉可怜,大家凑一点钱给古老汉,还有,大家检查一下各自有没有被朱家打伤,好等官府来处理。”

    河中穷啊,是贫民窟,形形sèsè的人都有,还不懂吗?

    大叔大婶们呵呵直乐,有人凑钱给古老汉,有人往地上一躺,哎哟哟真叫唤。

    不过宋九是一个好同志,自始至终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与他无关,而且他是举子,不能往地上一躺装着受伤,因此去了李铁匠的铁匠铺,对李铁匠说道:“李大郎,我们动工吧。”

    李铁匠与他徒弟抬着工具,随宋九来到河边,在河堤上将炉子升起,就地融化铁水。

    宋九跑到河边买了几根木头,又从苦力里将七姐夫找来,还有张家四郎,何家二郎,钟家大郎,曹家三郎,戚家八郎,都沾了一些亲带了一些故,亲戚叙起来略有些远,但平时也交往,关系算是不错。

    先砌一个高台,这时没有水泥砂浆混凝土,怕不结实,于是先喊七姐夫他们帮忙,将木头围起一个圆圈扎下去,正中留下一个圆形空隙,又就着这个空隙在河堤上钻了一个一米多深的洞眼。这才挑来泥土,搭建这个高台,不过中间缝隙一直留着未动。这回轮到李铁匠了,他将融化的铁水倒进缝隙里。

    不时地从下面传出白茫茫的水蒸汽,片刻,铁水重新凝固,一直灌到高台顶部,李铁匠又听从宋九的指示,找来一个模具,在上面浇了一个铁柱,这是以后当成转轴的,吃力大,因此一直浇到河堤下方,使之成为一个整体,加强它的牢固xìng。又在铁轴顶上设计了一个大铁钩。

    许多人好奇地过来观看。

    “小九,你在做啥?”胡老大看到围观的人多,也过来观看,他不解,便问。

    唐朝有团行,宋朝同样也有各种团行,东水门内汴水两岸挑夫也各自有团行,因为抢生意,经常打架斗殴,胡老大块头大,力气大,xìng子野,便被河中挑夫选为行首。前几天那次斗殴他也是领头人,到开封府挨了八十杖才释放回来。

    河中是移民区,贫民窟,有出息的人多搬到内城,或者京城其他档次高的地方,这三千来户中,宋九父亲算是佼佼者,尽管他死了,街坊邻居还时常夸奖宋九便宜父亲。

    胡老大不服气,他自认为英雄好汉,时常说若我上战场,不比宋大郎弱。

    曾为这个大姐与他抬过杠,争了一争,不算是太大的过节,遇到了宋九,时常还打招呼。

    看到胡老大,宋九马上想到一件事,这个东西一出来,会对两岸挑夫产生巨大的冲击。处理不当,会被这群挑夫生生将它拆掉。但将它说出来,虽自己沾了老子的光,河中三千多户人家,至少一半人认识自己,可威信远不如胡老大,那么自己会处于弱势。

    道:“胡行头,我用这个东西挑货物。”

    “小九,你未考中,脑子坏掉了吧。”

    “胡行头,不信我们打一个赌,我不但用它来挑东西,而且效率比你们快一倍以上。”

    “这孩子,傻了,”胡老大不相信,对边上的人说。

    至少现在所有人都认为胡老大是对的,这个高台搬什么东西,难道一夜过来,高台能变chéng rén,变成妖怪?

    “胡行头,这样吧,我们打一个赌,若是我输了,我用纸写上一段话,说先父远不及胡行头英雄,在河中大街小巷全部溜上一回。”

    这个好啊,胡老大兴奋地问:“那你赢了呢?”

    “若是赢了,你听我指示,替我组织所有河中挑夫,组成更严密的团行,并且划分股份,在汴水堤上大规模的扩建,真正打败河北挑夫,让他们喝西北风去。”

    “行。”

    “这个不算,是替大家谋福利的,还有,你还带着一帮人,到朱家附近,整天整夜给我唱歌。”

    刘家悔亲,朱家与刘家订下亲事,这件事大半人都知道,听宋九说完,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胡老大也不由哈哈大笑,道:“中,我答应你。”

    就在这时,一个穿黄袍的人骑着马,带着衙役飞快过来。

    衙役分开众人,大声吆喝:“府尹到了,大家伙速速让开。”

    开封府尹是谁,那个不知道,二大王赵匡义。大家立即让开一条道,两个衙役进去一把将宋九按住,宋九莫明其妙,大声道:“我是举子,不能抓我。”

    举子就不抓哪,不过赵匡义摆了摆手道:“将他带上来即可。”

    ;

第五章 损人不利己

    “臣民见过大王,”宋九是举子,不用行跪礼,但面对这个史上有名yīn险歹毒的宋太宗,心中戚戚,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大礼道。

    赵匡义疑惑地看着高台,问:“宋九,你为何建它?”

    “禀大王,臣民父母早去,三个姐姐先后出嫁,家中唯有臣民一人,又因读书,无暇他顾,家中生活rì渐凋落,夫子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小者为家,大者为国,家都齐不了,何谈治国,若那样中了科举也只能做一个读死书的大臣。故臣民建造此台,用它来吊搬货物,以此来谋生计。”

    赵匡义不由一乐。

    宋九是在替他自己辨解,但不能说他说得没道理。开设科举是为了国家选拨人才的,可有的文人为了科举而科举,不顾家中老小,拼命读书,不耕不种,往往功名未获得,一家老小还被拖累得很苦。这成了科举一个严重弊病。

    “它如何吊搬货物?”

    “还有一些东西未造好,一旦造好,大王看了就会明白。”

    赵匡义也未在意,忽然脸sè一沉:“宋九,你可知罪?”

    宋九有些蒙:“大王,臣民不何罪从何来?”

    “你家门前纠纷,不是你引起的吗!”

    “大王,冤枉哪,臣民看到朱家的人撞翻了古翁翁豆腐车,他家生活可怜,说了几句公道话,朱家仗着财大势大,不依不饶,不但不赔偿古翁翁损失,反过来敲诈古翁翁,街坊们不服气,上来劝说,朱家又动手打人,才有了纠纷与推搡。与臣民并无干系。”

    打死也不承认。

    但宋九在心中很不服气,京城也有县,西北是浚仪,东南是开封,一般大案要案,或者沾到权贵,才递达开封府,比如两河苦力们的群殴,就是那样,赵匡义也不会亲自下来,而是将人犯抓到开封府审问处理。

    就苦井巷那件鸡毛蒜皮般的小事,值得你老人家亲自出马吗?这不是用杀牛刀宰鸡,而是用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在宰鸡脖子。

    赵匡义冷冷地盯着宋九腰间的小弹弓。

    “莫欺少年穷,本官听了很欢喜。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鸣志,取之有德,君子求学,取之有勤。不诚实的孩子,本官很不喜欢。”

    整件事能说是一个巧合。

    朱家有错在先,欺人太甚,宋九忍无可忍,上了家中院子西边的大槐树,隐在树间用弹弓打朱家三叔,也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无意中惊起朱家三叔跨下的马。正好古老汉推着豆腐车出来,让马,撞到绸缎挑子上,豆腐豆腐花泼了一担华美的丝绸,朱家揪着古老汉要赔。宋九出来,有意挑唆,然后开始群殴,导致朱家聘礼毁了大半。

    除了宋九,其他人很难还原出真正的真相。

    不过聪明人,还能找出蛛丝马迹,偏偏眼下这个微微有些矮胖的青年就是其中一个。

    宋九又是很无语,多大点事,怎么招来这尊大神?

    他也不惧,凡事得讲一个证据,现场人多混杂,就是宋慈来了,能找出疑点,多半也找不到肯定的证据。他打了一个哈哈道:“大王,我上午在家准备打几只鸟儿,准备晚上炒来吃,没想到朱家的人上门挑事,不但故意将聘礼绕道苦井巷,在我家门口滞留足有两三盏茶时间,若非古翁翁这桩事,他们还要呆上一个时辰才离开。大王,臣民说得句句是实。”

    “我看你才是一个混仗鸟儿!”

    宋九答得太狡猾,不提有没有用弹弓打人打马,只说朱家的错,就是他用弹弓打人,也是朱家的错,赵匡义忍不住怒骂一声。

    宋九不敢作声,唯唯诺诺。

    赵匡义又看了看跟过来的朱家人,道:“宋九,本官判你赔偿朱家一百贯钱损失,再赔古家老翁二十贯损失,两相就此散去,不得再闹事,否则本官一起拖到开封府大杖伺候!”

    朱家一听傻眼,这一闹,损失何止一百缗钱,五百缗钱也有了,朱大郎跪在地上说:“大王,小人家嫁妆可值几千缗钱哪。”

    “几万缗钱也是你自找的,本官问你,你家铺聘礼,为何铺到苦井巷?”

    宋九是什么人,一听就蹭鼻子上脸,再施一礼道:“大王,臣民不服啊,况且先父亡故多年,臣民家中一贫如洗,哪里拿得出一百二十缗钱赠偿。”

    “拿不出没关系,本官会派人将你家房屋典当赔偿。”赵匡义又盯着宋九腰间的弹弓。

    盯着宋九毛骨悚然。

    赵匡义这样处理,可以说是最明智的处理,民事纠纷,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两相各打五十大板,化解了,也就没事了,不然能怎么办?

    在开封,赵匡胤是天,赵匡义便是地。

    两相大眼瞪小眼,一个不敢作声。

    赵匡义又看着这个高台,不知道它与搬运货物有何关系。看了一会,未看明白,郁闷地回去。

    两家人比他更郁闷,一百贯钱对宋九不是一个小数字,自己准备了一百贯钱,这个高台往死里整,实际成本也未超过八十贯。

    出的这口气,代价太大,宋九苦闷得要死。七姐夫过来问:“小九,是怎么一回事?”

    “别提,别提。”

    朱家与刘家订亲的小六郎忽然扑过来,揪着宋九的衣服,恶狠狠地说:“将一百缗钱交出来。”

    宋九前世吊儿郎当,就是一个不好惹的货,这一世得便宜老子的光,遗传了一个好身体,块头大,力气大,轻轻一推,将朱七郎推了一个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宋九一肚子气没处发,居高临下,盯着朱七郎道:“是啊,府尹是判了我赔你家一百缗钱,但他说了我何时赔你家,是今年,还是明年,还是一百年后!”

    苦井巷跟随过来的百姓一起绝倒,这个还能一百年后,那,那时向谁讨去?

    宋九又道:“小七,记好了,欠钱的就是大爷,我就是你大爷。”

    这是撒气的话,还能真不赔?应当说今天赵匡义给了自己面子,不然再往下追,自己还要承负更大的责任。他在心中戚戚,难怪连赵匡胤都能干掉的主,不好忽悠啊。

    又欠下一百二十贯债务,宋九心情很不好,没有再理朱家的人,悲愤yù绝地继续工作。

    在他指示下,李铁匠带着徒弟,于高台平面再次铸上一层生铁,呈波浪状,必须用铁,才能让它耐磨,但又必须保持波浪状,才能减少摩擦力。铸完了这层生铁,宋九又买来一根粗木头,在正中位置凿了一个洞眼,与铁轴大小吻合,整个木头包括这个洞眼都包上了一层生铁,使之坚固。余下的要将木头杠回家,秘密不揭开永远很神奇,一旦揭开,也就那么一回事。

    这时苦井巷一群大叔大婶们嘻嘻哈哈地走来,那个受伤别当真,就是有些推搡,在河中这个贫苦的地方,那个未吵过,那个未打过,这点推搡算什么,反正也不用他们掏一文钱。相反的,今天大肆破坏,大大的满足了他们仇富感。可他们越高兴,宋九越是沮丧,至于朱家的人早逃之夭夭。幸好逃得快,他们前面离开,后面大姐闻讯赶到,风风火火地要去开封府,不服气啊,那么多人打起来,弟弟说了公道话,有什么错了?这是怎么判的案!

    让宋九一把抱着,这个宋太宗千万不要惹,如让他恼了,让自己赔偿朱家所有损失,自己那就惨了。道:“大姐,不用急,它造好了,一百来缗钱赚起来很快的。”

    “就这物事?”

    “是啊。”

    “失心疯了你!”大姐怒道。

    又看着七姐夫,责怪道:“他疯,你都是大人,也陪着他疯。”

    一个是威信高的大姨子,一个是唯一的宝贝大舅子,七姐夫是老实人,一个也不敢得罪,只能点头。

    “放心吧,大姐。”宋九说着,让七姐夫与张四郎、何二郎他们几人合力将这个包着铁的沉重木头杠回家。真重啊,六七个人合力杠着它,还要喊着号子。

    大姐气苦,道:“我不管你们了。”

    想要走,又回头道:“九儿,你马上到我家,我替你凑一百二十缗钱。”

    “大姐,不用,有了它,这个钱来得会很快,”宋九拍了拍大木头道。七姐夫他们杠着汗如雨下,他却背着手悠闲地跟在后面。

    这笔钱大姐家能拿得出,但不是小数字,拿出后,加上先前一百贯钱,大姐夫必然不高兴。

    胡老大在后面喊道:“小九,你等着写字游街吧。”

    他不敢当着大姐面说,一是大姐是酒肆老板娘,做事果断,说话泼辣,二是大姐敬上护下,素得街坊敬重,胡老大也有些畏惧大姐。

    “他说什么写字游街?”

    “大姐,你不要管,”宋九又扭头对胡老大说道:“胡行头,不是我要写字游街,是你要准备唱歌吧。”

    大姐还不知道赌约,问七姐夫,七姐夫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回答。大姐又怒愤地扭宋九的耳朵:“你越活越回头啦,居然敢拿父亲打赌!”

    宋九很晕,他与几个姐姐们有些感情,至于地下的父母,与他有什么关系?

    但这个赌约引起很多人关注,包括某些隐在暗处的大人物。普通从船上将货卸载,苦力们用肩膀挑、杠、抬,或者用后背背,有的特殊货物,也会借助一些机械工具撬、拉、拖。可是赵匡胤同样没有弄明白,建一个高台,与卸货物有何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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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金子

    宋九呆在家里试验。

    那个高台的啥,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在这根木头上,其实那个高台,宋九略有点儿瞎折腾,小题大作。当然,小心为妙,也能说得过去。

    开始反复试验绕法,铁链子如何缠绕,这是最关健的一步。绕得不好,不但省不了力,反而会使铁链卡住。

    大姐不放心,买菜前又来到宋家。

    “大姐,你随我来。”

    宋九将大姐带到东水门,这是一座建造在汴水上的雄伟城门,一左一右两座高大的瓮城,各开一角门,然后于平桥上竖立建筑,用铁裹窗门做闸门,也就是铁栅栏,于夜间放下。不过商业气氛益厚,汴水上船只来往不息,又非是关健时候,若非特殊情况,这道铁栅栏放下的少。

    出了角门,过了护龙河,就是城外的沙洲,长度与城内沙州长度相仿佛,但比城内的沙洲更开阔,实际随着护龙河一隔,这个巨型沙洲等于是一分为二。

    东京城开始繁荣,但肯定不及后来。

    城内人烟越来越多,在这个沙洲上住的人家却不多,多是种植一些蔬菜粮食,汴水岸边又长着许多芦苇,刚刚发出青叶,半青半黄,河风吹来,瑟瑟作响。

    宋九说道:“大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条河是金子河。”

    “那又如何?”大姐莫明其妙。

    靠水吃水不错,河中百姓几乎大半人家就靠这条汴水谋生。但不能说它有多好,黄河泥沙多了,水位抬起来,一到夏秋汛期,同样将汴水抬起,于是拼命地将汴堤加高加固。

    一到夏秋,街坊还要分出人力巡逻。

    有好处有坏处,何至于说得如此深情款款。

    宋九扭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城墙,虽是水门,防御力度不低,上面有许多马面与战棚。

    “大姐,我朝供给来自何处?”

    “小九,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这个关健啊,我朝供给主要来自山东、河南、河北、关中,河南的供给多是自蔡水而来,所以圣上一登基,马上命中使浚通蔡水,第二年不顾国家动荡不安之秋,又发数万民夫浚通蔡水,直通颍川。今年又让大臣率数千民夫凿渠,引潩水,合闵水,使河南大多数地区的供给通过蔡水运到惠民河。而山东的供给则是五丈河,圣上登基第二年因五丈河泥淤,不利行舟,派人浚通,第三年又修。金水河则关系洛阳与关中,也在登基第二年派人凿渠,引京水至京。但淮南与荆湖呢?”

    “那两个地方哪来的钱。”

    “大姐,是不错,朝廷新得了荆湖与湖南,但李处耘在哪里杀人吃人肉,逼得军民皆叛,朝廷正在安抚,补偿都来不及,就不要提税务了。淮南先是前周开始,到我朝,与南唐僵持,李重进在扬州反叛,两淮百姓夹在中间民不聊生,又能征多少税务?所以汴水眼下看起来似乎不及五丈河与蔡水重要,仅比金水河好一点。但是将来呢?”

    “小九,我是妇道人家,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

    “大姐,我说的是这条河将来会是一条黄金河,眼下这里是菜园子,是荒地,是芦苇丛,是野柳林,将来这里则是盛满黄金宝石的地方,谁先抓住了机会,谁就一辈子不愁衣食。”

    宋九之所以这么说,是一幅画,一幅很有名气的画,《清明上河图》。

    这幅画从哪里画的,正是主汴水与支流汇合的地方下游开始,哪里离京城略有些远了,所以到北宋末人烟还不是太密集,然后到汇合处的虹桥,现在它还未出来,再向东水门画,城内与河中无关,画的是东水门河北情形,因此也不知道一百二十年后的东水门河中是什么样子。不过想来是不会比现在差。

    “小九,大姐我还是听不懂。”

    “大姐,我只是说一说,暂时只是一个想法。那个家中物事就是第一桶金。”

    大姐还是听不懂,只听出来这个弟弟似乎有很大的野心。

    第三天,宋九还在家中调试。

    来了一个尊贵的客人,开封判官刘嶅。放在庙堂上不能算是顶尖大臣,但在宋九眼中,刘嶅不是小官员了。

    放下手中粉笔,调试也不能瞎调试的,还要用公式计算,其实很多他都忘记了,好在他前世上大学时做过了几年家教,等于那几年时间内将初中到高中的书本全部重新复习一遍,后来走上社会,舅舅家一个孩子上学,也时常过来请教,这等于是三遍复习,因此到了宋朝来,还记得不少。至于大学里的知识,基本交还给各个导师。

    不过对付它足矣。

    用毛笔很不舒服,想做铅笔,一个铅笔芯将他难住了,做了一支鹅毛笔,老滴墨汁,于是用墨汁做了一个黑板,用石灰做了粉笔。

    对刘嶅到来,宋九未感到意外。

    前世看史书有人说宋朝不好,软弱,可恨,有人说宋朝好,富裕,重内治民生。这都是纸面上的故事。来到宋朝,想找出路,就问了问几条大河的事,赵匡胤皇袍加身,各地有许多大将不服,外又有南唐、北汉与契丹之困,就是这样,赵匡胤还大肆治理水利,此时汴水危害并不大,赵匡胤敏锐地下诏,让汴河沿岸各州县长吏,到chūn天课民于岸上广植榆柳,以固堤防。管中窥豹,略见一斑。

    宋朝两税多自水上走,一个上下搬运,一年得用多少劳力,自己弄出这个东西,赵匡义当时也许未想到,可事后一定会关心一下。

    宋九无所谓。

    就是想学,也是不容易的。

    刘判官进来,一看屋中,他当场愣住。

    粉笔黑板弄起来容易,可他从未看过。这不是他发愣的原因,宋九计算公式保持着以前习惯,用的还是英文字母与阿拉伯数字。刘嶅也是一个有学问的人,后来他与朱洞联手,弄出岳麓书院。但他什么时候看到过这样的计算公式?

    “九郎君,你这是……”

    “禀报判官,臣民用它来计算。”

    “计算?”

    宋九解释了一二三四五六七仈jiǔ零,又解释了摩擦力、拉力、长度、绳子股数、前进距离,等代号。

    “刘判官,用这个代号来算,比较方便。”未讲这两个符号是来自西方的,只说它是代号。

    “这是什么笔?”

    “同样,它还是图方便,用毛笔慢,在下便用石灰制了一笔,涂于这个黑板,写起来快,又节约成本,不用了用擦子一擦就可以了。”

    “这个好啊……”刘嶅眼中放起光。

    笔墨纸砚在这时代都贵,随着许多地区松树被砍伐一空,墨是越来越贵,纸往后要好一些,竹纸技术完善后,纸张价格下跌,可现在它并没有出来。有许多家中贫苦的孩子为了写字,与欧阳修一样,用树棍子在沙子上画字。

    刘嶅有当无,无当有过来看一看,仅凭这个粉笔,就值得跑这一趟。

    其实值得他跑的东西还有很多,如这个公式,那个大螺丝钉与扳手,可惜这超出了他认识范畴。

    “刘判官,虽毛笔才是真正的笔,不过它若能推广,会让更多穷人家孩子读起书。如果你感兴趣,我将它的制造方法传给你。”

    “好,你来说一说这个物事如何拉的?”

    “它可以用公式来算量出来,不过摩擦参数不大好计算。但拉力能预测出来,两人拉,半石力量……”

    一宋石相当于一百斤多点,两人合伙拉力肯定不止半石,力气大的两石三石都可以,不过这不是拉一刻钟,而是整天拉,只能算是半石,算多了,若是拉不动,货物一下子掉下去,那将是几吨重的货物,砸在人身上,人能压成灰灰,砸在船上,小的船只能生生砸沉。

    “臣民算过,仅是这根臂轴,以两人半石力量去拉,若设计得好,它的最大估值是六百多石,可不能这样拉,货物吊起得太重,网绳、转轴、铁链未必能吃得消,而且越是省力,距离越长,那么省了力气,却浪费了时间。因此臣民将它的估值变成两百石到一百石,加上摩擦力的消耗,实际能拉起来的重量是五十石到一百石之间。不过想要安全,最好还是五十石。你看,这根转轴上设计了许多吊钩,吊的位置不同,拉起的重量也不同,越重所用时间越长,越轻所用时间越短。”

    宋九又用擦子将黑板擦去,用粉笔写出公式。

    不过显然是对牛弹琴,刘嶅也再次愣住了,是让宋九一连串数字吓愣的,问:“两人能拉起六百石物体?”

    ;

第七章 要钱不要命

    “刘判官,若是适合的器械与充足的条件,一人也能拉起一万石物体,但这种笨重的器械不行,并且重量越大,摩擦力越强,有效重量反会下降。能拉起六百石的真正有效重量可能只有两百石,一百几十石,能拉一百石的有效重量反而会提升到五十石,六十石。”

    其实宋九说了也白说。

    “小九郎君,你这个学问从哪里学来的?”

    “简单啊,《墨经》中就有一些记载,民间也在用,象北方干旱地区水井很深,百姓用辘轳打水,或者船上起锚用的绞盘,两个原理都是一样的。佛家说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看到绞盘起锚,不去想就是第一层的看山是山,去想了,它中间有一些道理,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那就是第二层境界了,看山不是山。若是想通了原理,那就是看山是山,最高一层境界。”

    还是等于白说。

    “它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刘嶅不敢肯定,也许是宋九在忽悠,也许是真的,是骡子是马,必须出来溜一溜,才能知道真假。

    “最少还有四五天,它必须经过反复试验修正。”

    不能在河堤上那个高台试验,技术得保密,况且高台上波浪面的不同,齿轮不同,链条不同,会产生什么影响,都要反复试验的,这个只能在家中不停修正,得出具体的准确数据。

    “那你将这道公,公什么……”

    “公式。”

    “你将这道公式写出来,让本官带回去。”

    “这个不行,黑板与粉笔关系到穷困子弟读书,我可以将它交给官府,这个是我的饭碗,万万不能交给官府。刘判官,你也看到了,我家中一贫如洗,为了制造它,借了一百多缗钱的债务,二大王又判我赔偿人家一百二十贯钱,我将它交给官府,我做乞丐啊?”

    “这也关系到民生。”

    “关系到民生也不行,孟子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二大王对臣民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鸣志,取之有德,君子求学,取之有勤。不诚实的孩子,本官很不喜欢。我要做一个诚实少年,发达了会想一想其他人,在未富起来之前,我顾不了天下,只能顾自己。况且这是我的智慧谋财,非是不义之财。刘判官,恕我不能从命。”

    孟子是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但是宋九这样的意思吗?

    刘嶅啼笑皆非地回去。

    第二天开封府又来人了,不是官员,而是两个衙役,闯进宋家就说道:“府尹让我们对你传话,朱古两家的钱,本官替你代赔了。但你这小子十分可恶,本官问你,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回两位差哥,你们对二大王说,臣民钱也要,命也要。”宋九眉开眼笑,这个好啊,一省就省下一百二十贯钱了,一文钱还要难倒英雄好汉,逼得秦二哥卖掉黄骠马,况且是一百二十贯钱,折成现钱,足足七八百斤!

    一个衙役接着说道:“府尹又让我们转告你,说你这个胆大包天,yù所yù为的小子,一定会收下这一百二十贯钱,这也无妨,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失败了二罪并罚。”

    “两位差哥,冤枉哪,不是我收下一百二十贯钱,是赔给人家的。”

    “有何区别,府尹又发话,让我们转告你,你是举子,见到皇家可以自称为臣,微臣,见到其他官员可以自称为宋生,如果你继续粗鲁下去,就自称为小人吧,什么臣民,怪怪的称喟。”

    看似纠正宋九的称喟,真值得刻意派人纠正它?实际是讥讽宋九贪财,你就是一个小人。

    “是,是。”宋九苦笑,小人就小人吧,哪里敢与这个宋太宗角牛啊。

    “小哥,将那个公式写下来吧。”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公式。

    这个太宗皇上武功不足,对内治还是极其重视的。那天临走时,又刻意看了几眼那个高台,这也是一个侧面反应。

    宋九想法不是很全面,之所以重视,还有一个原因……

    他立即将公式写下,简易的复杂的两组公式,后面的那个公式是更jīng密的滑轮组计算公式,对于现在的宋朝来说,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宋九很老实地标注,什么字母代表着什么,但宋朝现在有没有人能看懂它,特别是后面的公式会不会更让人迷惑,宋九不管了。

    作为正统文人,他们会将宋九现在做的事视为小道,奇技yín巧,赵普半本论语治天下,那么读了全本论语,再加上礼记、chūn秋、诗、书、易,岂不是会使宋朝实现四个现代化?

    但各种原因,导致宋九这个器械引起了多方关注。

    ……

    四天后,晴,三月底了,桃花早就谢尽,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宋九先找到七姐夫,让他又喊来几个亲朋好友,将那根古怪的大木头抬向汴堤。还有两个壮汉抬着一大袋铁链,宋九自己则背着许多绳索,先后来到汴河边。

    还没有开始组装,已涌来许多人。

    宋九父亲生前在河中颇有名气,胡老大是苦力的行首,两人立下赌约,使得坊间这几天都在谈论这个话题。

    最主要的还是生计,河中许多百姓就是靠卖苦力谋生,养家糊口,因此潜意识里也使他们对宋九这个器械十分关注。

    宋九先解开铁链袋子,是一根很长的铁链,中间还穿着三个铁皮包裹的奇怪物事。

    放在后世不难理解,甚至放在西方一些国家里也不难理解,它就是一个滑轮组,区别就是它可能是这世间目前所拥有的最jīng密的滑轮组,阿基米德用复式滑轮拉动的那艘载满游客的船,是拉动,使船只移动,多半是在河面上,这是几个纤夫就能办到的事,所以那个复式滑轮还存在着一些缺陷,故使人们疏忽了它的实用价值。

    应当这世间有了类似滑轮的装备,但都不是太完善。

    就是有,宋九与宋朝的其他人,也不可能去西方求证。

    这个铁链与三个巨大滑轮是第一道难关,铁链子如何缠绕,怎样缠绕,区别很大的。

    再将两个滑轮悬于木头的吊钩上,这两个滑轮是动滑轮,还有一个滑轮要挂在铁柱顶端,当成定滑轮。木头是转轴,最好的办法是用一个轴承的底座代替它,摩擦力会更小,但这时是不可能实现的。宋九本身野心不大,不是指望一吊下去,能吊上来十几吨货物,仅是两三吨货物罢了。

    宋九在装滑轮,胡老大带着几个手下走了过来。

    这个赌约对他们有利,赢了不用说,输了也无所谓,它对大家都有帮助,大不了自己到朱家门前唱唱歌。朱家有钱,可不想沾光,再有钱又如何,谁怕谁啊。

    人多力量大,都是乡里乡亲的,大家伙儿合力将木头抬上高台,木头正中的洞眼搁在那根铁柱,平稳地落在铁波浪平面上。宋九将对着河面那根铁链子抽出,系上用粗麻绳织成的网兜。这是开始,想要正式运用,不一定非得用网兜,甚至一些更笨重的货物,例如重达几吨的粗大木材,可以两个滑轮组协助,直接吊上岸。

    总之,这个物事一旦出现,整个搬卸将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组装好了,宋九对七姐夫说道:“你下去接一船货物。”

    “好来,”老实憨厚的七姐夫下堤接活计。

    这个古里古怪的物事出现,引起汴水岸上河下许多人观看,岸上的百姓知道它是用来做什么的,河上的船夫商家却不知道,全部在议论纷纷。

    七姐夫下去接活。

    刚才帮忙的人多,哪里分得清,只注意到负责指挥与安装的宋九,根本就未注意七姐夫。看热闹可以,货物不能耽搁搬卸。七姐夫很快接到一船货,这时汴河上两万石的大河船还未出现,但有了近万石的大河船。不是太多,一是船舶技术掣肘,二是桥梁掣肘,现在多是平面桥,桥洞是拱形的,但桥面是平的,重船还好一点,空船就是将桅杆降下,水大时都不得过,于是有能力的重船进入,重船返回,没能力的便搬来石头泥袋压船,返回后重新将这些石头泥袋搬走。越是大船越是航行困难。直到虹桥出现,也就是单孔拱桥,桥洞是大弧形,桥面也是小弧形,使得桥洞高度增加,于是大船只也越来越多。

    《清明上河图》也有这样一幅场景。张择瑞所画的未必是清明节东水门场景,第一个就是西瓜,北宋晚期引进了西瓜,但不可能在清明节就吃上西瓜。第二个就是河水,京城段汴河汛期与黄河接近,多是夏秋,若是在清明,那个河水没有那么高,会露出很深的堤岸。

    汛期,河水高,一艘船从东水门外虹桥经过,尽管降下了桅杆,高度还几乎与桥下面相平,因此桥上许多百姓对船上的人大声喊,要小心,对着桥中间,不然船桅杆就会撞到桥了。

    那是画,实际那艘船应当更大些。

    但大多数船是上百吨,几十吨的小货船。

    七姐夫接的这船货是瓷器,瓷器易碎,搬运格外麻烦,当然搬运费也比其他货物贵重。

    谈好了价格,七姐夫冲着宋九喊:“小九,能接否?”

    “能。”宋九放下网兜,七姐夫与戚八郎将一捆捆瓷器放入网兜中。

    船家急了,拦阻道:“你们这是干嘛。”

    “坏了赔你们。”戚八郎手一扒,将船家推到一边去,反正将你的货弄上岸,只要不弄坏掉,管我用手还肩还是用器械。这里的岸是苦力的岸,这里的水是苦力的水,抗议无效。

    宋九与何二郎开始拽岸边的铁链。

    成与不成,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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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神奇

    船家妻子看到劝说无效,她不知道自己在见证着一个历史,哇哇大哭。

    宋九没有管他们,而是大声吆喝,河堤有一些孩子在玩耍,读书对于普通人家还是一个很遥远的名词。许多孩子随着父母一起到了汴堤,在汴堤上下嬉闹,大人们除了叮嘱不要玩水外,什么也不管了。看到它,孩子一起集中过来。

    事是没有事的,宋九为了试验,在家中院子古槐边几人合力做了一个类似的高台,汴堤上的高台高达两米五左右,家中那个高台高度只有一米半,也没有铸铁轴,而是利用古槐的一个粗树桠系定滑轮,测量各种数据。这是开始,若是大规模运用,还要进一步试验测量。也测量了承受重量,在网兜里放了八十石泥袋与石头,看做转轴的铁皮木材与铁链能不能承受得起。

    结果平安无事。

    实用时宋九未指望八十石,而是在五十石上下浮动,最大载重不得超过六十石,究竟它能承受多少重量,宋九暂时未试验,不过能承受八十石,现在仅装五十石,会是很平安的。

    但要防止意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站在它的下方,无论是孩子,或是大人。万一出事,五千斤的货物一起砸下,落在人身上……想都不敢想!

    孩子们在宋九的喝声中,一起逃走,还是站在不远处观看。

    看的不仅是他们,河两岸的苦力、行人与船家一起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向这边看。

    在一百来步外有几人同时也站着不动,盯着这个网兜,一个长相威武的大汉对身边的中年文士说道:“则平,网兜里装了许多陶瓷。”

    宋九将它从家中抬出来时就轰动了,又要安装,花了很长时间,足以让一些大人物们赶来围观。

    “是啊,足有四五十石重吧。”

    “则平,你说这个物事能否将它吊起。”

    “不知道……”中年文士艰难地摇了摇头。

    铁链渐渐绞紧,七姐夫与戚八郎二人仍紧张地抓住了绳子。

    这同样有着力学原理。

    从堤岸到水面上,有着一段很长的距离,做为转轴的树木根本没有那么长,就是有那么长,宋九也不敢,力臂越大,相同的力量得到的弯距就越大,越易折断,相反越小。

    一些杂耍中两人拿出一根很长很粗的钢筋,对着肚子,大声一喝,钢筋渐渐变曲,但换一根短的钢筋试试看。只要训练一下,普通人注意好安全,一样可以办到。

    现在问题是不能让它弯曲,那么木头早迟必会崩断出事。所以力臂不能让它过长。而是用绳子将网兜拉到船头装货,等于垂直距离在增加。一旦铁链绞紧,引力作用,必然垂直向下,一垂直必撞向河堤。不说这一网陶瓷,就是普通的货物,最好也不要撞击,从而引起反弹震荡,损伤整个吊机的寿命。

    但需要的力量并不是太大。

    这也是力学原理,引力与重量没有其因素,是一样的。五十石货物的重量就会有五十石向下的引力。但现在铁链与转轴在承受着它的重量,也等于负担着它的向下引力。七姐夫二人根本不需要那么紧张,只要稍微有一些力道使上去,货物就会在空中保持着弯曲,一直到它与地面成垂直距离从容放下绳子。

    类似的道理是吊钟。

    有的寺庙里大铜钟能重达千斤,但它吊起来后,那怕使出十斤力气,都能使它剧烈摇摆。

    同样道理还能用于河中的货物,几百吨的货船往往十几个纤夫就轻松地将它拉动,货船引力没有改变,但河水的浮力抵消了它的引力。纤夫拉纤时的力量非是针对引力,而是针动改变物体的惯xìng力、船只破开河水的阻力与摩擦力。

    都是简单的力学原理,包括器械本身,但若在这时代一一解释,会让所有人都感到头大。因此,它一问世,就让人感到神奇无比。

    在七姐夫与戚八郎二人拉扶下,网兜终于从船甲板上斜斜地向空中升起。

    看到它升起来,船家夫妻不掩面不敢看,船娘哭声更大,与其他人无关,于是一起紧盯着,有人发出惊呼声。

    不久网兜与堤岸呈现垂直状态,宋九又拉了拉,钟大郎、何二郎拉动另一边的绳索,作为转轴的木头转动,货物顺利上岸,一人将网兜稳住,宋九二人过来帮忙,从网兜卸货。

    其实开始时宋九未想到转轴,而是直接将木头固定住。但最后考虑到无论堤上或河下,必须有四人拉绳子,绳子呈直线状态,人会比较省力,一旦呈扭曲状态,等于扭距弯曲,货物又重,惯xìng会更大,必须要更多的人手才能拉稳绳索。若那样,就失去节约人力的意义,因此又想出转轴与波浪形圆圈高台铁面。

    四人将货物飞快落下,七姐夫又将网兜拉回去,宋九在岸上放回铁链。开始准备吊第二趟货了。

    “这也行啊?”胡老大张大了嘴巴。

    平时他们搬卸,多用肩膀挑,同样要放好,再从船上的跳板上岸,从河边再沿着河堤到堤岸上,然后再下河堤走回船上。滑轮组起一组货物的时间比他们一个来回要长一点。

    然而人家是六个人cāo作,一次就足够他们挑上二三十回,三四十回。并且搬搬拉拉,都不会因为吃力而闪了腰杆子。同时也腾出空间,人挑一担货物上下,肯定比它速度快,可是人少船小,船大人必须多,这么多人扎在一起,往往挤成一堆,必须有人等候闪让而耽搁时间。外行人还难以比较,胡老大就在这里谋生,并且是行首,一估算就得到答案,它吊一趟货所需的时间仅相当于挑夫来回挑一趟的一倍半时间。效率何止提高了一倍,两倍三倍也有了!

    胡老大一边看得稀奇,一边抓耳挠腮。第二趟货物又拉上来,胡老大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果然是读书人,学问多管用啊。”

    远处那个长相威武的大汉道:“我们回吧。”

    看到了也知道了,不必要再看下去,但他面带微笑,是神奇,可接下来才叫麻烦,这个神奇用奇技yín巧来解决,接下来的麻烦是人,什么巧都派不上用场。看看这小子到时怎么办!

    汴堤上人来人往,谁都不会注意这几个陌生人。

    继续在拉。

    胡老大看得心中痒痒,道:“小九,让我来试一试。”

    “行。”

    他带头,他手底下几个兄弟同样将何二郎他们撵到一边,跑过来接替。

    陶瓷船不大,本来需要十几个劳力要折腾半天才能卸完的货,只是十几个来回,船上的货卸得空空如也。

    看得所有苦力直瞪眼。

    胡老大放下手中铁链,又憋出一句:“中啊,还是这个快啊。”

    有了第一艘船做样子,迅速好几艘船跃跃yù试,图新奇啊!不用七姐夫找,又接了第二船货物。

    岸上胡老大拉宋九的胳膊,宋九装作不知,继续指挥。

    胡老大又拉了一下,大声道:“小九。”

    “胡行头,有何贵干?”

    “赌约啊。”胡老大急道,倒不是他想分多少好处,而是他立即想到这个物事的竞争力,若是在河堤上竖起一百个这样的物事,轻而易举就能打败河北挑夫。

    “赌约?”

    “是啊,我们来说说赌约。”胡老大喊来一个小弟接替他工作,将宋九拉到一边说道。

    “行,我就说说我心中的想法。”

    实际就是股份制度。

    河中的苦力都可以入股,股份按人头摊派,本钱也按人头摊派。再选一百个长老管理账目,防止贪墨,组装滑轮,巡逻看守,特别是防备河北苦力,不能让他们前来搞破坏。为了补偿这些长者,每人拥有两到十人股份,十人股份是几个头才享受到的,也包括胡老大在内。任何人皆不得泄露这个技术。

    作为始作俑者,宋九负责传授技术,监管实施,但必须与七姐夫拥有百分之一的股份。

    “小九,你们多了吧?”胡老大不傻,马上反应过来了。

    “胡行头,我算一笔账给你听,现在这个货物由河两岸百姓掌控,河中占的份额多些,不过悬差不大。有了它,能不能迅速将河北的活计一起抢过来?这就是双份,最少一半活计能抢过来吧。卸货活计抢过来,还要运到各坊中,那么这个活计是否也抢过来了?相比于这些多出来的活计,这两小股分成又算什么?当然,你可以不答应,我相信都是街坊邻居的,你不会带人将它拆掉吧。有了它,我们还能多赚钱。随便你。”

    这是宋九反复思考过的,百分之一看起来是不多,可是汴河漕运繁忙,清闲时正常也有几百人在做活,忙时会达到几千人之众。也就是他出出技术,等于每天会有二三十人在替他打工。

    这个进账也不少了,每月能得六七十缗钱,此时宋朝官员工资还不算高,远远赶上不后来包拯一年拿三千万人民币的级别,这个收入能勉强相当于一个知州的收入,与大姐那个酒肆收入差不多,比五姐那家客栈收入还要高些。有了它,宋九就直接进入小康水平。

    但它又不算太高,不至于会让人眼红,总之,是一个很微妙的数字。

    并且它还有更美好的未来,现在宋朝京城四条运河,汴水不及五丈河繁荣,不过随着淮南安定,南唐拿下,其他三条运河吞吐量总和甚至达不到汴水的十分之一。

    “小九,你是行首还是我是行首?”胡老大换了一个说法,意思俺才是行首,但分成远远不及你,这不公平。

    “胡行头,自古以来,可曾出过这种物事?”

    胡老大默想一会道:“没有。”

    “请一个行首(花魁)叫局,或者到正店(京城几十家最有名气的酒楼名曰正店)吃一顿饭,少者四五十贯钱,多者几百贯甚至上千贯钱。而我这份创意可以天上地下,独一无双,后无来者,前无古人的创意,它会值多少钱?”

    “这个,这个……”

    “或者再换一个说法,我若将它卖给河北行头,他们会付多少钱给我?”

    ;

第九章 歪才

    “你敢!”

    “胡老大,这些年你看到多少人为了荣华富贵,谋国卖国?况且是我这个草民,况且我只是将它卖给河北,同是宋朝人,同是京城人。从公你能说我不能卖?从私,顶多河中有些百姓不高兴,还能将我如何?”

    论拳头,胡老大肯定不及当今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主,但比宋九强。可说道理,一百个胡老大也不会是宋九的对手。

    胡老大语塞了。

    “我再往下说,如今我说的效率你看到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这个器械在,它不象人会感到劳累,只要在滑轮上涂一些油当润滑油,它就能不知疲惫的rì夜工作,如果不让它工作,相反时间长了,一些铁制部件还会生锈。还有,汴河上时常有一些笨重的货物,例如建造宫殿的大型木材,砍伐下来,推到河中,无论多笨重,溯水扎成木排运到京城无所谓,难的就是岸上,需要多量大型马车合力,以及众多力役,才能运到目的地,但最难的就是顺着河堤陡坡弄上岸。不但需要很多人手,还要准备许多器材。想尽办法,绞尽脑汁。但是有了它,一台或两台合力,几根粗绳子,那么就轻而易举将它弄上岸。这中间会意味着什么?”

    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有的货物依然离不开人力搬运。

    若是全国推广它,有的河堤宽,有的河堤窄,有的陡峭,有的平缓,有的河水湍急,有的河水缓慢,情况各自不同,就需要不同的设计,一些特殊的码头上,这种笨重式的原始吊机还是不能发挥作用。并且它只适合在中大型码头,小型码头不行,货运少,设置它要成本,要维修保养,不值。

    不过其出现的意义非同小可。

    宋九也没有想得那么远,自己顾不了,还能顾到国家?

    他又不是圣人。

    再说,从前世穿过来的,知识面比现代人多的多,但会有几人是圣人?

    胡老大连原理都不知道,更无法想得那么远,一听呆若木鸡。

    “胡老大,就是我不将它卖给河北行头,自己组织一些人手,另开灶炉,你虽是行头,有组织的权利,却没有指挥的权利,又能什么能力能阻止我?我所想要得到的说不定会得到更多。”

    “你……狠!”胡老大不得不答应,气冲冲地站起身,偏偏发作不得。

    这时第二船货物又开始往上搬。

    围上来的百姓越来越多,许多人不停地摸着网兜,又看着高台上那根转轴与三个大滑轮,觉得不可思议。连一些行人都驻足停下来观看,啧啧称奇。

    说服了胡老大,但不代表契约成立,还需要大部分河中劳力认可,按手印,双方签下合同,才能生效。这时代也有合同,不过合同叫契书、契约,公证处就是各里正与耆户长,双方立下契书,请耆户长与里正做证,它就等于有法律担保的合同。

    河中有百姓近三千户,真正京城百姓不足两千户,还有一千户是来京城谋生的外来暂住人口,各行各业都有,有的从事店铺作坊的,有的是在店铺作坊里做工的,还有当兵的,打把式卖艺说书的,做娼jì的,做生意的,少量菜农,以及几家在南汴水捕渔为生的渔户,但大多数人因为没有门路,靠着这条汴水出卖苦力为生。

    人烟多了起来,可是旮旯里还有一些空荒地与菜园。

    胡老大花了两天时间通知,又选了一处空场所,苦力一起聚集来开会商议。

    不但数千名苦力来了,还有他们的家属,浩浩荡荡地涌来近万百姓。

    宋九看到这么多人,额头上涔出汗水,立即让胡老大派人将他们组织,不然马上会乱成一团了。

    又自言自语:“好多人哪,不到一万人望不到边,那些战场上几十万人厮杀该是何等场面?”

    宋九未上过战场,更未指挥过这么多人,但得益于前世发达的知识传播,也知道一些腥气。让胡老大将百姓安排好,又选了几人做为传话筒,否则前面人在说话,后面的百姓根本就听不清楚。

    这才让人抬上来几张桌子拼成一个长台,搬来几把椅子,让胡老大坐在正中,自己坐在侧位。胡老大虽答应了,可一直不服气啊,得给一个面子,安抚他那一棵受伤的心灵。

    在后面还有一些好奇的行人在观看。

    那个长相威武的人看到这里,略略额首:“虽这小子无赖贪财、心眼小、喜欢斗狠,仅凭组织这一项,略有些他父亲宋德的影子。”

    这个评价……不是太好,但倒也中的,不算太冤枉……

    胡老大发言,也就是将宋九的话复述一遍。

    听的百姓先是缄默,立即有人提出疑问,宋九的那个百分之一股份没有人反对,这个玩意儿运行了两天,观者如山,都看到它的好处,不然人也不会来得这么齐。疑问的是宋九七姐夫的那个股份。先是有人小声说,说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就大了。

    宋九看到场面马上就要失控,拍了拍桌子道:“诸位乡亲,请听我一言。这些年大家以搬卸货物谋生,我不说一旦大规模使用它,以后我们不必再战战兢兢地一担担货物从船上挑上岸,怕闪着了腰,怕货物落水船家吵闹找麻烦,也不提实际各位收入会增加,并且节约许多劳力,这个劳力省下来又能做其他事,等于是增加了双重收入。我只说一件事,制造它我借了一百贯钱债务,将家中房子抵押给当铺,大姐替我偿还了。又因苦井巷纠纷,欠下新的债务,一百二十贯,合计两百两十贯,对我来说是一个天文的数字。大姐很担心,我将大姐拉到汴水边,一直自东水门走出去,我指着汴水说,它将会是一条黄金河,充满着无穷无尽的财富。这个器械仅是一个开始,后面会越来越美好,将来河中所有百姓生活能全部得到改善,少年能有所学,老年孤寡能有所养。但这条黄金河它不是自己能流出黄金,是汗水与智慧换来的金子银子。诸位乡亲,汗水你们有了,可这个智慧你们有没有?”

    坐在前面的一个大汉问:“宋家九郎,就是搬搬货,那怕你那一台吊机一天将所有货物搬上岸,也不能变成金子银子。”

    “沈家大哥,说得好。这要从梁太祖朱温说起,他是黄巢的手下大将,黄巢那支造反军队是吃人的军队,虽他投归了唐朝,最后又谋唐立国。侥幸他有一个好皇后,在她规劝下,重视农业生产,稍稍能治国立国,张皇后一死,杀人如麻,行为不端,被三子刺杀。后来不久为后唐取代。唐朝藩镇割据,各方霸主手中拥有权利,五代太祖无不是一代人杰,可皆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因此国家分裂,不能一统。直到我朝圣上登基,他在皇宫,我没本事见到,更没有资格坐下来与他喝喝茶,谈谈心。”

    宋九说得慢,得一句一句往下传,听到这里,所有老百姓一起乐了。

    有的妇人笑骂宋九,说得宋九得了失心疯,天下间能有多少人有资格坐在赵匡胤面前喝茶聊天?

    宋九等大家笑完,又道:“但观微知著,能看出来圣上极重视内治,品行端正,颇似一个长者,也就是说德cāo榜样也有了,至于武功,更无一人敢怀疑圣上的武功。文治武功道德这三样最重要的东西圣上全部具备,还有一样东西,那是人心。天宝时唐朝最高峰时达到近九百万户,加上隐户人口接近亿兆,可现在天下有多少户数?我朝那么大地方,也不过一百二十几万户,整个中原不足三百万户,人口削减了一半有余。诸位乡亲,你们谁家中侥幸没有长辈亲人亲戚战死沙场?反正我父亲是因伤牺牲了,祖父也是一个老兵,死在了战场。人心所向是天下一统。当然,西北的羌人不能算,北方的契丹人同样不能算。各种条件都有了,你们说我朝一统天下还远吗?”

    得说说朝廷的好话,相信马屁谁都喜欢。

    说不定以后因为滑轮组产生纠纷,那个二大王又会轻判河中百姓与自己。

    “中国最富裕的地方在哪儿?不是我朝,这是地理因素的关系,北方苦寒,少水地瘠,加上战乱不休,因此天下最富的地方是江西与吴越地区。一旦我朝一统天下,主要敌人会变成西北的羌人与北方的契丹人,就会形成一种局面,北方负责军事与防御,供给由东南来。从东南来,顺着那条河才能将物资运到京城?你们说一说,这条汴水会不会是黄金河?可你们有没有这个智慧把握住。这个不好判断,我只说一点,这些事未发生,但它必然将会发生,试问你们中间有几人想到过。能想到说明你们智慧与我差不多了,没有想到,那证明我智慧高出你们太多太多。”

    远处那一行人听到此处,有几人不顾自己的身份,竟然张大嘴巴。

    有人想到一篇文章,《隆中对》!

    宋九继续说道:“几百年前吐谷浑王阿柴临终前将二十个儿子召集,命令他们一人贡献一支箭,拿出一支箭给他弟弟慕利延,让他折,慕利延折断了。阿柴又拿十九支箭让慕利延折,慕利延不能折断。阿柴就说,一支箭易折,聚集成众就难折了,只要你们兄弟团结,我们的江山就可以巩固。”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头看着西北皇城方向,终于明白为什么赵匡胤后来用种种手段释去赵匡义手中权利,但一直没有下黑手的原因。

    那是大人物们的事,与自己无关系。又道:“你们需要我的智慧,我需要你们的力量。我们河中两千多户百姓一起团结,有谋出谋,有力出力,那么黄金就能从汴水里淘出来了。若同意,这里有契书,大家在这里写上自己住址与姓名,不会写字的,由我来代写,按上手印。若不同意,我也不会强劝,那么自此以后,各自为法吧。”

    那行人中领首的威武之人开始摇头,刚才还为宋九的话发呆呢,以为又是一个惊世之才,感情这小子是一个皮超厚肉超粗的歪才,将才情一起用到歪门斜道上,来哄骗老百姓。

    但他被宋九逗乐了,道:“我们回去吧。”

    也不用再看了,凭借这群苦力,说不定让这小子将他们卖了,还手抓着钱替这小子数钱。

    ;

第十章 制造标准

    他这一回判断有些失误,漏掉了一场重要大戏。

    宋九一番大道理将那几个贵人都差点忽悠住,何况这些老百姓,七嘴八舌地议论。宋九使了一个眼sè,胡老大会意,也向下面使了一个眼sè,他手下的几个小弟得带头,先是由他们过来签名按手印。

    写住址不是宋九动手,而是请河中几个能识一些字的代笔,但记得惨不忍睹,宋九伸头看了一眼,居然发现了许多错别字。也不纠正,背着手来到汴水边,斜对面就是下土桥,隔着汴水,河对面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于是一起站在桥上观看。

    他们看这里是风景,宋九看他们是风景。

    互相看着。

    忽然宋九眼睛一亮。

    在桥上站着一个少女,身边还有一个丫环,看样子是大户人家出身。

    但是身材极其婀娜多姿,曼妙得就象一朵花儿在绽放。

    可能是沾了遗传因素的光,宋九虽读书,但视力很好,汴水虽宽广,毕竟入了城,非是黄河与长江,能看清楚一点对岸人物的相貌。

    于是多盯了几眼,忽然一颗心怦怦跳动起来。

    那个少女肤sè赛雪,脸如粉玉,眼亮似漆,站在哪里宛若含苞yù放的莲花,宛若美玉,宛若灿霞,宛若仙子……

    世间竟有这样美sè?

    宋九看痴了,都有些失魂落魄。

    那个少女没有注意宋九,只是盯了一会,与丫环低语几句,飘然上了马车离去。宋九才醒过神,心想,惭愧啊惭愧,自己当真看清楚了那个少女相貌?难道是以前那个宋九又在犯chūn?

    重新走回,可心中隐隐地还有着失落感,不由又连叫几声惭愧。

    人类有盲从心理,有人带头,仔细想一想,宋九那个黄金河就不当真了,但眼下这件事对大家确实有好处,开始越来越多的百姓签字画押。

    又有一些人提出疑问。

    契书上什么都写了,对于宋九来说,它是一个原始的惨不忍睹的起重吊机,但对于现在人来说,它简直就是一个神迹。不仅能提高效率,还释放了大量劳动力。

    所以契书明确标注,巡逻保卫,管账接货,轮值维修等分工事宜。还有许多人xìng化的措施,例如家中有特殊情况,可以与亲友商议,互相换值,若有工伤事故,大家一起凑钱替其治疗。有许多是外地人,有的以后会留下来,成为新的京城人,有的会回老家,还有一些人另谋高就,或其他原因,付出的本金必须大家凑钱补还。一旦大规模上马,一个劳力有可能得付两三贯钱,对于这些苦哈哈的百姓,不是小数字,但大家凑一凑,一人一文钱就解决问题了。

    不算高明的主意,但在这时代,太高明了,太人xìng化了。事实请来的几个耆户长与里正看了契书上几十条条款,看后一个个呆若木鸡。

    百姓问,这些代笔的人就答,听到这些条款后,从几十人变成几百人,结果一起在排队要签字画押。

    胡老大艳羡地说:“小九,读书人脑子好使啊。”

    “胡行头,放心,不久将来,你的孩子也能读上书。”

    胡老大咧着大嘴笑。

    一会,所有人签字画押,逼的,就是不乐意七姐夫的那个股份,这么多人同意,并且契书上也说了,释放出劳动力,眼下劳动力是多余的,以后不管什么人,也不得再纳任何苦力进入,只能出不能进。过了这一村,再也没有这一店。过了这一山,再也没有这个庙,不签不行了。

    胡老大没有让他们走。

    还有,机械代替人力最大的好处它不知劳累,不管刮风下雨,霜天炎rì,可它会产生磨损。不能一个部件坏了,整个部件一起更换。想要换部件,就牵涉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标准!

    在后世标准无处不在,大到火箭飞机导弹,小到家用电器,锅碗瓢盆,但在中国很长时间,这个标准十分模糊。

    象升,秦与西汉相当于后世三百四十几标准毫升,东汉只有一百九十几毫升,魏晋是两百零几,唐又变成五百九十几,宋是六百六十几,元是九百四十几,明清是一千出点头。

    秦与西汉一斤是两百五十八克,东汉是二百二十几克,隋变成六百六十几克,隋末混乱时又变成两百二十几克,唐以后是五百九十几克。

    秦与西汉一尺是二十七厘米,东汉是二十三厘米,魏是二十四厘米,唐以后是三十到三十二厘米之间浮动。

    这要感谢秦始皇,否则战国七国各玩各的,更乱。

    进制又不同,一丈是十尺,一斤又是十六两。一个是十进制,一个是十六进制。那么十六斤是多少两?心算好的马上能答出来二百五十六两,但二百五十六斤是多少两,能不能一口答出来?

    还不是可怕的,就是同一时代同一地方,度量衡都十分混乱,有的大秤一斤能称出十七八两,有的小秤一斤只有十四五两,只要相差不大,官府都没有办法过问。所以店家往往大斗买进,小斗卖出,正是这个度量衡引发的漏洞。例如后世唐朝出土的铜尺,少者不足二十九厘米,多者三十一厘米还超过。

    一尺竟然相差近三厘米,这是多么可怕的误差!

    若存在这种误差,宋九那个螺丝钉根本就没法玩。

    因此还有一件事,河中统一度量衡。统一度量衡会带来什么深远的影响,那就是能使工业标准化,产业化,量产化,为大规模的机械化打下厚实的基础。但绝对不是宋九考虑的事,自己顾不了,那来顾其他人,就是想顾,他有这个能力吗?

    重量的十六进制与长度的十进制,宋九不想动,虽那个十六进制计算很麻烦,但这时百姓习惯了。动的就是重量与长度、体积的标准。在河中制造一次小范围度量衡标准化。

    不是向全国推广的,也没有必要惊动开封府那个二大王,更没资格惊动皇城的那个武术高手。

    实际一尺多少厘米,一斤多少克,一升多少标准毫升,这个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这个标准。有了统一的标准,那么斗、升、秤、尺才能统一。不但制造时成本会下降,成产的部件才能替换,否则一个部件坏了,整体都要更换,成本会严重提高。

    宋九想到它的深远意义,但不会刻意去多想。这个得强力人物推动才行,象宋真宗推广了占城稻,朱元璋推广了棉花,否则就象江东犁一样,出来两百年历史了,如今全国各地还没有全部使用这种先进的耕犁,棉花从唐朝就出现了,却一直在岭南与西域种植,中原未见。各种杂粮全部在明朝出现了,但因无大人物强行推广它,结果明末旱灾,农民起义,明朝灭亡,清人入关。

    百姓根本就想不到它,宋九说了,胡老大也派人去开封县请来各种度量衡,就以开封县的各种度量衡为标准,制造各种测量尺寸体积重量的器材。

    河中只有李铁匠一家铁匠铺,宋朝使用的是两税,夏税与秋税,马上夏税就要到来,吞吐量大,必须提前将各种吊机造好,李铁家一家铁匠铺是不行的,还要在城中找另外找几个家铁匠铺。

    事情并未结束,还有,河中地区谈笑无鸿儒,往来皆白丁,一旦拢成一起,必须要有人管理账款,可有几个人识字,能管理好这个账目?还得各户选派一些少年,宋九来教他们。

    那样都不容易。

    首先是度量衡,不但统一,现有工具是不够的,必须要有三角尺、直尺、卡尺、还有软尺,前三种尺比较好弄,用木料就行了,软尺当用什么材料?将宋九脑袋砍了,也变不出来PVC塑料和玻璃纤维。

    还有大形圆规,各种更jīng密的测量标准,长度必须jīng准到五分之一毫寸,也就是零点六几毫米,体积必须jīng准到千分之一升,零点六六标准毫升,重量必须jīng准到三十分之一两,也就是四百八十分之一斤,一克多点,这样才能实现器材部件标准化。

    教学生也不是好教的,到现在宋九还没有想到该如何教。

    听宋九将它讲完,百姓一起默然,原来这个钱同样不好拿,终于服气。

    早在他们之前,胡老大同样不大服气,但听宋九将这些难处一一提出后,也不能吭声。

    很多事,纷至沓来。

    天sè渐渐黄昏,胡老大说道:“让乡亲们先回去吧。”

    宋九一把拉住他:“胡行头,别急,你还没有覆行赌约呢。”

    “唱歌啊?”胡老大并没有忘记。

    “对啊,你要带人去唱歌。”

    “行,”这个是捣蛋的,胡老大也喜欢,带着一群小弟来到朱家门前引吭高歌,一时间各种黄sè小曲儿俚歌儿在朱家门前鬼哭狼嚎,久久飘荡。白天还好一点,晚上夜里继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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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师规

    天还未亮,宋九正在家中做一个chūn梦,梦中与一个白衣少女卿卿我我,忽然被一顿敲门声惊醒。

    宋九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不想起床,继续沉浸在梦中,又传来一阵敲门声,终于醒了,惭愧地换下衣服,心里想,自己大了,这个宋九也大了,要不要找一个女朋友?

    他有点儿时代混淆不清了。

    对门外叫道:“稍等一下。”

    打起一桶井水,洗了洗脸,又想到梦中场景,不知道昨天看到的那个女子是谁家女子。唉,就是知道了,看她的衣着打扮,恐怕比刘家还要好,哪里能看上自己。

    打开门,宋九呆立。

    门外好多人,整整一百多号人,恭恭敬敬地站在胡老大身后。

    “胡行头,你这是?”

    “小九,我没办法了。”胡老大愁眉苦脸地说。

    让他唱歌行,这时代法律不完善,比如朱家铺嫁妆,就滞留在宋九家门口,宋九又能怎么办?朱家有钱,也不敢招惹这群野蛮人,于是报官,官府派衙役过来,胡老大一瞪眼,咱家偷了?咱家抢了?咱家打人了么?

    为了抢活计,两岸群殴了好几回,他也进了三回开封府,衙役算什么。

    这件事比较轰动,连开封府尹赵匡义都亲自来调解过,衙役们只好对朱家的人说,我们管不了,你们自己解决。

    朱家那个郁闷别提,无奈拿出钱软求胡老大,胡老大大眼一瞪:“干嘛!咱家未看过钱啊!”

    朱家自黄昏被人吼到三更,此时又有人前去继续吼叫,但那是朱家,胡老大与他们没交情,更相互看不顺眼,乡里乡亲的就不同了,说到底,胡老大面冷心热,是一个赤诚人,不然也不会让苦力们选为行首,能打,河中能打的人有好几个,为什么选胡老大?

    要挑人学算术与简单的会计,以及识字。

    河中穷啊,原先最有学问的就是宋九读书时的私塾老先生,教了十几个弟子,但他也没有本事考中举子。此时宋朝一年录取的进士名额少,举子名额同样不多,是原先的宋九,换现在的宋九,解试考同样不得过!

    论学问,宋九当第一,其次管账的分红会多,宋九反复鼓吹有了学问就有了智慧,就有了起重吊机,就能将汴水变成黄金河,原先内定了几个名额,但最后许多人来央求胡老大,这群娘们带着孩子过来,胡老大打是不能打,骂是骂不过,蔫了。于是索xìng将他们一起带到宋家,交给宋九解决。

    宋九看着这群娘们,同样也蔫了。

    好男不与女斗,河中娘们那一个不凶悍?况且这么多娘们聚在一块。

    他摸了摸下巴的小胡须,看了看这些娘们,也不纯粹是“老娘们”,还有“小娘们”。余下便是青年少年,大者二十出头,小娘们就是他们的妻子,还有一些少年,小者只有十三四岁,老娘们就是他们的母亲。

    一百多人,男女各半,男的眼中有向往,有迷茫,有期盼,女的眼中有殷勤,有巴结,有乞求,但不能当真,若是自己拒绝了,这些娘们马上会“原形毕露”。

    宋九低声对胡老大说:“你是有意的?”

    “小九,我那会是有意,有几个人管管账就行了,用得着这么多人?”

    这么多人堵在门口不行,马上天一亮,巷子要通行,现在连巷子也生生堵上,宋九道:“你们先进来。”

    客厅是站不下,将他们请到院中,宋九踱来踱去。他每走一步,一百多双眼睛就跟着他走一步。宋九来来回回走了几百步,最后屈服道:“收也可以,但我有几个条件,第一个条件从码头上每月扣下五贯钱,我还要请一个先生,不然这么多人我一人教不来,第二个条件各位自备笔墨纸砚,第三个条件我申明在先,我自己都未能考中进士,因此传授你们一些实用xìng的知识,说不定以后能做一个匠师,一个管账先生,一个管家,甚至有能力自开作坊,但不要指望前去科举,也不得任何人科举。”

    对科举不排斥,可这些人不是小孩子,那怕十三四岁,在家中也能做一些活计,家中又穷,若是科举,一门心思对着经义,会使家中的生活雪上加霜。这个同样发生在以前的宋九身上,他取代了前宋九,宋九十八岁了,在这时代早就开始dú lì,可是宋家呢?自己那个便宜父母死了,宋家底子还是不薄的,比如宋家的宅子,论住宅面积不亚于刘家朱家,但自己附身时,宋家是什么局面?空空如也,一贫如洗。原先还养着十几个奴婢仆役,其中包括父亲手下几个伤兵,一间商铺,但父亲一死,从母亲开始,一直到宋九,陆续败完。

    这就是读死书导致的。

    就是做匠师、管账先生与管家,也比在河堤上讨生活强。“行啊,”一起答道。

    宋九又道:“第四个条件就是进我门中,得遵守几个条件,尊重长辈,孝顺父母,友悌兄弟姐妹,爱护幼弱,不得偷鸡摸狗,不得以强凌弱,不得坑蒙拐骗,做人要诚信、恭让、迁善、谨思、明辨、笃行、明道、重本。诚信就是诚实重守信诺,恭让就是恭敬谦让,迁善就是习善悔过,谨思就是谨慎学会思考,明辨就是不懂了有疑问了敢于提出疑问,不要藏在心里,笃行就是做事要小心,三思而后行,明道就是能学会树立一个远大的理想并为之奋斗,树立道德标准,重本是不能象陈胜那样忘本忘恩负义,宠辱不惊,学会坦然面对命运。知识是打开智慧宝库的钥匙,但不立德,智慧越深危害越大,因此夫子多次写过先学会做人,才能做事,第一是物格,其次是后知,意诚,心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这十五条做不到,就不要来学习了。”

    十五条师规全部是个人道德标准。没有一条是讲国家的,讲爱国没用,这些人与宋九一样,自己都顾不了,那可能会顾国家,讲了也白讲。

    实用主义让宋九发挥到极致,包括道德标准。

    但这些人哪里懂,只知道宋九是让他们孩子与丈夫做一个好人,不是太赞同,也不是太排斥,一个个表示能办到。

    没有那么简单的。

    宋九又道:“胡行头,你让我犯难了,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须要替我们做一做。这么多人来学习,但学习什么?不能仅教识字,还要多少教一些经义,书籍又贵,一本小册子少则几百多文,多则数贯钱,经义很多,不一定要全部学习,最少要学九经,不一定要读懂,可要浏览它,周易、尚书、诗经、左传、礼记、周礼、孝经、论语、孟子。全部备齐,费用不是小数字,得益的仅是少数人,其他乡亲未必会服气。不过我朝倡化文教,河中又是京城有名的脏乱差地区,倡导教化,相信朝廷一定很高兴,你必须带人向开封县令讨要。若是不给,闹到开封府大理寺都可以。”

    “中,”胡老大兴奋地说。

    以前到官府,那是打架斗殴进去的,现在到官府,乃是文事,是雅事。

    “恩,就是这几个条件,还有一些小问题,这么多人要学习,我要准备一些东西,你喊人来帮助一下。同时你们,也要自备凳桌。”

    开始记录姓名。

    一共是六十三名学生,最小的是十三岁,最大的二十三岁,宋九有些头痛,敢情比他还大四岁。

    “你们都回去吧,”记好了姓名,宋九对那些娘们说,孔子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河中的女子更可怕,胡老大怕,自己更怕。这些妇人们一个个心满意足走了,宋九将朱三从床上拖起来。

    朱三每天在瓦子里说书,到三更才回来,这时睡得正香,揉着眼皮子抗议。

    “朱兄,别说书了,天大的好事来了。”

    宋九打算开设五门课,经义、算术、物格、会计、实用,后四门课朱三多半不行,经义可以请朱三来教。说书收入并不高,收入会有多少,君子耻于言利,宋九未问过,但相信每月不会超过五贯钱,宋初科举帖就是帖论语十条,墨义是chūn秋与礼义十条。但还有诸科,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礼、三传、学究、明经、明法九科。其中九经是最重要的,朱三教授学生同时,同样能温习功课,对科举宋九是死了心,朱三没有死心,老家订了一门亲事,迟迟不婚,不中就不结婚,估计这事儿玄着,温习了也未必能考中,不过相信对朱三来讲,是一次颇有利的机会。说书能增长什么?难道科举会考《卢眉娘》《画琵琶》《虬髯客传》?

    朱三一听jīng神来了,道:“宋贤弟,那个每月房租怎么算?”

    河中偏,房租践,朱三孤身一人,只租了两间房子,每月房租只有一百二十文钱,宋九笑骂道:“朱兄,难不成你也是一个一毛不拨的主?”

    实际这时候教书先生待遇并不高,每月薪水只有一贯钱左右,落一个好名声,生活却是十分寒苦。不过不同人不同待遇,宋初举子仍然很金贵,朱三凭借举子身份,这五贯钱也能拿。

    两人嬉闹一会,来到院中。

    六十三个学生还站在院中等宋九,朱三是举子,这些人同样十分尊敬。未学习,先打通了后厢房一面山墙,将两间房连在一起,当成教室。何谓实用,就是教这些学生学会动手能力,好学以致用,而不是读死书。

    然后制造一面大黑板,以及大量粉笔。

    这个钱不是太多,宋九垫付了。人多力量大,一会儿弄好,又开始制造小黑板,不提学习,这时代学习成本同样高昂,不能真让学生们学习欧阳修在沙盘上写字,于是改用黑板。适当的时候也学一学毛笔字,但就不指望象王羲之那样将自家的池塘染成墨池了,那不是墨池,是一个又一个铜板,六十三个学生,那一家都承受不起。

    宋九与朱三在吃早饭,这些学生一大早都吃过来的,一个个在做活。

    快到中午时分,教室布置妥当。

    先教字,将来这些学生有什么样的前途,谁都不能预料,但眼下必须从中能挑出一些聪明伶俐的人管账。管账会算术还是不行的,必须要识一些字,清楚的记下各个货物名称数字。

    然而新的麻烦到了,第一个不是学生,而是朱三。

    制造粉笔,那怕是这种落后的粉笔,也没有那么简单,石灰加水后必须沉淀过滤一下,滤去不必要的杂质,制成块状,凉干,上午制造的粉笔还不能用,不过宋九原来捣鼓了一些粉笔。

    而且宋九又订购了一些防止纱布口罩,为此宋九又花掉了八百多文钱。但朱三问题来了,让他写毛笔字,比宋九写得还好,然而朱三什么时候写过粉笔字?朱三将粉笔当成毛笔玩,开始在黑板上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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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从此醉(上)

    宋九看不下去,朱三自己也看不下去。宋九忍无可忍,道:“朱兄,你不习惯它,先练一练。”

    取代朱三教课,先不教经义,而是教阿拉伯数字,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与民族文化无关,主要是以后使算术简便化。再说一个民族要强大,也要学会拿来主义。朱三不用学,他呆在一边正琢磨着这个粉笔字。

    第二个问题就是算盘,应当它出现了,可是宋九未看到,他看到的许多店铺掌柜继续用筹在算账,算盘做起来不难,河中也有木匠,但有了算盘还不行,必须准备珠算口决。

    珠算口决自己还记得多少?

    计算器害死人哪,宋九只能反复默想,再想也没有想,可原理相通的,只好自己编写。

    胡老大派人送来了各种度量衡。但开封县的麻烦未结束,胡老大又带人去讨各种经义书籍。

    这与宋九无关,宋九先写了六十几张保密条例,寓教于乐,教学宗旨就是以后让这些学生用知识活学活用,因此宋九不教死书,学生多,也可以当成打下杂的人手,不然每月拿出五贯钱付朱三工资,别人长久下去也不会服气。教这些学生滑轮组原理,教他们如何制滑轮,以及制造各种标准的度量衡测量工具。这个必须要签契书,不然这么多人,早晚技术流传到外面。

    签好了契约,这才在宋九指挥下,制造更多的标准测量工具,整整花了四天时间,特别是软尺,试验了许多材料,包括麻布、葛布,但都不管用,伸缩xìng太强,丈量时会产生严重误差。最后迫于无奈,宋九只好用铁,非是不锈钢,只能在火炉里一次次锤打,一次次氧化,使之成为“十炼钢”,然后打均打薄打平,也就是所谓的软尺了。这勉强解决软尺的材料问题,可是成本高昂得宋九都不愿去想。

    而且这几天宋九又迎来了第三个麻烦。

    几天前说好的,只选几名学生来学习管理账目,结果宋九一下子收了六十多名学生,这不公平啊,小九,都是街坊邻居,俺们可以看着你长大的,为什么不收我家的孩子。

    六十几名学生宋九教起来都吃力了,还敢收?

    但无法拒绝,只好将课程分开,上午教物格与实用,关于滑轮组方面的原理,以及以后组装滑轮组,这个技术得保密,不对外开放,下午教其他三门课程,随便过来学习参观,结果屋子挤不下,窗户下与门口都站满了各个少年青年。

    刘嶅又来了。

    这时候因为技术原因,铁贵,一斤铁三十文左右,足足一担好米的价格,不然宋九这个吊机成本也不会达到八十贯钱,就是大规模制造,成本还是在六十贯钱以上。

    但书更贵,一本小册子一百多页,能卖几百文钱,这时都是大字,一百多页小册子并没有多少字,象易经,若没有注释,在后世简直连小册子都印刷不起来,字数太少了,但这时一本周易售价却在二百文上下。更不要说字数更多的礼记、chūn秋。

    胡老大向开封县要书,还是九经全要,开封县犹豫不决,最后准备妥协,问胡老大讨要多少套九经,宋初国家财政还略有些困难,如宋九所说,不及南唐富裕。开封县准备放血了。

    胡老大听闻许多子弟来宋家求教,于是一口气向开封县令讨要两百套九经。一套九经市面上价格最少达到七八贯钱,这中间包括商人赚取的利润,官府买会便宜一点,也不会低于五贯成本。一千贯钱,开封县令哪敢作主?便不答应。

    胡老大是粗人,也会察颜观sè。

    开封知县虽不答应,也不敢因此而发怒,再想想宋九的话,懂了,闹到开封府去。

    藩镇割据,五代更替,长时间战乱,使得文化教育设施全部遭到破坏,成为恢复封建统治的最大妨碍。因此赵匡胤前面一登基,后面就下诏修葺开封文宣王庙,亲写攒文,表彰孔颜,非是孔孟,将颜子地位列于孟荀之上,收集藏书,陆续修葺各地孔庙。

    宋九如此大规模授学,对朝廷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听到胡老大禀报后,开封府派判官刘嶅来察看处理。

    刘嶅来到宋家,首先就看到了,好多人,他是儒臣,看到这种景象,还是很欢喜的。接着又看到大门边上立的师规,十五条师规同样也不错,至于爱国jīng神,五代十几年就更替一回,士大夫们也做不到所谓的爱国jīng神,他根本就想不到。不过想一想宋九身上的一些毛病,他对这个师规十分怀疑,恐怕连宋九本人都做不到吧。

    实际是差距一千年的两个时代的隔阂,对宋九,大人物们也不知如何评价,有好的一面,有坏的一面,还有更多的,让人感到好笑的一面。

    刘嶅也感到好笑。

    走了进去,看到一位身穿绯sè官服的官员到来,旁听的学生自动闪开一条道路,走到教室,宋九正在教珠算。看到刘嶅来了,宋九唱了一个肥喏,算是施礼了。刘嶅也不责怪,这小子胆子大脸皮厚死要钱在某些上层人中开始流传了,见到赵匡义都大咧咧的,况且是自己。他摆了摆手道:“你继续,某也听听。”

    “那宋生失礼了。”

    从臣民改成宋生,可从宋九嘴里冒出来,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刘嶅又啼笑皆非,差一点乐了。

    活宝啊!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活宝有才情,值得皇上让二弟用开封府的人暗中注意。

    只是听了一会,立即察觉出这个算盘的好处。

    他见多识广,看到过类似的算盘,上梁是一珠,下梁是四珠,不象这个上梁是两珠,下梁是五珠。并且没有成熟的珠算口决,因此它一直没有盛行,朝廷大多数计量官员仍然在用筹算账。

    宋九改良了算盘,还有成熟的珠算口决,算账变得简便又快速,于是他在脑海里又想到一个名词,效率!

    一堂课讲完,学生zì yóu活动。

    宋九问刘嶅:“刘判官前来有何事务?”

    刘嶅说了胡老大讨要九经的事。

    “刘判中,我出了河中,时常听到别的坊间百姓谈论说河洲百姓凶悍野蛮,知书懂礼,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河中地区贫困,仓廪不实如何知礼节?衣食不足如何知荣辱?一旦河中地区贫困问题解决,读书识字的人多了,上行下效,会不会还是野蛮野悍的河洲?刘判官,我本来只准备收六十三名学生,可你看一看,来了多少旁听的学生?若非面积有限,旁听的人会更多。河中地区也是京城地位,京城不应当出现一个野蛮而凶悍的地区,并且河中百姓也想好,也渴望学到知识,但这个不能是我的责任,是朝廷的责任。”

    “官府不是不给,那个憨货未免要得太多。”

    “我只要六十三套,反正这些学生以后也要练字,让他们抄写,发放给更多的人,让河中更多的人能识一些字,有了文化知识,才能彻底改变河中贫穷的面貌。”宋九说得大义凛然,实际心中打着小算盘,现在是一个开始,同时堵一堵大姐的嘴巴,他还在思考有没有其他更好的活计赚钱,但赚钱必须要有一批有素质的人为他所用。现在教学生,将来这些学生说不定就能帮助自己了。

    刘嶅哪里想到他心中如此“龌龊”的念头,道:“若是六十三套九经,本官准了。那个算盘与口决……”

    “这是我的智慧与心血。”

    “小子,你又来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君子耻于言利,这才是道!”

    “刘判官,别说这些假大空的道理,我还有债务未还呢,只要是正当手段得来的,利是越多越好。”

    刘嶅长长地叹息,十五条条条立德树人的师规啊,是这小子订的吗?摇了大半天头,道:“这样,本官回去派送一批笔墨纸砚过来,供这些学子学习用,再想要什么钱,决不可能!”

    “中,击掌为证。”

    “那个口决……”

    “笔墨纸砚送来,口决就出来了。”

    刘嶅兴冲冲而来,扫兴而去,走到门外,差一点无语问苍天,喃喃道:“大宋第一奇葩啊。”

    宋九再三的“勒索”开封府,虽数目在开封府忍受范围之内,也让他弄怕了,省怕他最后来一个狮子大开口,匆匆忙忙地送来价值五六百贯钱的笔墨纸砚,换回珠算口决。

    赵匡义拿着这个口决,很想很想到苦井巷给宋九来上几拳几脚。但偏偏还能让他感到很好笑。

    不但宋九的贪婪,还有朱家人的事,朱家rì夜有人在门口放声高歌,贿赂不行,成为京城人的笑谈。开封县不知道怎么处理,禀报赵匡义,赵匡义也派衙役前去劝说,然而这些粗汉子只要不犯法,根本就不怕官府,仍然不听。赵匡义同样不好处理。

    放下口决,不由叹道:“你这个小九,倒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

    朱家逼得只好找宋九赔礼道歉,又承诺捐出一百贯钱给这个简陋的学堂,权当开封府未赔吧。宋九不答应,他的脸面与自尊只值一百贯钱,什么样的钱能得,什么样的钱不能得,要分清楚的。

    “我是读书人,别用阿堵物来羞侮我。”

    朱家人雷了,你也能算是读书人啊。

    宋九背着手来到河堤上,四个铁匠铺在打造四十几台滑轮组与铁链,李铁匠则带着徒弟们铸造高台。经过宋九与学生在家中反复试验,现在的高台与滑轮组比第一台滑轮组更科学与完美。

    但第一台滑轮组一直在工作着,新事物,很好奇,来看的人很多,几乎成了汴堤上的一道风景线,这时一辆香车停下,从车中走下两个少女,一个少女抬头看着网兜将许多装满麦子的麻袋吊起,不由轻声叹道:“这些粗人儿倒有些智慧。”

    声音清脆无比,正好宋九在后面听到,只觉得这个糯糯的声音象一阵甜润的轻风从他心头刮过,他一颗心儿怦怦乱跳,心想,这世上竟然有这等好听的声音。

    ;

第十三章 从此醉(下)

    宋九又看去,身影儿好生熟悉。

    那少女宛自不知,她天生美艳,所到之处,避免不了有人会多看两眼,习以为常,继续盯着吊机看。河风清扬,拂乱了她的秀发,扭头用酥手挽了挽。

    宋九终于看到女子的面貌,二八芳龄,一张标准的古典瓜子脸,看上去只比巨汉的巴掌大一点,脸蛋白里透红,晶莹剔透,象桃花,赛粉玉,眼睛大而有神,眸子里似乎有秋波荡漾,坚挺峭直鼻梁,带着无穷的秀气,略薄柔软的樱唇,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宝石红,似乎闪着光泽。一头乌发从双桃髻后如流苏般地披下。美丽得似乎非是从人间来,而是从古典的仕女图中走下……

    正是那天下土桥上站着的少女。

    一百个人眼中有一百人哈姆雷特,一百个人有一百个审美标准。但真实生活中很难遇到完全符合各人心中百分之百标准的人,若有,无论外貌、心灵、处事风格与思想中的一样,其他只要不会太差,都会让你心动。但她让你心动了,你未必能让她心动,就是你让她心动,人是会改变的,外貌会老,处理风格随着年龄增长会圆滑,心灵也会受环境影响而改变,思想会越来越成熟,人会变得更好或更坏。因此互相关爱、包容理解才是夫妻之间相处的王道。

    这中间第一印象,影响最直接的便是外貌,若是xìng格外向的青年,中福利彩票般地遇到几乎接近百分之百符合他心中相貌的少女,就有可能为她痴,为她狂。

    宋朝风气变得婉约,但不是古板,只是不象唐朝那样奔放,也不能算是保守。一到元宵节,州桥两边汴水堤上的柳树下,会有无数青年男女私下里卿卿我我。

    起重吊机新奇,这段时间有很多美丽的仕女以及妖媚的小姐过来观看,也有让宋九感到心动的少女,那只是心动,不会痴醉。

    偏偏看到这个少女,让宋九感到口干舌燥。

    少女没有注意他,继续看着吊机。

    宋九非是彼宋九,若是现在这个宋九,说不定刘家小娘子早追到手,只要功夫学,铁棒磨成针,门第是一个因素,努力方式也不对,人家小娘子一点也不了解你,直接派人上门提亲,那么门第也就摆出来了,忽视了个人魅力。

    不过宋九头脑随着清醒,看衣着打扮,再看举止气质,这个小姑娘家庭背景恐怕远胜过刘家。

    难度虽大,总要尝试一下。

    宋朝人喜欢唱歌,有的士大夫作了一首好的小令,半夜三更还要唱,其中苏东坡是代表人物。宋九于是便唱道:“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土桥chūn恨却来时,落花人dú lì,微雨**。

    记得小苹初,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复照彩云归。”

    是晏几道的临江仙,动了三个字,导致意境稍稍有些逊sè。并且宋九想表达我看到你在土桥上,于是时常梦中梦到你,以为再也看不到,没有想到你又回来了。但因为时间短,篡改得仓促,改得不成功,至少不能解释琵琶弦上说相思这一句,因此听者会往其他方面想。

    少女同样未想明白,她以为眼前这个青年仅是随便唱唱,顺带看着自己的姿sè,不屑地扭过头,继续看吊机。

    这番心思就白废了。

    看没有用,宋九索xìng厚着脸皮,凑上前问道:“请问小娘子尊姓?”

    小姑娘终于明白,刚才宋九是有意对自己唱的,但因为篡改得不成功,她也将宋九的意思往其他方面想了,不能歪想的,比如chūn风不度玉门关,是写塞外生活之苦,可放在某些场合,会让人感到很伤感很下流……于是这首小令便让小姑娘想成:深夜梦到楼台朱门紧锁,酒醒后帘幕重重低垂。jì馆小桥离别的chūn恨涌上心头,人在落花纷扬中幽立,燕子在微风细雨中双双翱飞。记得与小苹初次相见,她穿着两重心字香熏过的罗衣。琵琶轻弹委委倾诉相思。当时明月如今犹在,重新照着她彩云般的身影回归。

    这一变,便以为宋九将她当成了一个jì女……

    少女脸气得痛红,愤怒道:“无赖!”

    没有了观看兴趣,怒气冲冲上了香车,离去,留下宋九站在哪里发呆,以及一群哄笑的围观者。

    其他人也没有多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宋九未动手未动脚,不算什么,顶多熟人拿宋九打了几句趣。

    再说敢调戏妹妹的非是宋九一人,若是胡老大他们,调戏得会更粗野下流,说不定当过很长一段时间兵哥哥的赵匡胤也与兄弟们调戏过人家美妹。

    几天后,开始组装吊机。

    马上效果就显露出来,收费未降,可它速度快,特别是一些体积大笨重的货物,平时要多人协助,花费很大力气才能从船上弄上岸,有了它,问题立即得以解决。

    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河中做苦力的百姓一个个笑哈哈,河北苦力却在发愁,随着吊机越来越多,意味着他们将有可能拿着扁担绳子也接不到活计,找不到活计,一家子生活马上会变得更加艰难。几天熬下来,有的xìng子急,并且这短短五十六年中,开封几易国号,一度还让契丹人入主过,民风比较剽悍,想到马上一家人活不下去,再有一些xìng子急的人窜夺,到了四月初,河北苦力一起集中,浩浩荡荡的有一两千号人,手中提着棍棒扁担,还有的拿来铁棍子,还好,没有带大砍刀,气热汹汹地从便桥上冲向河南。

    看到不妙,河中百姓也开始集中。

    两相开起打。

    河北百姓是有组织有准备来的,人数更多,河中百姓仓仲应战,渐渐不敌,于是让一些河北百姓攻上高台将吊臂直接毁坏。

    混乱中,连听到消息赶来的宋九也挨了两记闷棍,不过他皮厚肉粗,同样放倒了两人。

    这里是京城,哪里容他们发生这么大规模的斗殴,刚开战不久,上千名官兵全副武装,手拿着武器到达,一个衙役没来,衙役来了不管用,冲突规模太大,于是来了清一sè官兵。他们到了现场,直接冲入人群,一顿打,两帮百姓老实下来。

    但人多,只斗了一会,便有上百号人受伤。这件事闹得可不小,官府开始抓人,河北百姓起事的,抓的人最多,河中百姓也抓走了几十个,特别是那些股东代表,宋九也未跑掉,同样抓起来。好在他是举人,半个功名在身,未上枷锁。

    一个将领与一个官员将这近两百人,浩浩荡荡地押向开封府衙门。

    胡老大这一回不服气,一路上叫喊:“我们是受害人,为什么要抓我们?”

    宋初军纪十分严的,无论胡老大如何叫喊,这些将士个个目无表情,继续押着他们向前走。

    开封府尹赵匡义听到开封判官汇报,想了想道:“先将那些人押入大牢,将那个宋九带上。”

    宋九带上。

    第二次见面,宋九心中有些发怵。

    赵匡义后来所做的那些事,手腕十分地狠毒,而且自己jīng心在自家门口挑起街坊火拼了朱家的嫁妆队,他一来只是问了问,马上就知道是自己引发的纠纷,这个猛人,宋九能不怕吗?

    不过他胆子大,怕放在心中,面sè还是十分平静,放下揉脑袋上大包的手,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施了一礼:“见过大王。”

    “你就是宋九?”

    “臣正是宋九。”宋九心中诽谤,你岂不是明智故问,难怪后世派出所那些民jǐng们问案子,一边看着身份证,一边还问犯人,xìng别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很cāo蛋的发问,难道这个传统是来自开封府尹赵匡义?

    “那首临江仙小令做得也不错,工整对仗,为何科举时不作赋?”

    晏几道这首临江仙让宋九改了三个字,意境最少减去一半。但这是宋初,宋朝还未出现多少妙词。就是改了,这首词放在宋初,也是相当不错,那天河堤上有许多行人观看,有几个文人记xìng好,便将它传唱出去,传得还十分快。当然,必须将宋九耍流氓调戏那个小娘子的背景忘掉。

    然而宋九不知如何回答。

    他前世记xìng好,中文系也是他选择的修考项目,记得一些诗词,可这些诗词是人家写的,不是他作的,让他抄袭行,让他写骈文哪里行!

    赵匡义忽然一笑:“你用这个才华不好好科举,却用来戏耍别人家小娘子,你的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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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陌生的小苹

    “大王,臣请问是什么麻烦?”

    赵匡义只是乐,未答,又道:“宋九,你是读书人,朱家门前的歌声太难听,还是不要再唱。”

    “是,以后不会再有人去他家门前唱歌。”宋九额头涔出一些细汗珠。不是怕,而是惊叹的,这更是鸡毛蒜皮的事,派衙役通知一声行了,何必非得从你口中直接说出。值得吗?

    暂时宋九的态度还让赵匡义有些满意,脸sè一正,喝道:“宋九,你可知罪?”

    “臣不知。”

    “本官问你,你为了一己之利,挑起汴河两岸百姓不和,又结伙成社,有何企图?”

    宋朝不但有团行这样的民间组织,还有社这样的小团体,有社,例如弓箭社,棍棒社,锦标社,这是练武的小团体,还有绯绿社、清音社、雄辨社、齐云社,这是文体活动的团体,以及其他一些类型的结社。

    规模皆不大,相互之间联系也比较松散。

    宋九之所以成立股东制,是公平的分配所得利益,减少河中苦力矛盾,共同对抗河北苦力。但正是有了利益分配,使得原先松散的团行变得联系紧密,而且人数众多,达到数千人,个个是身强力壮的壮丁。

    宋九嚅嚅:“yù加之罪……”

    不能辨,似乎是有结社危害宋朝京城安全的可能,但这些苦力让他们做做事,分分钱愿意,谁能有本事让他们谋反?

    这是yù加之罪,何患无辞。

    知道赵匡义真正想说的是前面那句话,挑起汴河两岸百姓不和。宋九不敢将何患无辞说出,只好又道:“大王,两岸百姓本来就不和。”

    “那你就让他们更加不和?你这个九,是想宋朝久安还是想宋朝矛盾重重?这次是官府反应快,若是反应慢,出了人命,你吃得起?”

    一顶又一顶大帽子往下压。

    宋九额头上有些汗,他头脑还是很清醒的,这个大王不象是要对自己严惩,否则不会拿自己开玩笑,不说话,看着赵匡义。

    赵匡义又道:“本官都有一个方法化解,你将图纸交出来,本官于北岸也设一些那个物事,两岸百姓皆得活,就不会产生斗殴。”

    宋九终于明白,说来说去,图纸才是关健,岂止是两岸的纠纷,它同样可以派在其他用场上。说不定这个未来的太宗陛下早就听到河北百姓纠集,但一直不派人劝阻,而是等打了后再说,好来索要自己的图纸,不然军队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及时?可宋九不服气啊,又嚅嚅道:“大王,这是臣的智慧。”

    说得不理直气壮,这时代那会有知识产权这一说法?君要臣死,臣岂敢不死。赵匡义摆明了要图纸,自己敢不给?

    “这样吧,本官赐你五百匹绢,权当本官的补偿。”

    说着,让衙役将宋九带下去画图纸。

    不但对这小子要恫吓,还得快点,开封府已被他勒索了两三回,偏偏他不是匠人,而是半个功名人,自己拿他没多少办法,导致大哥经常拿这事儿与自己开玩笑,不能再让他勒索了。

    宋九心中那个屈,五百匹绢似乎不少钱,就是分红,最少得几个月才能分到五百匹绢,但不同,虽说几个月才能分到五百匹绢,那是月月都有的进账。这一赐,以后什么都没了,连姐夫家的那个股份都会产生动摇。

    面对赵匡义这个货,宋九敢说什么?交上来图纸,一个劲地用委屈的大眼睛看着赵匡义。

    赵匡义生生让他看得差一点落荒而逃。宋九委屈,赵匡义也恨得牙咬,想走下公堂揍宋九几下,强行忍着问:“画清楚了没有?”

    “大王,画清楚了,臣还做了标注。”

    赵匡义又看了看图纸,似乎是,不过他上了一次当……于是说道:“本官听说你在家中也教学子制造它?”

    “……是。”

    “过几天本官会派国子监几个学子到你家学习。”

    宋九更委屈,敢情这个主连老底子也要掏去。赵匡义被他盯得无语,又说:“别看着本官,本官不会白让他们学习的,以后会时不时赐一些笔墨纸砚攒助你。”

    又道:“不要以为受委屈,曾经有人评价你这种器械,说你有歪才,但你忽视一个最重要因素,那就是人。河中力夫让你勉强组织得当,可解决不了两河的根本。想要作对,群殴,朝廷会不会允许你这么做?国子监的生员不多,都是七品以上官员子弟,他们到你家中学习,若是你有本事,是你的一次机会,这比赐五千匹绢也是更好的奖励。”

    可能是,但宋九也不是好忽悠的,心中埋怨道:未必是奖励,而是来了几个小祖宗!真正奖励,要么钱,要么赐一个散官也好啊。然而他能说什么,想了想道:“大王,这个奖励臣不想要,若奖励,能否告诉我那个小娘子是那家的,为什么说臣惹了麻烦?”

    赵匡义气得要喷血,这个小家伙不但皮厚贪财胆大,并且好sè,终于失态地走下公堂,来到宋九面前,哭笑不得的踢了他一脚道:“滚。”

    宋九只能“滚”,刚到门口,赵匡义道:“宋九,那家小娘子不是你能招惹的,免得这个奢心妄想。”

    “大王,那家的小娘子?”不过宋九看到赵匡义要发作,立马逃走,惹得站在两边的衙役一个个低头偷笑。

    ……

    其实赵匡义给的钱也不少,五百匹绢,只要赵匡义不刻意赐劣制绢,最少六百多贯钱。

    五代前几代都是胡扯的玩意,到了周威柴荣父子,才真正重视内政建设,柴荣上位后看到大批百姓出家,不能生产,一怒之下,将所有寺院拆掉,强行和尚尼姑成亲养儿育女,又将寺院佛像拆下来,融成铜钱。但到现在,宋朝仍不能说是真正恢复,包括新得的荆南湖南,人口才一百二十几万户,而非是后来的两千多万户。

    宋朝经济在恢复,可远不及后来的经济规模,赵匡胤善待大臣,奖励丰厚,实际数字并不是想像的那么多,往后才渐渐改善。

    当然,物价也不同,现在物价同样便宜。

    站在东京城最高长官的角度来考虑,这么庞大的团伙出现,又非是国家掌控的,确实加深两河百姓之间的矛盾,赵匡义这样做算是不错。

    宋九这个起重吊机是根源,根源解决,矛盾也随之消失,朝廷以后也会受益。抛开宋九心中委屈不说,赵匡义处理事务能力通过这两件事就能略见一斑。

    四月时光,小燕子还在河柳上飞来飞去。

    淡淡的白光却从河水上腾腾而起,冬天的开封不会让人感到愉快,夏天的开封同样不会让人感到愉快,汴水、五丈河、蔡水、金水河,给开封带来发达的漕运,同样带来大量水蒸汽,导致天冷时地表更冷,天热时地表更热。

    让宋九最不快乐的是北岸百姓的快乐,看着对岸各个滑轮组在组装,听着对岸百姓的欢呼,宋九心情那么郁闷。不提知识产权,最少也得奖励一个两千三千匹绢。

    五百匹绢看起来不少,但手松一松,一年两年就能用光,而且于情于理,五百匹绢最少要分一半给姐夫。说宋九贪财也不算太冤枉,但宋九不会盲目地贪财。什么样的钱能拿,什么样的钱不能拿,他心中自有一杆秤。大大方方地索要两份百分之一股份,是因为独家技术。现在图纸让赵匡义索去,马上推广到河北,直到全国。没有技术优势,自己再拿这个分红,会有许多人不服气。于是将一百名代表聚集商议,自动提出退出这个股份。这叫识趣。

    他提出来,一百人抱怨一通,但有什么办法,这次群殴规模太,朝廷这样处理不能说不对。河中有河中的想法,朝廷有朝廷的想法。不过宋九自己提出,其他人反而不好意思,加上宋九教学生,自己一度还掏腰包倒贴了一些钱帛,于是重写契书,保留了十人股份分红,与胡老大一样的分红。再加上河北也有了,意味着宋九收入锐减了八成。七姐夫更惨,他一无技术,二不能教学生,给了宋九面子,也只得到两人股份分红。

    还好,不知道是朝中的大臣反对,或者夏收马上就要到了,或者人手未定落,一直未看到国子监派学子过来,而是从官府的作坊中调来二十几个工匠,一边学习,一边制造,同时还有让河北百姓自己选出来的几名工匠,一度还让宋九到河北亲自组织指导安装。

    这样更好,术有专攻,这些工匠常年累月与各种器械打交道,稍一指拨,听不明白力学的原理,但能迅速听明白如何制造。若是国子监的学子来,那都是有功大臣的孩子,宋九是先生,不会害怕,但会将其他学子吓着,也未必能学好它。

    朝廷这次有些疏忽,吊机价值不在吊机本身,真正的价值是在宋九所传授的那些力学原理上。不过谁会想到,论语才是王道!

    宋九每月还能分到十几贯钱,显然不能让他满意,他手托着腮,在想着主意。

    这时一个俏丽的小环找过来,脆声问道:“小郎君可是九郎君?”

    “是啊,你是……”

    “我家娘子是阿苹,想请小郎君过去一叙。”

    “那个阿苹?她为何请我?”宋九有些蒙。

    “记得小苹初,两重心字罗衣。”

    宋词在宋朝的地位属于网络小说,通俗歌曲,属于下里巴人艺术,地位低下。特别是宋初,格调低下艳俗浮浅,就是李煜,至今还好好地做着皇帝,万万写不出chūn花秋月何时了这样的名词。

    但是一些歌jì,她们要唱,唱就必须选小令,然而许多小令过于艳俗,她们唱等于是掉了身价。

    于是这首小令迅速在京城传扬。若非宋九“用心不良”,轰动更大。

    连宫中也有宫娥在唱它,不过宋九呆在河中这个旮旯里,不知道。

    另一个疑问出来,宋九明显是用这个调戏那位小娘子,说她长得象某个叫小苹的名jì,有人好奇这个小苹是谁家的jì子。第一身价不会低,长相漂亮,贵到宋九狎不起,只能狎一回,然后天天梦思,第二个所在的院子勾拦十分奢侈,不然不会有楼台高锁几个字。

    有的人便寻找这个小苹,若是说张苹李苹还好找,这么一个大众化的名字,京城仅有名气的苹,能找出七八个。究竟那一个是临江仙中的小苹?

    有一个众南桥南的北瓦名jì阿苹最先沉不住气,派丫环来询问。

    她是清倌人,是清倌人还是浊倌人,谁也不知道,但属于那种卖艺不卖身的那种jì子,可也要接待客人,吹拉弹唱舞蹈,她想不出有没有接待过一个叫宋九的客人,有没有接待也不要紧,只要宋九说是她,她马上身价会倍增。

    这些丫环有的能说,有的不能说,只说前来验证一下。

    宋九更蒙,心里想到,我哪里知道是什么样的小苹,得问晏几道去,晏几道啊,他老子晏殊,他姐夫富弼,还未出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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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非奸即盗

    胡老大是行首,这个小苹也是行首,但行首与行首不同,胡老大这个行首是指团行负责人,jì馆也要负责人,起初这个负责人同样叫行首,不过意思在演化,不是负责人,而是专指花魁,就象小姐,这时是指jì子,到了南宋同样可以称呼良人家的娘子,渐渐娘子被小姐取代。

    jì子见过,这个面有些广,包括伎与jì,大姐酒肆里就有,河中百姓穷,加上京城娼jì业发达,于是一些妻子为了养家糊口,便来大姐酒栈里卖唱、陪酒、行拳,赚取客人的赏钱或者店中的一些提成,有的姿sè好,走出第一步就走出第二步,随客人回去过夜,有的还坚持着底气,可免不了会遇到客人的轻薄。

    抛开表面,有的jì子实际心地善良,在家中是贤妻良母,不过相对而言,做了这一行久了,奉场作戏惯了,对感情很难专一。因此有一句话叫戏子无情,那个无义,这时代戏子与婊都是jì。包括后来鼎鼎大名的刘娥,卖唱花鼓时也能称为jì。

    有没有情份与宋九没有关系,他也不想纳一个回来做妻做妾,只是未见过真正的行首。想来京城数万jì子,能被誉为花魁的不会太差,可他还是实话实说:“我未见过你家娘子。”

    小丫环十分失望,差一点暗示:“九郎君,若你想起来我家娘子,一定要来啊。”

    宋九对这个行当陌生,未听出来,北瓦在哪儿?在城北,北州桥夜市北旧封丘门,旧封丘门北,总之在京城外城的最北边,若这时造好了铁塔,它就在铁塔山不远处。自己发神经病啊,跑那么远去逛!继续道:“我真的未去过北瓦。”

    小丫环痛恨他不解风情,一跺脚走了。

    她走,宋九也回去。

    有一个闰三月,四月天气真正热了,宋九摇着蒲扇,走回家。

    推开门,还是与往常一样,家中涌来许多渴望学到什么的青少年,技术交出,没有保密的必要,于是宋九天亮打门,天黑关上门,放任他们进来学习观摩。甚至有学子抄好了小册子,看到字迹工整的,还派发出去。至于黑板粉笔的什么,就不提供了,想学习的自己制造,不想学习只是来看新奇的,给他们也等于零。只不过实用课不在家中,而是到了河堤上,每天到傍晚时分,宋九带着学子到河堤上盘一下当天的账目,指导着他们如何结算,如何做账薄。还在学习中,不能放手。

    但这样并不利于教习,可宋九无法婉拒,他与朱三学历有了,这时代举子还是很少的,年龄却太小,亲和力有了,震慑力不足。

    家中乱蓬蓬的一团。

    里面朱三正在教学子识字写字。

    宋九习以为常,正在进去,又看到刘嶅,他身边还有两个四十几岁头戴儒巾文士打扮的汉子。

    看到刘嶅,宋九脸sè有点不大好:“刘判官,又有何事光临寒舍?”

    他呆在河中,身份不高,消息不灵通,但会想。

    想得很暗黑。

    当天赵匡义看到高台,注意了,可是未重视,可他身边有一个团队,说不定刘嶅就是这个团队中的一员,出主意的人多,因此让刘嶅过来询问,为了得到公式,代还了一百二十缗钱陪款,不过拿到公式有什么用?宋九还有制造原子弹的粗显原理,能不能造出原子弹?这件事就淡了下去,结果物事出来,起到效果。赵匡义才借助胡老大讨书的名义,让刘嶅过来察看。可自己是举子,不是匠户,不大好强行让自己交出技术。因此又派了大内密探零零七零零八过来,隐在暗中察看,所以对自己动向一清二楚。说不定河北百姓闹事,赵匡义还有意派了人在背后唆使。

    东西出来了,狗头拜了,还来干什么?

    刘嶅道:“宋九,你这样教不对,学习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故我带来几十本《说文》《字林》《千字文》。”

    中国古代有三大启蒙读物,一是千字文,二是三字经,三是百家姓,三字经与百家姓还未出来,千字文早就有了。说文与字林相当于后世的新华字典,也是学子上学时必读读物。

    不过宋九没有要,这些个学子与想科举出人投地的学子不一样,岁数大了,不是小孩子,学习的知识也不是为了科举,因此五门课当中数学占了一门,会计占了一门,实用还占了一门,物格又占了一门,这才是经义,学经义非是让学子死记硬背或者吃透,仅让他们有一个了解,了解的过程中顺便多认识几个字。

    教的字一是经义中的字,二是速成的字,也就是码头上常见货物以记账所用的字与阿拉伯数字,以便在最短时间内就能实用。

    若正规教,那完蛋了,除了九经,说文,字林,千字文,还有三苍,尔雅,国语,孔颖达的五经正义,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史,切韵等书,自己干脆将自己的家变成太学吧。

    不过有这三本书比没有好。

    然而宋九定定地看着刘嶅,问:“刘判官,开封府怎能有这个好心,不对,无事献殷勤,非jiān即盗。”

    “你这小子!”刘嶅气得敲他的脑袋。他不是普通的判官,而是以工部郎中的身份出任开封判官的,国家的五品寄禄官员。就是因为沾到工部这个腥气,这才一次次前来与这小子打交道。

    “难道开封府真的发了好心?”

    “小子,别气坏老夫。”

    “那臣就谢过朝廷好心。”

    刘嶅想堵上耳朵,堵不成只好当耳边风,将宋九拽到两个汉子面前道:“这是国子监的张叔达博士,这是国子监的燕史正博士。”

    “晚生见过张博士,燕博士。”

    叔达与史正是字,不是名,名是什么宋九不知道,也不问,他们是外人,来者是客,宋九很恭贺地行了一礼。

    刘嶅又说道:“你与朱三郎教这么多学子,太过吃力,府尹怜悯,刻意派两个博士过来协助你教导,他们一个善长律法,一个善长算术,皆是国子监不可多得的人才,望你们以后同心协力,为改变河中面貌作出贡献。”

    真正的在打官腔。

    “刘判官,我供应不起,这些学子是免费学习的……”

    “两位博士的费用不用你掏腰包,并且明天开封府会派人过来,在你家再打通一个房间做书舍,反正你家空房子多,放心,这个费用也不用你掏。”刘嶅气苦道,与这小子打交道,别的无所谓,也不能说他良心坏,但有关健的一条,就是钱得说清楚。听说圣上一直犹豫着让给他一个官做,刘嶅很担心哪,这小子一做官,十之仈jiǔ是一个大贪官。

    房子真无所谓,以前宋九将房子出租,不仅是为了钱,便宜父亲在河中治宅子,当时河中还比较荒凉的,于是治了一个大宅子,仅园子就有两处,房舍共有三十多间,一个是自己住的,一个是下人住的,自己将原先下人住的院子与房屋租出去,还是空荡荡的。现在开封府派人来送书,送教书的博士,出资改造教室是好事儿。

    然而宋九十分怀疑,盯着刘嶅看:“刘判官,你真不想jiān不想盗?”

    “你这小子!”刘嶅气得暴跳如雷,嘴喷白沫,带着两个博士离开。宋九仍然感到不对,自己没有将他这个五品官当一回事,会不高兴,可怎么感到他眼光闪泺不定,开封府又想打什么主意?

    与什么人能打交道,但不能与这个宋太宗打交道,就象韦小宝与康熙一样,自己与他赌,那是奉赌必赌。

    怎么自己就让赵匡义盯上了?宋九苦闷万分,学子们捧着三本新书十分高兴。值钱啊,现在的书。传说中欧阳修藏书三万多册,那个财富大了海去,仅是书的价值就最少在两万缗钱以上。除非是佛经,这个是度化人的,所以它最便宜。欧阳修绝对不会藏多少佛经。宋九翻了翻,千字文是有注解的那种千字文,说文又叫说文解字,收录了近万字,加上注解近二十万字,字林字数更多,这两本书都算是大部头书籍了。而且开封若大的判官数次来到宋家,说明朝廷重视,又派来两名真正的国子监博士,学子似乎看到他们前面铺满了一条黄金大道。

    宋九看着他们兴奋的眼神,不由地摇头。他教的是实用法门,朱三无所谓,听自己意见教,可两个国子监博士过来,他们是真正的儒生,会将学生带向何方?

    ……

    夕阳西下,皇城往西北去的一处豪宅里,几个美丽的少女看着燕子盘旋低舞,对其中的一个少女打趣地唱道:“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土桥chūn恨却来时,落花人dú lì,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复照彩云归。”

    “你们不要笑话我哪,我去找几个哥哥去。”少女气呼呼地说道。

    几个闺密只是乐。

    少女跑到前院,找到大哥二哥,道:“大哥,二哥,外面的人都在笑话我。”

    “父亲大人临行前,一再嘱咐我们在京城不得惹事生非。”

    “那就眼睁睁地看着外面人取笑我。”

    “二妹,你想怎样?”

    “揍那小子。”

    “对,将那小子的牙全部打掉,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胡言乱语,”少女的三弟从后面探出头恶狠狠地说道。

    “这个不好吧,”老大迟疑地说。

    “大哥……”少女软磨:“这些天人人都在笑话我,我快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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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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