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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大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暴走土豆泥     我是大皇帝txt下载     我是大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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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圣旨

    “何伯,我可没听说谁家孩子,从小就喝酒的!”

    磨磨蹭蹭说着话,刘恒眼珠提溜转,偷偷挪着脚往外溜。

    “杯里三钱酒,不是说我打小身子弱,何伯你特意去寻的土方子,自配的药酒么?可这几年连感冒都少有了,就,就不必再喝了吧?记得小时候每三天就得喝一次,长大了些也得七天一次,何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酒下去,像是一股火辣直通肚里,接着浑身像被火烤,得难受大半天……”

    “……”何伯不为所动,移步堵住了刘恒逃跑的路,“必须喝。”

    才吃完今天晚饭的那碗菜粥,就见到何伯手里的鎏金铜杯,单闻着那沉郁酒香,刘恒也是醉了。

    一老一小瞪眼对峙片刻,知道在这一点上绝对拗不过何伯,刘恒一把扯过酒杯,垮着脸一饮而尽。

    不等酒的醇香在味蕾绽放,已经如一线热火过喉入肚,转眼又直涌上头,使得刘恒在即将入冬的寒冷中,也不得不煽动单薄青衫散发浑身热气,通红小脸认命地叹了口气。

    “何伯啊,咱家每天以稀饭度日,喝酒太奢侈了吧?不如把酒去了,每天加两片肉不是更好?”琢磨着,刘恒两眼发亮,越想越对。

    从小被何伯带大,他什么心思,何伯一听就明白,笑眯眯地收拢碗筷,“顶多再熬两年,到十四岁着冠,就能参加宗室大考了。以少爷的文才,家里世袭顾北侯的爵位就是手到擒来的事,等少爷袭了爵位,月钱大涨,别说喝酒吃肉,每天山珍海味都行!”

    “还有两年啊……”刘恒掰着指头一算日子,继续唉声叹气。

    何伯自酿的酒不是不好喝,每天菜粥也味道极好,但再是美味佳肴,顿顿都这么吃,谁都会觉得腻歪。

    “对了,学堂伍先生说过几天让你去一趟,该教的我都快学完了,等最后四卷学完,就算结业。”

    刘恒又琢磨道,“先生想推荐我去州城立乾城,找伍先生的老师继续求学,我想到了立乾城,就报考宗室大考,也不必再苦熬两年,多好。”

    背对着刘恒的何伯闻言眉头微皱,没有考不考得过的担心,但似乎有别的担忧,却又不愿对刘恒说明,只是笑着拒绝道:“十多年都熬过来了,多两年也无妨,少爷还是稳妥些好。”

    “区区宗室大考,千多个纨绔子弟都有百多人能过,更不可能难住我!”刘恒还想争一争,突然听到家宅大门被人猛踹开了的巨响。

    “这都什么破地方!这乾州留安县刘家,是人住的地儿吗?还有人没人呢?”

    有人扯着尖细嗓子叫嚷,声音由远及近,听来竟分不出是男是女,十分怪异。何伯动作猛地一僵,惊疑不定间,转身快步跨出房门,等看清来人,又沉默立在门旁,神色竟前所未见的凝重。

    刘恒紧随而出,见到来人的刹那,也呆立当场。

    只见两个威风凛凛的带刀捕快,竟是难得一见的衣帽齐正,昂头挺胸。两人身前的瘦高人影,穿着更是华贵庄重,比县老爷还要考究,深红色绸缎大袍,头戴居然是高耸的宫帽!

    再看来人面白无须的阴蛰瘦脸,哪怕刘恒从未见过,也一眼能断定,是个太监!

    “一个太监,来干什么?”突如其来又不明来意,单这汹汹阵势就让人觉得心神不宁,“留安县地处边疆,又是偏僻小县,离京城何止有万里之遥!一个太监跨过千山万水到来,绝不是小事!但听何伯说,留安县刘家早已落破,我刘恒已经是独苗,没有亲戚家人,朝廷发生什么事都不该牵连到我……”

    “我家落破后,也没什么大人物会再关注,至于我,还没世袭爵位,又一直循规蹈矩的,怕是更没人知道我的存在了。可这太监一来,直言乾州留安县刘家,那就没错,的确是我家,真真奇怪了……”

    刘恒左思右想猜不透,正焦虑着,忽然隐约想起一桩事来。

    “对了!”

    “最近听闻朝廷又大动刀兵,当今圣上相隔两年,再度北征,继两年前收复三城后,再下德州两城,为不世奇功!我大夏朝开朝不久连失四大州,七百余年有守无攻,有败无胜,只有当今能两战连捷,使普天齐庆,万千臣民赞颂,共尊帝号,开平!”

    “官府榜文上说,七百年首度收复失地,两番大胜,圣上能得帝号开平,是喜事连连。所以圣上决定举国推恩,大城开夜禁五日,赦小罪以下刑犯,诸税减半一年,最后更难得提及了皇亲国戚。”

    众所周知,当今圣上勤政爱民,文治武功,单独对皇亲国戚十分苛刻。不止大大提高了宗室大考的难度,令各家勋贵的子弟们怨声载道,谁家稍有小错,必定遭到圣旨斥责,反倒哪家对朝廷有大功绩,也会比寒门贫民出身的,受到的奖励起码少两三倍。

    所以听说就算如今的京城,王公贵戚家接到圣旨,都是诚惶诚恐,唯有这次的盛事,才明确恩惠到了皇亲国戚们。

    八成能确定太监的来意,刘恒的心终于定了些。虽说因为家世落破度日艰难,但他家好歹也挂得上皇亲国戚的头衔,又说是推恩,那就是好事上门了!

    想到这里,刘恒难免心头火热起来,能惠及到他的皇恩,少说是提升荣职增加月钱,再上或许能提前得到封地,最高,最高说不定……甚至能提前袭爵?!

    强压下激动情绪,连太监那鄙视恶劣的态度也不大在意了,刘恒正头巾扫平领袖,朝太监微微躬身。

    “乾州留安县刘恒,见过御使!”

    “你就是刘恒?”

    宦官打量着一老一少,狭长双眼定格在面前的清秀少年身上,只见少年看起来年岁不大,但已然是眉清目秀,打扮虽说寒酸单薄,却也十分得体,显出一股子灵动的文气,比起大多数勋贵子弟掩不住的纨绔气质,更见难得。

    但越显得独特,越让宦官看不顺眼。

    因为哪怕这种家道落破至极的勋贵子弟,也能有读书上进的机会,而他别说读书,家里只为了两块菜饼子,就把他净身卖进了宫里,一辈子不能人道,战战兢兢苟活。

    别的勋贵家天生富贵,他从来生不出攀比之心,因为早知道了人生来三六九等。可和这刘家相比,同样贫困,差的竟只是一层勋贵的头衔,处境依旧天差地别,怎能不让他心里生出嫉恨戾气?

    可惜你家落破,可惜……你就是日后真能长成人中龙凤,又能如何?

    心里冷哼了一声,也不知想到什么,终于让他心气平顺,隐隐冷笑起来。

    “接旨吧!”

    不知宦官心里转过的念头,刘恒只觉得奇怪,为何宦官的态度又冷淡了不少,但听这声尖喝,顿时一凛,努力平心静气,照着书本提及的接旨礼仪,深深弯下腰去。

    这大礼是有讲究的,所谓见旨如见君,需要腰与地平的程度,头低于圣旨,代表地上万民尊拜天子的礼数。

    “荣亲王三十八代玄孙,顾北候第六代玄孙,刘恒,恭迎圣旨!”

    庄重念着家族荣耀,刘恒直觉着新奇,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也能接到圣旨这等天下至高至贵的皇信。转念又不禁莞尔,说是至高至贵,可说白了不就是皇帝这大家主,写给他这旁支子弟的一封信么?

    宦官直腰正身,袖中恭敬捧出一卷金绸。

    黄卷金灿灿,明晃晃,黄昏中都让人难以直视,才摊开来,一股浩瀚贵气竟已压得人透不过气,这卖相无需勘验,必是真品。事实上如今皇威浩荡,也没人敢冒着诛九族的巨险,斗胆去伪造圣旨。

    “威德开平大皇帝诏曰,奉恩将军刘恒,年方着冠,文疏武劣,不思进取,有愧皇祖列宗……”

    不对,不对头!才听个开头,就让刘恒越来越惊愕。

第二章 我,不服!

    奉恩将军是对的,刘恒是我没错,但我年岁还不到十二,距离着冠成人,至少还有两年吧?

    还有“文疏武劣,不思进取”,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皇室斥责不肖子孙才用的词吧?

    说他刘恒武功拙劣也没错,毕竟练武的花销远远高于读书,以刘家目前的困窘家境,想都别想。但再说他文才稀疏,刘恒简直瞬间就怒发冲冠,一派胡言!

    家里省吃俭用,是为了供他读县里最好的学院,每天精打细算,一样是为了买更多的书!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甚至不是为了读书成器,或者功成名就,只是为了能通过宗室大考,继承本该属于他刘家的爵位!何伯为他袭爵,是盼望着他能重振刘家荣耀,而他所期盼的更加简单,袭爵后没人再敢克扣他家的月钱,日子会比现在好过太多!

    起码,起码不用再为哪天能吃二两肉这种事都算了又算。

    如此简单的目标,足以使他从懂事起,就为之奋斗。

    从小,别家孩子学着走路时,他就开始学字。别家孩子玩闹时,他在读书,别家孩子睡觉时,他还在读书!

    日夜苦读,刘恒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他家里藏书过千卷,堪比县里最顶尖的那些个富贵人家,但能通读文史经著过千,尊称士子的,这些人家里寥寥无几。尤其别说同龄,二十岁下能做到这一点的,刘恒绝对是独一个。

    据刘恒所知,这样的成绩如果传扬出去,堪称神童,上至皇子、州守,下至县令,都得对他礼待有加。

    只是何伯谨慎,严令他一直隐瞒,所以无人所知罢了。

    但单说明面上的,刘恒读的是在留安县最好的半山学堂,学业优异已经是众所周知,同窗无人能比,提前两年将要结业,先生更是独独推荐他去州府立乾城,找先生的先生继续修学。

    如此好学,比起各大王公勋贵家的世子都不差丝毫,还说他文才稀疏?

    刘恒不禁想问,什么样的文采,才能算上进?才能算文才出众?!

    这圣旨,实在荒谬至极!

    “然……”

    没等刘恒惊怒质疑,圣旨忽然一变,让刘恒一怔,心里又萌生希望。他熟知官府行文,“然”字是全篇转折的开始,前面都是废话,后面的内容才是重点。

    “这毕竟是推恩的圣旨,走的该是先抑后扬的文风,我理会前面这些敲打之意的废话做什么,仔细听后面能落得什么好处,才是真的。”

    刘恒安慰着自己,继续静耳聆听,却没留意到宦官斜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那丝诡异的笑。

    “然,时值国战大捷,举国同庆,皇恩泽被,从轻而处。遂仅免汝奉恩将军之职,革除宗籍!”

    刘恒彻底地呆了。

    “赐圣旨一张,乾州留安县城北祖宅一座!”

    “愿汝能从此自省自励,他日能为社稷栋梁砥柱,不负同氏威名!钦此!”

    “什么!”

    何伯如遭雷击,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没人听到他嘴里无意识地喃喃,“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免职!

    革籍!

    不是说的推恩圣旨么?

    ……

    不是该先抑后扬么?

    ……

    刘恒眼神呆木,双耳嗡鸣,什么都听不清楚,脑海刹那间一片空白。看着刘恒这副傻了的模样,宦官终于不再掩饰,露出快意狞笑。

    对,对,一路上宣旨,每一家都是这样,接旨前越是欢天喜地,后面哭得越惨。这些个平时耀武扬威的皇亲国戚,都娇嫩得很,免职加革籍的“皇恩”,对他们来说如天塌了一般,那些痛哭,呆滞,灰暗,绝望的样子,每次看都能让宦官打心底里感到痛快!

    只是呆了怎么够?宦官玩味盯着面前瘦小少年,还得把他喊醒,看他接下来是会昏过去,还是哭天喊地?细数祖辈的功绩,跪倒乞求?最好看的,莫过于前一家当场悬梁自尽的,那才是大戏!

    “刘恒,接旨!”

    听得宦官刻意的尖喝,刘恒一震,猛地醒过神来,慢慢直起了腰,用清亮目光直直望向宦官。

    “我,荣亲王三十八代玄孙,顾北候第六代玄孙,刘恒,开平二十年二月十七日生辰,如今是开平三十一年秋,满打满算如今也不过年方十二,两年后才该着冠成年,这一点,族谱可查!”

    刘恒字字咬得清楚,声音不卑不亢在院中响起。震惊过后,他迅速镇定下来,深知这旨不能接!只要接了,就是尘埃落定,什么希望都没了,他据理力争,是在争取最后的一丝希望。

    还不服?

    本以为是个不足岁的小萝卜头,会比其他人更不堪,当场被吓死都说不定。但居然没有哭,没有晕,没求饶,更没悬梁自尽,反而敢挑起圣旨的错来了!

    宦官瞳孔猛缩,倒是头一次遇上敢质疑和反驳圣旨的,没想到此子小小年纪,这胆子竟比前头那些威风惯了的贵族们还大得多!

    之前倒真小看了他!

    宦官突然兴奋起来,觉得这“垂死挣扎”的场面,更有意思了!

    “胆子不小,你还敢质疑圣旨?”

    “不敢。”

    刘恒拱手,哪怕心里怒吼了一万遍我不服,嘴里也绝不能承认,否则必定是抗旨不尊,等同谋逆的死罪。可要让他打落牙往肚里咽,就这么轻易认下将他逼到绝路的圣旨,刘恒实在忍不了。

    “少爷!”何伯急喊,想阻拦刘恒冲动下冲撞御使,奈何刘恒却没理他,继续说了下去。

    “只是宗府大人们和圣上日理万机,兴许出了些许疏漏,还望御使帮忙向上禀明,我刘家和我刘恒,日后必有厚报!”

    这个忙,对刘恒来说是救命稻草,对宦官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帮与不帮,只看宦官一念之间。宦官常在宫中,平日谨小慎微,很少有体会过仿佛拿捏着人生死的这种大权快感,听着心里直觉着舒坦。

    原来这些贵族,也有低下头来求我一个太监的时候!

    然而他四下一看,心里便不屑起来。虽听后生仔说得郑重,但看这家徒四壁的样子,顶多是个清贵,真帮了这忙,所谓日后的厚报,能指望落得什么好处?

    就算他日后万中之一,真能袭爵,厚报上不了千两银子都是小钱,宦官实在看不上眼。求权吧,看这家落破到这地步都没人帮衬,又只剩个独苗,而且是皇家远亲,绝对够不上宫里的关系,更不可能帮得到他。

    琢磨透了,宦官顿时心思淡了,冷笑道:“后面还有七八家要去宣旨呢,本宫可没闲工夫陪你玩,觉着圣旨有疏漏,你大可自己去宗府伸冤。从乾州到景京,正好走个一年半载,你这年岁,不够也够了,嘿嘿……”

    宦官拒绝后,笑得幸灾乐祸,心里却是一点不怕。这种没了前程的家世,得罪了就得罪了,只是图个乐,能拿他怎么着?敢拿他怎么着?

    刘恒身影一顿,沉默片刻,突然目光亮得让宦官感到刺目,“我自小苦读诗书,学堂成绩名列前茅,更是十二岁前阅经千卷,可称……”

    “少爷!”

    何伯这一声唤更急了,强行不让刘恒继续说。

    厉害!

    宦官闻言一惊,不禁深深打量刘恒,心里自然清楚刘恒没说完的是什么话。阅经千卷,可称士子,而十四岁下的士子,又称神童士子,更是了不得!

    要是朝廷听闻,就是天降的祥瑞,附近的皇子和州守都会前来礼遇,日后前程远大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那影响可就真大了。宦官清楚,刘恒此刻提起来,不再是为了反驳圣旨的“疏漏”,而是再一次求宦官帮了这忙,但“厚报”的重量,却比之前又重了太多。

    如果刘恒说的是真的,让朝廷收回圣旨后,肯定能通过宗室大考,神童士子再加上是皇亲国戚,日后前途……乖乖,注定是个顶天的大人物,想想都觉得可怕!

    宦官终于怦然心动,顺手帮了这忙,简直等于提前攀上了高枝,举手之劳,收益何止千万倍!

    难怪,骤逢大难,也能很快清醒过来,才思敏捷,口才好到连他都差点被说动,这种表现堪称惊艳,才不愧神童士子之名。

    难怪,难怪……

    直到见了这一面,来之前的不少困惑,宦官才恍然大悟。

    “还真敢吹!你要真有神童士子的天赋,何至于落得今天圣旨斥责的地步?”宦官冷笑。刘恒脸色一变,不明白宦官已经动心,又是什么变故让他重新变脸,还想辩解,却被宦官打断,“本宫看这圣旨还少了一条,谎话连篇!行了甭废话了,接旨吧!”

    礼不够重?

    不可能,这已经是刘恒能拿出最大的筹码了,相信世间除了当今圣上,没人会拒绝顺手相助,获得一个未来大人物的厚重回报和友谊。

    只要没有这圣旨,他袭爵指日可待,文采和心智更给了他未来青云直上的资本,这一切显而易见。但从最后宦官的态度,刘恒隐隐明白,一定是宦官心里有更大的阻碍,没办法了。

    他重新弯下腰,双手恭呈,摆出接旨的姿势,没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神色。

    宦官细眼又是一眯,从和刘恒见面到现在,模样和气质已经隐隐可见,虽落破,但贵族子弟中绝对是上佳之才。论心智,小小年纪骤然遇到大难临头,不认命不绝望,反而据理力争,甚至不断诱惑他相助,始终在努力企图改变结局,何等厉害。

    尤其最后,迅速明白事已至此后,更马上冷静下来接受结果,这才是最惊艳的地方!

    竟还是个不满十二岁的少年!

    实在不敢想象,这等人物,恐怕只要留下一丝机会,日后都可能一飞冲天。如今已经结仇,就绝对要打压到死,否则他怕以后,寝食难安!

    宦官双手捧着圣旨,就要交给刘恒,却似乎手抖了一下,让圣旨从离刘恒双手一尺远的地方,迅速掉向地面!

    只要圣旨落地,宦官扣上一个辱蔑皇威的罪名,当场就能让捕快来将刘恒和何伯两人打死,刘恒万万想不到,宦官竟然能这么狠!

    这变故让刘恒骤然呆滞,急忙扑过去想要抓住,但显然来不及了。

    双肘后面猛然传来一股迅速前推的力道,帮刘恒终是牢牢抓住了圣旨。刘恒回头一看,却不知何时,何伯居然赶到了他身后,关键时刻救了两人一命,让他长长松了口气。

    好险!

    此刻的何伯,扶住刘恒,两眼也莫名眯了起来,死死盯住宦官,让宦官突然感到一股如冰刺骨的狠厉寒意。

    “请问御使大人,这圣旨是宗府哪位大人,代天子所宣?”

第三章 火

    宦官一愣,从入院子到现在,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原本不起眼的老仆。

    也不简单啊!

    那目光盯过来,竟让宦官想起宫里万兽园里,被饿狼或毒蛇当做猎物的感觉,让他一阵毛骨悚然。还有这一问,看似平常,但显然猜到了不少内幕。问哪位大人代天子宣写的圣旨,明明是问他,想借圣旨之事置二人于死地的,究竟是谁?

    何伯真的想搞清楚,到底是京里哪一家,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还对顾北侯刘家如此的“念念不忘”?

    “上头大人们的事情,本宫可没本事知道。”宦官眼珠一转,冷笑着转身就走,“接旨不谢恩,回头参上一本‘有不臣之心’,是本宫职责所在,别怪本宫心狠!”

    “敢问御使!”何伯听得惊怒,这狗太监竟然也这么的心狠手辣,“尊姓大名?”

    “哈?”

    听得何伯口气带怒,宦官反而笑眯眯地顿步,“问杂家的名,是还有日后再来找杂家寻仇的念头?”

    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自称从矜持的“本宫”,变成了遇到大人物才用的谦称“杂家”。

    两个捕快一听,顿时抽刀瞪视一老一小,“还敢恐吓御使,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还是怎么着?”

    “御使大爷,要不要小的二人替您老收拾他们?要两条腿还是两只手,您一句话!”

    “嘿!你俩小子倒是有孝心!”这几声讨好宦官的呼喝,显然让他十分满意,眉开眼笑地,“得嘞,回头跟着本宫去州府立乾城,本宫送你们一个前程!”

    这话听得二人惊喜交加,更忙不迭地奉承。

    “至于这俩刁民……”宦官摩挲下巴,倒有心给俩人个大苦头,但他谨小慎微惯了,加上捕快们奉承得心里高兴,便佯装大气道:“算了,本宫今儿心情好,懒得计较了。好好听着,本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黄名柳,要寻仇只管来,正好给本宫找点乐子,哈哈!”

    再是天才,被堵死了上进的路,注定只能做一辈子窝囊废,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御使爷就是大度!”

    张扬的尖笑声和阿谀声远去,一老一小站在院中,很是萧瑟。

    “少爷,少爷。”

    观望见刘恒原本亮如星辰的目光,变得黯淡无神,何伯实在忧心忡忡,生怕刘恒承受不住这样巨大的打击,“什么爵位,宗籍,都比不上少爷好好活着重要,您千万别想不开!”

    “我想的是……”刘恒声音幽幽飘渺,“被革除宗籍,不能靠宗室大考继承家世爵位,是断了前程。但眼前最紧要的,却是没了奉恩将军的虚职,以后这书怕是读不起咯。”

    读书也有很大的花销,买书,上学堂和笔墨纸砚,烛火,处处都要用大钱。

    原本有奉恩将军的名头,按制每月都有俸禄,米一石,上等岳州布半匹,银十两。虽说层层克扣,到手最多也就两成,但老小两人紧衣缩食,还勉强供得起刘恒读书。如今断了,别说读书,恐怕二人怎么活下去都是问题。

    何伯听了却是大松了口气,故作爽朗地大笑着连拍胸脯,“以前省吃俭用总算显出好处来了吧,少爷您放心读书,饿不着您!”

    刘恒扬起眉毛,也笑了,“那好,只要能熬到结业,我凭本事吃饭,也就不必发愁了。”

    “伍先生明天还要考校我第十卷,我得赶紧温书了。”一如往常冷静地做着未来的规划,刘恒走向书房,关门挑亮了灯。

    但何伯见到他手里紧抓着的圣旨,却知道刘恒心里,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蹙眉坐在窗外,望着窗纸上倒印出的瘦小人影,依旧是如常的端坐静读,看了好半天,何伯才真正放下心来,“还能读书,就应该是没事了。”

    转念想起今天的遭遇,他眼里竟闪过一丝锋锐的戾气。

    谁家没几个仇家,但他们刘家已经落末,更远避到如此偏僻的小县城,竟还有人想要斩草除根,连个半大孩子都不放过,实在太过分,也太欺负人了!

    本来只想知道幕后是谁家的毒计,没想和个跑腿的太监计较,但这太监居然也嚣张至此,也敢来落井下石想阴死他们。再想起刘恒打小吃的苦,他只觉一肚子的愤懑无处宣泄,却实在憋不住了。

    “这狗太监,也该死!”

    他一脸的冷厉,捏紧拳头,悄然出了门。

    噼啪轻响,把刘恒惊醒,回过神来,见烛芯燃了小半段,等于半个时辰过去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发呆的,书卷摊开来,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刚才何伯故作爽快,刘恒又何尝不是在故作平静。

    两人都知道,圣旨对他们的影响,大的不能再大了,怎么可能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家里有多少进账,刘恒也知道,为供他读书,何伯不可能攒得下钱来,只是安慰他才这么说罢了。以后的日子,书是不可能再读了,该怎么找钱来养活自己和何伯,才是迫在眉睫的大难题。

    他起身出门,突然很想喝酒,去酒窖抱来一大坛子,拍开封泥就喝,平常怕喝酒怕得厉害,今天却很想要那种火辣。

    “痛快!”刘恒高呼,抹掉嘴边酒渍,“难怪古人说借酒能消愁,只有酒,才能感觉我还活着。”

    一口,又一大口,酒下得飞快,不多会大半坛子下去,刘恒小脸红的吓人,眼神早已迷离。望着满屋书架和上千卷经史名著,却是觉得像比以前更多了,他躺在椅子上,有些惘然地喃喃。

    “我读书,读书原来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呢?”

    “对了,是为了宗室大考,是为了顾北侯,眼看都快到手了……但如今被圣旨贬为平民,没得考了,也没得争了,还要读书干什么呢?文才再好,日后想做官也得有人举荐,有这圣旨在,谁敢举荐我?哪怕从文吏混起,再得赏识,又有谁敢举保我上进?”

    “这么下来,我再读下去又能有什么用?”

    “我家只剩我一个独苗,原本何伯还说等袭了爵,就把家里的事都告诉我,但如今,这圣旨和太监是哪个仇家派来的,何伯应该大概能猜到个范围,如今我问都不问,就是知道何伯不会再告诉我。因为知道了也没用,只能想方设法活下去的人,这辈子没本事更没希望报仇,知道了不过是徒增烦恼……”

    “连仇家都不知道,别提重振家世了,这顾北侯刘家,终究,终究还是垮在了我的手里,哈,哈哈!”

    “你们都听着,我是神童士子呢,这圣旨,这圣旨……”他大笑,拍着桌子跳起来,不知怎么又望向圣旨呆住了,只觉那金澄澄的色泽格外刺眼,“我堂堂神童士子,就因为这圣旨,家垮了,没书读了,只能等着饿死!”

    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却被这么轻易而无情的抹杀,本就是人生最残忍的事!

    “我,我,我烧了你!”刘恒突然发狠,抓空了好几次,终于捞住圣旨,凑到火烛上,“对,烧没了,一切就又都好了!”

    不得不说喝醉了真是胆大包天,要放在清醒时,刘恒绝不会这么做,因为焚烧圣旨意同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好在圣旨做工考究,更有皇威的神异加持,传说不惧水火,尘埃不沾,自显尊贵,或许有些夸张,但区区烛火的确是烧不起来的。等了半天,见圣旨连边角都没被烤焦,反而越来越金亮,使醉后的刘恒都烦躁起来。

    “烧不掉?果然是大祸害,一定,定是火不够大。”

    他四处巡视,望见一排排书架顿时眼睛一亮,平时珍惜异常的书卷,此刻在他眼里成了上佳柴火,“反正读书都没用了,要书干嘛,正好用来加火!”

    刘恒也懒得一卷卷引燃,干脆一书架推倒,拿烛火凑过去点。但书卷大多是竹制或兽皮,一时半会也难着火,让刘恒等得不耐烦了。

    “对,倒,倒上酒!”

    酒坛子砸在书堆之中,剩酒四溅,这次一凑就着。火迅速变大,热气蒸腾,火光照得刘恒脸蛋更红了,他笑的格外开心,将圣旨丢进火堆。

    “居然,居然飘起来了?”刘恒瞪大眼,看得惊愕。

    圣旨的确有皇威加持,落进火堆竟然自行飘在半空中,远离大火,这倔强让刘恒又不开心了。

    不开心!

    火还不够大,刘恒喃喃着,摇摇晃晃走着,最后把所有书架全给推倒。

    火更旺了!

    跌坐在火堆里,他目不转睛盯住半空中的圣旨,好半响终于发觉圣旨边角开始焦黄,一点点显出鲜红火线,让他渐渐兴奋,连滚滚浓烟呛得他咳嗽连连都浑然不觉,呼吸艰难也撑着眼皮,直等圣旨彻底变成一团火灰散落无踪,他才心满意足“睡”了过去。

    他皱紧眉头,也不知梦到了些什么。

第四章 圆和竖

    乾州州府,立乾城。

    这是一座人居数十万的大城,傍晚,灯火如织,行人密集,热闹非凡。

    城心衙门口林立,相比其他地方,却十分的幽静。

    最安静的大街,两个风格迥异的府门迎街对立,形成鲜明的对比。

    左边府门朱红顶门,虎头吞口,宽过十米,非常气派。平广石阶两侧,是两头做扑食状的威猛石虎,劲健雄横,似要扑杀恶鬼的霸道,活灵活现。四个衣甲鲜亮厚重的高大守卫,持枪静立,肃穆威武,一看就知是军伍出身,立于门前,自然而然感觉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压得人近乎窒息,这是州尉府。

    对面也是朱红色的门,却仅有三米阔,除了一块下马石,别无他物,相比之下格外简朴。要不是门匾上书州守二字,实难想象这竟是提天子牧守乾州,治下数千万子民的州守居所,整个乾州只有州尉能与之相提并论。

    州守府最出名也是最大的屋子,是州守岳仲的书房,藏书过万卷,连各大学堂的名宿都会时常来借阅。

    此刻书房只有一人,在陈色书桌前秉烛夜读,他白鬓过肩,其余须发却乌黑,显得有些奇异,看模样已过中年,眉目可以遥想曾经也是个风流文士。但如今他读书,即便没人在侧,也挺腰直背坐得端正,神色肃然认真,倒像个老学究。

    他就是乾州州守,岳仲。

    难得清闲,他手握一卷,逐字读去。学童结业的书,他翻了千百遍,每次看得都聚精会神,正要提笔记下新的体悟,突兀一怔,猛地起身开窗,一脸惊骇地望向远处。

    “这,这是!”

    世上本不该还有能令他震惊的事,但眼前所见,岳仲只是听说过,此生却是头一次遇上。他双眼暴涨出银色灵光,只见北方数百里外,原本昏黑的夜空中,骤然显出一道紫金色气柱冲霄屹立,其中隐约可见有五爪金龙的虚影,浑身被赤红色包裹,金龙似乎在怒吼在挣扎,却依旧免不了身躯被赤红雾气吞没,迅速消亡。

    凡人不可见的这一幕,让他看得心神震撼。

    “竟然有人敢焚烧圣旨,不怕诛九族么?这推恩令一下,果然是多事之秋,连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出来了!”岳仲焦虑地来回踏步,越来越压抑不住心头的大火,“胆大包天,胆大包天!在我治下出了这事,我得受多大的牵连!自己找死,非得连累本官!”

    “那方向是……来人,给我速速派人去留安县!”

    留安县,刘家隔壁是家姓顾的,十多年的老邻居,三世同堂,正聚在一桌同享天伦之乐。老顾头抱着孙子逗弄,忽然抽了抽鼻子,惊疑道:“怎么有股胡焦味?”

    这话在顾家媳妇听来就变了味道,不自然道:“奴家这次可没炖糊了菜……”

    老顾头二话不说,扔下孩子就冲出院堂,望着刘家冲天大火目瞪口呆。紧随而出的一家子,也都看呆了眼。

    “快,快救火!”

    “可这,”其余人面面相觑,却是迟疑,顾家媳妇大着胆子提醒道:“这是那刘将军家……”

    “都是头发长见识短!”老顾头一阵火大,怒骂道:“他家的事我们不管,但这火快烧到咱们家啦!”

    众人才惊醒,慌忙打水撒灰。

    周围几家也是忙乱一团,各自努力阻挠火势向自家蔓延,却没人去救刘家的大火,更没人想去救刘家火灾里的人,至多望着冲天火光感叹一句。

    “刘家真不知走了什么霉运,这场火下来,怕是彻底完了……”

    留安县正街,北角的浓烟引起了行人一阵骚动,“这么大的火,好几年没见了!”

    “希望衙门来得快,不然得烧多少家?死多少人?”

    议论纷纷,一个人群中快步前行的老者,被越来越多驻足观望的人堵住,心里突然涌现强烈的不安,也扭头望去,顿时呆立当场。

    “那个方向,可别惊扰了少爷!”何伯再也顾不得自己的事,转身朝家大步飞奔。

    熊熊大火,浓烟滚滚,热气逼人,书房到处成了焦炭。其中有个蜷缩着的瘦小人影,衣物头发早已烧焦,皮肉吱吱作响。烧了圣旨,不过就是早死晚死的事情,虽然清醒了片刻,但也懒得再折腾了,刘恒没有后悔,只是很多事情,到了也想不通。

    他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燃烧的眉目定格在极度痛苦的表情,最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又仿佛临终前对这世界的最后一声质问。

    “为,什,么……”

    他这短暂的一生,并没有为奸作恶,活得小心翼翼,努力追逐着希望和改变,只为过上更好的日子,难道这也有错?如果这也有错,那世人皆错,为什么惩罚的只有他?如果没错,为什么又要剥夺他所有的希望?

    到死,他也不明白。

    嗡!

    像是钟磬轻鸣,在到处噼啪作响的大火中十分突兀,一道绿光倏然飞起,悬停在刘恒焦尸上空,竟像是一卷打开来的书卷化成的光影。

    为什么?

    刘恒死前的质问似乎再次响起,绿光大亮,在这片红得扭曲的炙热世界格外刺目,又像是火越烧越亮。书卷上密密麻麻全是字,方方正正,极为漂亮,却没人认识都写了些什么。

    为什么?

    嗡!!

    嗡鸣声愈发尖锐,书卷的近千字,每个字骤然炸散,成了成千上万细小的竖和圆,似是仙人的符文,玄妙而细密,形成某种无人能知的东西。

    为什么?

    嗡!!!

    一个竖,骤然跳动变成了圆,这像是个开端,所有符文飞快地跳动,在竖和圆之间来回变动,每一刹那,似乎都在展示着某种汪洋大海般庞大复杂的内容。

    这古怪的光影,某一刻突然定格,绿光爆炸了开来!

    剧烈的爆炸,绿光如薄雾,瞬间笼罩整个留安县,又猛烈的向更远处扩散,何等壮观!

    绿雾里,心急如焚的何伯在门口摆出猛冲进门的架势,却一步步倒退。顾家媳妇泼出的水,在半空成了晶莹的流光,又重新收拢在木桶。

    火势迅速收缩,书房里那具焦骨生出筋肉,脏腑,皮膜,毛发!

    咚!

    心脏重新跳动的声音,刘恒起身,一个个书架从火堆中竖起,一卷卷书自行飞回书架,继续整齐的罗列。大火,小火,变成火苗,烛火飞到刘恒手里,放回书桌。

    连圣旨,都凭空浮现!

    时间,竟然在逆转!

    死而复生,逆转乾坤,这是何等惊悚诡异的事?

    又是多么神奇的力量造就了这样的奇迹?

    扑倒在书桌上的刘恒紧捏圣旨,满口酒气睡得昏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只是醉倒了。唯有一声似有若无的尖叫,他额头有一点绿光,乍现后无踪。

    街上行人继续游乐,何伯在繁华人群中顿足,疑惑地摇了摇头,“我怎么有些恍惚?”

    他扭头朝家望去,夜色下点缀几颗灯火,毫无异常,于是自嘲道:“真是老了,倒有些不安,等办完了事得快些回家。”

    普通的身影融入人群,再也找不到了。

    邻居顾家,依旧在院堂其乐融融,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相隔数百里外,州府岳仲的书房门被猛然撞开。

    “老爷……”

    岳仲朝冲进来的俩个下人蹙眉,不悦道:“连我定下的规矩都敢不尊了,谁给你们的胆子?”

    他说话声不重,两个下人却吓得脸都白了,噗通跪倒,连声认错。

    “待会自去夫人处领罚。”岳仲望着书卷,漫不经心地道:“先说说,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一听这话,左边略瘦的下人立时瘫软在地,右边又高又黑的,也是一个哆嗦。

    冲进来前二人就在挣扎,因为老爷有规矩,他在书房时,没有天塌地陷的大事都不准任何人来打扰,否则必交给夫人处置。而夫人的手段,吃过苦头的没人不怕,没吃过苦头的,一样闻之色变。

    但听到老爷招呼,他们又不得不进来,如今老爷突然变了脸,实在让二人有苦说不出,只能一个劲地磕头讨饶。

    “怎么回事?”但见两个冒失下人半天不说话,岳仲有些怒了,加重了口气,“先说事!再耽搁……”

    又高又黑的下人一颤,急忙解释道:“我们本在外头值守,却听见老爷在屋里大喊来人,生怕老爷出了什么事,我们就,我们就……”

    “恩?”岳仲的视线终于从书卷抽离,闻言一脸惊异,“我在屋里大喊来人?我明明在看书,何时说过这话?”

    他凝神打量二人,只见两人都是满脸委屈,都快哭了,不像是作假,心里的惊疑便越来越重。

    “岳浑,你最老实,你告诉我,都听到我喊些什么?”

    “听老爷刚才似乎发了大火,大喊来人,给我速速派人去留安县,我们就冲进来了。“

    “派人去留安县?还速速?”岳仲但见另一人也在连连点头,只觉如天方夜谭般,惊奇得无以复加,不禁蹙眉沉思。

    以他的修为,世上很难再有什么东西,能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影响到他,甚至改动他的记忆,他明明记得自己在温习,动都没动过,更别提发火叫嚷了,是两人在撒谎?

    这种可能最大,但……何苦来哉?

    想骗过他这替天子牧守万千子民的强者,难度可想而知,尤其是,他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明明知道擅闯书房的下场还这么做,就像是在故意找死,还两个人一起?

    如果两人说的就是真的,他们被谁人陷害了么?

    周围百米的任何动静,不可能逃过他的感知,想要陷害两个下人,这幕后黑手的本事,简直多此一举,也不可能。

    倒是,似乎在温书时我有一会儿,恍惚了?

    沉思半响,他淡淡道:“行了,都下去吧。”

    “是!”忐忑半天的二人这才起身后退,临要出门,刚要松口气,却听书桌后面轻飘飘传来一句话,“家法不可免,记得去夫人处领罚。”

    俩个下人顿时哭丧着脸,暗道今夜这无妄之灾,还是没逃掉。

    “奇怪,奇怪……”

    房门紧闭后,岳仲还是在想这事。

    无人说谎,他又全然不知,简直……奇了!

    说来也奇怪,奇异的竹卷虚影那时光倒流的诡异能力,只够影响一城,根本无法顾及到相隔数百里远的太守府。但从太守岳仲叫人到两个下人冲进门,相隔只有短短片刻,可强如太守岳仲竟都被波及,“圣旨被烧”如此滔天大祸的事,都转眼忘得一干二净!

    就仿佛,与这场大火有关的人、事甚至人的记忆,都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悄然抹去,连堂堂太守也不能幸免,可见这奇力之威!

    “梦哉,幻哉,真真是一桩奇事!”

    苦思良久不得其解,岳仲豁达一笑,提笔写下,“难怪老师推崇难得糊涂,世间多奇事,庸人自无知,连我都未能免俗。如此奇事,以我的能力显然已经无法探究,自然只能‘难得糊涂’。老师如今的境界,借这奇事,终于让我窥见一斑,也算一件奇缘,值得一记!”

    “至于‘速速派人去留安县’……”岳仲提笔一顿,蹙眉沉吟。

第五章 梦和少女

    “我,我是谁?”

    鸡鸣破晓,刘恒醒来只觉得浑身发软,头疼的厉害,比小时候第一次沾酒后的那次宿醉还要难受。他睡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瞪大了双眼,脑海一片混乱。仿佛思绪被爆炸成了无数的碎片,根本无法正常运转,企图强行思考,就痛得像是脑袋要裂开。

    绝不是因为喝醉酒,而是他好像,似乎,是做了两场梦,头一个梦见自己放火把自己给烧死了,另一个更离奇,却真实到他醒过来都无法分清,究竟那是梦,还是现在才是在做梦。

    醒来后,梦忘了很多,但还隐约记得不少。

    后面那个梦里,他不再是刘恒,在一个离奇的世界成了另一个人。

    那个世界,有跑得比神骏更快的四个轮子的铁车,有无数平直宽阔的路在广袤大地上宛如蛛网。

    城市能大得足够让上千万人安居乐业,一栋栋高耸入云的高楼广厦,还有难分昼夜的光明,千奇百怪的美酒佳肴。

    如鸟的大铁器竟能带着人畅游九霄云上!

    两块薄板,能让相隔千万里远的人直接对话!

    更大的铁板,则像被施了传说中的仙家法术,能看到细小人儿在里面载歌载舞或悲欢离合,却都栩栩如生。

    所见所闻,刘恒回想起来,只觉得匪夷所思,但冥冥之中,又仿佛这世界自有支撑它存在和运转的道理。

    他就在这样一个世界啼哭出生,快乐长大,经历少年的烦恼,青涩的初恋。之后发生了很多事他都忘了,唯一还记忆犹新的是,他竟独自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仰头望着苍穹,木然的脸上两道血泪,似乎在无声地朝天发问。

    ……

    “为什么?”

    ……

    “为什么?”

    ……

    “为什么?!”

    ……

    麻木、绝望、痛苦到了极致的感觉,更多的却好像是对什么事物的愤懑,总之是刘恒还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所经历的桩桩件件是如此真实,致使刘恒醒来半天,都难以分清他究竟是谁。

    “周子梦蝶?还是蝶梦周子?”

    周子是上古文圣,这典故说的是周子一梦,梦中成了蝴蝶,在天地间飞舞畅游,惬意自在,醒来后竟分不清是他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中变成了周子。

    刘恒的经历,和这典故如出一辙。

    “我是……”刘恒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才觉得自己变得真实起来,“不管这是梦还是现实,我现在就是刘恒。十一岁过半,曾是顾北侯嫡传后人,昨天接了一纸‘推恩令’,被贬为平民,只能等着饿死的可怜人。”

    他没发觉,醒来后的他似乎突然变了很多,连说起昨天遇到的惨事,都带着调侃的口气。昨天还觉得痛苦近乎绝望,此刻回想起来,居然看开了,好像都算不上什么大事了。不再借酒消愁,将手里圣旨拿起来看了看,随手扔在一边,刘恒竟突然感到浑身的轻松。

    “为什么?没有什么为什么,这是命中注定的,我改不了。但我还活着,不需要再扛什么重振家世的重担,我一样还是神童士子。”自语到这里,他又是调侃的笑,“本事没丢,人活着,这就够了,而且从今天起,我只为自己活。我不该因此而甘于平庸,属于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刘恒的思绪,门外正是何伯低缓的声音,“少爷,早膳刚好,该准备去上学了。”

    “来了!”

    回应一声后,刘恒起身出屋,朝何伯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一如平日的清晨。他洁面净牙,洗发扫衣,打理妥当后吃了早粥,拿起后四卷就要出门。

    昨夜回来见刘恒喝了大半坛子酒,醉倒在书桌前,把他抱回房时还担心。现在看到刘恒一切如常,何伯最后一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老脸重现笑容,收拢碗筷时不忘像每天清晨那样,追着他的背影高喊一声。

    “少爷,好好读书!”

    “哎!”

    刘恒干脆答应,快步出门,心里却不免有些愧疚,真不知何伯以后知道他今天的打算,会多么失望,生多大的气……至于现在,能瞒一时算一时吧。

    清晨的小巷行人稀少,刘恒独自快步的前行,在即将转上长街的巷角,他不自禁地,偷偷把目光转向了临街的铺面。

    边角有云纹的素青深衣,淡雅清秀,双平髻下是一张秀气轻灵的青葱俏脸,少女此刻小脸微红,正吃力地挪动杂货铺门面的一块长板。

    朝阳映照下,少女的肌肤,竟仿佛白嫩得能透出微光来,那种充满活力和生机的美,刹那间实在夺目逼人,看得人都呆了。

    漂亮!

    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真不知道再长大些,会是怎样的祸国殃民。

    她叫杜姑娘,不是姓杜名姑娘,是自打半个月前,她来街角开了这小间杂货铺,就只让别人这么称呼她,至于她的真名,没人知道。

    大半个月,多少人拐弯抹角打听,却连人家打哪来的都没问能出来,一口的官话,不带半点哪的口音,清脆如铃甚是好听。人们不禁佩服,小丫头不仅人长得漂亮,也够精明的,谁也别欺负她年纪小就想忽悠她,反被她戏弄了的倒有不少。

    她的到来让平静的小县城北,很是掀起了一阵波澜,每天来买东西的人不少,但来说媒的却是更多。

    人好看,平素小县城里谈论的美人们,和她一比,哪怕涂脂抹粉也显得皮肤土黄,穿金戴银却更显得土气,一看就是大城市里来的,好像小仙女一般。

    多少少年提起她见到她,没说话脸就红了。长辈们看中的是精明,会管事,这样的女人镇得住宅子,尤其还顺眼,谁不喜欢呢。

    每天无数人围着,不买东西又问这问那,没过几天,杜姑娘干脆给了自己生辰八字,把所有说媒的都乐得合不拢嘴,都说杜姑娘是被自己给说动的。但第二天,所有人都嘴角抽搐,再没人敢提说媒的事了。

    只因为,这生辰八字实在稀奇,居然和谁家的放一起算,都是克夫,最恨的更又败家、断子绝孙,实在吓人。

    人们啧啧惊叹,直说这辈子第一次知道,真有红颜祸水这命的。长得漂亮又怎么样,命太苦,估计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孤独终老的日子,该怎么过哦。

    似乎此刻才想起,杜姑娘再好,可头一条就是来历不明,哪怕不信命的真把她娶回去,不怕日后莫名牵扯出祸事么?

    本来嘛,小姑娘姓什么叫什么,打哪儿来,一个小姑娘家孤零零的,自个儿跑到个小县城里开间杂货铺,她父母又去了哪?为什么来?

    没人知道,仔细一想,竟处处透着诡异,于是所有人都变得避之不及了。

    杜姑娘自己,该做买卖就做买卖,少了说媒的,反而更自在。

    这年月,人人对自己的生辰八字都看的很重,不敢错乱,但刘恒总有种感觉,杜姑娘给出来的生辰八字,应该是假的。否则也太蹊跷,有人来说媒,她这么干脆就给了八字,任别人去算,算出来吓死人,她终于落得清静。

    一张纸解决了麻烦,估计是最快捷省事的了。

    可她就不怕此刻的轻松,影响一辈子么?

    别人不敢做甚至不敢想的,她却敢想更敢干,刘恒也是事后才猜出了些许端倪,所以刘恒知道杜姑娘不为人所知的古灵精怪那一面,也深深勾起了他的好奇。

    谜一样的少女。

    可惜平时刘恒专心读书,家里是何伯操持,根本找不到机会接触,于是他成了附近唯一一个不“认识”杜姑娘的少年。

    但每天上学路过,刘恒和其他少年一样,目光也会偷偷地追逐着那个倩影。

    杜姑娘开门,杜姑娘搬来薄木板,抱来一大碗红枣,这是准备晒枣了。杜姑娘撒开红枣,均匀铺开。杜姑娘看了看碗底,自然又快如小鹿般把最后一粒红枣扔进小嘴,似乎是给自己的奖励,还小意地吸吮了一下青葱指尖,小脸满是愉悦和满足……

    等等,她是在偷吃吧?还,还吮指头?

    刘恒猛地瞪眼,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枣已经属于中等甜品,刘恒和何伯两人,除去读书一个月花费大约二两,拿去买枣仅够买两粒!杜姑娘刚才,等于吃了两人半个月的费用,且杂货铺讲究薄利多销,细算下来,杜姑娘恐怕也吃了自己小半月的利润,实在奢侈得让刘恒震惊。

    暗中吞了口唾沫,刘恒敬佩非常,无论杜姑娘开店的本钱是不是她自己的,这爽利和大气,果然不是普通少女可比。

    但作为敢改自己八字的少女,做出吮手指如此孩子气的举动,与平时精明老练的样子相比,竟令人心生诧异。虽然,虽然吸吮指尖时的小模样,透出别样的童趣和可爱,也,也挺好看的……

    他兴许是看呆了,脚步不知不觉停下,杜姑娘身影立刻一僵,霍地转头,像是这才突然发现周围还有一个人,两腮微鼓又瞪大了眼,和刘恒对视一眼也呆了。

    纯净,清澈,这是刘恒第一眼对视的感觉,就仿佛通透宁静的湖水,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刘恒心跳突然就咚咚跳动起来。

    心神微乱,该说点什么?

    或许,或许这就是我和杜姑娘第一次认识的机会?

    一想到这里,刘恒心跳得更厉害了。换做昨天的他,只会像是逃命般飞快离开,但今天的他,多了一种叫做勇气的东西,也变得更加洒脱。

    但迎面杜姑娘显然不这么想,她似乎有些尴尬,此刻俏脸微红,眼珠一转,见左右再没别的人,便突然朝刘恒“恶狠狠”的瞪视过去。

    这眼神的意思是……

    看什么看!;

第六章 半山学堂

    看什么看?

    刘恒看懂了她的眼语,换做以前,兴许他会被瞪得莫名的心生羞愧,掩面而去,但经历大变后,他心性彻底放开,顿时有些不高心了,心想尴尬的又不是我!虽然你长得是很好看,瞪人时都好看,我也很喜欢看,但不代表我就得让着你!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做出了更认真的神色,庄重答道:“杜姑娘,我什么都没见到。”

    这算什么回答?

    杜姑娘的眼睛立刻瞪得更大了,也不知是震惊,还是无语。

    “嗯……”刘恒又仔细一想,加重语气,再次肃容道:“真的,没看到。”

    说完他只觉身心愉悦,转身就走。

    是让你别放在心上,还是在调侃你,或许以后还会再提起让你难受?我究竟什么意思,让你自己去猜吧,这样的第一次印象,够不够深刻?

    刘恒自己倒是深感满意。

    怔怔望着刘恒远去的背影,杜姑娘大眼瞪得更圆了,半响回不过神来,心里一片凌乱,想的却和刘恒全然不同。

    这样的回答,只有书呆子才会这么回答吧?

    果然是个书呆子么?

    竟然是个书呆子!

    怎么办?

    心里想着别人不知道的事,杜姑娘越来越纠结,越来越苦恼,只觉得整个人生都不好了。

    走上大街,刘恒渐渐放慢了轻快的脚步,因为他感觉到今天街面上的气氛,非常不同。才走过三个衙役,侧街又冲出两个捕快,都是难得一见的披甲带刀,神色肃狠,盯住行人的目光如同鹰狼,逐个审视。

    是抓犯人么?

    留安县地处边境,再北上百里,就能踏上北胡的土地,所以在大夏犯下大罪且想要逃去北胡的犯人,不时会出现在留安县。抓捕犯人的阵势,刘恒从小见过很多次,但像今天这么戒备森严的场面,头一次遇见,还是在刘恒七八岁那会儿,抓捕祸害了景京数十家豪门的千金,震惊整个大夏的采花大盗胡飞时。

    然而不多时,刘恒的神色也有了些许凝重,十人一队的兵汉持矛而过,短短时间竟往来了三队,那肃杀之气,似乎让入冬的清晨更寒冷了。

    抓捕重犯,也绝对不会动用到军队,这是刘恒从未见过的,显然在这宿醉的夜里,留安县这个边疆小县,发生了惊天的变故。

    往来行人行色匆匆,相互间没了平日的寒暄,看过去都是讳莫如深的样子。

    “恒哥,恒哥儿!”

    有人小声招呼,正在蹙眉猜测的刘恒循声望去,顿时乐了,心想不用自己瞎猜了,能回答的人这不就来了。

    只见这少年身材高壮,和刘恒同样的打扮,但米色长袍被绷得很紧,头扎蓝带子,细眼厚唇,走近前来竟比同龄的刘恒能高出一个头来,怎么看怎么像是强行套了件读书人衣服的小武夫。

    “大嘴!”

    他是大嘴祝,刘恒唯一的同窗好友,见到这熟悉的人,让刘恒眼中的世界变得鲜活和温暖,宿醉后那些怪梦带给他的最后一丝疏离感,终于消失。

    走到近前,大嘴祝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刘恒好几眼,才长松了口气,“昨夜里我才听大伯讲起你的事,登时就急了,可大夜里出不了门,把我急的,生怕你,生怕你……”

    讲着讲着,他嗫嚅着住了嘴,小心翼翼地观望刘恒的神色。

    他大伯是衙门里的牢头,属于县里消息灵通的人物,也是大嘴祝各种消息最大的来源,昨天刘恒家被降旨贬为平民一事,他昨夜里就知道了。

    “生怕我什么?”听他话里真挚的担忧,刘恒心里一暖,笑的轻松,“生怕我想不开悬梁自尽了?”

    见刘恒神色自然,大嘴心里终于安定,一笑后又郑重看着刘恒道:“恒哥儿,可不是开玩笑的,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真怕今早就见不着你了。”

    他说得动情,刘恒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嘴,这事以后,我算是想明白了,人活一世,甭管遇到什么事,活下去就还有希望。你放心吧,从今以后,不一样了。”

    “对,对,你就得活,而且活得更好给所有人看!”大嘴激动地握紧拳头低吼,片刻后又有些好奇地打量刘恒,总觉得这位好友经此一难,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他憨厚笑道:“你这话和我爹的口气差不多,我爹说了,人没事就好,天塌的事也总有过去的时候。”

    “不然我怎么是你恒哥呢!”刘恒得意笑道,转而又问起之前的事,“对了,今天街面上这动静,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这事……”大嘴祝挠头苦恼,说得吞吞吐吐,“我大伯说八成和你……”

    他面色突然一变,猛地扯住刘恒,焦急道:“恒哥儿,你回去吧,这几天都别来学堂了,我帮你请病假!”

    “都快到学堂门口了,你怎么……”

    已经能见到不远处的学堂大门,匆匆前行的同窗们,刘恒只觉得大嘴祝闹得莫名其妙,一扯袖子却没扯动,再瞪向突然闹腾的大嘴祝,一转念头终于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不由得沉默。

    他们是学堂里的两个“异类”,大嘴是因为他的身材和出身,而刘恒则更复杂。

    他出身清贵,其实只是空有个祖上蒙荫得来的“奉恩将军”的荣职,看似尊贵远超同窗,但家室早已落魄到清贫度日,使得他上不能和权贵子弟交往,寒门同窗也不愿和他有关系,只能被孤立。

    二来,刘恒虽然低调,可心性聪颖,从入学起就显现出了不凡。哪怕他听从何伯的话故意藏拙,也依旧步步高升。留安县最好的半山学堂,他以十一岁过半的年纪,与十三岁左右的师兄们一道快要结业了。

    这样鹤立鸡群般的特殊,只能更让同窗们和他疏离,毕竟谁也不愿做别人的陪衬,只有大嘴是个例外。

    可兴许是因为刘恒的优异让人嫉妒,所以刘恒平时沉默寡言,但大多数同窗在提起他时,总听不到几句好话。

    尤其是这关口,他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家世里唯一能拿出来提一提的身份,都被圣旨剥掉,更注定了他刘恒这辈子都不可能出人头地,表现得越好越成了个笑话。

    今天,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平时还会隐忍的大部分人,恐怕都会跳出来针对刘恒放肆奚落。既然没了身份的顾忌,又不需要去怕刘恒将来会飞黄腾达后遭到报复,那些同窗肆无忌惮下,会说多么难听的话,可想而知。

    大嘴真怕刘恒受不了这种磨难,干脆让刘恒避一避风头,躲几天再说。

    “恒哥儿,我没别的意思。”

    大嘴挠头,牵强笑道:“咱不是家里才出大事么,你心境不稳,不如回家休息几天。再说你都快结业了,要我说啊,这狗屁学堂都别来了,你也没什么能学的了,干脆等伍先生写好举荐信,你直接奔立乾省城去最好!”

    直到这时候,大嘴还照顾刘恒心情,不提真正原因,想方设法用别的理由,想把刘恒劝回去,真情实意实在让刘恒没法不感动。

    能有这么一个好友,足矣!

    “大嘴,我明白。”刘恒深吸一口气,定定望向这个壮实憨厚的少年,“圣旨压不倒我,这些人的流言蜚语,我更不会放在心上。”

    说完,他平静神色,继续前行,刹那间一放即收的自信,让大嘴都震得呆立原地。

    身为好友,大嘴祝偶尔也能感受到刘恒的傲气,但刘恒通常将其深藏心底,让自己表现得像个书呆子,平平凡凡。可是今天,这种傲意竟仿佛出鞘的剑,再也没有刻意隐藏,才一出鞘,已然夺目逼人!

    “恒,恒哥儿……”大嘴祝怔怔望向那坚定前行的瘦小背影,回想方才那明亮几乎刺眼的目光,真的感觉到,他的恒哥儿,再不是从前那个恒哥儿了。

    这一卷圣旨带给恒哥儿的转变,远比他想象的深,让他脑海猛地浮现一个成语。

    潜龙出渊!

    似乎只有这个词,才能准确形容他的感受。只是这转变是好是坏,大嘴祝很难分清,让他再难猜测恒哥儿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可他隐隐觉得,今天的学堂,八成要出大事。

    黑瓦白墙,门堂敞亮,似乎能让每个到这里的人都变得沉静,闻着隐约墨香,心静如水。

    这就是留安县最好的学社,半山学堂,连周围几县的富贵人家,都会慕名将子弟送来读书,可谓闻名遐迩。然而今天,半山学堂门口,随着穿米色长袍的读书郎越聚越多,竟有些喧闹起来。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有学生义愤填膺,“我留安县安居乐业数十年,从来没发生过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你们说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连,连御使都敢杀?”有少女小脸苍白,似乎还在觉得害怕。

    迎风听到传来的吵闹声,刘恒浑身一震,也被这不可思议的消息震撼得呆立当场。

    御使,最近来留安县的应该只有一位,昨天来宣旨那个阴狠毒辣的太监,居然被杀了?

    一瞬间,他心里也只有一个疑问在反复的回荡,真的假的,不可能吧?真有人敢杀御使,真有人如此目无王法么?

    难怪,难怪连军队都惊动了,比起这个,数年前那位震惊朝野的采花大盗胡飞,又算得了什么。

第七章 有种放学别跑!

    “听我二舅说,是死在城外十二里的官道上。连带八位官差和御使大人,都是被一拳打断脖颈,身首两分,绝对是高手所为!而且那御使的脑袋,被人插在车顶上,怒目睁圆,死相恐怖至极!连衙门当差二十几年的张捕头,见到那景面,都给当场吓瘫在地!”

    刘恒怔怔出神,虽说他恐怕是这城里最恨那太监的,要是他有如此强横的武力,说不定也会忍不住动手泄恨,但显然不可能真去杀人,他也没这份本事。然而骤然听闻太监的死讯,还是如此凄惨横死,不免有些不寒而栗,有些不知所措,心底更被深深的触动了。

    他是叫,是叫黄柳吧?一个堂堂御使太监,真就这么被杀了?

    是谁杀了他?

    “以武犯禁!”有头戴方巾的少年,怒道:“这些武人都是莽夫,从来不尊王法,真敢捅破天!”

    也有人在幸灾乐祸,“你看,县尉家郑老二,县令家李老幺,今儿都不来了,以后来不来,估计也玄!这两家都摊上大事了,老爷子的乌纱帽估计保不住咯,看他们以后还怎么嘚瑟!”

    “还有那谁!”

    有人接口,眉飞色舞地道:“咱们县里唯一的那位小将军,嘿,听说御使就是来宣旨,贬他为平民的,看他以后还傲什么傲?”

    “他更跑不了!御使大人在咱们县外惨死,绝对和他有关,你们想想啊,御史大人来咱们县唯一的差事,就是去他家宣旨,因圣旨而迁怒御史大人,拦路仇杀,是不是?!”

    “不会吧?”也有人惊疑,“听说他家里就一个老仆人和他,一老一小,谁能有这本事?再说,也没这胆吧?”

    “这是断了他的路,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自己动不了手,也定是花钱雇人动的手!”

    “照这么说,是他没跑了?”

    “你没见也没来么,指不定啊,现在正大牢里头蹲着呢,隔日押送京城,秋后问斩!”

    “我平时就看不得他那样子,都不带搭理人的,以为自己多厉害呢,像是谁都看不起一样。现在好了,哈哈,以后去阴间厉害去吧!”

    “咳咳!”

    众人正说得起兴,有人无意间回头,正见到刘恒相隔不远,差点没吓死。缓过气来,顿时一阵尴尬,连忙咳嗽提醒同伴,“别说了,人来啦!”

    于是刘恒一路行来,仿佛成了消音之物,走到哪,哪里就突然寂静,只剩下各色异样的目光朝他扫来扫去。

    有冷笑的,有嘲讽的,有幸灾乐祸的,有鄙视的,刘恒在此刻收到的注视,足够他回味一辈子的了。然而刘恒自己却面不改色,像是全没放在心上,继续淡然前行。

    说他不搭理人的,还真没说错。曾经小时候,他还喜欢交朋友,但所谓的聊天不是对他调侃似的嘲笑,就是泛着酸味的讥讽,这样要还能做朋友,等于给人当傻子玩,刘恒自觉没这么贱!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清楚自己没做过的事情,何必怕别人污蔑?要是在意这些闲言碎语,他不是早被骂死了,就是早该被气死了,所以他也早已习惯,用无视来面对一切。

    爱说就说去吧,又不能让我掉二两肉。

    “哟!这不是刘将军么?”

    正要踏进学堂大门,数个身影牢牢堵在刘恒面前,居中那瘦白书生阴阳怪气地道:“居然还想读书呢,要我是你啊,现在就该自觉点,去牢房报到吧!”

    周围他的同伴,顿时起哄般哄堂大笑起来。

    带头的瘦白书生,是左县尉的二儿子,赵景。此人算是学堂里一个小霸王,读书也有天份,才十二岁出头,就与刘恒一样即将结业,然而平时有刘恒这珠玉在前,先生们大多偏爱刘恒而很少关照他。

    刘恒清楚,赵景对他早就嫉恨在心,平时因为他头顶一个奉恩将军的头衔,才没有牵扯。如今不同了,刘恒成了平民,更牵连在御使被杀的大案里,而赵景老爹的顶头上司县尉,也受大案牵连,县尉一倒,身为左县尉的他老爹,最有希望扶正。零零总总,使得赵景第一个跳出来的事,刘恒早有了心理准备。

    赵景平时就明里暗里刁难刘恒,挤兑刘恒,刘恒通常选择忍让和退避,懒得和他计较,可今天被人堵在学堂门口,当着所有同窗羞辱,实在过分。

    “所以你不是我。”

    赵景一愣,因为这是刘恒第一次回应他,而且那平静的直视目光,竟让赵景觉得格外刺目。回神后赵景立马恼羞成怒了,这是什么眼神?都快入狱的贱民,居然敢这么公然对抗他了,以为你自己还是大将军么?原来还是将军时都忍了,如今不是将军了,却来扫我的脸面,简直反了天了!

    要是不狠狠打压,以后我赵景的名号在学堂不是成了笑话?

    “嘿,我当然不是你!”赵景狞笑着,“我是什么,你又是什么?一个快入狱的穷书生,你也配和我比?兄弟们,咱们今天帮衙门做回好事,把他押送牢房!”

    居然如此肆无忌惮?

    真要这么狠么?

    不止周围同窗们个个目瞪口呆,连赵景的“兄弟们”一时都回不过神来,不过很快,人人都回味过来其中的玄妙,同窗们没人想插手管闲事,都是嬉笑着看热闹,赵景的兄弟们却都兴奋了起来。

    “得了,动手!”

    五六个人摩拳擦掌,撸起袖子,将刘恒围在中间,当然是“押送牢房”前还得教训一顿。

    刘恒小脸一沉,也没想到如今的赵景能嚣张到这地步,敢当众在学堂门口聚众动手要打他,还要把他送进牢房!闹到这地步,恐怕他以后没去牢房,也再没脸来学堂了,成为全县的笑柄,再没法做人!

    赵景,小小年纪居然也这么狠毒,一出手就把他逼上绝路!

    眼看要迎接一场逃不了的恶战,突然一道人影闪身挡在了他的身前,沉厚声音愤怒质问道:“住手!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太,太欺负人了!”

    “大嘴猪!”

    竟有人还真敢跳出来,赵景一看来人,便更怒了,今天还真是奇了怪了!这大嘴祝看着高高壮壮,其实屠户出身,自卑得很,学堂里除了刘恒,谁欺负他都不敢吭声的主,现在也敢跳出来管他的闲事了!

    “大嘴!”刘恒心里一暖,实在没想到大嘴竟然在这个时候毅然挡在他前面,但嘴里却怒斥道“你真傻么!没看别人都站边上看笑话呢,你来凑什么热闹?快一边去!”

    “恒哥儿,”大嘴祝却是不动,“我大嘴虽然不成器,但家里没教过我忘恩负义!你家遭了难,只要我还有口气,就不可能眼看着你受人欺负!”

    “要学戏文里,为你唯一的兄弟两肋插刀么?”

    赵景气笑了,“既然你这么讲义气,我要好好的成全你!兄弟们,先打断他两条腿,再给他两肋插上刀,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两肋插刀!”

    他率先一拳砸过去,突兀间大嘴还没防备好,脑袋后仰险些跌倒,左脸颊立刻红肿一片。几个人紧跟而上,都是下得狠手,才顷刻间,已经把大嘴打倒在地,重响声急促密集。

    “怎么没人打断他的手脚?”赵景不悦地质问,原来他“兄弟们”个个脑袋瓜精明,真要断人手脚,总归心里还是有些怕的,没人真傻到自己下死手,此刻被赵景察觉且质问出来,几人都觉得尴尬。

    倒有个更精的,“呀,要到上学的点了!为了收拾他们弄迟到了,惹得先生训斥太不值当,要不赵爷,先放过他们,等下学再收拾也不迟?”

    赵景闻言一阵犹豫,他本来目的,是让刘恒没脸再来,伍先生推荐去州府立乾城的好事就能落到他的头上,现在要是放过了,刘恒跑了怎么办?但要再耽搁,真迟到了,必然会坏了他在伍先生眼里的印象,使得事情又生出变数怎么办?

    左思右想,还是伍先生的印象更重要,反正刘恒已经丢脸了,日后的身份,更没法和他相比,威胁基本不大了……

    “刘恒,我知道你有种,有种放学别跑!”赵景激将一句,恶狠狠地留了一句话,匆匆转身就要冲进学堂,“等我放学再来收拾你!”

    刘恒使劲扶起大嘴,见他捂着肚子直不起身来,浑身脚印和血污,鼻青脸肿还努力朝他憨厚的笑,他手忍不住地开始颤抖,脸色却越发的平静,起身朝赵景追去。

    刘恒后悔,赵景几人动作太快,他后悔自己在那时候竟然被惊呆了顷刻,他后悔自己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让大嘴替他受了这么多的伤!

    不少看热闹的同窗们,这时候也都急匆匆进门,路过两人时投来的目光更加鄙夷和不屑。讥笑大嘴的傻,替人受罪,鄙夷刘恒的懦弱,眼看同伴替自己遭打,竟然怕得不敢动了,果然是个只会读书的窝囊废!

    “赵景!”

    刘恒大喊,当赵景闻声回头的瞬间,他眉头微微竖了起来,正好冲到赵景身后,捏紧的瘦小拳头,冲赵景那张怎么看怎么厌恶的死人脸上,二话不说狠狠砸了上去!

    “何必,再等放学!”

第八章 伍先生

    呯!

    “啊!”赵景一声惨叫,捂着眼眶踉跄后退,另一只眼望向刘恒,只剩痛苦和惊愕。

    周围人也是惊呆了,难以置信!这书呆子,居然也敢打人了!而且打的还是赵景!

    “景少!”发懵的赵景兄弟们,急忙扶住赵景嘘寒问暖,赵景怒到疯狂,指着刘恒大喊,“打!给我打!打死他!”

    几人恶狠狠扑向刘恒,刘恒却是不退反进,对无数重拳狠脚都是不管不顾,只死死抓着赵景一条胳膊,手里牢握住不知从哪找到的书卷,只管对准赵景大腿狠砸。

    换做自己遭打,他也不会这么冲动,但刚才打在大嘴身上,也痛在刘恒心里,想到赵景叫嚣要打断大嘴两条腿时的狰狞,刘恒就觉得怒火冲头!

    还想打断大嘴两条腿,我先打断你的!

    他手里的书卷都是硬竹条绑成,拿在手里和铁棒无异,再怎么被打,他都闷不吭声,使尽全力砸下去。赵景平时耀武扬威,都是指挥别人打人,却没真和人对打过,此刻早惊慌得只会挣扎,听到竹卷狠敲在自己腿上,邦邦重响,一阵又一阵的剧痛,更让他只剩惊惧和恐慌,尖着嗓子大喊,“快拉开他!我的腿,腿啊!”

    早有人在努力,想扯开刘恒,但此刻的刘恒像是疯了一样,两三个人居然都扯不动他!生拉猛拽,掰扯,狠揍,都是没用!

    “疯狗!简直是条疯狗!”

    几人骇然,脑中竟突然浮现起今早的传闻,说是刘恒雇人杀了御使,望着刘恒此刻的疯狂,他们居然觉得这传闻八成可能是真的!连御使都敢杀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要是和这样的亡命之徒结了仇,实在让几人想想都觉得恐惧!

    悄然间,他们拳脚看似依旧很重,但成了演戏,再没了开始时的凶狠。

    此刻赵景也想起传闻,看向刘恒的眼神彻底变了,他深深后悔自己干嘛要招惹他!连命都不要的人,怕是真敢把他打死在地!和这种贱民换命,太不值了!

    “刘恒!刘,刘大将军!”越想越怕到极处,赵景再不敢嚣张,也不怕被人鄙夷了,当场痛哭流涕,朝刘恒讨饶道:“您是侠士,我错了,求您放过我吧!”

    但红了眼的刘恒,早已被怒火冲昏了头,根本没听见赵景的哀求,依旧只记得拿竹卷狠砸。

    咔嚓两声脆响全场都能听到,但见赵景双腿肉眼可见的变形,从中折断,赵景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倒头栽地生生疼昏过去。围观的人都暗中吞了口唾沫,只觉得触目惊心,竟没人有胆子上前劝住发疯的刘恒,连赵景的兄弟们都在后退,人人脸上满是惊悸和害怕,有女生直接吓哭了,更有人被吓得尖叫不停。

    平时同窗结怨,也最多纠集打架,朱大锥这种伤已经算是极重的情况,但下死手断人双腿,都是第一次见到!

    好狠!

    大嘴也怕了,是怕刘恒真把赵景打死,事情闹大,只有他强忍着全身疼痛,跌跌撞撞跑过来死命把刘恒抱住,“恒哥,恒哥儿!住手!不能再打啦!”

    被人制住,刘恒猛烈挣扎,回头朝人怒视,扬起竹卷就要反敲。待看清是一脸焦急的大嘴,他终于清醒了过来,这才突然觉得一阵乏力,软软坐倒。

    望向昏倒在地的赵景,无意识地抽动,双腿诡异的扭曲,满地血渍尿渍,刘恒一阵沉默。

    “恒哥儿,你,你快跑吧!”大嘴低沉地道。

    断人的手脚,尤其这人还是县里左县尉家的二公子,刘恒是痛快了,但接下来要是不跑,恐怕很快就会有捕快找来,以赵家在县里的权势,离奇死在牢房都有可能。

    “大嘴,你看!”

    刘恒沉默后,却没回应大嘴,反而自顾自说道:“平时这些人,都看不起我们,背地里阴阳怪气,可现在呢?你看周围,我看到哪里,哪里的人就往后跑,他们都在害怕。原来赵景到处欺负人,所以他们也怕赵景,我打断了赵景两条腿,赵景都前倨后恭,好像比赵景更恶,于是他们也怕我了。早知道,我早该动手了,与其让别人鄙视,不如让他们怕我,让我心里舒坦。”

    “恒哥!”见刘恒居然还有心思感慨,惹了这么**烦还不急不怕的,大嘴急了,以为刘恒真发疯了,还不跑,留下来就算疯了,也只是死路一条!

    “我清楚呢,”刘恒笑了笑,擦拭竹卷上的血迹,“只是打断了他两条腿,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他爹是军伍出身,这种伤只会当是小孩子玩闹,或许还要斥骂赵景丢脸!再者说,我家好歹曾经是勋贵,他爹心里会有顾忌的。你放心吧,只要赵景没死,事情就闹不大。”

    听刘恒分析得十分冷静,大嘴也半信半疑,却还是劝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躲两天,先看看情况好点。”

    “他爹要脸面,他赵景也要脸面。”刘恒却是没听,支撑着起身,望向不远处探头探脑的那些个赵景的兄弟们,扬声道:“快把你们景爷送回去,请大夫,再拖下去人死了,你们也逃不了干系!记得给赵景说,他要还是个有种的,以后直管来找我报仇,我都接着!要是敢找大嘴的麻烦,叫他小心脑袋!”

    这场面话,要是之前说出来,只会被人当笑话,但现在却大不一样,那几人听见刘恒的声音都打哆嗦,只在远处点头赔笑,却打死都不凑过来,仿佛连赵景的死活都不顾了。

    “先生,先生来了!”

    远处房屋有个中年文士打扮的人,一脸沉怒地匆匆赶来,身后紧跟着一大群学生,显然是有人去喊先生了。

    遥遥和中年文士对视一眼,刘恒深吸口气,转身凝望又慌张起来的大嘴,拍了拍大嘴的肩头,“大嘴,以后,以后好好的……好好的读书。”

    留下闻言愣怔了的大嘴,他拍打身上的尘土脚印,勉强梳理头发扎好头巾,朝前迎了过去,端正做礼道:“先生好。”

    “好?”先生冷哼,似乎被刘恒这平静的态度气得乐了,指头连点刘恒,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努力平息下来,先生指了几个人,“先把赵景送回去,其他人都给我进学堂,自行温书,谁敢吵闹,我就请他的父母来。”

    一听这话,就知道先生真的生气了,谁还敢逗留,哪怕再好奇先生会怎么处置刘恒这狂徒,所有人也只都能乖乖挤进学堂。等几个人小心的把赵景抬走,默不作声盯着刘恒半天的先生,这才朝大嘴道:“朱大锥,你回去养伤,背下第二卷,回来要背不了,就不用再来了。”

    “啊?”

    大嘴傻了,背书是大嘴最怕的惩罚,比起这个,他宁愿和别人一样,打手心罚抄书,但先生就总是拿这个罚他。平时他早被先生吓跑了,可现在他也顾不得自己,只担忧地望向刘恒,还敢大着胆子道:“先生,恒哥他……”

    “加第三卷。”

    “恒哥儿……”

    “加第四卷。”

    “大嘴,没事的,你先回去吧。”不忍大嘴因为自己再遭罪,刘恒也赶忙温声劝道。

    大嘴苦着脸,知道自己留下来只会加重责罚,对刘恒根本没用,懊恼地抓抓脑袋,满脸焦虑,一步一回头地挪走。

    伍先生真是好先生,书上说的因材施教,对谁都有法子教导,刘恒低着头暗自感慨。

    院中仅剩下两人,伍先生顿时厉声质问道:“第十卷,通子谈君子,第一条是什么!”

    “回先生,第一条,制怒,第二条,有礼,第三条……”

    “我不是考校你的功课!”伍先生言辞更见严厉,“我是问你,第一条,就是制怒,你呢,你做到了么!”

    刘恒回想沉思,却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今天他不动手,只会让赵景变本加厉的欺负,赵景这样的作为,要被人教训才会有所收敛。要说有不对的,就是刘恒觉得自己没控制好怒火,下手自觉有些太重,但要是制怒了,恐怕不会成为君子,只会被所有人当做窝囊废。

    先生教训,刘恒不觉得对,却也不愿直接反驳,他想了想,恭敬答道:“请问先生,前朝李居山先生,算是君子么?”

    伍先生因这反问而愕然,皱眉望向低头行礼的刘恒,久久不语。

    虽然刘恒说的委婉,但伍先生博学,一转念就明白了刘恒提起李居山的真正含义。

    李居山是前朝名士,几乎人人称之为君子,而李居山在后世最出名的,莫过于一篇骂宰相张澜的文章。因二人政见相左,李居山受打压得丢了官,被散播谣言败坏了名声,使得妻离子散,老父被气死,于是有了这篇名著的问世,嬉笑怒骂,反讽调侃,成为流传百世的经典。

    而李居山被后世称为君子,竟也因为这篇骂文,无数名家赞颂其的举动为君子之怒,笔发积郁,万世留书。

    刘恒提起的意思,是说明君子,也会有发怒的时候,所以他今天发怒,并没有什么错。伍先生一时竟被这聪明的回应,堵得说不出话来,可他皱眉却并不因为这个。

    怎么回事?

    平时最重师礼的孩子,全学堂最有天份的孩子,乖巧懂事,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不只动手把同窗打断双腿,可见如莽夫般心生戾气,如今被训斥了,竟然还不乖乖受教,反而犀利反驳我?

    伍先生不想和学生争执,哪怕辩赢了,也丢掉了师生的体面,可平时最欣赏刘恒的他,此刻对刘恒,已经深深失望。

第九章 谢师恩!

    能短短时间想出最合适的回应,小小年纪的刘恒可谓才思敏捷,十分惊艳,可伍先生最不担心的就是刘恒的天赋,最担心的恰恰是刘恒的品德。

    从刘恒入学,他就对刘恒抱有最大的期待,关注着刘恒点滴的成长,一直以来格外满意,总觉得自己门下说不定能教导出一位真正的名士来。

    然而今天,伍先生知小见大,觉得这个弟子有些变了,隐隐显出一种锋锐的气质。

    这是伍先生不能接受的,锋锐,或许武夫需要,文士或者说真正的君子,应该谦逊而有礼,礼重天地君亲师,仁义博爱,却偏偏不需要这锋锐。锋锐如刀剑,刺伤别人,也会伤到自己,刘恒此刻显现的锋锐,显然是陷入了偏执。

    怎么会变成这样?

    伍先生在沉思,要想扭转刘恒的心思,就得先弄明白,让刘恒变得偏执的原因。

    对了,今早便听出,这孩子家被圣旨贬为了平民,就是因为这圣旨么?

    不。

    伍先生想明白了,不是因为圣旨,是因为刘恒的眼界太小!

    如果经历多了大事小事,见过了大千世界的万千风景,他就会明白,圣旨是小事,被贬为平民也是小事,不值得因此变得偏激。同窗的鄙夷和侮辱,也是小事,更不值得为此被激怒,甚至做下残忍的举动。

    “居山先生为君子,不仅笔发积郁,更因为他平素风度翩翩,见德思义,崇尚仁和礼,所以先有君子,后才有君子之怒。”伍先生对答认真,“居山先生屡遭迫害,谣言中伤,为君王厌恶而屡下圣旨贬官,不见其怒。”

    提及圣旨时,伍先生刻意查看刘恒的神色,却见依旧面不改色,他来不及深思,接着道:“比起居山先生,他因狂风巨浪而怒,称君子之怒,你却因水沟波折而怒,还不明白么?”

    “先生是说我格局太小,没见过大风大浪。”刘恒也很聪明,听音知味,“禀先生,圣旨不能让我动怒,同窗的议论不能让我动怒,赵景的侮辱也没有让我动怒。居山先生因老父被气死而怒起,我虽不是君子,但也忍不住好友因我而受欺负。”

    是因为情与义?

    伍先生听过刘恒的自辩,明白刘恒并非是偏激,依旧条理清晰,因为情义动怒,也符合君子之道,终于对刘恒满意了。

    “但你也不该下手这么重!”

    但伍先生从不会表扬刘恒,生怕他骄纵,沉吟后提起了别的事情,“这段时间你就呆在家里,把学完,来让我考校后,速速前往州府立乾城找我的先生继续求学。留安县对你而言,已经成为是非之地,不要再逗留了。”

    伍先生失望,依旧在为他着想,但想到自己真正要说的话,刘恒不得不强行压下心里深深的愧疚,硬下心来对着先生重重行礼。

    “今天学生……是来向先生辞别的。”

    “辞别?”伍先生一怔,皱眉后又放松下来,“也对,离开要紧,先去立乾城吧,日后等风波平息再回来补完最后的学课不迟。”

    “不是去立乾城,而是不再继续读书了。”

    “你说什么?”伍先生这才震惊,完全想不到刘恒会放弃学业,为什么?

    “失去奉恩将军的职位,家里已经没有进账,无法供我继续求学,连将来衣食都变得艰难。”刘恒静静陈述,为伍先生解答了疑惑。

    为了钱财!

    如果是畏难而退,伍先生会尽心教育,但伍先生千思万想,也没猜到学生偏偏只是为了维持温饱的不值一提的小钱,而毅然放弃了大好前程!这让伍先生实在怒其不争!

    “你竟如此短视!”伍先生连手都在气得颤抖,“为斗钱折腰,岂是君子所为?若是差钱,只管找我,你给我好好读书!”

    “先生,君子不能违圣旨,君子,不能饱肚子,学生不想做君子了。”刘恒拱手,“以先生的钱财供我读书,学生更像是百无一用,这样的书生文章写得再好,也自觉只是个拖累人的废物。”

    “不读书,你现在又能干什么?”伍先生气得指头怒骂。

    “学生读书,是为了应付宗室大考,继承爵位,如今被贬为平民,再读书又有何用?”

    刘恒终于憋不住,说出了心里真实的想法,越说越快,“哪怕成为名士,君子,只需一卷圣旨,一样成了废人,读书又有何用?君子若如李居山,我不愿做君子!读书不能有前程,我为何还要读书?!”

    “你!”

    “你住口!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我再没你这个学生!”

    伍先生高扬起戒尺,与昂扬的刘恒怒视,“坐井观天,不知世界之大!大夏没有出路,你可以去北胡,可以去百武,甚至去灵原!只要有本事,何处不能一鸣惊人?小小磨难竟让你心生退意,做什么事没有诸多磨难,如此心性,枉我曾经如此期待你一朝成名天下知!原来只是朽木,如何雕琢?”

    “北胡策马,百武尚杀,灵原为中土,人杰地灵有百家争鸣。我还知道幽州多灵异,大燕有铁骑,佛国尽佛土,越蛮力擒龙!浩瀚厚土,大夏仅仅只是一偶之地。”

    刘恒娓娓道来,“先生,学生早已阅经千卷,可称士子,但依旧强不过圣旨,强不过权势。请先生教我,读书如果真的有用,为何会如此?为何我还会被赵景这样才学不如我的人欺压,为何挚友还会因为我而受伤,为何我连家世都保不住?”

    “世界很大,但何处不是如此?读书如果真的有用,以先生的大才,为何也只能缩在这么一个边疆小县里,当个教书先生?!”

    最后一句话如剑似刺,深深扎在伍先生心头,他竟无言以对,是啊,如果真的只以才学评高下,他何至于被“流放”到这里只做个教书先生?

    然而半辈子的信念,让他拒绝如此刻的刘恒一般,把读书看得如此一无是处。

    “十一岁的士子,神童士子,学识广博,好大的本事!伍某的确已经不配做你的老师,更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伍某只是个迂腐老学究,却也羞于听一个曾经的学生来教训我!”

    “为了区区铜臭,丢掉文人傲骨,可怜!可悲!可笑!”

    伍先生讥讽道:“也罢,你自去吧,你我师生的缘分已尽,以后你……好自为之!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养活自己,但日后作奸为恶时,别说是我的学生,辱我清名!”

    哀莫大于心死,伍先生收起戒尺,背身而去。

    望着那萧瑟背影,刘恒咬紧牙关,知道自己今天说得太刺,伤透了先生的心,如果就这么离别,他会愧疚一辈子。

    “先生!”

    刘恒对着背影大喊,觉得这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喊先生了,格外真挚,噗通一声跪倒。

    “不敢辱先生的清名,但能遇到先生,是学生一生之幸!”

    咚!

    深深叩首。

    伍先生背影猛地一顿,却怎么也不回头。

    “先生的敦敦教导,先生的恩德,学生藏在心里,此生牢记,不敢或忘!”

    咚!

    “学生顽劣,辜负先生的期许,请先生……先生以后忘了我这逆徒,为逆徒气大伤身,会更让学生羞愧难当!”

    三叩九拜,以谢师恩,如同六年前拜师时一样,但此刻的刘恒却扭头就走。伍先生突然回想起当年,那个稚嫩的小身影也如今天般,恭敬而真挚的叩首拜师,只是当时,那充满灵性的目光,望向书卷是多么的渴求和热烈,近乎虔诚,可今天呢?

    读书真的没用么?

    “读书若只为功利,本就错了。”伍先生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乌压压的苍穹,压抑了很久,突然细雨如丝缓缓而下,伍先生仰头望着,抹了把脸,颤声道:“神童士子的才学,天份也要加上勤奋,可见这六年背后有多么努力。多好的东西,说丢……就丢了,他竟一点不觉得惋惜么?”

    “这孩子,这孩子,当年的小不点,转眼也长大了。”

    悉心教授了六年,伍先生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最青睐的学生。知道藏拙,有天赋,有毅力,更有大魄力,小小年纪已露峥嵘,但命运多舛,功利心也太重,他忍不住担忧,“真不知他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第十章 武戏班子

    屋檐下,刘恒坐在石阶,回想起六年来无数次师授子读的场景,刚才和先生激烈争执的画面,一时心头百般滋味。

    冬日的雨,比下雪还要冰冷刺骨,刘恒一个激灵,思绪骤然回转,“干点什么养家糊口?”

    “去衙门做文吏不错,最合适的是当师爷,明的暗的进账,撑得起一个小康之家。但这些抢手职位,不知多少人盯着,还得比拼关系和身家。我就更不用想了,有圣旨压着,加上如今因御使被杀的事还没洗脱干系,年龄又太小,谁敢收我进去?尤其身份敏感,敢去衙门,指不定就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

    “去商行做记账,去大户当管家?”

    “也不错,可惜不知道有没有人敢收我。”刘恒喃喃,见细雨逐渐停下,起身走出屋檐,“先去坊市转转看,找机会吧。”

    学堂里传来朗朗读书声,刘恒却背道而驰。

    ……

    “煎饼,又热又香,新出炉的煎饼!”

    “李记姜面,百年老店!”

    “测八字,算运势,定凶吉!”

    早市已开,虽然因为御使大案,人比往常少了,但也依旧热闹。卖早饭的,算卦的,卖菜的,卖肉的,兜售药草的,各种吆喝此起彼伏,在冬日里到处热气升腾,喧嚣杂乱。

    “要记账的么?”

    “哪来的小兔崽子,滚一边玩去!”

    “要账房先生么?

    “开玩笑,一个黄毛小子也敢来骗人,还没断奶吧?哈哈!”

    一家又一家铺子门口,只见有个小身影不断进出,脸上的无奈与苦恼神色越来越重。

    “年纪小真吃亏!”刘恒只觉憋闷,进去后被嘲笑几句都算好的,严重的被人凶神恶煞推挤出来,“就没一个慧眼识真,试试本事再说么,我好歹也是神童士子,能找我做账房,你们赚大了,还嫌弃我?都是睁眼瞎子!”

    最让刘恒不能接受的,是上一家珠宝铺子,还有一家卖古玩的和当铺,全靠眼力吃饭的地方,居然也这么肤浅,还把他一脚踢出来,什么眼光?咒你们一辈子不开张!

    吃了一肚子气,已到中午,刘恒拿出绿色窝头恶狠狠地吃着,还是何伯的手艺香,虽然别家的窝头都是黄色的,他的却是诡异的绿色,但味道更好!

    几条街的铺面基本都问完了,没找到差事,刘恒烦躁之余,茫然的四处闲逛。

    “青楼?”

    站在光面堂皇的三层楼前,刘恒若有所思,突然眼神一亮,“在好几本书里见过,不少名士穷困潦倒时,都在这地方混,写出很多流芳百世的诗词文章,樽酒美人,好不潇洒,想必也是读书人能赚钱的地方,我之前怎么没想到,早该先来看看的!”

    刘恒踏步而入,只见厅堂敞亮,处处华贵辉煌,阁楼上倚栏而立的美人,都是绸缎轻纱,镶金带银……书上没骗我,果然是好地方,一看就不差钱!

    浏览一圈,刘恒更是满意。

    “哟!好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公子这么早就来啦?”才进门,就有头戴相公帽的男子躬身迎来,仿佛熟识一般招呼着,笑容谄媚。

    “不早啦。”

    提起来,刘恒就遗憾自己醒悟得太晚,“都过了午时才来……”

    “是不早啦!”阶梯哒哒轻响,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柳腰轻摇,隐晦地瞪了相公帽男人一眼,才朝刘恒挥洒丝巾,甜笑妩媚地接口道:“公子是第一次来吧,要吃点什么?”

    胭脂香味扑面袭来,十分好闻,刘恒有些熏熏然,但立刻努力清醒头脑,四下打量,见到柱子、墙面和梁匾,都有笔墨字迹,各有风采,顿时觉得找到了前辈们在这里发家致富的途径。

    “吃过了,做正事吧!”刘恒大袖一挥,自信地道。

    这么直接?

    这么**?

    妇人也惊了惊,但她久经场面,什么样的奇葩都能应付,顿时笑道:“公子稍坐,姑娘们这就来!”

    说罢扭头朝阁楼高喊,“姑娘们,快下来待客啦!”

    一扇扇雕工精致的门房接连推开,只见十多位女子纷纷下楼,围在了刘恒身边。或笑颜如花,或冷艳或丰腴,或如病娇子,各有各的风姿,阵阵香风,晃得刘恒都有些晃神。

    “公子,我们家的姑娘,个顶个的好!您挑哪一位?”

    这果然是对读书人最友善的地方,做事还有美人伺候,刘恒对这待遇更加喜欢,随手挑了一个,“就她吧。”

    “哎!”

    “公子真是好眼光!”妇人笑眯眯地夸赞,其余女子被她挥手打发时的幽怨目光,刘恒都不忍对视,“这位是柳红,我们家的头牌,性格温婉,最会伺候您这样年纪的公子!”

    留下的女子身材窈窕,面如桃花,眼波如水正要近身,刘恒顿时不悦道:“笔墨纸砚呢?”

    前面这么急,现在又有闲心写写画画了?

    妇人一阵腹懑,但做生意就得伺候好主顾,推了推戴相公帽的男人,瞪眼道:“发什么呆呢,还不赶快帮公子拿笔墨纸砚来?”

    很快,上好的笔墨纸砚呈上桌,刘恒深吸一口,心道第一笔生意,一定要开门红!

    提笔静心,刘恒俯身挥墨,行文如行云流水,字字风骨,一篇刘恒最拿手的诗词片刻写就。

    “好!白阳林杏,柳溪卧石,一觉见深秋……好一篇!”

    “公子好功力,这年纪有如此本事的,奴家真是开眼了呢……”

    “刚中带柔,浑圆流畅,好字,公子大才!得挂在堂厅!”三人赞赏连连,妇人更是立刻指挥相公帽男人去挂字。

    刘恒自己也觉得发挥极好,见他们都喜欢,心里也高兴了,这是开门红了,该要个什么价呢?

    “柳红,扶公子去房吧。”

    女子软软贴过来,就要扶刘恒离开,刘恒急了,钱还没给呢,也不主动提一提,是要赖我的账么?不行,厚着脸皮也得要,“几位,的钱……”

    “什么钱?”三人都愣了。

    没片刻,两个大汉架着刘恒出门,将刘恒猛扔在地,妇人早已变了脸,讥讽道:“毛都还没长齐,就敢学人家来行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个子儿不带来逛窑子,居然还想骗钱,胆儿还挺肥!要不是看你年纪小,先剁了你两只手再说!”

    “真是蛮不讲理,拿了我的字不给钱,还把我扔出来,太过分了!”刘恒跳起来,也是惊怒相加。

    啪!

    被揉成一团的砸在刘恒的脸上,相公帽男人鄙夷道:“什么破字,还不如我写的呢!”

    “你,你们!”刘恒气得胸口起伏,何其羞辱,要上前争执但见到两个抱胸的恶汉,只能气冲冲地离开,“嫌我的字是破字?也是眼瞎!等着,日后我再来找你们算账!”

    等走远了,一面拍打尘土一面冷静下来,刘恒又有些伤心,“书上都是骗人的么?那些前辈能在这里赚钱养活自己,我怎么就不行?难道是我的方式不对?”

    又一处希望落空,但这次刘恒好歹长了见识,明白了到青楼赚钱也是个技术活,没有弄清楚其中的玄妙前,也不用指望这里了。

    他想起先生怒骂时那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养活自己”,算是有了切身体会,之前以为会很轻松,但大半天下来他只剩下一个深沉的感叹。

    想赚钱,真难!

    连他这个神童士子都屡屡碰壁,其他人恐怕更难。

    “看来也只剩下策,替人写信写春联了……”这行当认字就行,但只能挣辛苦钱,显不出刘恒的本事,奈何如今没有别的选择了,总要先糊口再说。

    就着书篓搭起摊子写好字,“看信写信”,简单直白,算是在街上落脚了。可惜半响没开张,八成也都是觉得他年纪小,就信不过他的本事,谁都用怀疑的眼光看他。

    “连这份钱都挣不到?”刘恒无奈至极。

    倒是边上武戏班子,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叫好声惊呼声此起彼伏,人人看的兴高采烈,连刘恒都不自禁看得聚精会神。

    “好!”

    “这是真功夫啊!”

    “厉害!

    只见横竿上吊着一排铜钱,外圆内方,孔洞极小,相隔十米外是个绿襟少女娇喝,甩手一个小黑点飞出,竟笔直穿过所有铜钱眼,留下一条红线,啪一声轻响撞墙落下。人们定睛一看,居然只是个小纸团,顿时哄堂叫好。

    纸团本就难用力,换个壮汉抛出,估计看上去都软绵无力,然而偏偏是个英姿飒爽的少女,纸团飞出迅疾如电,且如此精准,堪称神技!

    有精健小伙,单手提起两人都抬不起的重石,如面团般抛起接住,在肩背滚动,简直将举重若轻这词演绎到了极致。

    刘恒忽然心头火热起来。

第十一章 求学

    武!

    这就是武!

    家里藏书中,书写游侠列传的不在少数。有少年英姿,千里袭敌而封侯的,有壮士一怒,天下素缟的,小时候只看书,都能令刘恒热血沸腾。

    尤其今晨,才听说了御使被刺的大案,都说是武功高手所为,别人认为以武犯禁,但本就讨厌那太监的刘恒,却觉得是千里不留行的侠客。

    是啊,为什么不学武?

    如果他有一身本事,还怕谁来欺压?投身军伍,立下赫赫战功之后,谁又敢像现在这样公然打压他?至不济也能强身健体,哪会像现在这样求财无路,搬砖挑担,做屠夫或护院,到处都是活计,只要有一身力气,就绝对饿不死。

    为什么不学武?

    太贵!

    宗室大考也分文考武考,所以当年刘恒没入学前,也曾在两条路前摇摆。然而穷文富武,不是说说而已,以他们家的身家,学文已经勉强,要学武连入门都支撑不起,只能遗憾放弃。

    哪怕在这小县城,也常听说哪个大富之家为供后辈练武,短短三两年就被生生拖垮,练武的花费有多么恐怖,可见一斑。

    刘恒原本也没在这事上多想,但眼前的武戏班子,又重新勾起了他的希望。

    但凡是有钱的人家,谁会来街上卖艺?

    没钱,但他们依旧在练武,而且均是技艺非凡,走的以武养武的路子,他们能行,我为何不行?

    而且才片刻,围观的行人抛下的铜钱碎银子,叮当脆响,收钱的小丫头慢慢叠了两大碗,想必不愁衣食的问题。

    望着眼前刀眉汉子执棒,迎面一盆水泼来,他沉喝一声,舞棒如圆,居然将水全部收拢在棒影之中,没漏一滴在地上,随着长棒越舞越快,看得人屏息凝神,心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忽而鼓劲顿足,长棒疾挥,水团猛砸在墙面,再看刀眉汉子身上,衣裤,居然都找不到一丝湿痕,顿时又是满堂喝彩。

    水至柔,用手都接不住,汉子却用长棒将水玩弄得如此精彩,其中的技艺之厉害,不得不让人叹服。

    “这样的本领,也不知要苦练多少年?”精妙绝伦,刘恒此刻设身处地的想,若有所思,“读书,练武,看来做哪一行都得用功,才见成效。”

    说起用功和吃苦,刘恒自问不会比别人差,转行练武的心思,终于定了。

    “要入门,总得有人带,尤其练武,最讲究技巧,自己瞎练可不行,否则只会练坏了身子。”刘恒开始琢磨,怎么才能混进武戏班子。

    演武也是力气活,没有两个时辰,武戏班子的人们个个神色疲倦,寒冬天里,能见到他们浑身的热气蒸腾,喘息如云龙一般,便开始收摊了。

    等人群散去,刘恒起身走过去,还没说话已经郑重行礼。

    “见过各位师傅!”

    十来人闻声纷纷看过来,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旁边写信摊子的小先生如此客气,是什么来意。

    舞长棒的刀眉汉子,显然是班头,迎上来咳嗽一声,朝刘恒笑道:“我们都是武夫,有话请直说便是,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小先生海涵。”

    直说么?

    “学生想跟师傅们学武,还请师傅们收下我!”刘恒坦然道明。

    “想学功夫?”刀眉汉子猛地扬眉,其余人等闻言,脸上却都突然多了一丝怪异的笑容,“别看我们耍得好看,想学会哪门功夫,都得忍得痛,吃得苦。长年累月的练,受伤是家常便饭,而且起码三五年才能初见成效,小先生可得先想清楚了。”

    “我不怕苦,也不怕疼!”刘恒面容坚毅地道。

    “小先生,既然想清楚了,有些话某家就得说在前面。”

    刀眉汉子沉声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们会尽心的教,但能学到多少,只能看你自己。努力与否,天赋好坏,都有影响,日后断不能对师傅心生怨恨。”

    “明白!”

    短短六年能阅书千卷,除了努力,刘恒对自己的领悟力也很有自信,不怕学不到东西。听到班头这么好说话,比刘恒想的要容易太多,让他激动得心潮澎湃,如在梦里。

    “恩,这心性,是块练武的好料子!”刀眉汉子赞叹一句,“难得遇上你这么诚心的弟子,拜师的红包,我给你减一半……”

    拜师红包?

    刘恒愣怔后,心里苦叹,我说怎么如此顺利,原来还是要钱!

    “这个,最近学生手头紧……”刘恒说着自己都觉得心虚,但眼见学武的机会就在眼前,他还想努力争取,只能厚着脸皮道:“但学生吃苦耐劳,只要有口饭吃,什么活我都能干!还请师傅收下我!”

    没钱?

    刀眉汉子也傻了,随后皱眉苦叹道:“小先生,你是不知道我们的苦处,我们这行俗话说,教会学生饿死师傅,拜师的钱等于孝敬师傅养老的钱,有了保障,我们才能放心的教你本事。否则教会你,花费无数苦心和钱财,我们自己却没饭吃了,这……”

    说的好有道理,刘恒竟无言以对!

    眼看学武的机会也卡在钱字上,就此化为泡影,刘恒灰心丧气,转头要离开却还是不甘,忍不住问了一句,“请问师傅,拜师的红包应该是多少?”

    “很少能遇到你这么痴心向武的了。”刀眉汉子似乎很感叹,“这样吧,一百两,只需要百两,我就收你入门!”

    百两!

    这价格高么,对于练武来说,似乎已经十分廉价,但对于刘恒来说,已经变成了压在心头一块重重的石头,让他透不过气来,近乎绝望。

    要是能拿出百两银子来,他何至于要辞学,到处找活干?

    “哼!没钱也想学武,逗我们玩呢?”看着刘恒远去的身影,纸团穿铜钱的绿襟少女鄙夷道。

    “闭嘴!”

    刀眉汉子猛地瞪她,随后继续眯着眼目送刘恒离去,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钱,钱,钱!

    刘恒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深深感受到了钱有多么重要,满脑子被一个钱占据,只觉得心烦意乱。原来这俗世之中,没钱真的寸步难行,想赚钱却是更难。

    “钱?”

    恍惚中,似乎耳边有人惊讶地疑问,随后耻笑道:“想赚钱还不容易,我真没见过连钱都不会赚的傻蛋!”

    “是谁?”

    刘恒一惊,没想到世上竟有能听到别人心里话的奇人,还被他遇到了!但他四处巡视,周围根本没人,更不知道这人在哪里朝他说话,实在诡异!

    “别傻看了,爷爷在你魂海里呢!”

    “我魂海?”刘恒呆了,“魂海是什么地方?我身上哪里竟然还能藏进个活人?”

    “魂海……连魂海都不知道,老天爷唉,我是遇到白痴了么?”苍老的声音哀叹,“这么说吧,你呀,等于是鬼上身了,我就是鬼……啊呸!爷爷我才不是鬼呢,你当我是仙上身才对!”

    鬼?

    刘恒突然遍体生寒,浑身毛骨悚然,遇鬼了!什么时候上身的他竟毫不知情,此刻这么嚣张的跳出来,是不是我离死也不远了?

    “仙!给你说了我是仙,不是鬼!还有啊,你小子离死还远呢,遇上我,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这辈子注定要走上人生巅峰,成仙称祖,逍遥人间,快膜拜我吧哈哈!”

    还是个疯鬼!

    这么癫狂的话,刘恒彻底绝望,遇到鬼已经很恐怖了,更何况遇到个疯鬼?估计怎么被玩死的都不知道。

    “仙!”

    “而且爷爷也没疯……”感觉刘恒根本不信,苍老的声音也无奈了,懒得再解释,“算了,反正你只要记得,这辈子爷爷都得跟你混了,所以先相互认识一下吧。我呢姓莫,你叫我莫老就行,至于别的,你还没资格知道,就别白费口水了。来说说你吧,姓甚名谁,年纪多大,什么家世,有什么天赋,一样一样来。”

    拿这个莫名出现的古怪老鬼没有一点办法,再听到要混一辈子,刘恒立刻果断放弃了抵抗,老老实实回答起来。

    “我今年将要十二,姓刘,叫刘恒……”

    “怎么不姓叶?!要是姓叶,姓林,多好!一看就是主角!这两家多厉害,单说叶家,什么叶凡,叶尘,叶墨,叶白,叶天,叶无道!还有林家也不差,林齐,林雷,林动,林晚荣,一个比一个厉害!什么只手遮天,掌管鸿蒙,你姓什么不好,偏偏姓刘!”

    刘恒自问算是读书极多的人,但疯老鬼所说的大人物,以及什么叶家林家,他居然一个都不认识!

    “还好你遇上了我,否则单凭你这姓,注定一辈子吊丝……算了,你接着交代。”

    很想问问什么是吊丝,但显然不是什么好词,一个姓都能挑出不好来的疯鬼,为了不再被借机嘲笑,刘恒决定当做没听到。

    “吊丝不知道?吊丝就是你这样……”

    “我家世,家世曾经是大夏顾北侯嫡孙,昨天被圣旨贬为平民。”刘恒果断打断,奇怪的是此刻说起这桩惨事,竟心平气和,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心里并没什么波澜。

    “昨天?原来是这样,我说呢……”苍老声音嘟哝,也不跟刘恒解释什么,“也就是一穷二白,还麻烦满身,说你的天赋吧!”

    “天赋?”刘恒苦思,“我在学堂名列前茅,自己阅经千卷,能称神童士子,这个……算不算?”

    有了今天的经历,原本自豪的天赋,堂堂神童士子,此刻说起来,刘恒竟有些心虚了。

    “学霸?竟然还是个学霸!”苍老声音突然高亢,哀叹道:“看来要不是遇到我,你这辈子是真没救了!”

    学霸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刘恒再生疑惑,很快琢磨估计是神童士子的别称,但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词。本要反驳,可想起这一整天的遭遇,他不觉也哀叹了一声,发觉自己真是一无是处,毫无天赋可言。

    “你赚钱想干什么?”苍老声音思绪跳跃极快,突兀问起了刘恒最挂心的事情。

    “赚钱,学武。”刘恒闷闷地回答。

    “总算对了!”

    苍老声音莫名感叹,随后格外自信地道:“有我在,想赚钱还不容易,你就说想赚多少吧?”

第十二章 小将军

    “要是能赚到一百两……”刘恒顺嘴道,惊醒后又嘲笑道:“你又吹牛。”

    赚钱要这么简单,他打死都不信。

    “哼,赶明要是得手,以后你管我叫爷爷!”苍老声音叫嚣起来,“行啦,明早出门记得换套衣服,这事就交给我了!”

    已是傍晚,到处炊烟袅袅,各家饭菜的香味勾得人食欲大增,街口杂货铺早已关门,和刘恒往常回家的时间,应该是差不多的。

    小巷的尽头,迎面大门敞开,一个襦裙少妇立在门前,笑容温婉迎了过来,刘恒愣怔了一下。

    “娘亲!”

    “又去哪疯玩了?”少妇视若未见的和刘恒擦身而过,细心替刘恒身后的孩童拍打身上尘土,嘴里埋怨道:“一家人都等你吃饭呢,也不知道快些归家。”

    转头正要见到刘恒回身看了一眼,两人都觉得尴尬。毕竟是十多年的邻居,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撞得这么死了,再装作没见到实在说不过去,刘恒索性率先拱手,“顾家婶子。”

    顾家媳妇微微屈膝,低头道:“见过小将军。”

    平时都是这么古怪的称呼,然而今天却让刘恒听来有些触动,心里暗叹一声,已经不是小将军了。

    这事情,他也懒得和别人解释,于是笑了笑,“婶子客气了”,转身离开。

    “小将军?娘亲,他的名字好古怪,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孩童才四岁,牵着顾氏的手,好奇望着刘恒背影,“那我该叫他小将军哥哥吗?”

    本来脸上还有些怜悯之色的顾氏,闻言却神色一变,拉着他快步回家,徒然厉色训斥,“不知道的别瞎问,我不准你和他说一句话,不然打烂屁股,听到没有?”

    莫名遭了骂,孩童被吓到,扑进迎来的爷爷怀抱,一瘪嘴哇哇大哭。

    左走几米,一段长着青苔的灰褐色石墙中间,掉漆的陈旧木门,这才是刘家,往常这时候何伯会在门口迎他,今天不见踪影,门却是大开。

    才进门,就见两道锐利目光霍然盯过来,刘恒心里一紧,“官差上门了!”

    不知道是昨夜御使太监被刺的大案,还是赵景家搬来的救兵,或者两者皆有。

    “来得正好,老实交代!”

    院中石桌,何伯被挤在当中,两个官差大马金刀而坐,离鞘的雪亮长刀横放在桌上,让这声朝刘恒恶狠狠地喝问,更增添了很多威势。

    换做是普通孩童,或许早被这下马威吓住,但刘恒自然不惧,还要故作惊奇地反问道:“交代什么?”

    “我们接到了线报,御使大案正是你们家含愤雇人所为,速速交代清楚,免得死前,还得受皮肉之苦。”

    原来是这事,刘恒心里更坦然了。这话里都是审案惯用的手段,暗示、诓骗加上威吓,其实刘恒一听就知道,还想诈唬人,说明官差目前根本一点线索都没有,无非是例行公事排除嫌疑来了。

    “御使被刺的事,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刘恒一脸委屈,“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也早没了亲戚,要雇人做这么大的案子,得花多少钱?我们家哪来这么多钱,再说也不敢啊!光听听我都害怕,不会牵扯到我们家吧?”

    “这可说不准!”

    刘恒说的都是实话,两个官差也知道御使一路来,前面已经宣了好多家的“推恩圣旨”,很多大富大贵的人家这次都遭了难,得罪的贵人太多。所以事情虽然发生在留安县附近,但离得最近的刘家,人少势弱,反而嫌疑最小。

    又恐吓两句,让二人严禁出城,两个官差施施然而去。

    “这事到此,算是过去大半了。”刘恒心里松了口气,起身去关门,隐约听到门外官差随口的闲聊。

    “我看那孩子不简单,遇到我们也一点不慌乱,这年纪如此镇静,我还头一次见。”

    “毕竟曾是勋贵,比普通人家的孩子多些见识也正常。”

    “倒也是,听说临县富将军家才摊上**烦了……”

    “那些杀才这次单靠吃富家就发了横财,可惜咱们县这刘家太穷,显然榨不出油水来,不然我们也来回折腾几次,就够吃一辈子的……”

    刘恒听得惊出一身冷汗,头一次知道,原来没钱,也有没钱的好处。

    这事情,果然牵扯得极大,幸好和他们家应该沾不上关系了。

    “真是狗屎运!”苍老声音嘟哝,刘恒也懒得理会他。

    “吃饭吃饭。”何伯笑眯眯地张罗饭菜,根本没把官差进家的事放在心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依旧是加了野菜的稀粥,想到日后的窘困,刘恒再没有说挑剔的话。反正哪怕是稀粥,何伯做的也好吃,入口滋味丰富,回味悠长。

    “今天去学堂没发生什么事吧?”

    “恩恩,都挺好的。”刘恒大口喝粥,含混地回答,心里犹豫是否把辞学的事坦白出来,但怎么也不愿伤何伯的心,只能违心说了谎。

    何伯应该没想到刘恒会骗他,所以被刘恒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这米,这菜……”苍老声音突然出声,感慨得莫名其妙,“还是勋贵人家啊!”

    刘恒听的不是滋味,只觉得疯老鬼在冷嘲热讽,根本就不答话。

    迅速吃完饭,刘恒立刻溜进了书房,因为看着何伯总会觉得过意不去,还是尽快避开心里好受些。

    “行了,别人都是从娘胎里开始打根基,你这年纪才像学武,已经偏老,差别人太多,只能靠勤来补拙了。”苍老声音催促起来,“别耽搁,你身子骨太虚,先一百个俯卧撑练起。”

    “你也懂练武?”刘恒怀疑加嘲讽,“俯卧撑又是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学武……”

    苍老声音毫不留情地耻笑刘恒的无知,不耐烦地开始教授刘恒从地上撑起身子来的动作,刘恒只觉得古里古怪,根本搞不懂要做来干嘛,倒好像被老鬼当白痴耍了。

    “这,这算哪门子练武?有什么用?”

    刘恒颇有些恼羞成怒,就要起身,却听苍老声音冷笑道:“做十个你就知道了。”

    想了想,反正左右没事,至多也就是被耍得更狠,刘恒也就照着做了,但没想到才五六个,他就感到自己双手仿佛僵木了,再也使不上劲。

    “真够虚的!”老鬼开始尽情嘲笑,“就这还想学武,底子太差,和残废差不多!”

    “果然有些古怪。”刘恒趴在地上喘息,“什么东西都是越用越活,我平时忙于读书,什么活计都不沾,身体的确荒废太久。这动作应该是练身体的力量,用来强身健体,应该有点道理。”

    想到这里,他继续强撑着做了下去。

    “对咯,万丈高楼平地起,要想学好武功,身体强壮是前提。看你的状况,今天都减半……谁让你休息的?每十个才能休息一次!”

    有老鬼的监督,刘恒不断在战胜自己的软弱。

    “还有蛙跳!练腿力的!”

    ……

    “接着仰卧起坐,练腰的,五十个!”

    ……

    “最后扎马步,锻炼你身体的稳固性!”

    扎完马步,艰难回到床上,刘恒只觉得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浑身都指挥不动,又仿佛被人狠狠收拾了一顿,无一处不酸、胀、痛,难受得厉害。

    回想锻炼的时候,身体的难受一次又一次刺激着他放弃,内心里一次比一次剧烈挣扎,放弃就是输给了自己,而每次坚持都是一次胜利,这经历让他心神愉悦,也隐隐有了感悟。

    “这是,一直和自己在战斗。”

    放松下来,倦意如潮水,转眼就将他彻底淹没。

    “倒还有点韧性,可惜年纪太大了,还好有我来当随身老爷爷……”老鬼又在嘀咕,但睡死过去的刘恒已经听不到了。

    第二天清晨,刘恒醒来后,竟发现精神出奇的好,身体还有些酸软,但竟然明显感觉到一丝力量,和以前比全然不同。

    “记得换身你最讲究的衣服,最好带个小木箱。”

    突然有个老声音懒洋洋冒出来,把刘恒吓了一跳,这才回想起来昨天的离奇遭遇,他被一个疯老鬼缠上身了。

    “还以为是做梦呢……”刘恒无奈地嘟哝一句,才好奇道:“要干什么?”

    “废话,带你去赚钱!”

    要换做昨天,刘恒铁定只当他是疯言疯语,半个字都不带信的,但经过昨天受指导的锻炼,感受到明显的效果,刘恒对疯老鬼的话终于多了几分信任。

    “试试怕什么,管他呢。”刘恒安慰自己,依着老鬼的话翻出他最值钱的小皮袄,又找出装自己玩具的小木箱。

    “少爷今天真精神!”

    在何伯的夸赞声里迅速吃完早饭,又回应了何伯“好好读书”的殷切呼喊声,拎着小木箱出门的刘恒,满脑门子心思都被“赚钱”二字占据,火急火燎。

    “快说说,怎么个赚钱法?”

第十三章 小郎中!

    “你知道这世上谁的钱最好赚?”

    刘恒皱眉苦思,“孩子,老人,男人,女人?衣食住行,供人所需,可都需要本钱吧?”

    孩子的玩具,老人的药,男人的青楼,女人的胭脂,这是众所周知最赚钱的。衣食住行都是必不可少,也能赚钱。

    “错!”

    老鬼断然否决,慢条斯理地道:“这世上,有钱人的钱最好赚!”

    “这是怎么个说法?”听到这回答,刘恒颇觉得惊奇,“有钱人是赚别人的钱富起来的,虽说他们最有钱,但以这些人的精明,怎么还说他们的钱最好赚?”

    “有钱人就不是人吗?他们也得有衣食住行吧,”老鬼得意道:“关键是,是人就会有所急,穷人得病要医治,富人得了病也得医吧?有钱人更怕死,得了病不就是随便大夫张嘴么,你说这钱好不好挣?”

    居然挺有道理……

    刘恒愕然后,顿时不满道:“不对,我哪会医病啊?再者说,富贵人家生了病,请的都是有名望的大夫,我这么来历不明的上门,还得被人轰出来!”

    “你不会,我会啊!”

    老鬼顿时得意道:“总有大夫看不了的病,知道什么叫病急乱投医么?我呀,专治疑难杂症!得了,听我的,先打听消息!”

    “行不行啊?”刘恒满是怀疑,嘟哝着朝前走去。

    ……

    午后。

    城南郑家,郑财主这半年急白了头,全因为自己家的独苗得了怪病。

    这孩子才**岁,长得聪明伶俐,人人见了都说是个继承他郑家富贵的好苗子,郑财主自己也得意得不行。

    一妻十二妾,可劲折腾,却独独就这么一个儿子,但郑财主总说,就这一个,能顶的上别家十个!

    可半年前,好好的儿子在院中跌了一跤,醒过来竟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每天不准熄灯,怕见天光更怕见人,总自己缩在屋子里,裹了好几层棉被还是直说冷,小脸青白打哆嗦,还说混话。

    关键是,连爹妈都不认识了!

    这把一家人都吓住了,有人说是摔坏了脑子,得的是疯病,方圆百里的大夫全请遍了,没一个能医好的。有人说是撞鬼了,到处去请道士和尚,大仙神婆,银子大把撒出去,儿子却一天比一天更见虚弱。

    道士和尚说缠身的恶鬼法力高强,他们不是对手,郑财主派出无数家丁,快马加鞭赶往名山大川,寻求名士大德。但大夫们说的更吓人,看过后开不少名贵药方,却都说病太怪,自己无能为力,眼看只剩十天半个月的寿命了,让郑财主家准备后事为妙。

    郑财主怎么能甘心?

    名山大川地处偏远,十天半个月根本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煎熬等死,那种无能无力,让郑财主心如滴血,寝食难安了。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眼见儿子亲娘每日以泪洗面,郑财主烦躁地怒骂,“哭管个屁用!再派人去催,十天内要没人回来,让这些狗奴才全给我舒儿陪葬!”

    “最近的大寺弘德寺,往来也得半个月!”二姨太悲痛欲绝,哭得更大声了,“我苦命的孩儿啊!”

    “想我郑大财白手起家,挣下泼天般的富贵,却连自己儿子的命都保不住么?”郑财主望天长叹,心如死灰。

    “老爷!老爷!”门外突然传来高喊,一个家仆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是哪位高人到了么?”

    郑财主猛地起身,惊喜问道。

    家仆顿时迟疑,“是门房说门口来了个郎中,说是能医小公子的怪病,但……”

    “但什么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磨蹭!甭管别的,先把人请进来看病再说!”郑财主急切怒骂,这当口哪还顾得别的。

    但等把人请进来一看,郑财主又怒了,“一个黄毛小子也敢来虎口拔牙,糊弄我郑大财,真当我这时候昏了头吗?你们没长眼睛么,这种小骗子都放进来,我要你们干什么,吃白饭啊?给我轰出去,打断腿轰出去!”

    原来这郎中眉清目秀,身穿皮袄提着药箱,模样倒是文雅,但……一看就才十一二岁的年纪,会医什么病?乡下人都知道,郎中是越老越厉害,这年纪明显是来行骗的,门房奴才都是睁眼瞎吗?

    “慢着!”刘恒此刻看上去格外镇定,其实心里在打鼓,硬着头皮依照老鬼说的样子糊弄人,“郑财主,你是真不想要你儿子的命了?”

    “难道方圆百里所有名医都看不了的病,你一个黄口小儿能看好?”郑财主嗤笑,自然是不信。

    “这时候,死马当活马医,让我看看总不会错。”刘恒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淡然道:“医不好,我分文不取!”

    什么时候连小毛头都敢来他面前大放厥词了?郑财主瞪眼,本想反讽一句看坏了你拿什么来赔,但想起孩儿又不禁气短。十天和一天,其实差别不太大了,再说自古老人和尚,女人孩子,总出奇人……

    郑财主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希翼,索性激将道:“看好了,本财主千两黄金奉上,给小名医赔罪。要是看不好,你就得给我儿陪葬,敢不敢看?”

    赌得有点大!

    刘恒还是头一次把赌注放在别人身上,尤其是疯老鬼,怎么想心里都有点不踏实。但事到临头,缺钱的他听到千两黄金,也是怦然心动,“人生能有几回搏,无豪赌哪来破天富贵,老鬼,我就信你一次,赌了!”

    “把黄金备好,带我看人吧。”下定决心,刘恒语气豪迈起来,傲然道。

    “爽快!”

    这么有底气,指不定真有几分怪才!

    郑财主猛地起身,侧身相邀,“小名医,请!”

    穿门过院,走了小半时辰,郑财主才在一个院子小楼前停下,怔怔看了小楼片刻,咬牙猛地推开门,顿时听到有稚嫩声音凄厉尖叫,闻者无不感到心惊肉跳,受到莫名的惊吓。

    郑财主却是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去,胖脸格外阴沉。

    刘恒想了想,“来两个人跟我进去。”

    待郑财主挥袖让两个下人跟着,刘恒才迈步走进楼里,一股恶臭猛地冲进鼻中,差点让他吐出来。两个下人面色尴尬,嗫嚅着道:“小郎中不要见怪,少爷病的久了,又不准人进来打理……”

    “久病无香,正常。”刘恒故作熟悉地道,还是忍不住犯恶心,强忍着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床上被褥猛翻,一个黑影迅疾飞来。

    呯!

    刘恒赶紧躲开,才见是个砚台,砸在墙上摔成了好几块。这才看见地上,除了无数烛火,就是满地的碎片,书画都成了碎纸,一片狼藉。

    “出去!都出去!”

    稚嫩的声音如歇斯底里,尖锐大叫,听得人心惊胆战,刘恒都有点被镇住。好在老鬼及时提醒,他照着吩咐道:“把他按住!”

    两个下人略作犹豫,才急忙上前按住了被褥,但见被褥下的人影还在疯狂的挣扎,两个下人竟有些制不住。

    扭动间,被褥中露出个小脑袋,披头散发,皮肤寡白,神色却狰狞至极,猛力地摇头蹬腿,“滚开,滚开!放开我!”

    “可真够吓人的!”

    刘恒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什么病能把人变成这个鬼样?不会是鬼上身了吧?”

    想起自己也被鬼上了身,刘恒真怕了,“难道我也会变成这样?”

    “放屁!说了爷爷我是仙!”老鬼怒斥,随后又琢磨道:“你过去,先给他把把脉,总能看出一二来。”

    刘恒壮着胆上前,学着大夫的样子,把两个指头搭在这孩子的手腕上,装模作样地闭上眼。像是在诊脉,其实是在等老鬼回应,也是不忍心再看,小小年纪受这种折磨,刘恒看着都觉得可怜。

    “脉象虚急,似有若无,是命不久矣……”老鬼喃喃自语,“应该是受过惊吓所致,这可奇怪了,如此明显的症状是个大夫都能看出来,莫非郑家所请的都是庸医么?”

    照老鬼的吩咐,刘恒仔细留意了房里的所有地方,才招呼两个下人一起出来,郑财主立刻迎了上来,急切问道:“怎么样?”

    刘恒不回答,反而道:“把事发的情况,细细说给我听。”

第十四章 真相只有一个!

    事发的情况,请个人来就要问一次,郑财主也习惯了,不厌其烦地再次述说。

    “当天我不在家,但烈阳高照,是正午出的事。”

    “既然是正午,阳气正盛,那应该不是鬼祟作怪。”在刘恒心里,老鬼开始分析,“那就是人事。”

    本来刘恒是读书人,不怎么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刚想反讽一句哪来的鬼祟,但如今自己身上就挂了个奇怪的东西,顿时没话说了。

    “正吃过午饭,家里人去午歇了,下人们也犯困,等听到舒儿惨叫,长随舒儿的书童和丫环才发现舒儿自己跑出了屋子,循声赶去,只见到舒儿昏倒在花园,醒来就得了这怪病!”

    “如此说来,病的就真有点莫名其妙了……”不止老鬼,刘恒也觉得奇怪,但这话里有好几个疑点,首先午歇的时候,郑舒怎么自己去了花园?其次,诺大一个郑府,数百下人,当时居然没一个人在他身边!

    “带我去事发的地方看看!”

    郑财主在前面引路,刘恒不禁质疑老鬼,“你不是来看病么?怎么变成审案了?”

    “连发病的原因都没搞清楚,怎么对症下药?”老鬼不耐烦地道:“庸医的那套没用,不然要我干嘛?”

    好有自信,刘恒竟无力反驳……

    已是冬季,但花园依旧有红有绿,常青的枝叶,嫣红的梅花,点缀在湖畔,小径通幽,格外别致。

    一群人驻足在湖边,刘恒仔细观察周围,居然也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去假山看看。”老鬼道。

    相隔三五米的假山十分显眼,占地超过半里,居然不像假山倒像石林,果然和郑财主的豪气很搭衬。

    在假山里转了一圈,刘恒是没看出什么来,老鬼却似有所获,“原来如此!让他把发现郑舒的丫环和书童找来,我要问问!”

    “那三个狗东西,把我舒儿照看成这样,还有脸活着么?”郑财主气道,随后看了眼刘恒,又改了口,“出了这事,我把他们都赶出去了!”

    刘恒心里一寒,深知哪里是赶出去了,听这口气,那三人怕是都没命了。视人如草芥,这郑财主如此为富不仁,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医不好,他肯定是真要让我陪葬!

    不是开玩笑的!

    郑财主随口的一句话,让刘恒真正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心里也非常不舒服,“这样的人,我还要帮他吗?”

    “怎么能叫帮他呢?”老鬼嗤笑道:“这是狠敲他一笔,对于这种人来说,钱比他命还要重要,千两黄金等于是割他的肉,绝对比杀了他还解恨!”

    “这么想的话……”

    刘恒一思忖,顿时心里舒服了些,又想起病床上那孩子的可怜,终于定了心思,“他是他,他儿子是他儿子,两个人不能混为一谈。郑财主再坏,可以敲他豪财来解恨,但他儿子郑舒却没什么错,老鬼,要是能医,真的要医好他,好吗?”

    “废话!”老鬼嘴上不耐烦,心里却对刘恒高看了一眼。

    “小郎中,有什么发现?”郑财主殷切问道。

    “真相只有一个!”

    刘恒照着老鬼的说法,面容郑重,说出了这句别扭的话,对于老鬼的怪癖,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你儿子的病,是受惊吓所致!”

    郑财主神情淡了,不悦道:“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大夫神婆,什么人来都是这句话,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刘恒脸色却是不变,依旧从容自若,“你儿子……是被人故意吓病的!”

    “这……怎么说?”郑财主这才面露惊容,“难道有人要害我儿?我往日无缘近日无仇,怎么会……”

    说着这话,连郑财主自己也心虚得说不下去了,显然他诺大家业,平日又张扬,得罪的人怕是数都数不过来。他也知道,所以儿子总养在家里,很少出门,就是怕被人暗算,但如今在家里都出了事,有些事情,他早想过,却又不愿意相信。

    “告诉郑财主几件事。”

    刘恒细细说来,“你儿子来花园,怕是有人带来的,他的长随没注意,是因为有人用了迷药。景烟阁的金石墨,花园里曾种过的杜兰花,两种气味会让人产生幻象,带你儿子来花园的人,加上道具和幻象,突然变脸把你儿子吓晕,又拖到湖边的。”

    “草叶子虽然已经枯萎,但拖人走过的地方,根部折断过的痕迹很明显和别的地方不同!金石墨的气味,虽然屋子里恶臭难当,很难闻出来,但我见到了陈放金石墨的盒子,这种金贵的墨需要特殊盒子,一看就能认出来。杜兰花,种过杜兰花的地方,泥土会泛白,就在假山附近,如今却是没了……”

    这些话,郑财主越听脸色越是发白,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在害怕,显然刘恒或者说老鬼,推测的一点没错,“小郎中,究竟是何人所为!竟敢害我儿子!”

    “至于是谁人所害,我就不清楚了,只能随便说说。”刘恒更加自然了,淡然道:“听说你儿子以前聪明伶俐,能独自带他来的人,应该平时和他十分亲近。所以以至于现在,他谁都不见,就因为亲近的人突然变成鬼,对他产生了心理阴影。”

    “金石墨和杜兰花的气味,至今还在那屋子里,常人闻不出来,但还是一直让你儿子陷入幻境,所以越来越坏。你看看发病后进过屋子的人,还有采买杜兰花和后来悄悄移走花的人,应该能找出幕后真凶。”

    一桩桩一件件,显然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但这小郎中居然信口指点出来,仿佛对整件事都亲眼所见一般,如此细致而真实的推断,何等厉害,谁还敢不信?

    杜兰花!金石墨!

    郑财主呆立在原地,似乎是难以置信,神色却越来越复杂,好像,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却更不愿相信这个答案。

    最后他长长舒了口气,仿佛突然老了很多,疲惫道:“小郎中果然厉害,就是不知,能不能再救回我儿?”

    比起之前半信半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此刻的郑财主对刘恒,语气简直是讨好和哀求。

    知道老鬼有底气,刘恒也有了底气,傲然道:“明天药到病除,如果不行,我就如你所说!”

    如果不行,陪葬!

    这话不用再说,在场的人都清楚,郑财主满脸笑容陪送出府,目送小郎中远去,眼睛眯了起来。

    “老爷,这么多名医无能为力,一个小孩子,真的能医好我舒儿?”二姨太喜忧参半,“会不会就这么跑了?”

    “我早就派人暗中盯着他了,他跑不了。”

    郑财主淡淡道,“看今天的样子,应该是有点本事的,看明天吧。”

    “这府里有人要害舒儿!”二姨太突然想起,俏脸上顿时满是悲苦,掩面哭泣道:“她,她怎么这么狠?有什么事不能冲我来,对一个孩子都下得去手!那可是老爷你唯一的独苗啊!”

    “放心。”灯火下,郑财主的神色明暗不定,声音也幽幽飘渺,转头望向内院的方向,“要断我郑家的根,如此妖妇,我怎么还能容她?”

    二姨太掩面的手绢下,桃花般的俏眼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一个时辰后,大堂上郑财主端坐高椅,几个仆人战战兢兢拖洗着地板,血迹一点点消失。神情阴沉的郑财主,默默沉思着,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禀报老爷,人,人跟丢了!”两个仆人颤抖地跪倒。

    郑财主一拍扶手,怒喝道:“连个十一二岁的小屁孩都能跟丢,要你们何用?给我打!打!”

    此刻的郑财主,似乎出奇地暴躁。

第十五章 怪病怪医!

    依着老鬼所说,特意在城里大街小巷绕了好几圈,刘恒才悠然回家,心里也是既激动又不安。

    “老鬼,不是说好今天当郎中的么?怎么改神探了?”

    “过把瘾!”老鬼得意道,“先显显我的本事,镇一镇他们,你不觉得这样更有高手范吗?”

    果然又是怪癖!

    “我是仙,我是无所不能的!断案医病都行,厉害吧?”

    算了,还是无视吧。

    到家吃了晚饭,再次开始深蹲、俯卧和仰卧起坐,身体比昨天好了一些,但量也一点点加大,最后马步收功,甚至感觉比昨天还要疲惫。

    一套古怪的锻炼动作,慢慢体会身体变得更有力量,那种充实和自己能感受到的点点滴滴进步,是读书不能比较的。

    这就是扎实。

    带着满足的笑容,刘恒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刘恒到了郑府,却是没见到郑财主,只有仆人来迎。刘恒倒也不以为意,拿过昨天备好的白袍,假发和面具,顶着恶臭昂然而入。

    “你究竟想干什么,现在总该说了吧?”刘恒很是不满,不管昨天怎么问,老鬼就是不说,交代备好的东西像是扮鬼的,莫非嫌这孩子死得不够快,再扮鬼吓唬一次,让他死快点?

    这就是所谓的“药到病除”?

    片刻后,在老鬼“为了钱牺牲一下”的鼓舞中,刘恒咬牙切齿地披上白袍,来到被绑在柱子上的郑舒面前,伸出了一根手指,慢慢摇晃。

    “你想干什么?!鬼啊!来人!”

    “鬼要杀我!”

    郑舒稚嫩的脸上青筋暴起,因为恐惧和惊怒变得格外扭曲,拼命地嘶吼声凄厉至极,仿佛刘恒这件白袍,勾起了他最害怕的回忆。

    “一。”刘恒定定地看着他,开始轻数。

    “来人救我!”

    “二。”

    “我不想死啊,父亲你在哪!”

    “三。”

    ……

    “八八。”

    “有鬼……”

    慢慢地,郑舒的注意力被刘恒均衡摇动的食指吸引,情绪舒缓下来,神情逐渐呆滞到疲惫,努力支撑了几次眼皮,终究喃喃着昏睡过去。

    刘恒心里有些震撼,眼见如此简单的办法,就让一个疯怒的人慢慢平静,老鬼所说的“催眠术”,在他看来更像是神鬼之术,简直神乎其神。

    “难怪,难怪你说你专治疑难杂症,这种术法,哪个郎中会使?”

    “这算什么,后面才是关键,别分心!”

    面对刘恒难得的惊讶赞叹,老鬼也难得地没有借机自夸,反而语气严肃起来。

    “现在是正午,我带着你去了花园,记得假山么?”

    郑舒小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情愿地道:“记得。”

    “后来呢?”

    “后来……”郑舒小脸像是要哭,又掩不住地惊颤,“大娘你说要捉迷藏,我再睁开眼,就见到大娘,大娘你变成了鬼!要吃我!我怕!我怕!”

    “你睁开眼,再看看?”刘恒轻轻道。

    郑舒眼皮颤抖几下,仿佛在害怕和好奇间挣扎了一会儿,偷偷地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又惊恐地迅速闭上。

    “是鬼!还是鬼!你要吃我!”

    “我不会吃人。”早已戴上假发和鬼面具的刘恒,轻笑了一声,声音刻意轻柔,“我是鬼,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你这么害怕我,我会很伤心的。”

    “鬼,鬼也会伤心吗?”发现“鬼”并不狠厉,反而声音听上去很温暖,郑舒也不再像开始时那么害怕了,既忐忑又好奇问道。

    “会呀,我很孤独,所以才会找你玩,如果下次,你会陪我玩吗?”

    “你也很孤独?”郑舒神情低落,嘟哝道:“我也孤独……如果你不吃我,我就陪你玩。”

    “不会吃你,我还会带好吃的给你。”

    “那,那我就和你做朋友!我从来没有朋友!”

    面对着突然兴奋起来的郑舒,刘恒觉得心里仿佛被触动了,不理会老鬼的催促,耐着性子听完郑舒兴致勃勃述说了很多,才让他在满足中再次睡去。

    “老鬼,鬼真的这么好么?”

    “遇到了你就知道了。”完了事,老鬼又开始不耐烦了,“这是治病,他心里对鬼起了魔障,让他不再怕鬼,自然就好了。”

    脱去白袍、假发和面具,把房门大开驱散屋里的怪味,刘恒让下人们清扫干净屋子,尤其是拿走了金石墨。

    “现在,醒来!”

    刘恒厉喝,郑舒猛地惊醒。在刘恒紧张地注视下,郑舒揉了揉眼睛,好奇地望向刘恒,“你是谁?”

    是真的好了!

    刘恒长长舒了口气,这样的妙手回春,把一个将死的孩子医好,轻松之余,感觉竟十分的愉悦。

    “我呀,我是郎中。”刘恒突然又有些担忧,“你还怕鬼吗?”

    郑舒一怔,急忙四下扫视一圈,才激动地凑到刘恒耳边,“小郎中哥哥,告诉你个秘密,我和鬼是好朋友呢!”

    刘恒笑容满面,见到他这个聪颖灵动的样,哪里还有之前如若疯鬼的影子,所谓的“催眠术”,效果居然如此的立竿见影!

    “走吧,你娘亲和父亲他们担心坏了,去看看他们吧。”

    “想到要收钱了,高兴吧?”老鬼嘿嘿地道,让刘恒很是无语,这老鬼还真是破坏气氛的高手!

    但老鬼的本事,的确让刘恒有些叹为观止的感觉,谁能想到,还能这样治病的?回头一想,难怪这么多的名医无能为力,心病得用心药医,恐怕也只有这样离奇的“仙术”,才能真的医好这样的怪病吧。

    千两黄金,拿的理所当然!

    刘恒心里更加愉悦起来。

    当手牵着小手,刘恒带着郑舒走向正堂,一路上遇到的下人都是随意一瞥,瞬间成了木雕,个个目瞪口呆。

    听说老爷迷信一个十一二岁的毛头小子会治好少爷的病,下人们当面不敢多说,私底下却都认同老爷是急成了失心疯,病急乱投医,连这种不入行的小骗子都能糊弄他了。

    昨天更是听信了那小子的鬼话,居然说是大夫人要害死少爷,把大夫人给棒打至死!

    同甘共苦的大夫人,就这么痛哭而死,闻者无不心下恻然,更浑身直冒寒气。等少爷被这小骗子医死,郑家怕是也不能待了,被骗得绝子丧妻,老爷的疯病怕只会更严重了。

    人心浮动,却没人觉得小骗子真能把少爷医好,然而清晨小骗子进府,才过去两个时辰,少爷居然跟着他走了出来!

    看少爷的笑容,除了肤色苍白了太多,反而比以前似乎更开朗了。

    这叫人怎么相信?

    多少名医都无能为力,只让准备后事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轻而易举将少爷的怪病医好了?

    直到两人走远,下人们揉动眼睛,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父亲,母亲!”

    正堂,面无表情的郑财主从主座上跳起来,望着眼前笑得开心的儿子,还在惊疑不定,快步迎上来伸手朝郑舒摸去,仿佛生怕这是幻觉,摸到才证明是真的。但不知为何,他手一颤,没摸到儿子就缩了回去。

    “儿子,我的儿子!”二姨太却是急忙跑过来紧紧抱住郑舒,一面喜极而泣,一面仔细端详他,“是,是真的好了?”

    实在是峰回路转,二姨太本已经绝望,没想到这个没报多大希望的小郎中竟给了她这么大的惊喜,真把她的宝贝儿子给救回来了!

    咕咕……

    一阵怪叫让几人愣了愣神,小郑舒倚着娘亲,羞涩地道:“娘亲,我饿……”

    病的半年,他根本没怎么吃东西,全靠名贵药材吊着小命,如今好了,自然是饿了。

    “饿了好!”二姨太破涕为笑,“快,快带少爷去吃东西!”

    “没想到啊,没想到!”郑财主也是感慨万千,“小郎中果然是奇人,不,是小神医!”

    “医好这样的小病,不足为奇。”刘恒颇为矜持地道,拿眼“深情凝视”郑财主,只差把话说出口了,你也自觉点呗,不用我自己提了吧,钱呢?我的诊费!

    “来人啊!”好在郑财主知情知趣,豪气地挥袖,“奉上诊费!”

    一个下人端着盘子上来,璀璨金光险些闪花了刘恒的眼睛。

    刘恒喉咙不自禁地吞咽了好几下。

    “老爷……”二姨太突然惊疑,欲言又止。

    郑财主却不理会,笑容满面地道:“最近店里压货,钱财周转不开,小神医别嫌少。来人啊,替小神医包好诊费,更要替我好好送送小神医!”

    还没看清楚,郑财主已经开始送客了,紧抱住沉甸甸的包裹出门的刘恒还有些发懵。除了觉得这钱来的太容易,感觉不真实以外,还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等等!

    千两黄金,得有一百斤了吧,我能抱着走这么远?

    细细体会了重量,刘恒的小脸开始发黑了,哪里有百斤,十斤还差不多!

    “我说郑财主吝啬出名,刚才怎么这么爽快,原来是反悔了,千两变百两,就这么把我打发了!”刘恒越想越不爽,“我拿命来赌,更救好了他的独儿子,他居然还玩这种把戏,如此不守信用,真是奸商!”

    “放心吧,落袋为安,先收好金子准备练武要紧,剩下的钱以后再跟他算。”老鬼却很淡定,“还没人敢差我的钱呢,哼!”

    有老鬼的话,刘恒就放心了,感受着怀里的重量,他突然有点犹豫,“我之前想练武,是为了赚钱,现在有钱了,还练武干嘛?不如都拿给何伯,以后多吃点好的实在……”

    纠结片刻,他又坚定起来,“不练武,连赵景的报复都无法应对。而且学文的路已经绝了,也只有练武一途,或许还有机会,能将在我手上失去的东西再拿回来!”

    “百两黄金也是千两银子,总算有钱交拜师费了!”

    “对咯!”

    老鬼赞赏道,随后又愕然,似乎哪里和他想的全然不同,“等等,什么拜师费?”

    “废话,不拜师怎么学武?”

    ……

    郑府正堂,二姨太迟疑着问道:“老爷,不是说小神医能医好舒儿,要赏金千两么,怎么……”

    “如果是我儿子的命,自然值得黄金千两。”郑财主淡淡回答,眼见二姨太瞬间俏脸惨白,他脑海仿佛还在回响着昨夜正妻似哭似笑的高喊。

    “郑大财!你替别人养儿子,还要把身家都传给别人,你可真聪明……”

    “真聪明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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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大皇帝介绍:
猴偶踏碎金银江,画中轮转千百世。
千面谪仙人不识,一生三世称圣人!
我,刘恒,皇家的穷亲戚,一朝被削为平民,随后莫名其妙,成了这“妖精洞”宗门里,唯二的男人……
这大世百家争鸣,人杰枭雄并起,动荡风云,我踏入其中,步步镇压诸敌,名动天下!
我是大皇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是大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是大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