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小姐,时辰到了,该去给夫人请安。”
顾如初闻言长吁了一口气,望向天色,终究是站起身。
主仆二人出了院子,穿过种满层层叠叠鲜花的小径,往左转了弯,上了抄手游廊,大约一炷香的工夫,远远可见一处院落。
红漆的兽头大门此刻敞开着,出来了几位带着贴身丫鬟的姨娘们,顾如初停下了步伐,避到一处。
“小姐,她们已经走了。”
“如意,你也不喜欢这儿是不是?我想师父他老人家了,你说他临终前为何非要想我回来?”
“小姐,小心隔墙有耳,以后别说这些话,老爷总归不会害你。”
顾如初苦涩的笑了笑。
这些话她也只能在如意前面念叨几句,满府都是她的那些所谓的亲人,可他们对她来说还不如从小一块长大的侍女。
这是一处五间上房的院落,几个婆子正在院内打扫。有眼尖的小丫头看见顾如初走进院子,连忙屈身行礼。
顾如初摆手让她们起来,环视周围。
硕大的的院子种了几颗石榴树,各种名贵花草是什么都有,连这些粗使婆子身上的衣料都比她贴身丫鬟高了一筹。
上了台阶,看门的小丫头挑起细布帘子,顾如初留下如意,抬脚进了正厅,无视屋内摆设,与往日相似。
她名义上的母亲,嫡母张氏,这个府上的当家主妇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左右各坐了一位少年和少女。
少年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比她大了三岁,这个月刚中了掉尾巴的秀才,就这已经让府上脸上有光。
少女则是这个家唯一的嫡女顾曦,妆化的桃脸粉腮,脖子上套着镶红宝石赤金璎珞圈。
听见响动,张氏转头的一瞬间,脸带微笑,朝她招了招手,“快来母亲这儿,今儿身子骨好些了没有?”
“姐姐怎么了?昨儿还瞧着好好的。”
“你这孩子!”张氏怪嗔地拍了一下女儿,“当妹妹的也不知道多关心关心你姐姐。”
顾曦未语先笑,一双梨涡微显,“好了,是女儿的错。母亲好偏心,就疼姐姐,不疼我这个小的。”
顾如初抿嘴一笑。
张氏又招了如意进来,询问了几句顾如初的起居饮食,细细吩咐她照顾好小姐,赏赐了一套银头面。
顾如初主仆俩人谢过之后,退出正房离开。
这一离开,顾曦脸色立即一沉,啐了一口,“呸,给脸不要脸的贱人。”说着揪了揪绣帕,“娘,你干嘛要给她好脸色?”
张氏瞪了她一眼,“娘吩咐你多少次了?容嬷嬷就教了你这些礼仪?”
“娘,妹妹还小。”
张氏能责怪女儿,可儿子这话一出,她则更喜于脸色,欣慰地看了看他们兄妹俩人,朝一旁的管事婆子使眼色。
这位是她的陪嫁丫鬟之一,她的男人就是外院二管家,算是仆人里地位最高的,也最得张氏信任。
等管事妈妈掀开帘子守在门口,张氏才收敛笑容,对着女儿正色道,“你父亲现在正有地方用到她。”
顾曦撇了撇嘴,“一个贱人能有何用?我爹不会老糊涂了吧?就她?我身边的紫晴都比她赢一百倍。”
张氏心知肚明自己这亲闺女嫉妒野种长得花容月貌,暗自叹了口气,温声解释道,“镇国公家的那位少将军向皇上请旨。”
“请旨?不会是配婚吧?”
张氏朝儿子赞许笑了笑,“你父亲私下调查过,当初那位小将军还没回府,确实长在那个小山村,他们认识非常有可能。”
“娘,镇国公夫人会同意?我可是听说了她想要将她娘家侄女许配给庶子。”
“大哥,你听说谁的?”
张氏朝女儿摆了摆手,侧脸看向儿子,“安平候的小姐怎么说身份比我们家那位高了一等不止,有我们家的庶女配她家庶子,哪还会不依?”
“镇国公有愧于这个小儿子,听你父亲说皇上十有**会同意,过了中元节估摸要下旨。”
顾曦闻言,“哼”了一声站起身往外走。
张氏气得手指着她,“你瞧瞧,你妹妹。”
“娘,我妹妹还小。”
“小?她明年就及笄。为娘还能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她是气不过将来夫家比不上那贱丫头。”
这厢顾曦带着身边的两位丫鬟回了自己院子,一声不吭地坐在绣墩上,拿起茶杯就往地上一摔。
这动静吓得她的贴身丫鬟紫晴立即跪在地上,身边的奶嬷嬷慌忙掀开帘子进入,踢了她一脚,赶她出去。
顾曦立即扑到她怀里,“奶娘,我不想那贱丫头嫁给少将军。”
奶娘转了转眼珠子,“少将军?那还真是良配。别生气,这府里只有你是夫人亲生女,抢了就是。”
“可人家已经向皇上请旨。”
“嗨!多大的事呀,那贱人一消失,满府的小姐哪个比你高贵?这亲事自然就成了你的。”
顾曦抬头展颜欢笑,随即蹙了蹙眉,“可那贱人有武功。”
“那还不容易?我这就去找你奶兄要软骨散。”
这对自以为是的主仆一拍即合。
锦绣苑里的顾如初此时此刻正摸着心爱的软剑,根本不知一场大祸将要从天而降。
中元节又称鬼节,这一天也是顾如初的生辰。
得到顾曦相邀,她好笑地摇了摇头,除了她师父师娘,还真没谁会惦记在鬼节这天替自己庆生。
亲自饮下那杯女儿红时,顾如初环视卧室,只见唯有她们俩人,这才明白自己真是一时大意,可她与顾曦有何冤仇?
“……贱人,死到临头了还装清高!就你一个狗杂种也敢喊我妹妹,也敢肖想少将军?……”
少将军?
那个传说中的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大魔王,那个在战场上生撕活人,活剥人皮的大魔王?
送她,她都不要!
一根头插刺透她胸口时,顾如初只想破口大骂。他奶奶的熊,全疯了,她疯了才会视对方无害。
剧痛让她一下子将全身力量汇集于右手,使劲往对方脑袋一锤,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视线。
很好,一命抵一命。
第1章 马六屯关家
“老三,快,快回去。你家丫头在山上摔了,刚刚搬回家。”
正在修水渠的关有寿一听了这大喊声,顾不上先跟队长请示,扔下手上铁楸,一撒腿就跑。
“马家小子,咋回事?咋咋呼呼的。”
“应该是出事了。”
身为关老三的结拜兄弟马振中此刻没心情理会乡亲们,疾跑到队长前面,弯腰双手撑着膝盖。
缓了口气之后,他连忙拱手,“大伯,我知道你有带公章出门,给我开个证明吧。安安这丫头可是我干闺女,等于你亲孙女。”
“这么严重?”
队长马庆国紧皱着眉,拉他走回临时搭起的茅草棚,忍不住嘀咕,“不是让这些孩子少上山?咋又偷溜进去?小丫头片子真不让人省心。”
“大伯,我替老三谢你啦,牛车我也拉走了。”话还没说完,马振中抢过证明,人影子都已经跑远。
不愧是他亲大伯,够仗义!
关有寿一路飞奔,半路上就被赶来的马振中追上。
“老三,别急,快上车。”
关有寿嫌弃地瞥了眼慢吞吞的牛车。
“瞧啥呢?我刚故意说严重点,要不然你能脱身?弟妹已经请村里老大夫,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么高的山沟子摔下来,幸好只磕破脑袋,孩子失血过多,醒了就没事。回头我给你送些鸡蛋让孩子好好补补。”
关有寿一听这话眉头皱得更紧,脑袋可是大问题。“不用,你家孩子比我多。大中,帮兄弟一把,倒回去开个去县城的证明,我跑得快,先跑回家。”
见他一说完急着跑远,马振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裤腰带,这点钱不知去县城医院够不够?
关有寿还没跑进家门口,就听到打闹声。
院子里他媳妇和家里大嫂已经打成一团,还有老大家的俩小兔崽子居然压着他六岁儿子揍。
气得他大步一迈,大手一抓,将两个侄子一甩,拽住大嫂头发一拖,“都当我关老三是死的!”
“丧良心啊,小叔子打嫂子。关老大你个孬种,你媳妇儿子被揍了,你还睡,你个窝囊废……”
关有寿将手上的头发紧紧扯了扯后一扔,抬腿双眼一瞪,再吵老子踢死你!他扫了一眼周围:很好!全躲着看好戏。
关有寿拉起媳妇,抱起儿子就往自家屋里跑,“你妹妹醒了没?你娘这个没脑子的还闹啥闹?”
“爹,我娘找爷奶要钱,大伯娘不给,还拽住我娘,说不是马爷爷已经瞧过了啊,一个小丫头片子真要死了就算了,还花啥钱,我娘一生气,俩人打上了,我想帮我娘,三哥他们就过来揍我。”
关有寿闻言眼神一黯,“以后别喊他们三哥。你是爹唯一儿子,你只有妹妹,没有其他兄弟姐妹。”
“好,我也不喜欢他们。他们就爱欺负我,你没在家,他们还想抢我菜团子,妹妹一定是饿了才上山。”
关有寿放儿子在炕上,心疼地看着炕上一小团,伸手放女儿鼻子底下,感觉到呼吸顿时松了口气。
紧跟其后的叶秀荷连忙说道,“孩他爹,我信不过马大爷,这可是脑袋,咱们是不是该送安安去医院?”
关有寿摸了摸女儿皮包骨脸上的血迹,暗自叹了口气,挺直腰拔腿就往外走,“我去找娘,你先收拾两件衣服。”
“娘,娘她……”不会同意的。
走到房门口的关有寿望向已经空无一人的院子,咬了咬牙,“快收拾,得趁天黑前赶到城里。”
正房东屋炕上坐着一位妇人,暗灰色的粗布麻衣上带着几个黑色的补丁,头发梳理的很是整齐,一个简单的圆髻扎在脑后。
她身旁的男人正磕了下手中的旱烟杆子,见到儿子掀起门帘子进来,干瘪的嘴在烟嘴上使劲啜了几口。
“爹娘,我要带孩子去城里。”
关大娘叹了口气,“老三,别怪你大嫂,家里是真没钱,你马大爷都说了孩子没事,你就再等等吧。”
“等等,等等,我就这么两个孩子,每天累死累活就想让他们吃个半饱,可娘你看到了没?
孩子在家被欺负的连个菜团子都吃不上,都饿得进山找吃的。娘,我求求你了,我不想孩子走了也要当饿死鬼。”
关大娘张了张嘴,瞥了眼老伴,“可咱家真没钱。”
“哈哈哈……”
关有寿讽刺地看向父母,“没钱?不说咱们家老底,就我两口子赚的工分花在谁身上?整天躺在炕上说腰疼的老大,还是嘴里摸了油的老幺?”
关大爷怒喝一声:“老三!”
“爹,你就是揍我也没用,我不干了!凭啥我得去修水渠,除了二哥,他们个个能闲得打我媳妇孩子?”
“老娘们的事情你瞎掺和啥?”
关有寿果断扭头看向关大娘,“娘,你不给也没啥,我去借,这还没分家呢,借了总得你们还?”
“老三,你马大爷治好了多少人,他说孩子没事一定没事,别折腾你娘了。谁家孩子不是流血了摸一把灰止血。”
“娘你也是这个意思?”
看着一声不吭的父母,关有寿失望的摇了摇头,掉头离开。他不是他傻二哥,只管傻干活,却不懂自家有多少家底。
他们关家是外来户,可跟普通逃荒人家不同。
二十年多前他爹娘拖家带口的逃到至此。不说原本家底,就他爹不止会打猎,还会一手木匠活。
就是前几年饥荒,老爷子还偷摸着带他进山,根本就没将主家赏赐的首饰和私下攒的大洋换了口粮。
他爹偏心着长子长孙呢。
关有寿恨恨地瞪了眼大哥关有福的西房一眼,啐了一口,转身往后迈进自己屋里,对着盯着自己空手而失望的妻儿。
他挤出一丝笑容,合上门后,“嘘”了一声,示意媳妇守在门口,他自己则上了炕,踩在红色大木箱上摸向墙角取出一小团东西。
握着东西,他看了看女儿,咬了咬牙塞进裤腰带,抱起孩子,对着窗户大声地嚷道,“孩子他娘,咱们走,我找振中借钱。”
叶秀荷皱了皱眉,朝一旁发愣的儿子指了指嘴,拎起收拾好的包裹皮往肩上一甩,抱上儿子紧跟其后。
也是恰巧,出门时马振中正赶着牛车抵达,一家人上了牛车,关有寿再次扭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家门,眼神黯了黯。
牛车一开跑,叶秀荷放松了精神,捅了捅自家男人,指了指他腰部。这包的一团都有啥,哪来的,咋她都不知道?
关有寿微微摇了摇头,抱紧怀里的女儿。
“爹,我妹妹疼哭了。”
第2章 苏醒
一条乡间小路上,坑坑洼洼,一道道深沟铺满了路面。这条路是山沟沟内的马六屯通往县城唯一一条道。
多少年了,从来也没有人提出说修一修这条路。一到晚上,不知让赶夜路的人摔了多少大跟头。
牛车不知颠簸多久,顾如初无论如何也张不双眼,听到她师父居然向人借钱,忍不住滑下泪水。
她使劲的挣扎着,她胸前已经被捅了好几针,神仙都救不了,她想张开眼最后见师父一面。
关有寿看着女儿眼角一滴滴的泪水滑落,小心翼翼的抹去,暗自叹了口气:他这多灾多难的闺女。
“是不是摇晃太厉害?孩他爹,还是我来抱吧。”
“不用,你抱好儿子就行。兄弟,快点。”
顾如初真实感受到有人轻轻擦去她眼睛泪水,身子一僵,对哦,她不是已经死了?这是在九泉之下见到她师父?
可儿子是什么?
她师娘一辈子没有开怀半子,将她当成亲生女,要不是她老人家去世,她师父也不会殉情而去。
突然一阵剧痛冲刺她脑海,一幕幕画面接连闪过,光怪陆离的世界,一个六岁小姑娘的亲眼目睹……
这,这,她居然成了马六屯关家三子关友寿的一对龙凤胎之一的关平安。
而让她耳熟的声音,这不是她师傅,是这具身子的爹,比她师傅年轻,比她师父更大咧咧,但同样的宠着她。
莫非这就是话本里的借尸还魂?
顾如初忍着脑涨欲裂的剧痛张开双眼,视线里是一张她熟悉的面容师娘,居然年轻成大姑娘!
“孩他爹,醒了,咱安安醒了。”叶秀荷激动的扭曲了一张脸,语气颤抖着,“安安,我是娘,别怕,你爹来了,咱们马上去医院。”
医院?
是医馆吧。
“爹的傻闺女,饿了咋不说?这幸好你哥哥见不到你去找你,要不然你这条小命都没了。”
“爹,别怪妹妹,是我不好,我没看住妹妹。以后我替妹妹报仇!”稚嫩的声音中带着果决。
这话让关有寿夫妻俩人一惊,脱口而出,“咋回事?/熊小子快说。”
顾如初记得这身子原主人,六岁的小姑娘非常心善,见她八岁的堂姐眼看要掉到山崖,她拉了一把,没料想反而自己滚下山。
错就错在她也是跟自己一样有着巨力,阴差阳错的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甩上对方,自己反而滑入山崖。
“我去找我妹妹,刚好看到关小竹慌慌张张跑下山,那会我问她,她还摇头,一定是她推了妹妹。”
关有寿狐疑地打量着儿子,“你亲眼看到?”
“关老三,你啥意思?我儿子机灵着呢,一准是那死丫头片子,要不然我闺女咋就正好出事,往常咋上山就没事?”
马六屯三面环山,一座座山峰相连,可自从当年大炼钢砍了外围树木,大型危险野兽全跑深山。
关平安出事的地方则是后山外围,每年村里的孩子们采野菜、野果子什么的都在这边,属于安全区域。
不怪叶秀荷怀疑一向乖巧懂事的闺女被侄女给推了,要知道那片地方,她家安安可是从四岁开始就很熟悉。
“不会是小竹,那孩子被二嫂教的畏畏缩缩的,她没这个胆儿。”
“咬人的狗不叫,叫唤的狗不咬人。”
还是关天佑牵着关平安的手,问她,“妹,是不是关小竹?”
顾如初看着六岁孩子红肿的双眼,“不是。”
有仇也得自己这个大人来报。哥哥?虽然小了点,可这不是她那些虚情假意的同父异母兄长们。
至于那位八岁的小姑娘,估计当时也是吓懵了。报仇什么的,以后再说,死了一次她总算懂了一点。
关友寿吓得连忙捧住闺女小脑袋,“别动。”
顾如初看着熟悉的面容,露出笑容,“爹,我好了,回家吧。”
“先去医院,放心,爹有钱。”关有寿这话一说,关天佑小脑袋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顾如初真担心他那细瘦的脖子撑不起脑袋,一个不好就折了,心酸地打量着她新的一家人。
黑黄的皮肤,高耸的颧骨,一身补丁的麻布衣裳,比起当年难民还一穷二白,她师父师娘才二十出头呀。
假如这是她师父师娘投胎,他们可还想起当初就是他们一家人住在山上,也没穿过这么破烂衣服?她师父一身武功,她师娘一手绣艺,日子过得虽没有顾府锦衣玉食,可也衣食无忧。
“傻孩子,哭啥,爹带你们去城里逛逛,给你们买糖买肉包子,好不好?再给你买红头绳。”
“爹,不用买肉包子,咱们没粮票,你就给妹妹买根红头绳,大姐,不对,关小梅就老在妹妹跟前臭显摆。”
叶秀荷瞟了眼前面赶车的马振中,亲拍了一下儿子,“咋好指名道姓?那是你大姐,没大没小。”
关天佑瘪了瘪嘴,小眼神委屈地看向他爹关有寿:瞧了吧?他就知道他娘会骂他!
关有寿好笑地朝儿子使眼色,“你马大爷是自己人,在外头还得照着规矩来。”言外之意,灵活点!
马振中朝后瞧了瞧,失笑地摇了摇头,“老三,别怪兄弟多嘴,你想过分家没有?”
关有寿苦涩的笑了笑,“想,咋没想,可我爹娘不会同意,那个家就靠我和我二哥两个当主力。”
有了孩子之后,分家的念头更是强烈,哪怕他都明说不要老人私房钱,可他老爹还是坚决不松口。
一个不孝就挂在他头上。
说什么他们关家本来就是外来户,再分家后容易被外人欺负,理由一条条的,可逃不出想他们为老大卖命。
一家四兄弟,每年队里一户人家抽一丁修水渠什么的,不是老二就是他这个老三,下地赚工分也只有他们两兄弟拿够十分。
可想分家?
难啊。
“你小子脑子一向灵活,就不动动脑子?这次可是一个机会。”
叶秀荷闻言双眼一亮,炯炯有神地看向丈夫。
她早就想分家,自家只有两个孩子,他们夫妻俩人肯卖力,还能养不活孩子?
第3章 就诊
“这次安安出事,他们是不是不出钱?那你心心念念打算让俩孩子上学,他们二老会松口?”
马振中连连摇头,“小佑是男娃倒不怕,可安安,啧啧……你几个侄女好像就在家里干活吧,你舍得?”
顾如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老人在不分家,这不是规矩?怎么会连这位马大爷都支持她师父。
不对,现在问题不是这个,好像……好像这个朝代虽然穷了点,但女孩子也能跟男孩子一起上学。
说是什么男女平等,女人还是半边天。
关有寿看着闺女发亮的双眼,搂紧了她,沉吟片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大中,等一下送我们去医院后,你回去跟我家里说一句,我闺女很严重要住院。队长那边,你替我两口子请个假。”
“好嘞,没问题,别瞧我大伯总板着个脸,可他最通情达理,早就看不惯你那几个兄弟,特别是你大哥,30岁都还没到的爷们……”
马振中嫌弃的撇了撇嘴,终究没再开言讨伐。他更看不顺眼的是关家老四,呸,什么东西?
占着认识几个字,上蹿下跳的,老想往城里找工作,下地赚点工分都不够养活媳妇,还敢斜眼看人。
说话间,牛车开始平稳,关有寿见两个孩子好奇地瞪大双眼望着街上,开口笑道,“这就是咱们县城。”
“那两个轮子的就是洋车,现在叫自行车,很多人喊二八杠,商店里就有卖,一辆差不多得两百块,还得有票才能买,贼拉贵。
等你们来县里上中学,爹给你们兄妹俩也买一辆,现在还是先攒钱,五年以后一定能买得上。”
顾如初抿嘴笑了笑,她师父,不是,是她爹,以前就特喜欢稀奇东西,现在一定见着了心里直发痒。
“比乡里热闹吧?这还是不算最热闹,咱们省城才是大城市,在那里还能看到四个轮子的汽车。”
“等爹将来有钱了带你们去逛街,那里都是高楼,人人都吃公家饭,你们有个姨奶奶就住在省城。”
“爹,快看,那有四个轮子的。”
顾如初顺着哥哥的手指抬起小脑袋,一眼可见一辆大车,上面顶上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
有三四辆马车那么长,里面还坐了不少人,她惊讶地瞪圆双眼,这铁盒子怎么跑得这么快?
关天佑失望地看着公共汽车屁股冒烟跑远,“爹,这是不是你说的汽车?他跑得可真快,一眨眼就不见。”
不等关有寿回话,马振中乐得哈哈大笑,“对,这就是你爹说的大汽车,还有比这更小的汽车,搞不好你在县城还能看到。”
关有寿点了点头,“咱们先去医院,回头爹带你们去看大汽车。县里去往省城就是坐那才那种大汽车。”
整个县城灰扑扑的,牛车一路过去,顾如初坐直身子靠在她爹怀里,小眼神直扫,所见到处贴满纸张。
那些少了胳膊腿儿的大字,让她蹙了蹙眉,再瞧了瞧路上也打着补丁衣裳,全是黑蓝灰色调的行人。
她暗自纳闷:自己究竟是来到什么地方?
可惜再如何回忆,顾如初从小姑娘的记忆里除了村里就是乡里,有些规矩还是一样,可有些又不同,还得再容她观望。
牛车停在一个院子门口不远出,马振中将牛绳套在了一块石头上,跑到车后扶着抱着孩子的关有寿下车。
随即他掏出一块陈旧发白的蓝色手帕塞进关有寿的裤兜,“钱不多,你先用着,晚上我去队里替你再支一点,别舍不得用,到时候从工分里扣就行。”
关有寿抱紧女儿的身子一僵,吐了口气,“谢了,兄弟。”言罢,他内疚地看了眼对方,转身往院子跑去。
不是他不真言相告,而是身上空空如也,随身携带的那点家底,也不知在私底下能换多少。
大门口一侧竖挂着一块斑驳老旧的牌子,顾如初琢磨着上面那些少了笔画的大字应该是海阳县人民医院。
海阳县,莫非附近还有大海?要是能找到史书就好了。
“大夫,麻烦你老快瞧瞧我家闺女。今儿中午,孩子掉进山沟沟,脑袋破了一个大口子,到刚才才醒。”
顾如初好奇地注视着眼前一身白大褂老者,尤其小眼神更是一直偷瞄着那一身发黄的白大褂。
多晦气呀!
老大夫摆手示意关有寿别说话,饶有兴致地蹲下身,先检查一遍小丫头脑袋上伤口,没好气地瞪了眼他。
关有寿不解地眨了眨眼,看向妻子和哥们,这是啥意思?可惜那几位眼也不眨盯着老头子的一双手。
“小丫头,有没有想吐?”
顾如初果断摇头。别说只有伤口有点疼,就是真想吐,她也能说真话,她都能想象得到家里有多穷。
不管什么朝代,贫穷的农家本就没几个闲钱,最怕的便是有个病灾,请大夫医治无疑是一件天大的事。
何况还是借钱看病,看情况这债还得父母负担。她就是真得病,只要有一口气在,记忆里后山就能采草药。
“那就没事。小朋友,知道自己叫啥名字,现在几岁?”
顾如初微微蹙了蹙眉,小朋友是不是小友?她该如何称呼老人?瞟了眼大家,“我是关平安,今年六岁。”
“老同志,你看……”
“看啥看?孩子没事,有些缺血,多给孩子补点营养。”老大夫顿了顿,瞟了眼他们神色,“我给孩子开条红糖单子。”
关有寿激动地连连致谢。奶糖可以不用糖票花高价就行,他正愁没糖票给孩子买红糖,真是大好人。
叶秀荷迟疑地看了看自己男人,咬了咬嘴唇,期期艾艾地抓了抓衣角,“大夫,我想让孩子住院。”
关有寿一急,连忙拉她到身后,身子一遮,讨好地笑了笑,“您老别见怪,我们两口子就这俩孩子,她是太担心,不是信不过您老。”
“是呀,我们村里离城里远,来一趟不容易。大夫,麻烦您老再替我闺女好好瞅一瞅,她从小身子骨就弱。”
顾如初看着他们卑微的神情,鼻子一酸,跳下凳子,伸手拉住父母的衣角,在地上跳了跳。
叶秀荷吓到慌忙抱起她,“哎哟,傻闺女,不能跳,才止住血呢,头晕不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如初搂紧她脖子,笑眯眯地看向他们,“爹娘,安安是真好了。”
“是个好孩子。”老大夫失笑地摇了摇头,将单子递给关有寿,“实在不放心就住一晚,顺便包扎一下伤口。”
最终关有寿还是决定先住院一晚,明天再去招待所。他也担心半夜孩子发烧,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临时找谁帮忙?
第4章 换钱
夕阳西下,落日最后的一道晚霞照进窗户旁的一张病床上,床上一对双胞胎已经累极而睡。
关有寿特意朝妻子使了一个眼色,瞟了眼其他三张病床上的病人,让她照顾好孩子们,自己推着兄弟出了病房。
望着马振中架起牛车离开的背影渐渐不见,关有寿转过身去了厕所,蹲在那等了片刻,见无人他解下裤腰带。
黑色油纸包一揭开,露出一根小黄鱼、还有一个类似护身符的小锦囊。
关有寿摸着小锦囊上面的刺绣,深深地叹了口气,随之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夹袄的内口袋。
站起身后,他将油纸布重新包好塞进裤腰带,又是叹了口气,搓了搓脸,毅然往医院大门口方向而去。
县城一处院子被拍响大门,一位中年男人喊了一声谁呀,得到应声,取下门栓,露出一张脸。
“大侄子,快进去。”
关有寿被他一拽,急忙进入反手关上门,“叔,我这回找你帮忙。”
“进屋再说。”
俩人一进入东屋,关有寿将油纸包解开拿出那根小黄鱼放入他手上,“麻烦你替我给换了。”
“这是早些年换人参得来的那根小黄鱼?”中年人惊讶地看了看他,“行,除了钱外,还要啥票?”
见状,关有寿微微点了点头,“还得麻烦叔你替我保密。粮票有多的话,麻烦你老给我多换点。”
“明白,你爹这两年很少上门。”中年人说完转过身子打开炕琴,从中取出一个木盒子放在炕上。
见关有寿背过身,他笑了笑,取出一叠现钞和票券的右手又往盒子里拿了几张票券添上去。
“大侄子,这里150块,叔这里的粮票全给你了,你点点。”
关有寿一把抓过用手帕抱紧塞入夹袄的内口袋,拍了拍,笑道,“不用数,我信得过叔为人。”
“你小子就会说话。”中年人眉开眼笑地拍了拍他肩膀,“这两年咋不送野味过来?”
“这不天天瞎忙乎。”关有寿顿了顿,笑道,“等下半年应该有时间,到时候还得麻烦叔。”
“嗨,麻烦啥,老规矩,你有多少我吃多少,价钱上不会让你吃亏。”
寒暄几句,关有寿告辞离开,走在路上还琢磨着要是分家的话,自己还真得找伴去一趟深山野林。
身上这150块看似很多,可他心里明白一旦真分家,他娘还好点,他爹是一定不会分给他多少东西。
如今一大家子就两口锅,分家后总得添置锅啊菜刀啊什么的,还得养两头小猪,这些处处都要钱。
关有寿羡慕地瞧了瞧路上下班后拎着饭盒的行人,快步来到一家只有六张桌子的国营饭店。
在服务员的催促之下,他狠狠心要了一斤白菜猪肉饺子,花了他四毛八分,还搭了六两粮票。
花都花了,想起一年都难得吃上几回白面的媳妇孩子,刚好一位小伙子带着对象要了一份红烧肉,他又咬咬牙要了四个白面馒头。
付了粮票和钱又给了饭盒的押金,坐在那里等候时,关有寿心疼地呲呲牙。要是自个买白面,可以包多少?
这一算,对于原本想待在县城几天,好让家里人着急的念头好像显得多余。唉,真是穷怕了。
端着饺子,关有寿顾不上先去买红糖,快步往医院而去。刚路上碰上的行人使劲吸了吸鼻子,真担心被抢了。
可见城里人的日子也不富裕。
叶秀荷捏着一张粮票和手上的毛钱终于排队轮到她,成功购买到六个窝窝头,顿时松了口气。
一进病房,一位陪床的老大娘连忙招呼她,“大闺女,有病号餐,你咋不买?”
所谓的病号餐,一碗面条一个荷包蛋。
是金贵东西。
叶秀荷刚才是看到了,可不好直言,朝老人笑了笑,“孩子爹说他晚点会带过来,大娘,你吃了吗?”
老大娘遗憾地摇了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那可是细粮,平时城里供应都跟不上。”
叶秀荷不知城里供应是如何分配,可她不想暴露自己的无知。不是每个人都像老大娘这么热心,没瞧另外陪床的两位患者家属就撇了撇嘴,好像他们一家人农村来的就低人一等似的。
有本事你们身上穿利索点,还不是跟她一样全是打补丁?有个从家里带过来的热水瓶就跟镶了金似的。
臭显摆啥呀!
她都有些后悔闺女这一住院,自己咋就不多带点心眼,光知道收拾两件衣服,咋就不知道带个木盘啥的。
借被子要钱,借脸盆要钱,借杯子也要钱,啥啥都要钱。
刚才孩子他爹塞给自己的几块钱都快要折腾光,也不知那家伙到现在换了钱没?买到红糖了没?
叶秀荷替俩孩子的被子掖好,往窗外瞟了眼,看着天色正想去大门口瞧一瞧,突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顿时眉开眼笑。
这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自己男人在,心里有底。
“咋啦?”关有寿朝病人的人微微颔首笑了笑,快步来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安安没疼醒吧?”
“没呢,累坏了,一直睡到现在,好在身上没发烫,红糖买了吗?等她醒来得给她喝了补血。”
关有寿朝她眨了眨眼,放下馒头,一手掀开盖子,端着饭盒往床头靠近,“啥这么香呀?原来是大饺子。”
叶秀荷闻言乐得哈哈直笑,拍了拍被子,“快醒醒,迟了娘就一口给吃了。”
关天佑耸了耸鼻子,立即睁开迷瞪的双眼坐起身,揉了揉双眼,不敢置信地问道,“爹,真是饺子?”
“爹还能骗你?快起来,等爹喂了你妹妹,马上轮到你。”
眼看夹着饺子的筷子要塞到自己眼前,关平安偷偷咽下口水,连忙摇头,指了指他们两口子,“爹先吃一个,娘再吃一个。”
关有寿听得开怀大笑,“你们吃,爹吃过了。”
关平安不是真正的六岁小姑娘,“爹不吃,我就不吃。”说着她转了转眼珠子,“哥哥也不吃。”
“我听妹妹的,爹,你快吃。”
“孩子爹,等一下要凉了,快吃。”
关有寿摇头笑了笑,将筷子上的饺子塞入嘴里,又飞快地夹了一个饺子伸到媳妇嘴边,见她紧抿着嘴直摇头,眼睛一瞪,等塞进她嘴里顿时一乐……
第5章 她以后就是关平安
白菜多猪肉少,不过味道还可以。夫妻俩人吃完两个是再也舍不得下嘴,以有白面馒头为借口,哄着一个真小孩一个假小孩先吃。
关平安瞟了眼叶秀荷的背影,双眼发红,她是打算啃窝窝头,留下的馒头无疑还是想留给他们兄妹俩。
关平安,你很幸福。
“闺女,是不是疼啦?”
对,她以后就是关平安,关平安也就是她,等熟悉情况之后,她有能力让这对父母天天吃上饺子。
“爹,我不疼,我就是心疼你和我娘。”
“我也心疼你跟娘。爹,你吃,我和妹妹再大一点就能赚工分,以后给你们买肉买白面。”
关平安眼含崇拜地看向关天佑,“哥哥,你真棒!”师娘说过,多夸奖一个孩子会让他以后更努力。
她这位小哥哥无疑是关家三房长子,为了父母,她都得花点心思调教。
“妹妹也很棒!力气……”关天佑说到一半眨了眨眼。他妹妹可厉害了,爹娘可是说这是秘密。
关有寿眼神复杂的看了看这一对儿女,心里则暗自琢磨,趁着现在手上有钱上赵老爷子家磨一磨。
要是俩孩子能学到老爷子的一招半式,将来也不怕被人欺负,更能遮盖住闺女这一身怪力气。
关有寿吩咐他们兄妹慢点吃,小声点,别影响其他人休息,自己拎上馒头出了病房门口,在不远处找到妻子。
“吃吧,以后我不会让你们娘仨饿肚子。”
叶秀荷掰扯着窝窝头的双手一停,白了他一眼,“办完啦?”
“嗯。”关有寿隐晦地朝四周打量一眼,拿出一个馒头塞给她,“有话回去再说,今晚好好想想要买点啥。”
叶秀荷摇了摇头,“买回去又得一通闹,我倒不怕她们,就是烦得很,还是先攒着。真打算分家?”
关有寿挑了挑眉,“那还有假的?反正以后该孝顺的,我一点也不会少了二老。不过没这么快,你再忍忍。”
“唉……难!我想了想,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真要分家也得等到下半年,马上开始农忙,总得分了粮再说。”
关有寿无语地点了点头。
他媳妇彪是彪了点,可脑子不好用,还是他自己看着办得了。真等分了粮再提分家,猫冬都能饿死你。
“前几天你没在家,下雨天咱们屋里都漏了,趁着天好,屋顶还得好好修一修,万一下大雪塌了咋办?”
关有寿连连点头,拿了两个窝窝头,将东西塞到她怀里,“我先出去转悠,你早点进去看着点俩孩子。”
“急啥呀?”
关有寿拔腿就走。这娘们,现在才春天,你就担心起冬天的事儿,鬼知道那会还住不住那破屋子。
叶秀荷朝他背影撇了撇嘴,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四个窝窝头放在馒头上面,抱在怀里进了病房。
此时病房内其他三张床铺的病人和家属也已经用过晚餐,正唠嗑起劲儿,扯起县城内各大八卦。
借着话题,关平安一边饶有兴致的连连点头,一边眨着懵懂的一双大眼睛打听起自己最想知道的消息。
年龄小自有小的好处,比如她现在问海阳县,是不是有海才叫海阳县?
大人们也不以为怪,隔着她床位的一位老先生就给她解谜,顺带着聊起他们省的历史,再扩展及全国。
虽她听了还是半知半觉,但好歹明白一点,现在是乙巳年1965 【蛇年】三月廿五,也就是说她一睁眼来到千年之后。
而她如今身处的地方,也就是当年她师父带她游历时的北疆塞外。
从众人口中,她还得一个意外消息,原来以前一直被官府流放犯人的北疆塞外,现在倒成了福地。
再听他们聊起什么百货商店,什么粮站……
关平安垂下眼帘,失神地看向窗外。这陌生的朝代让她心慌不已,什么时候银子居然不好使,还得用票券?
再听他们激动地提起什么清/查运动,她更信任她师父所说的新政权成立总会出现一些波折。
“娘,我爹呢?”
关平安听到哥哥的喊声,回醒后一笑。
她再也不是刑部侍郎家的庶女,再也不用担心被家族拖累。这些与她一个偏僻山沟内的小丫头有何关系?
“你爹等一下就回来。”叶秀荷摸了摸女儿的额头,“不舒服就说,别忍着。”
“好。”关平安拽住她的手,“娘,你上来歇一会,我不困。”
叶秀荷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乖乖躺好,娘不累。”
关天佑站在床上一把搂住她脖子,偷瞄了眼还在交谈的大家伙,趴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娘,原来咱们这还有大海。”
叶秀荷失笑的拍了一下儿子屁股,“还以为你说啥呢。娘也就是嫁给你爹,当姑娘那会还去了好几趟。”
“在哪儿?我想去玩。”
“等你们大了带你们去,现在不行。”叶秀荷连忙拒绝,要是被这野小子得知跑去闯深山,还不得出大事。
村里人为何不提大海?概因后面直到云霄的那座大山后面就是一片海,早些年还有捷径小路可走。
可自从前几年饥荒时期,有些人实在饿得不得了,进了深山后骨头渣子都被狼啊,野猪啊什么的给啃了,这条路也就废了。
她娘家的一位堂叔就是那一年去世,不过他不是想去渔村,而是想打些猎物上城里换点口粮。
谁知就这么走了。
关平安见她流露出惆怅脸色,连忙拉了拉她哥,“娘,刚才那位大娘说了明儿她们去供销社排队。”
“哦。”
见她不敢兴趣,关平安朝她眨了眨眼,“娘,说是不用票,先排队先得。”
果然,她这话一说完,叶秀荷精神一振,朝俩个孩子摆摆手,侧着耳朵听其他人交谈内容。
关平安蹙了蹙眉,看来这什么票真是大事!看着自己小身板,她暗自叹了口气,等回村就没机会去什么黑市。
刚才她已经打听过,所谓的黑市有野味可以交易,那是不是说明自己打猎后就能以物换物?
闭上眼睛,关平安默默运行心法。现在考虑这些都是太不切实际,她得先赶紧恢复一身武功。
第6章 县供销社
县城的中心有一条街,平整的路面扫的干干净净,一栋栋砖瓦房争取排列,比起农村来说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供销社就座落在这条老街的中段。一栋**间屋子相连的平房,它的斜对面就是县城唯一的国营饭店。
比乡里的供销社大得多,比起村里的代销点显得更是巨无霸,而几乎所有供销社的门头,都会有“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
其实,这个年代很难保障。
关平安记忆里的代销点,处于村里晒场的一间小屋子,就那地方,让全村孩子们每天没钱也喜欢去瞧一眼。
仅有的一间房,前为柜台,后有货架,老马家的一位寡妇婶娘就是售货员,还有队长小儿媳定点到公社供销社进货。
据她那位嘴碎的大伯娘私心议论,这肥缺准能捞不少油水,被她奶奶敲打数次过后,还是屡教不改,恨不得抓住人家把柄。
而现在眼前挤满顾客的供销社,门口还挂着百货商店四个大字,这到底是供销社还是百货商店?
关平安觉得回头得再打听。
被她爹抱在怀里,她好奇地打量着方方正正的木质柜子,还有那柜台里放的挤挤挨挨的各种商品。
虽然墙上贴着为人民服务,但是有的售货员的态度一点都不好。爱答不理的,一开口就想让人抽她一耳朵。
民间有顺口溜: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
之前她不懂,可听了病房里那些大人的议论声,好歹有些明白这些活都是人们羡慕的好工作。
据说售货员,不是一般人能当的。除了一个月有24块工资,还时常能买到内部商品,因而通常都是关系户,还得懂知识的青年。
她爹之所以想他们兄妹俩人上学,与这些很有关系,应该是不想自己子女将来面朝黄土背朝天。
“闺女,想要啥跟爹说,爹给你买。”关有寿说完不忘叮嘱一句关天佑,“儿子,你也是,想要啥跟你娘说。”
兄妹俩人窝在父母怀里,相视一笑,皆摇了摇头。关平安是担心他们家里负债,而关天佑则是明白买了回家十有**会被他奶奶找机会没收。
关有寿挤到柜台买了一根红头绳塞到女儿手上,又挤到一边用糖票买了一斤红糖和一斤没带糖纸包装的散糖。
这一挤倒是让他额头冒汗,关平安心疼地用袖子替他擦了擦,推了推他胳膊,“爹,你放我下来,我就待那边等你。”
“不行,有拍花子。”
“我不出门口,不跟不认识的人说话。”关平安朝在叶秀荷怀里的关天佑招了招手,“我跟哥哥一块等。”
“哈哈哈,我闺女咋这么聪明呢。”关有寿见她扭着身子要下来,“行,爹带你们去角落,记得遇上事儿喊爹啊。”
夫妻俩人将两个孩子放在角落,想想不放心又让他们手拉手,往他们嘴里各自塞一个糖,这下子该不会跟人跑了!
“妹妹,糖甜吧?”
关平安乐滋滋地连连点头,甜到她心里。
“回头藏好了,咱谁也不给。”
“好。”
关天佑含在嘴里不舍地舔了舔,眼神直瞄进出大门口的行人手上东西,又瞄了瞄最左边的一排排柜台。
提了提腿,想了想他又放下,见到身旁也静等大人的一位男孩子,拉上妹妹蹭到他身边,“小哥哥,你等人啊?”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见对方一脸戒备又忍不住向他们靠近,关平安差点笑出声。
“我和妹妹也是在等大人。小哥哥,你是县城里的人吗?”
小男孩迟疑地看了看他们,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不知道哪儿收草鞋?”
“出了门在隔壁。”小男孩指了指右侧,“还收草绳子,十个结一分钱。”
六岁的关天佑懵了,抓了抓脑袋,十个结啥意思?他爹没告诉过他呢。
“你们哪儿的?”
“马六屯,知道不?”
小男孩摇了摇头。
关天佑得意地挺直胸口,“你这也不知道?坐牛车一直走一直走,快到山脚下就是马六屯。”
关平安扭头看向外面,又看了看人群里的父母,她倒是想去隔壁逛一逛,不知都收购些什么?
“哦。”
小男孩瞥了他一眼,坐到地上从口袋内拿出一本小人书,羡慕得关天佑一手松开妹妹,往他身边一坐,扒近小脑袋。
“小哥哥,你哪买的?”
“书店。”
“多少钱?”
“一毛五。”
关天佑立即不吭声,瞄了瞄小人书,站起身拉上关平安的小手,边自我安慰似的哄着她,“妹妹,等咱们上学了再买,现在买了也看不懂。”
一毛五确实贵了点。
以关平安现在的认知,一斤糖才多少钱,一个白面馒头才多少?她家除了农忙,每天只有两顿,还是一干一稀。
玉米面窝头大饼子,喝的是大碴子粥,这已经是好日子,一年里大半日子还是菜团子和野菜粥。
她暗自叹了口气,上辈子从来没为钱财发愁过,如今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咋啦?”关有寿拉着媳妇挤出人群,走向角落就见到俩孩子闷闷不乐,担忧地扫了扫周围。
兄妹俩人异口同声的回道,“没。”
“爹,咱们还去那边不?”
关有寿见儿子开口,点点头,将手上刚买的东西塞给媳妇,一手牵着一孩子,往最左边走去。
越往左边走,商品越是贵重,从热水瓶、搪瓷脸盆、铁锅到手表,收音机,缝纫机,还有摆在那的自行车。
见了那些价格,别说叶秀荷,就连关有寿都兴致全无,身怀巨款的喜悦心情在这些商品面前严重受打击。
一块上海手表就要120块,更不要说他媳妇一直眼红队长家的缝纫机,看来他还得想法子赚钱。
倒是关平安兄妹俩人瞧得津津有味,不说第一次上百货商店的关天佑,就连关平安这位古人对这些稀奇玩意都好奇不已。
原以为这个朝代穷得只能施行什么计划经济,不料想还有这么先进的东西。看时辰居然不用沙漏,两个轮子居然跑得过马车。
得了,快想法子赚钱!
出了门,她使劲拽住关有寿往右边走,不去那什么收购站瞧一瞧,下次再来谁知道是猴年马月。
第7章 该如何赚钱?
“闺女,是去废品站还是收购站?”
“爹,有啥不同?”
“那你得先告诉爹,你想干吗?”
关平安瞄了他一眼,低下头对了对手指,好像六岁的孩子应该都是如此,应该不会有错吧。
“爹,妹妹想知道哪儿收草鞋草绳子。”
“哈哈……行,爹带你们去隔壁瞧瞧。这城里废品站呢,一般都收碎玻璃、废铜烂铁、废旧报纸。”
关有寿见俩孩子有兴趣,接着笑道,“咱们村里一般都是到了秋天收山货,那些到了一三九赶集就能卖。”
“爹,你真厉害,啥都懂。”
“等你们大了也会懂。”
关平安迟疑一会儿,问道,“爹,那马爷爷卖草药上的哪?”
“哟,爹的闺女连这都知道啊?”
“爹,我也知道。马小栓就说他爷爷来城里卖一趟草药,就给他带糖豆,糖果,有一次还给他带了罐头。”
“隔壁就有收购中草药。儿子,馋罐头啦?等一下爹去买一瓶你们兄妹俩一人半瓶,咋样?”
“我不要,给妹妹。”
关平安好笑地看着哥哥一边拒绝一边舔了舔嘴唇,拉上她爹踏过收购站的石头门槛,再说下去,她哥该掉眼泪了。
罐头可是他们一群孩子眼中最珍贵的东西,上次马小栓就拿着空玻璃瓶在村子里兜一圈,害得个个哭着向父母要罐头。
结果倒好,全挨揍。
就连她那快十岁的大堂哥都在地里打滚撒泼,要不是吓住了她哥,也逃不了被她娘给揍一顿。
柜台后坐在一位头发半百的老人家,见他们一家四口进来,抬了抬头又低头翻起一本旧书。
被矮小的关平安看了个正着。上面繁体字赫然就是关于中草药的书籍,就是不知里面都描述了什么。
关有寿先问了好,接着请教最近都收购些什么东西,各种收购价几何,细心地接了一支笔在一张黄色草纸上记录。
临走前他特意问了一句如今野山参收购价,得知百年参是论克计算,关平安敏感地发现她爹眼睛一亮。
难道她爹手上有老参,还是想偷摸着上深山采野山参?这要是她爹真是她师父,她是一点也不担忧,可……
关平安懊恼地看了看自己的一双小短腿,因为营养不良,在医院时照着镜子,她特意观察过自己看似最多4岁。
她该如何赚钱?
回到医院病房,叶秀荷抱着昨天租的脸盆棉被去退押金,关平安站在走廊上朝左右病房看了看,迈着小短腿来回走了两趟。
一直等见到最里面的一间病房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听着应该是当婆婆的老大娘一直埋怨买不到老母鸡。
她若有所思的慢慢走回自己病床,“老奶奶,城里不能养鸡吗?”
“不行啊。就象我家,一家子住都不够住。有自家私人院子的人家养几天没事,时间长了也不行,街道会过来检查。
还是你们乡下好,能养猪能养鸡鸭,还有自留地啥的。咱们城里人也就是面上光,每天一睁眼就得花钱。
咱们县城还好点,省城最难。我小儿媳妇她娘家大哥,他就住在省城,一个人领工资养活媳妇孩子六人,就差西北风不要钱,啥啥都得花钱。”
关平安坐在床上摇晃着一双小腿,听着老太太的碎碎念,不由露出笑容。这老太太也太夸张。
要是城里都不好,那为何如今的人全一个劲想往城里挤,就如当初那些举人全往京城赶考一样?
一想起京城,她就不由地想起当初的京城,原来现在的京城已经不是当初的京城,有机会她也去一趟,瞧瞧他们话里的首都有何不同。
关平安哀怨地拍了拍小腿,啥时候长大哦?随即她发出一阵响铃般的悦耳笑声:自己是不是人变小了,心态也随之变小?
关有寿带着马振中进来时,就听到自家闺女的笑声,心底郁闷随之一散而空,“瞧见了没?我闺女这一摔真没啥。”
“感情你巴不得她摔喽?”
“胡说八道啥!”
“你这话要是在你爹娘跟前显摆,我算你本事!”
关有寿朝他翻了翻白眼:这死样,从小到大就是改不了爱戳人伤口的臭德行!
“爹,马大爷。”
马振中推开他,往前一迈,抱起关平安,笑道,“哟,咱们安安这回可受苦了,不疼了吧?”
“嗯,早就好了。”
马振中避开她后脑勺上的伤口,摩挲着头发,暗自庆幸小丫头看不到脑袋上空了一块地,要不然还不得抹眼泪。
“行,看着比昨儿精神多了。老三,这就走?”
“等等,还得等孩子他娘。”
“要不要再去那位老大夫那一趟?”
“早上过去换药那会已经跟人老大夫说了,他下午没上班,要去开会。”
等了十来分钟,叶秀荷带着儿子关天佑也回来,一行人拿起已经收拾齐全的包裹与病房里其他人告辞离开。
来时一辆牛车,回去还是这一辆牛车,关平安不止她爹临时为何改了主意,不过住在县城她也不习惯。
昨晚病房内如雷的鼾声此消彼长,她是一夜无眠,各种思绪万千。
前世也算一命抵一命,唯一惦记的丫鬟如意,卖身契早还给她,只不过这傻丫头放心不下自己。
自己这一走,她应该不会丢了小命。
毕竟自己那位刑部侍郎的好父亲最怕仕途出现波澜,让脑袋上的乌纱帽丢了,要不然也不会隔了16年又想接回她。
而且嫡母再如何生气,拿自己尸首泄恨,可人都死了,还用在乎尸体?搞不好对方还得端着架子隐瞒后院龌龊。
五姨娘可正虎视眈眈的想拿到管家权,为了她两个嫡子,那老女人都得咬碎牙齿和血吞,谁让出事点就是她亲闺女闺房。
现在呢,虽然穷了点,大家庭看似矛盾重重,可她爹有脑子有魄力,她娘又泼辣又能干,她哥可爱又机灵。
如今的生活,曾经让她梦寐以求。要是师娘好好的,她就不用进顾府当什么大家闺秀大小姐。
要是她娘当初没进府,也跟这个朝代一样施行一夫一妻制,她也不会郁郁而终,撒手撇下自己。
第8章 回屯
马振中“吁”的一声,将牛车停在关家大门口,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很多人正下工在家。
整个生产队除了外出修水渠的壮劳力,剩下的也不是能闲着,春耕前还有不少农活要干,比如选好了种子,还得烧茬子,翻地。
所谓的烧茬子,就是将去年收割的玉米高粱时留在田里的庄稼根挖除了烧掉,这也是为了肥田。
不过总有害群之马。
比如关老大关有福,据说又腰伤复发,而关老头就信了这个邪,正想找马队长卖卖老脸为大儿子求个轻松活。
听到动静,关大爷背着双手,来到大门口,扭头朝院子喊道,“出来个人帮把手。”说着他问道,“安安没事吧?”
关有寿抱着孩子下来,轻声嗯了一声。
关平安赶紧喊了一声爷爷。
不管如何,她是孙女,礼貌还得讲究。也就是现在,要是放在一千年前,一个不孝之名,她爹可就惨了。
关大娘正好年过五十,已经白了一半头发,脸上皱纹也不少,迈着小脚,走路一颤一颤的,正是所谓的三寸金莲。
她的身后跟着大儿媳、几位孙子们踏出院子,不等她开口,大儿媳刘春花大声嚷道,“哟,还舍得回来啊?”
关大娘操起手上的笤扫嘎达就往她身上抽,边抽边骂,“你个搅家精,我让你话多,我让你……”
刘春花迈开大步往旁一闪,“娘,你干啥呢,我就说说咋啦,你发啥脾气,本来就是,人家马大爷都说没啥事,就他家小丫头片子值钱?搁在前几年早就往后山一扔,还去县城,美得他关老三……”
关大爷怒喝一声:“给我住口!”
刘春花还是有些怕公公生气,立马闭上嘴,眼珠子瞄到叶秀荷拎着的包裹皮,一步窜了上前,“弟妹,我来,我帮你拎。”
叶秀荷翻了个白眼,一手推开她,喊了一声爹娘,挤进大门径直离开。
关平安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的大伯母刘春花一脸无所谓的撇了撇嘴,嘀咕一句:臭显摆啥呀,还不是花我的钱?
这话连关有寿都听到了,他冷笑一声,转身对马振中说道,“感谢的话,兄弟不多说,回头上你家再聊。”
马振中同情地拍了拍他肩膀,跳上牛车甩起牛鞭子就急急忙忙离开,就担心迟了自己这张破嘴又控制不住。
“老三,吃了没?娘给你们留了饭,快抱孩子先去吃了。”
关有寿朝关大娘笑了笑,“娘,我马上就来。”
看着儿子一家人进去,关大娘朝老伴皱了皱眉,叹了口气也转身进去。
“爷,我三叔买了东西。”
“我也闻到香味了。”
关大爷瞪了一对孙子一眼,背着双手紧随其后进入院子。
这两天家里气氛不对,大房的两个小儿子也不敢多言,垂头丧气地进了院子,朝三房方向啐了一口口水。
关大爷眼角抽了抽,狠狠地瞪了眼进门的大儿媳妇。
刘春花一等他转身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扭转屁股往自己房间而去,她得找孩子爹说说理,她可是长房长媳,还有没有规矩?
外面的动静,关平安一家人毫无所知,此刻她正认真地打量着自己小家。
与记忆中相似,这间房间不小,可东西也不多,其中最显眼的便是靠窗位置的一个大炕。
炕上铺着发亮的炕席,炕上还有两床洗得发白摞在一起,大红大绿花朵夹着鸳鸯样的大花被子。
这还是她父母结婚时做的被子。
炕梢儿并排放着两个红色大木箱,上面还放着两个一大一小的笸箩,其中一个就是针线笸箩。
房门后的墙角位置有一个她爹亲手制作的木头架子,上面放着一个圆形洗脸木盆,下面放着洗脚盆。
墙上糊了发黄的白纸,还贴着五幅花花绿绿的年画,新旧不一,但是都很干净,应该是父母住进来五年一直舍不得撕下。
整间屋子简陋却干净整洁。
“先吃饭。”
随着关有寿这一句话响起,叶秀荷往木箱内放好东西,上了一把小锁,抱起关平安出了门。
关家的房屋都非常简陋,不过前后院相加占地面积却不小,前面一排五间呈人字梁结构的泥草房。
如今东屋住在关大爷老俩口,紧挨着就是关老四小两口,而中间外屋地相连的两间西屋则是关老大一家子的卧室。
原本其中有一间属于关老二关有禄,后来他一来二去被刘春花怼了几下,与关老三搬到后院三间泥草房。
两栋一大一小的平房、一个两间屋的仓库都是泥草房,用一米五左右高矮的篱笆围成一个大院子。
整个马六屯约有两百户来户人家,家家户户都养了猪和鸡,因而各家几乎都用篱笆围了一个院子。
当然屯里可数的几家富户,如老马家的族长与队长,还有赵老爷子,他们是住青砖房土围墙。
关家这样的外来户,占据的地理位置不是很好,之所以能有这么大的地基,除了位置偏僻外,这片土地最贫瘠。
最直观的一点。
距离村里的水源地那条小河比较远,为此关家当年还费了不少钱打了一口水井。尤其在前几年大干旱时,水井是一点也掏不出水,要不是关大爷有四个儿子压阵,当初抢水都得出人命不可。
这也是关大爷宁愿在后院起一栋三间屋,也不乐意分家的原因之一。
欺生在哪都避免不了,想融入以马家姓为主的村子,没有个上百年,人家还是觉得你们是外来户。
要不是他当年看中这个村庄的地理位置,要不是有四子一女,要不是与马家有些交情,他还真不敢落户此地。
自从小儿子娶了马家人,眼看自家越来越有话语权,可偏偏老三又开始折腾,以他眼光如何瞧不出这儿子想分家?
这个家确实多亏了这个儿子。
就算当初他不听自己劝言,拒绝了马老六的提亲,之后更是贪图容貌娶了如今儿媳妇,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四个儿子中,唯有老三最不用他担心。
可亲兄弟是啥?
他这一辈子就是缺少亲兄弟,要是当年父母没早早去世,有个亲兄弟帮衬也不会被堂叔卖到省城当奴才。
尤其当初一对龙凤胎的出生更让他又喜又愁。
喜得是确实是好兆头,可更愁当初接生婆所言,老三媳妇以后很难再生育。你说说,眼看以后这一房又是独苗。
儿子他咋就不多想想、多考虑一点,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呢,将来能帮天佑的,谁能好的过血缘至亲?
第9章 初提分家
关大爷抽着大烟袋,坐在秫秸编织的炕席上,紧皱眉头听着此刻在外屋地里老伴和儿子的唠嗑声。
唉……儿大不由娘。
好肉得烂在一个锅。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干啥这么爱计较,这个儿子的心眼儿到底还是小了点。
分家?
分了家就是四户人家,往后寒冬腊月修水利、修江堤搞基建,一抽丁就得四个儿子全一块上。
就连一到年关分肉,他们队里都是先让工分最多一户人家先挑选好肉,自家一分散后都得落人一步。
以后是干啥,啥事都得吃亏呀。
外屋地儿就是一厨房。是做饭的地方,也是放一些生活杂物的地方,比如碗柜、水缸、酱缸、酸菜缸。
两口大锅台管着一家十几人口一日三餐和两头猪的猪食同时,还兼顾入冬后东西两屋内的火炕取暖。
靠里还有一张不见真面目的八仙桌,此刻关有寿带着自家四口正在用餐,身边的关大娘正絮絮叨叨。
粗糙的野菜粥又苦又涩,参杂玉米面和野菜的玉米饼干巴巴,咬一口直掉渣,粗得直砬嗓子。
关平安端起野菜粥往下顺玉米饼,见父母和小兄长都吃得一脸美滋滋,下意识将啃了一口的玉米饼揣在怀里。
印象中今儿轮到老婶做饭,这还算好的,等明天轮到的大伯母下厨,那简直跟喝药没啥区别。
关家四位儿媳妇,她娘叶秀荷干活利索,最善于将寻常菜色烧出美味。只因她娘在娘家不用干农活就管灶上活。
而大伯母为何手艺一直生疏?据说唯一的姑姑一向勤快,大嫂进门之后还是她姑姑掌管厨房。
等她一出嫁,二伯娘也紧跟其后进了关家门,那是性子懦弱的人,自从她接手,大伯母更是不想动手。
这情况,还是一直到她娘进门半年之后,妯娌俩人打了一架之后,她奶奶才开始明确分工。
想到这里,关平安瞥了眼她奶奶关大娘,怎么教出一位成功的闺女,却被大儿媳妇骑在脖子上?
难道真为了大伯娘肚子争气,一口气生了三个孙子?不见得吧。应该是为了将来与长子共处。
自古有个惯例,一旦分家,老人都跟长子过日子。
不用她爹亲口说,关平安也能瞧出二老多偏心,就说这西屋两间房,为何独独被老大一家人霸占?
要是她爹当初没闹,也没忙着自己日夜打土坯,多出来的二个儿子岂不是要住猪圈,住柴房?
东屋里她爷爷没出来,这边她奶奶一个劲的扯起谁谁家的儿子不孝,这一番敲打之下她爹居然眉开眼笑啃着野菜团子,就着野菜粥。
强!
关有寿呼噜完最后一口粥,拍了拍自己肚子,笑道:“娘,你瞧村里谁不儿子成家就分家,也就那几户不讲究的,三四代人还南北屋一炕。”
“死小子!浑说……”
关有寿摆了摆手打断,“我是孝顺儿子,听您老的。”说着他率先出了门,“娘,我腰酸躺一会啊。”
关大娘闻言立即站起身要追出去,想了想,就老三这软硬不吃的,罢工就罢工吧,她就不信对付不了他。
想到这,她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埋头喝粥的关平安,视线扫向儿媳妇,“老三家的,这次花了多少?”
叶秀荷连忙放下碗,“娘,都是孩子爹付钱,我不是很清楚,就听他和孩子马大爷说了几句。”
“磨蹭啥?快说。”
叶秀荷瞥了眼婆婆,不安地捏紧筷子,“大中向队里支了十块,孩子爹说口袋里只有四块不到。”
“啥?”关大娘高声的惊呼一声,“你说啥?那败家子真花了这么多?一片去痛片才几分?”
叶秀荷连忙解释,“医院里的老大夫开的药,人家说了孩子伤的是脑袋,万一晚上发烧会烧成傻子。
挂了两瓶那么大药水,还开了条子让孩子爹去买了红糖,说是什么营养不良,以后孩子长不大。”
关大娘捶着胸口望着边比划边说的三儿媳妇,气得一脸怒火,手指虚点着她,“你就由着他?”
“娘,他是当家男人,不听他咋行?你是没听那老大夫说的多严重,我昨晚还担心了一宿,幸好孩子没事。
钱没了,我使劲干,总能赚的回来。人要是成傻子了,干再多有啥用,我就这么俩孩子。”
关大娘张了张嘴,又扭头看了眼西屋,气得一转身,颠着小脚,一颠一颠的,掀起门帘进了东屋。
关平安等她一进去,连忙拍了拍自己胸口,可吓死她这个小人儿,惹得对面的关天佑顿时闷声偷笑。
叶秀荷用筷子点了点他们兄妹俩人,示意他们吃快点,好早点离开。迟了搞不好公公就迁怒他们娘仨。
当初她爹娘还说关家二老是实诚人,她这位婆婆更是明理的人。
可不是明理?
明理得隔墙观火压制儿媳妇们,也明理的适可而止,这事就明理到一点不能惊动其他几房。
不幸中的大幸,她婆婆总算有一个优点,她不虐待儿媳妇,只要推到她儿子身上,她就好说话很多。
东北老娘们都爱抽大烟袋,边唠嗑,边抽大烟袋,走哪都喜欢别再裤腰带上,不一会烟雾从东屋窜出。
关平安差点被呛到,她担忧地瞥了眼东屋门帘,跳下凳子跑到门口,深深的吸了口气,暗自庆幸父母不爱抽烟。
后面一栋三间屋,格式与前面一样,只不过外屋地家伙什少了,两口灶上正张着大口子,吊了一口瓦罐。
自从大炼钢后,原先的一口补了补的破铁锅最后化成了一块废铁,他关家也算为国家出了一把力。
可同样的,没了一口锅给生活上添了不少麻烦,尤其是寒冬腊月。
关有寿站在灶前紧蹙眉头,有些后悔昨天的意气之争,应该跟人家要工业券,花点钱买口锅。
“爹,我跟你说。”关平安朝他招了招手,一等他蹲下身子,附在他耳边悄声将刚才的事给讲了一遍。
关有寿摸着女儿皱起的小眉头,笑了笑,“是不是觉得爹娘过分?”
“也不是。就是觉得奶奶好可怜。”
“咦?你不恨她不给你治病?”
关平安翻了一个小白眼,突然一怔。这,这不是她该会做出的不雅举止,一定是被她小哥哥给传染了。
对,就是这样。
随即,她乐滋滋地又翻了一个小白眼,有何不满就表达,再也不用心存顾忌,这感觉真痛快的。
第10章 迟来的道歉
“不是已请了马爷爷?我不讨厌爷奶,他们生了你。不过我特讨厌大娘,他们欺负了我娘和我哥。”
关有寿欣慰地抱起女儿。瞧瞧,恩怨分明,重感情,明事理,多好的孩子,活该是他闺女。
“好,等一下爹去看你奶奶。”
“三叔,安安。”
期期艾艾的声音在父女俩人身后响起,关有寿眼神复杂地望着西屋门帘前的侄女,自己闺女已经跟他说了是如何出事。
平时他一直可怜二哥家的丫头,特别是这个侄女,上有姐,下有两个弟弟,打小受到待遇不同。
难免就对她多照顾点,可谁知是个白眼狼。八岁的孩子,就是当时吓坏了,可一直到现在才出现。
“三叔,我不是故意的,我吓懵了。”
关有寿相信当时一定是吓坏,可后来自己媳妇儿子在院子都撕了一场,到今儿回来没出来瞧一眼,还吓懵?
那就是开玩笑。
见小小的一巴掌脸欲哭不哭的,关有寿心里有些腻歪,自己还真是小瞧了人。咋就忘了当初主家后院那些小丫头有多厉害。
特别是自己伺候的三少爷,他的贴身小丫鬟可不就是才八岁?就那么一个小丫头片子让自己挨了一顿板子。
虽说后来老爷得知详情给了自己补偿,可他也是从那之后真正长大,是再也不会随意去相信人。
听他娘一手奶大的三少爷轻飘飘来一句,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实情?要说他心里没恨都是假的。
那一晚摸着血肉模糊的屁股,望着他爹摸着所谓的补偿,听着他娘夸赞少爷仁义,他就发誓此后为自己而活。
谁的命不是命?
好歹老天有眼,正在他努力想逃脱下人的命。
机会来了。
高高在上的主子们吓得屁滚尿流的逃亡,再也顾不上他们这些下人,至于那些傻子还想跟着挡枪的……
要不是人家手上有家伙,当时他真想大笑一场。
之后离开了省城,来在这里,比起不乐意的老大,他无疑是最开心的,吸一口都是自由的。
说来还得感谢当初那位小丫头。
关平安眯了眯眼,打量着关小竹。8岁?看上去也只有5.6岁,她发现一点,她好像还真没遇上一个胖子。
哦,这不是重点。印象中,关家人除了大房和四房长得正常点外,其他人全是瘦不了啦几。
关有寿被怀着扭动的女儿所惊醒,朝侄女关小竹笑了笑,“你该给安安道歉。”虽说一句对不起太轻。
但他还真不能下手去揍侄女。图了一时痛快,回头这丫头万一心存怨恨,对两个孩子下手就遭了。
看来还得抓紧时间去赵老爷子家一趟,他的安安太善良,换个小丫头早就一进门嚷着告状。
“安安,你别怪我好不好?要是被我爹知道,他会揍我,要是被爷奶他们知道,大娘她会打我。”
关平安闻言眼神一闪,扭头埋在她爹肩上:我还小,有条件任性,你用招,我难道还得装大度?
要自己别怪她?
脸可真大!
那可是一条命。
关有寿安抚地拍了拍女儿后背,朝侄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了,回去吧。”迟点得吩咐儿子一句,以后少跟这丫头来往。
关小竹恨恨地瞪着回东屋的父女俩人背影,对上关平安突然转头的视线愣了一下,露出讨好笑容。
这死丫头后来不是死了吗?咋好好的?
“来,爹给你一个好东西。”
陷在关小竹愤恨眼神里,关平安此刻正琢磨要不要先决后患,比如制作意外灭了丫的……
突然听到这一句话,她脱口而出,“爹,你又花钱啦?”
关有寿顿时乐得直笑,“小管家婆!放心好了,爹有钱,这是秘密,除了咱们一家人,对谁也别说。”
咱们一家人?关平安懂的,这一家人是指小家,他们一家四口,她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关有寿正要掏出小锦囊,突然外面传来叶秀荷和二嫂赵秋月的交谈声,他的手立即放下,“嘘,晚点给你,先听听她们说啥。”
关平安好奇地盯着他怀里不放。
关有寿看着闺女的小眼神,乐得眉开眼笑,心里则琢磨还得找个不显眼的挂件,尽量不打眼。
“二弟妹,我……我……这两个鸡蛋先给安安补身子,回头我,我让孩子他爹去后山看看能不能打点野鸡野兔……”
外屋地,叶秀荷瞥了眼低头不吭声的侄女关小竹,再看向二嫂赵秋月手上的两个鸡蛋,伸手接过。
唉……真是打不得,骂不得,她倒是想抓住这死丫头揍几下,再恶言几句,可谁让自己闺女傻呢。
拉什么拉?
她的小命可比别人值钱!
幸好平安真的平安,要不然她非得撕了老二这对娘俩不可。
赵秋月见她接过鸡蛋,紧绷着的脸露出愧疚笑容,一手拽过女儿,“还不快谢谢你三婶,这要不是安安救了你,你早就没命。”
叶秀荷摆了摆手,“不用,以后多照顾点我家安安就行。二嫂你也知道,我那小丫头打小身子弱,每天打猪草吃不消。”
“以后让我家丫头来,安安流了那么多血,是得该好好歇着。”
闻言,叶秀荷满意地落出笑容。这才对么,还不算太蠢!说一句对不起哪比得上来点实惠的。
“三婶,对不起,以后我一定多干家务活。”
叶秀荷闻言更是满意,可实在对这个侄女消不了气,朝她点了点头,拿着两鸡蛋进了东屋。
“安安,娘晚上就炖鸡蛋给你补补。等你奶消了气,娘就去找她要几个鸡蛋,这次咋地也要长点肉。”
关有寿无语地斜了她一眼,真是个蠢媳妇,两个鸡蛋就被收买。
叶秀荷往外撇了撇嘴,比了比2,摇了摇头。
关平安不解地瞧了瞧她,又不解地瞧了瞧她爹:这是顾忌关老二,还是说两家人住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是什么?
关有寿叹了口气,捏了捏女儿小脸蛋,“等晚上我去队里瞧瞧谁家有鸡蛋,亏啥也别亏了俩孩子。”
“记得别买多了,我娘估摸得到消息又带鸡蛋过来。”
关有寿听懂其意,可丈母娘家里人口多不说,哪家不是鸡一下蛋就去换酱油盐啥的。
他无心提起这些琐事,“我出去一趟。”
“真不上工啊?”
“我心里有数。”
第11章 各房
叶秀荷踢下鞋子趴到窗口,见自己男人走向前面正院,迟疑一下,又看了看天色,坐在炕上拿起针线笸箩。
“乖闺女,别瞅了,先盖上被子睡一会。”
“娘,我哥呢?”
“那个皮猴子早就跑出去玩了,咱不学他啊。”说着,叶秀荷将针在头发中间钢了一下,用力扎进鞋底,再扬起胳膊,抽动绳子,咬牙勒紧针眼。
瞧得关平安跟着咬紧小碎牙,一等她结束,急忙嚷着,“娘,你也陪我躺一会儿,我要你抱抱。”
叶秀荷好笑地白了一眼她,“傻闺女,娘得赶紧替你做双新鞋子。快拉上被子睡觉,娘就在这陪你。”
关平安挪了挪位置,坐到她对面,“我不困,我陪娘,等我学会了,我给娘纳鞋底,我力气大。”
叶秀荷乐得直笑,一时也不催着她躺下。反正呀,坐累了就会打瞌睡。
关平安看了一会儿,发现这纳鞋底自古都是这么一回事,顿时松了口气,很快她就能帮忙。
“娘,你做的布鞋能卖不?”
叶秀荷一边忙着手上的活,一边回她,“有钱人家买的都是解放鞋,没钱的人家才自个纳鞋底。”
这一点,关平安比她还更清楚。城里人可不光买解放鞋,在百货商店,她就瞧到有几位衣服没打补丁的就穿着皮鞋。
那皮鞋这个词,她还是听路过的人嘀咕得知。
据说非常贵,要一个月工资。
关平安暗道可惜。要是能做鞋子卖钱换票该多好,她就能在家里多赶几双。
此刻的她还不知道问这些问题应该找她爹。她娘除了当初被她爹拉到县城生双胞胎,加上这次也不过去了两趟县城。
平时各村大姑娘小媳妇最多逛的地方是大大小小的集市,谁没事跑县城,最多也就是去以前的乡里如今的公社。
之所以提议要带闺女去县城医院看病,这还是早些年,她听扫盲班的女干部说了大医院能救命……
其实她听岔,人家当初指的是省城那些的大医院。可有了当初生龙凤胎难产得救,她相信县城医院真能救命。
“不行。买布都得要布票,做鞋面的料子太差会烂。倒是等娘有空了去打听谁家亲戚有织土布,回头给你做件花衣裳。”
关平安眨了眨眼,“贵不贵?”
“比城里便宜多了。今早娘看到一块白底碎花是真好看,我给你做件罩衣,穿上了比城里小姑娘还洋气,可惜贵了点,一尺不止要布票还要四毛多。”
“我不要,给爹娘买。”关平安连忙摇头,记忆里父母平常都是冬天的棉衣,到了春天掏出棉花后,作为夹衣穿到5月份,等夏天天热又扯去里子,洗了洗补了补,打上的补丁一层又一层。
“我还小,穿表哥他们的旧衣服挺好。”说着,她拿出怀里的野菜玉米饼放在笸箩内,“娘吃。”
“娘不饿。闺女就是贴心。这要是你哥,他就想不到。还是闺女好呀,娘今年一定给你做件罩衣。”
关平安哭笑不得地看着埋头纳鞋底的母亲,她还真对衣服没什么追求,能遮住她这小身板就行。
整个村里都是打补丁的不少,很多小孩子都光着脚丫子,等天儿再一暖,光着小身子的小娃娃更多。
不说一大家子合在一处过日子,就她要是穿上新衣服,还不得扬名方圆十里?这待遇,她可吃不消。
娘俩说话间,院子传来关大娘的大喊声,这是催着隔房快收拾收拾,别耽误了下午赚工分。
叶秀荷藏好玉米饼,摆好针线笸箩,关大娘已经吩咐关小梅下午带上妹妹们去挖野菜,顺便捡点柴火。
关小梅是大房关有福的唯一的女儿,长相肖似她娘,今年12岁,比二房大女儿关小兰大了三个月。
与村里人家的大妞到二妞,大丫到小丫,招娣到来弟不同,关大娘替孙女按照“梅兰竹菊”给取了名。
男丁的名字更重视,四个儿子“福禄寿全”不说,几个孙子也是“金银铜、东西南北中”。
当然这个家有关老三在,那就代表有意外。
他拒绝不了自己名字,一对龙凤胎一生下来,他为了尽快夺得取名权,儿子直接关天佑,女儿来个关平安。
如今关老大三子一女,分别就是金银铜加上一梅花;关老二家有了兰竹又添了一对东西;而关老四家的一根独苗与众不同的选了“中”。
不怪乎马振中他最讨厌的就是关老四。
关大娘吩咐完,看着走出的叶秀荷,停顿一下说道,“欢喜她今早托人带了一篮子鸡蛋,你去拿十个给安安补补。”
这是人情来往,叶秀荷没客套推辞,“她姑咋这么讲究。这次都好久没回家一趟,来人说她可好?”
提起唯一的闺女,关大娘不由地露出笑容,“好着呢,说是临时有事来不了,过几天再回来。”
关平安被她娘离开前压在炕上,此刻听到院子里对话,闷上被子发出笑声,福禄寿全,加上一个喜,真够齐全。
按照出生年月的话,这个姑姑行四。这位姑姑可了不得,在扫盲班扫着扫着,她就扫到一个金龟婿。
小丫头的记忆里,她姑夫好像就是顺口溜里: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四类人之一的握着方向盘。
不一会儿,叶秀荷抱着一个小篮子进了屋,塞进外面那一口红色大木箱,盖好盖子,她满意的拍了拍。
关平安从被子里露出一双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她要是没记错的话,之前糖块全搁在里面。
叶秀荷替女儿掖好被子,压低声音,“乖乖闭上眼睛睡一会儿,等娘赚了工分给你做新衣服。”
“好,娘早点回来。”
叶秀荷拍了拍女儿,想了想又掀开木箱盖子,从内拿出两颗糖果塞进被窝里女儿的小手上。
“除了你哥哥,谁也别给。”
关平安眨了眨眼,笑弯了双眼,“我可不笨。”
“是,我闺女多机灵。”
外面传来拖拖沓沓的脚步声和关大爷粗哑声音,估摸着该快到上工,叶秀荷不放心地瞧了眼女儿退出房间。
她这一走,关平安一个转身爬到窗口,看着家里大人们往外走去,又伸长脖子瞧了瞧,发现两位堂姐从仓库拿出篮子。
第12章 上工
没多久,各队都响起召集社员的敲钟声,各家的劳力们齐聚在地头。
过了谷雨,正是积雪融化、地面冒出绿草野菜时节,风吹到身上还有些冷,可已经有了点暖意。
大队长马庆国带领部分男劳力在修沟渠还得几天结束回屯里,由支书马文龙宣布今天大伙的劳动任务。
一帮子老农们毫无异议。
如今土地都是国家的,怎么干都是领导说了算,他们就是有牢骚也改变不了啥,反而得罪人。
田间除了这群劳力们,四处可见村头村尾蹦着挎着篮子、背着筐的三五成群小孩子们。
马振中媳妇叶小凤紧跟着叶秀荷身边,瞥了眼那些女娃娃们,悄声问了一句,“安安咋样?”
“养几日就好。”
“谢天谢地。”叶小凤吐出一口气,随即瞟了眼不远处的关大娘婆媳,胳膊肘拐了她一下,“没出幺蛾子?”
叶秀荷摇了摇头。
“难得啊,大中回来我还琢磨着得等晚上去找你。”叶小凤撇了撇嘴,“大的再下手,你往死里揍,咱叶家人可不怂。”
叶秀荷失笑地拽了拽她衣服,让她小声点。
叶小凤是她远房堂姐,俩人自小是好姐妹,她最是护短,要不然马振中可不敢掏出整个家底给自家先用。
当初她与关有寿认识,也是这位堂姐牵线,说是她男人最好的发小,人不错,不是个糊涂的。
这么多年过去,关老三确实是有担当,她没嫁错男人。至于老大家的,为了孩子,她肯定不能怂。
“那个,嗯,我今早给五婶稍了信,你可别怪我多事。”
叶秀荷感激地朝她笑笑,“咋会?就是你不说,二十里的地,我娘都能听到风声。”何况她是想娘家人给自己撑腰,自己能不知好歹?
眼看到了地头,俩人停止了交谈,往任务内的稻田区块走去,脱了布鞋一下地弯腰开始薅草。
初春的田里还带着融化的一层水,一双脚丫子一下去带着透心凉,好在成年累月的都这么下来,叶秀荷早已习惯。
比起其他活儿,薅草已经算轻省活,工分也不少,她倒没什么感到不满。
“报告队长,我要上茅房。”
“懒人屎尿多。”
叶秀荷听到不远处躁动声音,立即挺直腰望着那边,只见她那位好大嫂又出幺蛾子,真是羞死先人。
“你咋就没消停片刻?随便搁哪找块地。大栓,你盯着点,这老娘们敢回家你扣她工分……”
另一边的关大娘正在颠着小脚配合着小组里有人挖老根,她抱着送到近处堆积一块方便燃烧。
这个活最是轻松,每天给三分票。
往常一般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干的,她舍不得让三个入学的孙子耽误学业,更舍不得让两个大一点的孙女错过挖野菜和打猪草。
不止她如此,与她同样想法的大娘大婶不少。眼看年前的粮食过完年后就快吃光,快不快挖点野菜凑数。
因而为了填饱肚子,很多人家就派出家里小孩去挖野菜,以免断粮,倒是关大娘,此时她恨不得没出门。
为了不耽误手上的活,她只能用如刀子似的眼神直往大儿媳妇身上甩,差点咬碎了一口老牙。
与她一组的是马振中他老娘。
老大娘性子直爽,瞟了眼那边,开口道:“孩他婶,你家大儿媳妇确实有点不像话,咱们当老人的该教训还得教训,别抹不下脸长媳啥的。孙子都这么大,将来耽误了孙子婚事可就晚喽。”
这话无疑是打了关大娘一个耳光,就差明说你有这样的儿媳妇在,将来几个孙子谁瞧得上?
正用锄头挖根的关家二媳妇赵秋月闻言吓得差点锄到自己腿上,暗暗加紧速度,快步往前。
这动静让关大娘更是怒上更怒。这些缺心眼的咋就全在她家?不由地扭头望向三儿媳妇那边瞧了一眼。
有些迁怒这个儿媳妇也太不像话,要是她们婆媳三人一小队该多好,哪里还需要马大娘上手。
这想法就有些没道理,任务都是支书安排,为何你之前不抗议?或者直接拉上大儿媳妇一块干活不是更好?
叶秀荷不知婆婆埋怨上她,可就是知道又如何,不过随之笑了笑而已。偏心眼儿是种病,就是去大医院都没得治!
她瞟了眼继续干活的婆婆,又扭头看了眼跑远的大妯娌,勾起嘴唇讽刺一笑,弯腰继续薅草。
快到薅到田埂处,看见有泥鳅洞,叶秀荷双眼一亮,偷瞄了眼周围,发现记公分的人没在,果断下手。
就这么薅着薅着草,一边偷摸着干私活,不一会儿挂在腰间的一个布袋子就装了泥鳅黄鳝。
见袋子鼓鼓囊囊的挪动不停,叶秀荷暗暗着急,开始时不时地瞟向四野,就希望能先见到她家儿子身影。
等回去后养一晚,明早就能用瓦罐炖了给两个孩子补一补,要不然就靠每天一碗野菜清粥,真担心养不大孩子。
想到这里,叶秀荷叹了口气,也不知她家男人跑去干啥,早知道就让他去河里摸几条鱼,就是放在大锅,自家四口好歹能喝口汤。
盼星星盼月亮的,关天佑终于抱着一个杯子,蹦蹦跳跳地出现田头,叶秀荷连忙站直朝他招了招手。
“娘,你快喝水。”
叶秀荷哪顾得上先喝水,将布袋子解下塞给儿子,反手接过杯子,连忙问道,“你妹妹睡着啦?”
“没呢。我回去她还拿着你的针线笸箩在纳鞋底,被我抢了她又要送水,嘿嘿,又被我给抢了。”
叶秀荷失笑的笑骂了一句,“傻儿子!”
“娘,你先喝一口,我帮你干活。”
叶秀荷吓得连忙拉住他。这天儿还冷着,可别倒下一个又一个,急忙给他使眼色,让他先回家放袋子。
关天佑小脑袋转了转四周,朝她招招手,让她端下身子,从口袋小心翼翼地抠出一块糖塞给她嘴里。
“妹妹给我两块,我吃了一块,可甜了。娘,你快尝尝。”
叶秀荷顿时明白自己闺女这是舍不得吃全给了她哥哥,笑眯眯地咀嚼着连连点头。
谁说孩子多就好?
买了糖至今心疼万分的叶秀荷暗自下定决心,等吃完了再买,再也不嫌弃自家男人乱花钱。
第13章 初次行动
“妹妹,安安,哥哥回来了。”
关平安听到关天佑的声音,吓得连忙将手上的鞋底和针线一股脑的放入笸箩,推到炕尾角落。
关天佑拎着布袋子眉开眼笑地窜进东屋,到了炕前举起小胳膊,“安安,咱娘抓了好多泥鳅,明早咱们就能吃。”
“哥,你等着。”说着关平安一个骨碌爬起身,顺着炕沿滑到小板凳,套上布鞋,跑去外屋地。
关家男人都会一手木匠活,特别是关大爷,他没事最喜欢捣鼓个木盘木桶什么的,也就是这几年山上的树木都是公家的,他才停了手,要不然上集市还能赚点小钱或者换点东西。
关平安将一个木桶抱到里屋,又屁颠屁颠的拿着葫芦瓢接连舀了几瓢水,总算让一袋子的泥鳅黄鳝安寨入住。
关天佑的小眼神满是羡慕,随即得意地挺直腰板:这莫厉害的妹妹是他的!
关平安可不知他正得瑟个没完,问了她娘今儿都干什么活,她哥有没有遇上她爹,得知后蹙了蹙眉。
真是干农活?
她娘昨晚都没休息好,该多累。
“妹妹,咱们出去玩吧。”
关平安笑了笑,摇摇头,“娘让我在里面睡觉,哥哥你不睡吗?”
“那你睡,我得等天黑。”关天佑犹豫着看了看她,“你一个人在家能行吗?我想出去玩。”
关平安指了指地上水桶,“我得守着它,哥哥你去玩吧。谁要是欺负你,你揍他,揍不过先跑回来再找机会报仇。”
打发走关天佑,她一时半会儿的也待不住,来到屋前,扬起头一双眼睛发亮的遥望三面大山。
特别是其中最高的一座山脉。从这望去,只见山顶被袅绕的雾气缠绕,若隐若现的峰顶直入云霄,似与天界相接。
随即,她遗憾地瞥了眼自己的一双小短腿。
要说从16岁褪到6岁幼儿,让她最不习惯的什么,无疑是她这一身小身板,吃住条件都能创造,可唯有这身高得慢慢长大。
整个院子四下静悄悄的。
没到傍晚快落山,不止大人们不会回来,就连出门的堂姐们也得挖野菜、打猪草快点到饭点回家。
关平安瞧了瞧前面正房,就是不知西屋,她的好大伯是不是还在养腰,还有她任性的爹到底去了哪?
站了好一会儿,抵不住对新世界的好奇,关平安终究迈着一双小腿儿跑向正院的外屋地儿。
小人儿在外屋地,满意地找到家里唯一一把柴刀,拿了一节细麻绳,雄赳赳气昂昂的倒回后院。
一推开了篱笆院后门,按照记忆,她这次特意避开了往日挖野菜的那一片区域,从后门出来直接朝东直走。
走着看着,一直快到临近一条小河不远,在毛毛道岔路口,一道小身影一个拐弯往山脚下而上。
望山跑死马。
看似近在眼前,还没到山脚下,关平安的小腿儿开始发酸,这还是她一直运行心法,幸好这小身板资质甚佳。
马六屯又名靠山屯,听着三个字顾名思义就是群山环绕,唯一的出口就是村子通向外界的那条道路。
站在山脚下,关平安摸了摸脑袋上的小帽子,瞄了一眼四周,狡黠的笑了笑,踩着脚下软软的枯草落叶子和刚冒出的嫩草……
来到一颗大树下,她仰头望着树枝,一个没留神,要不是柱着那把柴刀,差点一个踉跄往后倒仰。
气得她伸出小腿就往树上踢,树枝一阵抖动,她才面带惊容停下脚,可千万别踢倒大树,被抓住要挨批不说,她也会成了小怪物。
大树依然如旧直直挺立,关平安眼神露出缅怀,回忆起幼年时她师父一脸笑容带她爬树打猎……
黯然伤神的关平安很快收敛情绪,搓了搓一双小手,手脚兼备,唰唰的一下子爬到树杈上站稳。
终于能站在高处遥望整个马六屯,她不由而然的露出笑容。
田间地垄,星星点点的村民们正忙着农活,一处一堆一堆的青烟摇摆着上天……村口那一颗老槐树如人型向村外招手……
宁静的村子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她终于重返农家生活。
关平安心满意足的拍了拍一双小手,顺溜着下了树,抓起柴刀将一根树枝劈成木棍和一头尖的小棍子。
用细麻绳扎好小棍子斜挂在身侧,结果一时忘了小身高,无奈只好重新再来一遍,总算成功。
于是斜挂小棍子在身侧,六寸丁的她一手柴刀,一手棍子,晃悠着行走到下洼处的一片老树林。
林子里很静,偶尔有鸟从头顶飞过发出几声鸣叫,树叶过了一冬还没长茂盛,因而林子里光线无碍。
之前听她娘惦记鸡蛋,她就心里一动,尤其小哥哥看着泥鳅馋得直流口水,虽说她如今武功尽费,但好歹力气犹存。
要是在老树林深处挖两口陷阱,搞不好有倒霉的野鸡野兔上当。运气好的话,也许会寻摸到几条蛇,这可是实在肉。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已经不多,从家里出门到现在,看日头应该快过一个时辰,关平安用棍子一边敲一边前进……
敲着这边草丛结果引得对面深处出现一张惊弓之鸟的野鸡四处腾飞,可喜得她小手往身侧一抓再一掷……
结果,小棍子远远地就坠入于地,那只野鸡飞了。
关平安顿时懵了。
瞪圆的一双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她居然干飞了肉,那是肉哎,香喷喷的肉哎。
这一下子,她的小短腿跑得可带劲了。有野鸡说明啥?说明有一就有二,她得趁早找它同伴,顺带找找它的小宝贝们。
途中被她一不小心踩死了好几处刚顽强向上生长的草药,心疼的她眼角一抽抽的,这可是钱。
可钱再多没票还是比不上实在的肉,对吧?草药总会有的,这点帐被她硬是琢磨到林子深处。
来到鸡的起飞点,关平安找呀找的,终于找到一处地方躺着六枚野鸡蛋,看了看身上,决定先去挖陷阱。
一身巨力是她最得意的一个地方。瞧瞧,柴刀一劈,先劈出木铲,往地上一插,一二三挨个排队,再一撬,一个小坑形成,再用木铲铲几下,往坑底倒插上尖头小棍子,铺上野草。
成了!
第14章 婆媳之战
一顿倒腾,累得关平安喘着气摇摇晃晃的回了自家后院,栓上后院的篱笆门,小丫头探头探脑地回了东屋。
将六个野鸡蛋藏好,她满腹心思琢磨该如何向父母交代来源,还是想不出一个正常理由,先将柴刀重归原地。
正房外屋地关小兰姐妹俩人正一个准备晚饭,一个在拉着风匣烧火,关平安急忙溜去放好柴刀。
倒回后溜达到关小兰身边,垫高脚尖往灶上一瞧,正好她这个二姐掀开锅盖,今晚是糊涂粥。
“安安饿啦?等等哦,等大人回来就开饭。”
关平安摇了摇头,“二姐,大姐呢?”
关小兰指了指西屋,朝她微微摇头,往烧猪食的大铁锅里拿出一条小地瓜放在灶上,“等凉了再吃。”
关小竹连忙站起身眼巴巴地看了看那条小地瓜,又看了看关平安,低头跑去拿了一个碗放进地瓜递给她。
“快吃,这还是我姐趁奶奶没注意偷偷拿了根小的。”
关平安眼神复杂的接过碗,坐到她身边,将碗放在膝盖上,想了想掰扯两半递给她一半。
“你吃。”关小竹摇了摇头,“快吃,你不是最喜欢吃小地瓜?”说着她撇了撇嘴,“快点吃,小心大姐看到又会告状。”
关平安歪着小脑袋,不解地问她,“我喜欢小地瓜?”印象中小丫头最讨厌就是地瓜,让谁365天里换着花样吃地瓜都会吃吐。
“哦,可能我记错。安安,明天要不要去采杏花?我给你编花环戴头上。”
关平安眼神一闪,连忙摇头,“不要!杏花采了就没杏子吃了。”
“也是。我记得你姥姥家的杏子最甜。”
“胡说,我姥姥家是桃树和枣树。”
“是嘛?”
关平安此刻要是不知这丫头片子试探自己都要怀疑自己脑子有问题,可她怎么会怀疑上自己?
关平安垂下眼帘闪过一道精光,莫非顾曦也借尸还魂,成了关小竹,想到这里她心一紧。
看来这段时间得先好好观察对方。
晚饭还没做好,关大娘沉着脸颠着小脚先回了家,一进外屋地,理也没理孙女们的喊声,径直进了西屋。
关平安瞟了眼两位堂姐,果然她们也是一脸惊诧,看来都怀疑祖母为何一改往常没先开口问今儿打了多少猪草,挖了多少野菜。
关大娘应该是在西屋跟大儿子说了什么,只听她大伯嘀咕着什么今晚我就揍那娘们一顿。
三人脸上刚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咋咋呼呼的刘春花回来了,还没进来就听到她在外嚷着啥狗杂种,狗腿子,狗杂碎。
可怜的狗狗都受到无辜牵连。
她一脚踏进外屋地,对着关小兰就开骂:“死丫头,瞧啥瞧?跟你娘一样没点眼力劲,还不给我倒水?”
关小竹隐晦地白了她一眼,高声喊道,“大姐,你娘等着你伺候呢,你还不快出来?去个茅房这么久生娃呢。”
关平安“噗呲”的笑出声。
刘春花硕大的身子往灶台这一扑,眼看要打到关小竹,关大娘大声一喝,“你敢?你给我动手试试?”
“娘,你没听着死丫头没大没小。”
关大娘颠着小脚,手上抓着笤扫嘎达就往她身上抽,“我先打死你这玩意,我让你又懒又好吃。”
关平安吓得抱起碗就往门口闪。太可怕了,全武记呢,难怪听她哥说村里娘们一言不合就开架。
“娘,你揍我干啥?我今天可下了一整天工,老三家的昨天到早上都没干活,你咋不说,是不是老糊涂啦。”
我倒!还能扯上她娘?
关平安气得鼓起腮帮子,恨不得将碗往她头上砸!心里暗暗为关大娘加油,快抽,抽死丫的!
“老大,你还不出来?”关大娘举着笤帚嘎达追着大儿媳一顿抽,路过关平安这,她眼疾手快往她奶手上塞根烧火棍。
关大娘应该是气糊涂,接过就往儿媳妇头上砸,关平安见状惊得张大小嘴儿,自己幸好没递刀子。
叶秀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闺女小动作,急忙上前拉她在身后:哎哟傻闺女哟,她说就让她说呗,又不会少块肉。
刘春花人高马大,可反应力比小脚婆婆敏捷不少,往旁一闪抓住烧火棍一拉,被她抢到手。
“作死的小娼妇,老娘还没吃你一口饭,你现在就敢和老娘对着干?你是早盼着我死呢。”关大娘气得举起笤帚嘎达继续抽。
眼看婆媳俩人扯在一起,虽说刘春花不敢朝婆婆动手,可叶秀荷还真担心婆婆气得厥过去。
这时两声爆喝声同时响起,“住手!”
姗姗来迟的关大爷和慢吞吞出来的关老大终于出场,关大娘也歇了手,转身掀起门帘进了东屋。
关老大往媳妇腿上一踢,“臭婆娘,你脑子有病?那是我娘,你都敢?还不快进去跟娘赔罪?”
说着,他朝刘春花使了使眼色,拽起她,紧跟在关大爷身后进了东屋,“爹,你先靠炕上歇会。小兰,好孩子,你手脚快,先给你爷奶盛饭。”
关平安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大伯从出来到离开,不到片刻,就这么完啦?她拉了拉叶秀荷,悄声问道,“娘,我奶不打啦?”
“噗呲”的一声,叶秀荷顿时轻笑出声,“她舍不得。”要不是今儿气狠,她婆婆根本不会教训长媳给她们瞧。
谁让那贱骨头越来越得意忘形,还以为队里那些干部不敢拿她咋样。呵~你算哪根葱?人家不过是不屑于你个老娘们一般见识。
叶秀荷暗自叹了口气,再捣鼓几次,估计连她这一房都要受到牵连。
人家队长书记要是想整人,法子都得是。只要安排活的时候有一点偏差,都能让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关大娘再如何生气,她是绝对不会与钱过不去。迟了一家子用晚饭,等天色一黑,还不得点油灯?
刘春花讨好了几句,往自己嘴上拍了两巴掌,这事在关大爷的眼神暗示之下,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关大娘为了惩罚大儿媳妇,更为了以示警告几个儿媳妇,这一顿的晚饭没有刘春花的份儿。
同样的,下面三个儿媳妇个个饭量减一半。
用她的话来说,都是吃太饱了闲的,好好饿一饿醒醒脑子。
冤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