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阶下囚
昏暗低沉,只有火把跳动的一点点火光。
冰冷阴森,一股股冰寒之意像一根根钢针般刺透韩度肩膀的皮肤。
头痛欲裂,四肢酸软无力。
这是自己独有的醉酒后的症状。
自己究竟是在哪里?想到这里浑身上下一阵颤栗。
忽然,头痛欲裂忍不住痛呼出声,就好似宿醉过后的后遗症在瞬间全都爆发出来了一样。
同时记忆里的一幅幅画面开始喷涌而出,如梦幻泡影一般在脑海里闪过。
洪武十四年,户部侍郎上奏废除宝钞。朱元璋当场龙颜大怒,下旨将户部侍郎押入刑部大牢,等待他的将是满门抄斩的欺君之罪。
而韩度,就是户部侍郎的大儿子,现在他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刑部大牢里面团聚。
父亲韩德,三十多岁年纪,一把胡须茂密修长。只是他现在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威严肃穆,满脸充满灰败和懊悔的神色。眼睛看向妻儿的时候,里面隐隐闪过泪光。
弟弟韩曙,蜷缩着蹲在阴冷潮湿的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没有生机的石雕。的确,对于即将落下的屠刀的恐惧,抽离了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生机。
母亲和妹妹紧紧的靠在一起,同样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恐惧。
满门抄斩,女眷充入教坊司,这是皇帝对韩家的冷冰冰的判决。
虽然母亲和妹妹不会死,但是她们即将面对的是生不如死。
上一刻还在二十一世纪和朋友觥筹交错的韩度,这一刻面对的就是这样必死无疑的局面。
我不要死。
韩度在内心嘶吼。
“嘿嘿,哈哈哈…”
一阵充满着酒足饭饱的笑声,打断了韩度的思绪。
只见一老一年轻两个狱卒,边笑边剃着牙从远处走过来。到了韩度的牢门外面,摸出钥匙打开锁。随着铁链哗啦啦的声音,两个狱卒走了进来。
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韩度的心头,他猛然回神起身,一步挡在两个狱卒的面前。
“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小爷自然是来乐呵乐呵......”年轻的狱卒嗤笑,眼露邪意,看向韩度背后的母亲和妹妹,意思不言而喻。
“啊......”
韩度听见妹妹惊呼声,不用回头都可以知道她的花容失色。
“放肆!”韩德为人刚直,要不然也不会上书请朱元璋废除宝钞,那里听得这样的污言秽语。而且对象还是他妻女,一股羞怒冲的他满脸通红,须发皆张。
“哈哈哈,放肆?”年轻狱卒对于韩德的训斥没有丝毫畏惧,“要是以往,小的见了你,自然会恭敬称呼你一声韩大人,但是现在你以为你还是户部侍郎吗?你现在草民一个,见了本大爷还敢拿出往日的做派训斥。还放肆?待会儿就让你亲眼看看,老子是如何在你妻女身上放肆的。”
“你敢!”韩度上前一步,双臂张开,将两个狱卒拦住。倒不是因为他和韩德一家有什么深厚的情感,他刚刚过来,如果说和他们有着什么情感的话,那才是扯淡。彼此之间的关系,顶多也就是属于熟悉的陌生人阶段。
不过是心中的道德底线,让他不由自主的拦在狱卒面前。
铮!
年轻狱卒也是个胆大妄为的人,一言不合,瞬间拔出腰刀,刀尖直接抵在韩度的咽喉。
冰冷,深寒,透露着死亡之气。
如果死亡能够让他回到现代的话,韩度不介意一死。
可惜,并不能。
缓缓瞥了一眼面前的长刀,韩度冷冷说道:“想杀我?来啊,现在就杀了我,不杀我你就是孙子。等过些天上刑场的时候,你就拖着我的尸体去,让百姓臣民看一看,让皇帝看一看,让他们看看,你这个牢房皇帝多么威风!”
话音落下,韩度自己朝前微微迈出一小步。
年轻狱卒见韩度上前,陡然一惊,及时后退半步。
就这样,长刀都在韩度的咽喉上破开一个不深的口子,丝丝鲜血从伤口处浸出来。
韩度感觉皮肤微微一凉,随即就是一丝丝疼痛传来,心里瞬间浮起一阵后怕。但是他脸上毫无表情,双眼瞪圆死死地盯着年轻狱卒。
年轻狱卒情不自禁的后退之后,他哪里敢称牢房皇帝?
他原本来这里就是想要吓唬吓唬,好找机会占一些便宜。难到他还真敢在这里杀了韩度?除非他也不想活了。
可是现在局面,让年轻狱卒有些恼羞成怒,又有些骑虎难下。
一时之间,年轻狱卒高高举起的长刀停滞在空中,双眼恶狠狠的死死盯着韩度,想要靠眼神压服他。
韩度眼看年轻狱卒的长刀没有干净利落的劈过来,心下瞬间大定,更是毫不退缩的和他对峙。
这和前世一样,当你签银行十个亿,银行都要跪求你别死。
现在,他是死囚,但是在皇帝老儿下令之前,这天下,没有第二个人敢动他。
动他,就得满门抄斩。
局面僵持不下。
一张枯皱的手掌从后面,按在了年轻狱卒举着长刀的肩膀上。
“这么剑拔弩张的干什么,收起来,收起来。”
年轻狱卒缓缓放下手臂,借坡下驴,铮,回刀入鞘。
“韩公子不要误会,他只是和公子开个玩笑罢了。我们来此是例行巡视,没有别的意思。好了,现在我们也巡视完了,这就离开。”
说完转身便拉着年轻狱卒走出牢房。
再次将牢房锁上,两个狱卒对视一眼,便沿着来路返回。
等到离开韩度有一些距离之后,年轻狱卒尤自在不甘心的发狠道:“该死的东西,要不是你老哥拦着我,刚才我就砍了他。”
“算啦,小六。你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置气?”老狱卒倒是没有揭破小六的色厉内荏,继续规劝道:“反正他也没几天好活了,你砍了他,少不了要吃挂落,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不值当。”
小六缓缓点头,平复满腔烦躁,忍不住回头,留恋般的朝着韩度的牢房看了又看。
“怎么?还不死心啊?”老狱卒朝着小六调侃。
“不死心啊,这么俊的小娘子,别说是那些勾栏之地,就是那些大牌的青楼也少见的很呐。”小六回想起那窈窕的身段,仍然是禁不住的叹息。
“这要是遇到一个贪生怕死的,咱们哥俩今天的事就成了。谁知道会遇上这么个不要命的东西,只能认命,就此作罢。”老狱卒说着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你要是真惦记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小六摇头轻笑,“老哥你不要诓我,人家是要充入教坊司的,教坊司那是咱们这种人能进去的地方吗?”
教坊司虽然和青楼做着一样的买卖,但是它毕竟不是青楼那种只要是有钱就可以进的地方。
教坊司只对官员开放。
老狱卒左右看了一眼,凑到小六耳边轻声说道:“也不是没有路子。”
“真的?”小六瞪大眼睛,诧异的看着老狱卒。真是没有想到老狱卒的路子这么野,连教坊司都能够找到门路进去。要知道除了官员之外,就连那些有钱的富商也进不去教坊司。
老狱卒没有直言所说是真是假,微笑着看着小六,意味深长的道:“按规矩咱们是进不去,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些管理教坊司的官员,自然是眼皮都不会夹咱们一下。但是教坊司可不只是有官员啊,官员下面还有着大量的胥吏呢。”
小六闻言,眼睛一亮,“老哥的意思是那些胥吏在私下引人进去?老哥你有这样的门路?”
老狱卒点点头,“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咱们都能够靠着这座大狱吃碗饱饭,那他们为什么不会吃那些女人?”
老狱卒的话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小六,笑而不语。
小六心领神会,拍在胸脯说道:“老哥放心,只要老哥肯引荐,好处自然是少不了老哥的。”回头看着韩度所在的牢房,恶狠狠的说道:“我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去好好伺候那两个娘们儿。”
老狱卒闻言高兴起来,拍着小六的肩膀笑道:“咱们什么关系啊,谈钱生分了,生分了。好说好说,到时候老哥一定帮你达成心愿。哈哈哈......”
第二章 求生
韩度站在原地强撑着,双眼死死地盯住两个狱卒的背影。直到两人从转角处消失之后,才感觉到双腿一软,失去控制的一下子坐在地上。
胸膛不停的高低起伏,拼命的吸气。这不是对空气的渴望,这是对生存的渴望,就在刚才这一瞬间,超越了一切。
韩度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不管是从电视还是电影上都见过不少,甚至连无人机作战,一发导弹下去数十人肢体横飞的场景,他也见过。
但是见过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外一回事。
刚才刀锋临喉的时候,韩度心里瞬间升腾起巨大的恐惧,好似血液都被冰冷的刀锋给彻底冻结,要不是他凭着一股子不服输的气势咬牙撑着,刚才他就已经跪倒在地上了。
面对过死亡,自然就更加渴望生存。
可是怎么才能够活下去?
韩度转头看着自己老爹,堂堂户部侍郎从二品的大员,这要是提前几年到来,自己岂不是在这京城里面横着走么?
就算是不能够欺男霸女,至少那出门也是前呼后拥,整天勾栏听曲,是没问题的吧。
可是这样的幸福生活韩度连一天都没有享受过,就要面对被斩的命运。
韩度朝着老爹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他不知道老爹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非要独自去把宝钞这层窗户纸捅破,让自己全家落到这个下场。朱元璋是什么人啊,那是杀官不论个,论批的狼灭。
这朝堂之上不管是和老爹平级的侍郎,还有那些各部堂官,这么多的“衣冠禽兽”,哪一个不是人精呢?难道他们就不知道宝钞的弊端吗?他们知道,但是他们都不敢说,都不敢去把朱元璋的这个脓疮刺破。
就只有自己老爹这个傻傻的一头撞上去,将全家送到这大牢里面。
朱元璋懂个屁的宝钞,韩度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嘴唇上带着一丝嘲笑。
朱元璋只会无度的印刷宝钞,以为这印出来的就是钱,哪里会知道什么叫信用体系,什么叫价值体现,没有把黄金白银和宝钞捆绑起来,宝钞早晚都会变成一张废纸,擦屁股都嫌硬的东西。
福至心灵,韩度浑身一个激灵,瞬间从地上坐起来。
“老朱不知道没关系,我知道啊。韩度虽然不是很了解金融体系,但是身处于信息时代,他偶尔也会接收到推送的信息,或多或少有些了解。或许我可以凭借这些往日里的常识,争取到一条生路?”
想到就干,没有笔墨纸砚,韩度干脆把身上的衣衫脱一件下来当纸,狠心在自己手指上咬了一下。
“凡万物之事,皆有利弊,宝钞亦如此。用之善,则如神剑,足以令四方诚服;用之不善,则如烈日炙烤,民心似煮......”。
长时间跪匐在地上,让韩度的肢体有些僵硬,而且手指流血过多,也让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更加苍白了几分。不过他还是咬牙坚持着从头到尾再仔细看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才将将衣衫折叠收起,而且韩度还在结尾处还留了一个心眼,力求能够勾引起老朱的好奇心。只要把老朱的好奇心给勾搭出来了,他活命的机会也就来了。
“想不到度儿你对宝钞的认识这么深。”
韩度回头就看见老爹那张带着后悔与忧愁的脸。
“爹,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就来啦,见你一惊一乍的,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毛病,便过来看看,没想到你是在陈诉宝钞利弊,你这是想要上书皇上,然后为全家挣条活路?”
韩度点头,说道:“爹,那你看看,如果皇上看见这个的话,会免除你的罪责吗?”
韩德挥手把韩度递过来的衣衫给推了回去,“刚才你写的时候,为父就看完了,也仔细思量过。你对宝钞的理解的确是要比为父深刻,如果当初为父上奏的是这些的话,说不定就不会触怒陛下。”
韩度听了脸上露出喜色,折腾了这么久总算是看见了生的希望。
可是韩德接下来的话却把他的希望按进泥土里。
“可是现在陛下正在因为宝钞之事,处于盛怒之中,究竟会不会再看你这上书,或者是看了之后究竟是更加暴露还是能够冷静下来,为父没有丝毫的把握。”
“而且咱们现在可是深陷在囚牢里面,你又怎么把你的上书给带出去,让陛下看见呢?”
韩度闻言,脸色煞白,刚刚燃起来的希望被一盆冷水浇灭。
老爹说的是啊,怎么才能够把自己的东西带出去,然后还要让老朱看见呢?
靠狱卒?这行不通,先不说狱卒根本就见不到老朱,就凭他刚才和两个狱卒硬碰硬的顶着。要是两个狱卒知道他的想法了,别说是帮他,肯定是第一时间就将他手里的衣衫毁掉,好彻底断绝他的希望。
“爹,你做官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交好的么?他就不来看看你?”韩度双眼含着希冀问。这是韩度想到的唯一办法,也只有和老爹平级的大员,才能够在短时间内见到老朱。
韩德灰败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气呼呼的一摆手,“老夫为官清廉,不屑与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同流合污。”说完,转身走到自己老妻那边,不再理会韩度。
韩度被自己老爹给噎的不轻,看来这条路也是断的。想想也是,如果老爹在朝堂之上有好友的话,那他想要上奏朱元璋废除宝钞的想法,肯定会不止一次的和好友商议。但凡这好友有点良心,都会提醒韩德,不会让他闷头一下子撞进来。
说什么不同流合污?不过是在朝堂之上混成了单打独斗罢了。
信息渠道断绝,手里的东西就算是有千好万好,老朱要是看不到,对自己即将人头落地的命运,也是没有丝毫帮助。
不过韩度还是小心的把衣衫给揣进怀里,他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找到机会的。
大牢里暗无天日,也不知道过去了究竟是一天还是两天。
这天一阵吵杂声在大牢里回荡起来,韩度依稀的听见什么大人、小心脚下、这边等等声音。
看来是有大人物来到监牢了,韩度心下了然。这对自己来说说不定就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韩度右手不由自主的伸到怀里,把叠好的衣衫死死抓住。
大人带来的动静惊醒了韩度,自然也惊醒了牢里的犯人。上一刻还是如死亡绝域般沉静的大牢,瞬息间就变成了菜市场一般。大喊冤枉者有之,从牢房的栏杆间隙中生出手想要抓住什么者有之,拍打栏杆者有之,还夹杂着狱卒的呵斥与拍打声。
韩德也醒了,马上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朝着韩度那边看了一眼,他可是知道韩度想要上书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韩度也看见了老爹的举动,伸手将他想要过来的举动给安抚了回去。自己回头死死地盯着远处慢慢走过来的前呼后拥的一群人。
为首者年纪不大,一身绯色官服,借着他偶尔路过火把时候的光亮,韩度看清了他胸前的补子上绣着的是一只走兽。
看来是位将军。
将军在过道中间走的比较慢,好似在刻意的躲避着两旁伸出来的手。快要走到韩度牢房外面的时候,看见这边的牢房没有手伸出来,自然而然就往这边靠近了些。
韩度楸准机会,突然一个健步冲上去将此人的手臂死死拉住。
“大人,请大人救救天下百姓,将此物呈于陛下,一定要呈于陛下啊,大人。”
韩度一边大喊,一边把怀里的血书朝这人身上按,迫切的需要将血书塞到他身上。
“好胆!”跟在后面的狱卒见此,一声大喝,手里的刀鞘直接砸在韩度拉住官员的手臂上。
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韩度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像是被打断了一般,但是他还是咬着牙没有就此松手,这要是一放手,说不定自己全家的性命便没了。
好巧不巧的,刚才砸韩度的狱卒就是前几位那位小六。见到韩度仍然不肯放手,脸上便是一下狞笑,抽刀出鞘就要将韩度的手给砍下来。
此时那位官员面无表情的一眼瞥了过来。
小六见状,原本已经高高举起的长刀,顿时松懈下来,陪着笑脸道:“大人,此人如此冒犯大人,小的帮大人教训一二。”
为官者对此没有任何表示,见小六把刀放下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他,看向了抓住他的韩度。
韩度陡然迎上此人冰冷的目光,心里浮现起一丝惧意,不过生死当前,这一丝惧意不仅没有让他松手,反而激发起了强烈的求生意志,更加死死地把他抓住,不肯放手。
“请大人将此物呈于陛下,救救天下百姓。”
为首者没有只言片语,看着韩度坚定的目光,鬼使神差的伸手将折叠好的衣衫接过。
韩度当即脸露喜色,松手后退,匍匐在地跪拜而下。“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或许有人认为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之外,岂能轻易下跪。
或许这对于对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对于韩度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自然当得了他这一跪。
为首者也没有和韩度客气,大刺刺的受了他这一拜后,才带着众人离去。
第三章 永昌候蓝玉
韩度看着离去的众人,如释重负般长长吐出一口气。想要大笑出声,又怕在这监牢里面被隔墙之耳听到,有些不合时宜。便强忍住内心的喜悦,顾不得手臂的疼痛,翻身起来跑到老爹面前,一脸笑容的看着老爹。
韩度发现老爹脸上愁容依旧,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问道:“爹,你这是怎么了?”
韩德看着脸色大变的儿子,叹气道:“不是我想泼你冷水,你知道刚才的那人是谁吗?”
“不知道。”韩度干净利落的回道。他的确是不知道,虽然他韩度也是在这京城生活了好几年,但是由于老爹一向都是严格要求他读书,所以他接触到的基本上都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同窗,从来就没有关心过朝廷里面谁谁谁当什么官。
难道这人是老爹的仇敌?
想到这里,韩度的心情可谓是从云端跌落到谷底,颤声道:“爹,难道他是你的对头?”
如果那人真是老爹的对头,那自己的命可真就完蛋了。自己刚才的行为,简直就是把救命稻草伸到别人的剪刀下,然后被人狞笑着一剪子剪断般可笑。
韩度越想脸色越是惨白的厉害。
韩德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儿子的内心戏这么多,继续道:“他倒算不上是爹的对头,你爹我为官只是不愿意和那些人同流合污罢了,但是也没有什么人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还真算不上有什么对头。”
“呼,不是就好,不是就好”韩度闻言自言自语的说道,然后轻声问了一句:“那爹的意思是?”
韩德无奈的看了一眼,道:“他叫蓝玉,前不久才打了败仗,被陛下一顿训斥,他就算是想要帮你恐怕陛下都不会见他。更何况他现在未必有勇气去触陛下的怒火,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看来我韩家这一劫,是渡不过去了,可惜......”
韩德看着韩度一阵叹息摇头。
而韩度却双眼猛然瞪的老大,完全没有注意到老爹的话语,满脑子都被“蓝玉”两个字占满。
蓝玉是谁?
哪怕是韩度这个理工男都知道,这是蓝玉案的主犯啊,被朱元璋抄家灭族的人物。
大明朝洪武年间最著名的两大案,一个是胡惟庸案,另外一个便是蓝玉案。胡惟庸案不去说它,单单只是蓝玉案,前前后后被牵连诛杀了上万人。
心思电转之间,韩度脑子里面只有两个念头。一个就是蓝玉不敢去见朱元璋,这样一来他几天之后就被砍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穿越回去。另外一个就是,蓝玉将他的上书呈给了朱元璋,然后便赦免了他全家,但是从此就被认为是蓝玉一党,几年之后又被老朱给提溜出来砍头。
左右都是死,也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韩度此时心里有句想要骂街的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蓝玉一行则是办完了公事,便离开了刑部大牢。
站在大牢的门口,旁边的官员看着蓝玉手上捏着的衣衫,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问道:“蓝将军,难道你真的要帮他,拿着这个东西去见陛下?”
“要不你去?”蓝玉面无表情的一伸手,将衣衫递到官员面前。
官员陡然被吓得如避蛇蝎一般,后退两步双手直摆,“不不不,一事不烦二主,还是蓝将军自己去吧。”
蓝玉也不认为他会将这衣衫接过去,见他拒绝的如此干脆,便将其收了回来,面无表情的轻叹一声:“败军之将,恐怕陛下未必会召见我啊。”
官员见蓝玉收回了手,便上前走到刚才的位置,听到叹息,好奇的问道:“既然将军如此为难,那又何必要帮那韩侍郎一家呢?据本官所知,那韩侍郎和将军应该没有什么交情才对。”
“本将军自然和那韩侍郎没有交情。”蓝玉轻哼一声。
“本将军之所以要将此物呈给陛下,一来是因为那小子说此物关系着天下百姓。陛下经常说百姓之事无小事,所以哪怕是有着万一的可能,本将也不会轻忽。”
微微一叹,蓝玉继续说道:“这二来嘛,则是他让我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同病相怜?下官不是太明白。”一旁的官员短时间没有理解蓝玉的意思,别人在坐牢,你蓝将军又没坐牢,你们同的哪门子病?
“我蓝玉曾经也算是意气风发,可是自从那一战之后......”蓝玉停顿一下,嘴唇挪动了几下也没有出声,好似实在是难以启齿不愿意再去提起一般。
片刻后继续说道:“你看那小子现在被困在牢中,其实本将在这京城里又何尝不像是在坐牢一般,就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发霉了都没有人知道。反正我在看见那小子眼睛的时候,就忽然感到自己其实和他的境遇很像,既然如此,趁着本将还能够有能力去帮他一把,那就顺手帮一次吧。”
一旁的官员明白了蓝玉的意思,蓝玉这是被冷落了太久了啊。
官员根本不想在蓝玉面前去提这茬,朝着蓝玉一拱手道:“既然蓝将军的事已了解,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行告辞。”
官员衣袍飘飞的离开,清瘦的身躯套在官袍下显得有些滑稽。这是真正的官僚做派,对于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去探究,反而生怕会沾染到自己身上。
蓝玉瞥了离去官员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低头把视线落在了手里的衣衫上,虽然他想帮忙,但是就这么拿着去见陛下自然是不可能的,得找人帮忙才行。
该找谁呢?
蓝玉思索片刻,脑海里浮现一个人来,找太子殿下准能成。
蓝玉是常遇春的妻弟,而常遇春是太子朱标岳父,所以作为太子妃舅父,而且蓝玉一向都是极力维护太子殿下的。
不管是论亲戚彼此间的亲近,还是论从属,蓝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太子朱标。
想到太子殿下,蓝玉整日低沉的脸色都开始带上几分笑意。想要打开衣衫看看那小子究竟在这里面写了些什么东西,不过还没有打开,蓝玉犹豫了一下又再次把衣衫揣了回去。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刚才那官员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离去的吗?
收拾好心情,蓝玉抬头朝着东宫而去。
东宫是太子朱标的宫殿,自从洪武元年被确立为皇太子之后,朱标便一直都住在这里,这一年朱标才十三岁。
而自从朱标成年之后,便开始协助朱元璋处理国政。
历史上绝大多数的皇帝太子的关系,其实都不怎么样。毕竟皇太子作为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天然的就会对皇位上的皇帝产生最大的威胁。
比如号称千古一帝的康熙,把皇太子立了又废,废了又立,反复两次废太子。其目的不就是为了避免皇太子做大,威胁到他的帝位吗?然后还假惺惺的说什么皇太子不争气,皇太子的不争气其实还不是康熙给逼迫出来的。
但是朱元璋对于朱标的爱护几乎是无限的,而且不再与东宫外另设府僚,朱元璋外出征战期间,全部都由太子监国、方便各将军丞相辅佐。
如果说朱标有心皇位的话,他随时都可以把皇位给夺过来。
由此可见,老朱对朱标还真是信任一点都没戒心的,这在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如果说在朱元璋一意孤行的时候,这天下能够将他劝住的只有两人。一人便是马皇后,另外一人就是朱标。
东宫也在皇城之内,蓝玉作为太子妃舅父,是不需要召见便可以去东宫的。
蓝玉来到东宫觐见太子,守卫让蓝玉稍等片刻通报之后,便领着蓝玉进了东宫。
第四章 东宫
东宫作为朱标的居所,除了有着和皇城一致的庄严肃穆之外,还多了一份奢华。东宫里奇花异草无数,常人第一次来肯定被震惊的眼花缭乱。
这不是说朱标生活奢靡,这些东西都是朱元璋强行塞给朱标的,反而是朱元璋自己的皇宫里没有这些东西,十分的朴素。
这就像是一个老农,总想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自己最喜爱的儿子。
蓝玉早就不是第一见到这些场景了,一路目不斜视跟着守卫来到大殿之外等候。得到守卫允许的示意之后,蓝玉一步跨进大殿。
只见一人国字脸,头戴金纹黒冠,身穿明黄蟒袍的年轻男子坐在一张堪称庞大的案桌后面,眉目低垂,正在奋笔疾书。
案桌上堆放的是大量的奏章文书,两旁是各类小官来来往往,走马灯一般。
朱标自从成年之后便开始协助朱元璋处理政务,这么几年历练下来,已经对此轻车熟路,所以他现在每天要处理的政务是越来越多。
蓝玉上前躬身行礼,道:“臣蓝玉,叩见太子殿下。”
朱标闻言,手下的笔锋自然一缓,抬头看见躬身的蓝玉,抬手示意微笑道:“舅父不必多礼,赐座。请舅父稍待片刻,等孤处理完这个奏折。”
“谢太子殿下。”说完,便径直做到了左边的椅子上等候。有小吏适时奉上茶水,蓝玉也不客气,端起了抿了一口。
嗯,是小龙团。
片刻之后,朱标处理完了奏折,挥手让周围的官员小吏退了出去。
朱标随手拿起案桌上的一块绸布,擦了擦手心的汗水,走到蓝玉身边坐下,同样端起一杯小龙团喝了一口,搭话道:“舅父可是好久都没有来见孤了。实话说,要是舅父再不来,过几天孤就会抽时间去见舅父你了。”
蓝玉赶紧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故作惶恐的回道:“殿下如此挂记臣,臣铭感五内。”
蓝玉虽然在一般人面前有些嚣张跋扈,但是他绝对在太子朱标面前嚣张不起来。
朱标从小熟读儒家经典,性格仁慈宽厚,对人十分友爱,历来便受众人做敬重。再加上朱元璋对他悉心培养,协理政务多年,在文武群臣当中的威信早就建立起来了。
朱标见蓝玉诚惶诚恐的样子,宽声安慰道:“舅父太见外了,你和孤之间虽是君臣,但同时也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句话。”
安抚了一下蓝玉,朱标转而问起蓝玉的来意:“舅父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找孤吗?”
“确实有件事情想请殿下帮忙,是这样的......”
蓝玉也不再客套,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说完了,还从怀里把韩度给他的衣衫拿出,呈给朱标。
“殿下,这便是那人想要呈给陛下的,说是干系着天下百姓,臣不敢擅作主张,特来请见殿下。”
朱标疑惑的接过衣衫,他不知道为什么舅父会去帮助韩侍郎的儿子,但是既然是舅父亲自来了,那么看一看也是无妨。
朱标将衣衫打开,人血书写的字迹虽然是干涸了,但是整张衣衫带着一股浓浓的腥臭味,不过朱标也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对这种味道没有半分不适,直接无视气味,定眼朝血书看去。
看完前面几句,朱标不由地发出轻轻一声嗤笑,他觉得写这血书的人有些危言耸听。不过等他继续看下去,脸上的笑意却开始褪去。
最后,朱标全部看完之后,脸色已经变得无比凝重。
蓝玉没有打开看过,不过他在看到朱标神色的变化,不由地拿捏起一分小心,谨慎问道:“殿下,这血书是否有些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朱标回了蓝玉一句继续道:“这血书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引人深思。就是,就是结果有些不是那么好。怎么?舅父你亲自送这血书来,你自己都没有看过?”
说完,笑着望了蓝玉一眼。
蓝玉苦笑一声,道:“臣专研了几十年兵法,结果连仗都打不好,在洪武五年的北征当中一败涂地。臣根本就不懂民生,对于这干系百姓的东西,就算是看了也看不懂,看了也是白看,还不如不看。”
言语之间的落寞之情,跃然脸上。
看来蓝玉还是对于不能够参与征伐北元耿耿于怀啊,这是他的心结,或许只有等到蓝玉亲手再次击败北元的那天,他的这个心结才会解开。
朱标心中有所明悟,出言宽慰道:“舅父有胆有谋,乃天下名将。现在北元尚存,舅父肯定有再次率军征伐北元的一天的。”
“臣谢过殿下吉言。”蓝玉被朱标安慰一阵,心情略好,笑着回应。只是蓝玉心里却不怎么相信下次征伐北元他就能够参加,毕竟论资历,老一辈的将领尚在。
蓝玉见事情办妥了,便提出告辞:“殿下,那臣就先行告退。”
“好不容易才见面,舅父难道就不和孤多说上几句话吗?”朱标挽留。
“殿下几句话说的臣心里好受了不少,殿下政务繁忙,臣还是不耽搁殿下,等哪天殿下得空了,臣这个闲人再来和殿下说说话。”
“哈哈,好,等孤有了空闲,一定和舅父好好说说话。”
蓝玉躬身一礼谢过朱标,后退几步,转身便离开了大殿。
朱标站起来,看着蓝玉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拿着血书回到了案桌后面坐下。
犹豫再三,还是先把血书放在手边,然后朝着殿门外喊了一声:“都进来。”
官员小吏闻声而动,一个个的从殿门外面走进来,又继续开始忙碌起来。
等到朱标将政务全部处理完,才发觉脊背有些僵硬,不由地努力挺了几下,感觉好像之后才拿起血书,带着太监随侍去找父皇。
第五章 老朱
皇城之内,朱标一路畅通无阻,根本就不用人通报,他径直便来到奉天殿外。
奉天殿内,吃苦耐劳的老朱同志还在奋笔疾书的批阅奏章。说起老朱同志对于皇帝这份工作的态度,那真是上下五千年的楷模。为什么?就因为老朱这份工作态度。
什么996,什么007,老朱表示这些通通都是基操而已。
朱元璋在位三十一年,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
对的,你没有看错,三十一年没有休息过一天,这简直就是堪称变态的工作狂。
关键是老朱自己是工作狂也就算了,他还要让别人和他一起当工作狂。想让所有官员和他一起全年无休,结果遭到所有官员的反对,讨价还价之后,老朱才同意官员们一年休息三天。
是哪三天呢?这三天分别是冬至,过年,以及十月二十一(这天是朱元璋同志的生日),这真是要了亲命了。
虽然官员们迫切的还想要一些休息时间,但是皇帝就是皇帝,万一把老朱同志给逼急了,说不定连这三天都没有了呢。
所以,文武群臣不得不咬牙切齿的同意了老朱一年休三天的做法。
侍立在一旁的太监,看见朱标来到大殿门外,便上前两步走到朱元璋身边,轻声道:“陛下,太子来了。”
“噢,太子来了?快,让他进来。”朱元璋随意吩咐,一边说话一边眼睛都没有离开手里的奏章,直等到把手里的奏章批阅好放下,才抬起头来。
“你怎么想起来看朕了?说起来,朕也好几天没见你了,都开始想念了,正好你来了,一会儿咱们爷俩好好聊聊。”老朱呵呵笑道。
“儿臣来其实是有一事要禀告父皇。”朱标站在丹陛下面向老朱报告。
“别站在了,你站在那里我看着都累,坐下说。”老朱挥手让朱标坐下,端起参茶抿了一口,感觉精神缓和了几分。
朱标本就因为肥胖而不喜站立,便应声坐到一旁。
“什么事,说吧。”
“父皇还记得户部侍郎韩德吗?”朱标没有直接把血书拿出来,反而是和朱元璋聊起来。
提到韩德,老朱眼睛里目光一冷,道:“就是那个上书要朕废除宝钞的那个?不过是个鼠目寸光之辈,死不足惜。”说完又狐疑的看了朱标一眼,道:“你不会是来给他求情的吧?”
老朱印宝钞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就是因为大明缺铜。不仅是大明缺铜,中国自古以来都缺铜,说来也很奇怪。按照道理来说,像中国这样地大物博的国家应该什么都不缺才是,但是偏偏就是缺铜。
而百姓之间的交易,却几乎都是用铜钱,很少回用到银子这种高价值的钱财。
而且大明经过老朱的休养生息政策之后,人口众多,这就更进一步的凸显出通钱的缺乏。
没有足够的通钱满足民间交易怎么办?正好用宝钞来解决燃眉之急,朱元璋觉得自己聪明极了。大明宝钞分为五种面额:一贯、五百文、三百文、二百文、一百文,一贯就等于一千文铜钱或者一两白银。
第二个原因就是老朱缺钱。大明的财政根本就是入不敷出,基本上每年都需要老朱拿出一些老本来天财政这个窟窿。
北元还在虎视眈眈,随时都想要南下重夺天下,而老朱也时时刻刻都想要北伐彻底消灭北元。想要打仗就要有钱,没有钱怎么办?印宝钞,这就是老朱的答案。
就是因为这些原因,所在老朱在韩德上书废除宝钞的时候,他才会那么的恼怒。
在老朱看来,韩德这人目光短浅,完全看不到宝钞的重要性。既然这样,那还留着他干什么?留着他好白领自己的俸禄吗?
“是,也不是。”朱标答的似是而非,继续道:“儿臣的确是来求情的,但是不是为韩侍郎求情,而是为他的儿子韩度。”
老朱听完,眉头一挑,“哦?怎么说?”
老朱相信既然太子这样说,那他一定是有他的理由。对于自己这个太子,老朱是无比的满意,太子本身仁厚聪慧不说,在自己的悉心培养之下,太子现在的远见卓识和政治手腕无一不高明。
“韩侍郎长子韩度,写了一封血书,辗转到了儿臣手里。里面写的都是关于宝钞的,其理颇为精道,儿臣敢说,如果韩侍郎上书的是这封血书,而不是在早朝上请父皇废除宝钞的话,父皇不仅不会惩罚韩侍郎,反而会奖赏他。”
朱标把手里的血书递给老朱。
老朱拿着手里的血书,呵呵一笑,不以为然,“你的意思是这韩度的才华学识胜过起父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虎子犬父。”
老朱明显是不相信太子的话,在他看来韩德这个侍郎虽然目光短浅,但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儿子都比不上,要不然他作为人父,怎么去教导儿子?
朱标信心在握,微笑道:“父皇一看便知。”
老朱做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也不拖延,直接打开衣衫看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和朱标一样呲笑,认为韩度是在夸夸其谈,不过随着继续看下去却越发觉得这份血书言之有物、言之有理。
看完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老朱拿着血书默不作声的看着。朱标也没有丝毫急切,安安稳稳的坐着静静等候,他这是给老朱留足够多的时间去思考。
片刻之后,老朱回神,轻轻吐出几个字,“不错,这份上书的确称得上是明辨利害,这韩度要比他父亲强。”
忽然老朱语气一转,冷哼一声道:“不过他也是个奸猾之徒。他在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说知道宝钞支付的是什么,却又偏偏不写出来。好大的胆子,他这是在要挟朕吗?是不是朕要将他斩首的话,他就不告诉朕了?”
老朱怒不可遏,指着血书最后一行小字给朱标看。
朱标脸上的微笑顿时转为尴尬,韩度这么明显的意图朱标又怎么会不明白,他当时看见这行字的时候就明白韩度的意思了。
韩度的意思很简单,“绕我一命,自然给你解释清楚。如果自己都死了,那不好意思,再也没有人能够解惑了。”
偏偏这句话又很重要,朱标当时看见的时候就思索过,但是却没有什么结果。按照韩度的说法,宝钞既然能够买到东西,那就必然会支付什么。
老朱一辈子哪里受过别人的要挟?凡事要挟过老朱的人,全部都去地下躺着了,无一例外。
朱标怕老朱因此一怒把韩度给砍了,赶紧接话:“父皇,韩度应该不是在要挟父皇。而是,父皇请看,这衣衫就这么大一点,而字又这么大,可能是韩度写不下了,才没有写下去吧。这最后一行字,明显的都要比其他的小很多。韩度还想要父皇赦免他的罪呢,他万万不可能有要挟父皇的胆量。”
老朱闻言,面上怒色依旧,“没有胆量?他爹不是胆量很大吗?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要朕废除宝钞,还说什么要死谏。好啊,想死还不容易吗?朕不仅要他死,还让他全家陪着他去死。”
说着老朱手掌猛地一下拍在长案上,吓的朱标眼皮子一跳。
急忙道:“父皇明鉴,韩侍郎当时确实有不尊君上之嫌,但是这韩度确有大才。儿臣也时常出入市井之间,宝钞这些年来确实越来越不值钱,现在一贯宝钞只能当洪武八年的八成使用。以往儿臣百思不得其解,韩度却是把儿臣的疑惑给解开了大半。父皇一向求才若渴,又事关宝钞这么紧要的事,不若先把韩度给召来,听听他怎么说?”
朱标温厚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稳信服的力量。
老朱听的频频点头,随即吩咐一旁的太监,“去刑部,把韩度给朕召来。”
第六章 面圣
韩度从老爹口中得知自己拉住的那人是永昌候蓝玉的时候,心里的确是拔凉拔凉的。
不过,蓝玉又怎么样?蝼蚁尚且贪生,晚死总比现在死好,而且只要现在自己能够活下去,未来的事情自己也可以去改变它。
所以,蓝玉,救救我。
你救我,往后我必救你。
刑部大堂,左侍郎胡桢看着前来的太监非常诧异,难道在这天黑时分陛下还有旨意?
胡桢不敢怠慢,上前迎接太监,问道:“敢问公公,是否是陛下有旨意?”
太监手中佛尘一挥,肃穆道:“陛下有旨,着韩德之子韩度觐见。”
胡桢不敢怠慢,“请公公稍待,本官这就让人将他押来。”
说完胡桢就要吩咐人去把韩度押来,却被太监拦住。
“不用胡大人麻烦,咱家直接去大牢提人便是。”
胡桢一愣,不明白太监为什么要去大牢那种脏乱差的污秽之地,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胡桢沉吟一下,捻着胡须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本官随公公同去?”
“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既然这太监非要亲自去大牢,那自己跟着他看看,总是好的。”胡桢心想。
太监不置可否的点头。
胡桢伸手示意,道:“公公,请。”
一行人来到大牢的时候,大牢里面,牢头、狱卒等十多人正在热热闹闹的大吃大喝,两张四方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干果和肴肉,酒坛土碗到处都是。
听闻胡桢来了,牢头一双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脸上的酒红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惨白着脸,全身上下抖筛糠似的跪倒在地。
“小的......小的见过胡大人,请,请大人恕罪。”
要是往日胡桢看见这一幕,也许会直接发怒处罚牢头。不过现在有太监在身边,还是办正事要紧。
“起来,去把韩侍郎之子韩度找来。”
牢头如蒙大赦,应了一声,起身便急急忙忙的去找人。
韩度躺在牢里没有睡,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早就睡的生物钟紊乱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晚上。休息也是忽眠忽醒,光是这样都是一种折磨。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希望蓝玉能够帮帮他。
远处的喧闹吸引了韩度的注意,不过他对此却没有什么激动,毕竟按照老爹的说法,蓝玉不可能这么快的就见到老朱。
可是随着狱卒越来越近了,到了最后甚至直接就是朝着他这里走来,韩度的心里一阵激动。
“难道真是来找我的?”
牢头站在牢房外面看着韩度,抱拳赔笑道:“敢问可是韩度,韩公子?”
“真是来找我的。”韩度深吸一口气。
“我就是。”
“韩公子,请吧。”牢头确认了韩度一下,弓腰伸手示意韩度。
几声对话惊醒了所有人,看见牢头在外面要韩度出去,韩度的母亲和妹妹心里齐齐一紧,怕有什么灾难降临到了韩度身上。
“度儿......”韩度的母亲情不自禁的叫了他一声。
韩德伸手将自己妻子的手握住,在她耳边轻声道:“不用担心,是好事,好事啊......”
然后转头向韩度说道:“去吧。”
韩度点了一下头,跟着牢头出去。
在见到太监的时候,韩度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下大定。
“看来是宫里的人找我,多半是蓝玉将自己的血书给老朱了。”
韩度心下有些奇怪,看来这蓝玉不像是老爹说的那样不可能见到老朱啊,这不是见到了嘛。或许是找人帮忙了?管他呢,既然今天帮我,这份恩情来日我还了他便是。
还没等韩度见礼,太监直接开口问道:“你就是韩度?”
“罪人韩度,见过公公。”
太监对韩度的话直接无视,继续问道:“户部侍郎韩德是你父亲?”
“正是。”
满意的点点头,太监干净利落的道:“事不宜迟,你这就随咱家进宫。”
然后转头朝胡桢说道:“有劳胡侍郎跟咱家跑一趟,只是皇上还等着,就此别过。”
“公公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公公慢走。”
胡桢将太监送出大牢,直到看不见太监和韩度的身影了,才回过头来,沉吟一下,没有去理会背后大牢里的狱卒,直接离开了这里。
胡桢一离开,牢头感觉自己头上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的大山忽然消失了。
双腿不受控制的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头儿......”
“哎呦,头儿小心......”
“头儿快起来,我扶你......”
狱卒纷纷围上去,七手八脚的把牢头从地上给拉起来坐好。
“呼,好险,好险呐。”牢头缓了缓,“还好胡大人,大人有大量不和我计较,否则今天我少不了要吃挂落。”
此时一个年轻狱卒谄媚笑道:“要我说,还是咱们头儿本事大,在胡大人面前都有面子。”
牢头突然一怒,一脚把这个狱卒给踹到地上,厉声道:“放你娘的够臭屁,老子能在胡侍郎面前有什么面子?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这话要是传到胡侍郎耳朵里,老子扒了你的皮。”
年轻狱卒知道自己说错话,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跪在地上给自己嘴上“啪啪”的两耳光。“是我不会说话,是我嘴臭,老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见到狱卒认错,牢头怒气稍稍平复了一些,环视周围一圈,冷哼道:“你们也是一样,谁敢乱传风言风语,我照样扒了他的皮。”
众狱卒纷纷摇头,向牢头作保证。
“绝对不会......”
“不敢,不敢......”
“头儿,你是了解我的......”
见到所有人都保证不会乱传之后,牢头才冷声道:“一个个的,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些东西都撤了,把这里打扫干净。然后该值守的值守,该巡牢的巡牢。”
“哦哦哦......”
众人纷纷行动起来。
忽然,牢头眼神一凝,大喝出声:“老陈头,小六,你们两个要去哪里?”
正要去忙活的众人闻声纷纷停住,看向一处。
老陈头和小六两人站在远离众人的地方,正要朝大牢里面走,十分显眼。
此地瞬间落针可闻。
过了许久,老陈头打破此地的安静,陪笑道“头儿,我这不是想起来今天少巡了一遍牢嘛,我这准备带小六去巡牢呢。”
说完老陈头便欲带着小六继续往大牢里面。
“站住。”
牢头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铁箍一般,扼住了两人的脚步。
“头儿,你这是什么意思?”老陈头装作不明所以。
“没什么意思,”牢头微笑道,“巡牢嘛,少巡一次也不打紧。今天你们就不用再去巡牢了,喔,我决定了,从现在起你们以后都不用去巡牢了,去外面值守吧。”
“头儿,你......”老陈头虽然脸色平静,但是心里去却是骇然失色。
站在牢头旁边的狱卒这时候也看出不对来,见老陈头两人站在那里纹丝不动,有几人干脆直接过去站在老陈头背后,将道路堵住。
牢头摇摇头道:“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你们巡牢辛苦,想换你们去外面值守,让你们松快一些罢了。”
“可是,头儿你为什么现在就要换?”老陈头有些气愤。
“因为这里是我做主,我想现在换,就现在换。”牢头眼神平静的看着老陈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老陈头听了低头不语,忽然他抬头哈哈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头儿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这就去外面守着。”
说完伸手去拉小六,要他一起出去。
老陈头拉了小六一下,却没有拉动,两眼一凝死死的看了小六一眼,低声道:“走吧。”
说完,强行将小六给拉着,走了出去。
等到两人都出去之后,刚才自打耳光的狱卒,不明所以,贱兮兮的问牢头,“头儿,为什么要把他们赶出去啊?难道他们有问题?”
第七章 老朱
牢头白了他一眼不想理他,这小子虽然有几分聪明,但是心思却不够活泛。要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的族侄儿,有自己照顾着,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旁边的一人看到,笑着和年轻狱卒解释,“这大牢是头儿的地盘,有什么风吹草动能够瞒过头儿的眼睛?老陈头那两人自认为聪明,以为他们私底下做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其实那是咱们头儿懒得理会他们罢了......”
“好了,不要说了,”牢头挥手打断了属下的话,吩咐道:“你安排下去,守好韩侍郎一家,别让人轻易接近。尤其是老陈头他们,绝对不允许他们靠近。”
“是。”
在韩度的记忆力他是见过皇城的,只是没有在黑夜里看过。黑夜里的皇城像是一头巨兽一般匍匐在哪里,感觉它比黑夜还要深邃,比白天带给人的震撼更大。
太监一言不发,带着韩度在黑夜里赶路。
韩度同样沉默着,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太监是谁,他只是猜测自己进宫的原因可能是老朱看到了自己对宝钞的分析,所以才会召见自己。
想到自己即将见到朱元璋这位驱除鞑虏,恢复汉家衣冠的皇帝,再加上自己还要想办法在他面前找到生路,韩度的心情就难以平静。
太监让韩度在大殿门外等候,片刻之后,韩度听到了召见自己的声音。
“宣韩度,觐见。”
韩度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挺胸低头,走了进去。
“罪人韩度拜见陛下。”韩度根本就没有机会看到朱元璋,便跪拜在地上。
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应。
啥意思?不会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吧,按照记忆里自己应该没有出什么纰漏啊。
还是老朱在生气,不愿意见我?
“起来吧。”这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呼,终于等到久违的声音,韩度从地上站立起来。
只见一五十许的老者,头戴金冠,身穿龙袍,坐在龙椅上,双眼目光如炬,感觉就像是两柄剑刺向自己。
这就是朱元璋。
没有流传的画像那样畸形丑陋,方方正正的脸透露出来的是无尽的威严。
咦,这是?
韩度这时候余光看见了旁边一人,二十多岁的样子,头戴黑底金冠,身穿明黄蟒袍,这是太子吧。
太子朱标?他为什么在这里?
韩度静静站着,把疑惑放在心底。管他朱标为什么在这里呢,现在自己最紧要的是通过老朱的考验,通过了才能活命,通不过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就是韩度?”
“回陛下,罪人正是韩度。”
“这是你写的?”老朱拿起面前的血书问道。
“是罪人写的。”韩度老老实实的回答。
老朱把血书放下,双手扶着龙椅靠手,背脊往后靠了靠,道:“说说吧,宝钞究竟有什么问题?”
“回陛下,罪人认为朝廷发宝钞利国利民,只是现在这种发放宝钞的方式不对,会给朝廷带来极大的风险,甚至是危险。”
这些都是韩度写在血书里的内容,老朱听了也没有其他表示,继续问道:“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发放宝钞呢?”
几句话下来,局面都是风平浪静的进行,韩度也感受不到刚开始进来的那种压抑,本性开始复苏,一股自信的神采浮现在脸上。
“罪人斗胆,想请陛下给我二十两银子,四十贯宝钞,我给陛下做个游戏演示一遍,陛下就明白了。”韩度思前想后还是没有直接把发放宝钞需要等量的金银作为保证金的事情说出来。
因为韩度从老爹的遭遇上已经有所猜测,他猜测到老朱发放宝钞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民间缺乏铜钱,用宝钞来代替铜钱方便交易。他猜测老朱发放宝钞的目的,只是单纯的因为老朱缺钱。
这简直是本末倒置。
宝钞弄好了,朝廷会缺钱吗?不会,永远都不会。
老朱听了韩度的要求,当即就同意了,挥手示意旁边的太监。
对于有才干又威胁不到他的人,老朱总是比较宽容。现在韩度在他眼里就颇有才干,至少通过血书来看的话,就是如此。
太监很快便拿着韩度需要的宝钞和银子回来了,将宝钞银子交给韩度就要回到老朱身边,这是却被韩度给叫住。
“这位公公留步。”
太监不知道韩度为什么叫住他,诧异问道:“韩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韩度朝着太监微微一笑,然后向老朱道:“陛下,天下万民士农工商,这个游戏罪人想请太子殿下帮忙代表朝廷,我来代表士和商,这位公公代表农和工。”
“准。”老朱言简意赅。
朱标对韩度很感兴趣,从韩度进来开始他就在一旁脸带笑意的看着他。别误会,不是其他原因,是因为韩度长的略帅气。
韩度虽然脸型没有朱标那么方正,但是搭配着他的五官,长相也是英武,其中还透着他从母亲那里遗传到的文秀之气,显得格外的特别。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好感,都是起源于长相。长的好的人,天生就比丑的有更多的机会和优势,这一点上是不分男女的。
而大明更是讲究相由心生,所以尤其的注重一个人的外貌。比如说吏部在选举人做官的时候,其中就有明晃晃的一项考核,就是相貌。
相貌好,不仅能够分到一个好地方,甚至是品级都会高上一些,相貌丑陋的不仅会被分配到穷荒僻野,甚至干脆被人一笔划掉,连官都不给你做。
朱标笑呵呵的来到韩度面前,问道:“需要孤做什么?”
“请殿下拿着宝钞。”
太监本来在韩度说让他代表农和工的时候有些不喜,因为这位的出身就是农民。虽然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出身,但是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他的出身在众人面前被提及出来,他还是有些介意的。
不过既然陛下已经准了,他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是将这一茬暗暗记在心里,同样笑呵呵的问道:“不知道韩公子想要咱家做些什么?”
韩度把手里的银子分了十两给太监,“公公拿好便是。”
然后韩度朝着老朱禀告,“陛下,这个游戏是这样的。太子殿下代表朝廷,先不发放宝钞。这个时候就是罪人代表的士和商与这位公公代表的农和工之间交易,这基本上就代表了整个民间的交易。”
见老朱点头认可,韩度继续道:“公公手里的银子代表农和工做出来的各种物品,比如说粮食、布匹、等等。这个时候罪人手里的一两银子可以从公公手里换到价值一两银子的货物,谁都没有吃亏。”
韩度把手里的银子,拿出一两放到太监手里,然后又从太监手里拿走代表货物的一两银子。双手摊开,还是十两银子在手里。
“然后,朝廷就开始发放宝钞了。其实刚开始发放宝钞对于士农工商来说,也是没有什么影响的,甚至从民间交易的便捷上来说,宝钞的发放大大的促进了民间交易的活跃程度,可以说这个时候发放宝钞是对万民有利的事情。”
老朱听完,虽然没说些什么,但是从他的脸上的笑意能够看的出来,他对于韩度的说法比较满意。当初老朱发放宝钞的时候,就发现这个绝妙的一点,他也一直以来都是以此自得的。
“但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随着发放的宝钞越来越多,就会出现一个利弊的转折点。”
老朱脸上的笑意还没有完全展开,便在韩度接下来的话里收敛。
“这个转折点是什么时候?就是发放的宝钞和民间的金银和各种物品等量的时候。太子殿下,现在你发放二十贯宝钞,分别给我们十贯。”
韩度拿着十两银子和十贯宝钞,继续解释道:“其实这个时候,宝钞的弊端还没有开始显现。因为宝钞毕竟会促进民间交易的繁荣,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大家手里的财富都是增加了,所以很难有人会察觉到宝钞的弊端。不过增加的财富毕竟只是宝钞,严格说起来这只是印刷出来的纸,本身是不具备价值的。所以这种时候宝钞的价值或许会有一点点的下降,但是还不严重,天下万民尚且还可以接受。”
“但是如果朝廷继续发放宝钞,情况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太子殿下,请继续发放二十贯宝钞。”
韩度把朱标手里剩下的二十贯宝钞拿了过来,分给太监十贯。
“陛下请看,现在罪人手里有十两银子和二十贯宝钞。前面罪人说过,当有十两银子和十两宝钞的时候,影响其实是不大的,因为十两银子和十贯宝钞等价,可以随时相互兑换。”
“但是现在,兑换十两银子需要多少宝钞?需要二十贯。”
韩度一只手拿着十两银子,一只手拿着宝钞,两手相互交换示意。
第八章 演示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的宝钞本身的价值降低了一半,罪人将这种情况称之为贬值。宝钞的价值只有以前的一半,也就是一贯的宝钞其实只有五百文的价值,但是朝廷继续发放的宝钞却是认定了一贯就是一贯。朝廷发放宝钞的途径主要是官员的俸禄、朝廷物资的采购、以及军用粮草的采购和发放军饷抚恤等等。”
“这有什么问题?朕不管宝钞价值多少,朕发给他们多少就是多少,难道他们还敢反对不成?”老朱语气虽轻,但是言语之中透露出来的霸气却是弥天极地,就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轻易而举的便可以俯视所有一切。
“陛下威服四海金口玉言,自然是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自然是不会反对。但是陛下,宝钞发放出来终究是用来购买商品的,最终还是要落到购买各种物品,比如说粮食、布匹、等等。既然陛下以一贯宝钞便价值一贯财富的方式发放给他们,他们也只会以一贯宝钞便购买一贯商品的方式去与农和工交易,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会损失什么。但是这却是对于百姓无休止的掠夺,因为百姓拿着一贯宝钞并不能换回一贯的价值的东西,只能够换得五百文,这就相当于在这一次交易当中,百姓有一半的财富被无形夺走了。”
发放宝钞是在掠夺百姓的财富?朱标听的大惊失色,嘴巴张成〇字形,看着韩度,说不出话。
韩度没有停歇,趁热打铁一口气将宝钞危害给道了出来:“更为严重的是,宝钞是从上而下流通的,这流通过程不可能瞬间就从上面到达下面,而是会有一个不短的期限。官员和商人都是属于这个过程当中的上游,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宝钞的贬值,如果他们继续保留着宝钞,他们的财富必然会减少。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们一定会极力的挽回自己的损失,会收紧他们手里的金银使用,而全部用宝钞去换取东西。”
说道这里,韩度朝着太监微笑,“这位公公,一贯宝钞现在是五百文是不是?来,这里有二十贯,把你手里的十两银子给我。来嘛,来嘛,来嘛......”
韩度说着,直接将他的宝钞全部塞到太监手里,然后将太监手里的银子给抠出来。
太监面对着韩度的强盗行径,完全不知所措,他虽然不明白韩度为什么这样做,但是他总觉得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死命的想要捏住手里的银子。
不过韩度是有备而来,太监哪里是他的对手,随着最后一块银子从太监手里抠出来。韩度美滋滋的对着这最后一块银子吹了口气,乐呵呵的放到手里。
太监捧着全部的宝钞,手里连半块碎银子也没有,带着哭腔,看着老朱,道:“陛下,这这这......”
朱元璋脸色铁青,嘭的一巴掌拍在御案上,陡然起身,怒喝道:“他们敢!”
太监被吓的腿一软,手里的宝钞差点掉到地上,发现皇帝不是在说他,而是在对着韩度怒目而视的时候,心里一定,同时略微深思便将某件事想明白了。
韩度让他代表农和工的时候,他不知道韩度是不是有意的,当时他的心里还泛起一个疙瘩,觉得韩度有些不尊重他。
现在看来韩度就是有意的,有意让他避开皇帝的愤怒。如果当时韩度让他代表士和商的话,他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皇帝的怒火,就算这不是他的错,最起码也会在皇帝和他之间产生隔阂。
而一个皇帝对身边的太监产生了隔阂,这个太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太监想到这里顿时两股颤颤,对韩度投去感激的目光,韩公子是个好人啊。
韩度没有注意到太监带着友好的目光,他要是知道平生第一张好人卡居然是来自于一个老太监的话,恐怕会被膈应的几天吃不下饭。
面对老朱的愤怒,韩度两手一摊,苦笑道:“陛下,毕竟他们又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他们只需要在拿到宝钞的第一时间换成米粮,不管宝钞怎么贬值,他们都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损失。”
“贬值是什么意思?”朱标在一旁忍不住发问。
“回太子殿下,贬值就是宝钞价值越来越少的意思。”
朱标突秃的问了一句,得到韩度的回答之后,又陷入了低头沉默当中,大概在思虑宝钞的事情。
老朱虽然暴怒,但是听到韩度的话之后,气势却陡然一泄。心道:“这韩度说的没错,朕就算是下旨也没有什么用。毕竟宝钞是自己以俸禄发给官员的,难道还能强行要求他们不去和百姓换取东西?这不成了耍流氓了嘛。”
虽然老朱平时没有少在朝廷上耍流氓,但是那毕竟是针对个别官员,真要面对朝廷全部官员,老朱自己也犯怵。
而且这还只是发放的一部分宝钞,其实宝钞的大部分都用来准备北征的。洪武元年到现在不过是十四年而已,大明就已经北征了三次。每一次北伐,大明都要出动十万以上的军队,征集民夫数十万,其他的粮草等物资不计其数,需要大量的金钱来支撑。
这些钱财从哪里来?
第一次北征蒙元,那时候国库还略显充盈,老朱在平定天下的过程当中缴获不少,但是再多的缴获也经受不起战争的消耗。
而且老朱还爱惜百姓,在洪武元年就下旨免除垦荒土地三年的赋税,除了江南这一带之外,其他地方的土地也得到了各种程度的减免赋税。
这样一来,虽然民间财富陡然猛增,百姓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但是老朱的钱袋子却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每年收上来的赋税连给官员发放俸禄都不够,国库一年比一年空虚。
洪武五年,第二次北征蒙元之后,国库空荡荡的能饿死耗子。直到洪武八年开始印发宝钞以来,这样的情况才开始改观,才有余力支撑去年再一次的北征蒙元。
虽然去年北征蒙元是胜利了,缴获也是不少,但是掰开手指一算,什么物资消耗、抚恤、奖赏下来,是亏的。
本来亏一点老朱也不在意,因为他有着发放宝钞聚集而来的财富。只要能够彻底消灭蒙元这个心腹大患,能够得到一个安定的北方,也算是值得的。
但是现在韩度却告诉他,他发放宝钞聚集起来的财富,是在掠夺民财。
每一次北征蒙元,都是在消耗老百姓的财富。
老朱自己就是老百姓出身,他见过太多底层百姓的生活是多么的苦不堪言,甚至他自己经历过的都不少。
正是因为如此,老朱在称帝之后才不止一次的减免赋税,想的就是让老百姓的日子过的好一点,容易一点。
可是本来他以为找到了致富渠道的宝钞,却变成了对百姓的掠夺,程度甚至更甚于他减免的赋税。这样一来,简直是让老朱心如刀绞。
一边是让他寝食难安的蒙元在北方虎视眈眈,不征伐蒙元行吗?不行,蒙元必须死。
可是打仗就要钱啊,没有宝钞的支撑,他拿什么去北伐?
可是发放宝钞就是在掠夺民财啊,岂不是又会让本来就饥寒交迫的老百姓雪上加霜?
一辈子杀伐果断的老朱也犹豫了,面对这样两难的局面,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双眼狠狠的盯着韩度,他现在都有些后悔召见韩度。他真想今天没有召见过韩度,没有听到他的这些话。
老朱一只手情不自禁的抓住御案上的砚台,青筋暴露,好似要把砚台给捏碎一般,哪怕是红色的朱砂染在他的手指上,他也一无所觉。
老朱真想把手里的砚台砸到韩度的脑门上,但是他明白他不能掩耳盗铃,如果杀了韩度就能够解决问题,那老朱肯定是毫不犹豫。但可惜的是杀了韩度也没用,问题还是得不到分毫解决。这些问题是真实存在的,不是韩度带来的。
“怎么会这样?这样一来,那岂不是......”朱标转头,表情骇然的看向老朱。
朱标长久以来帮助老朱协理朝政,对于宝钞的去向他一清二楚。甚至朱标还知道每一年发放了多少宝钞,分别流向官员俸禄多少、军需采购多少,他都是一清二楚。
正是因为他清楚,所以他才深知韩度说的话一定会成为现实。只要宝钞一开始贬值,官员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将宝钞用掉。而采购军需因为是国家大事,所以采购军需的人只会按照宝钞的面值去购买物资。
如此一来,无论如何吃亏的都是百姓。
韩度见老朱和太子两人齐齐变色,心里嘿嘿一笑,这样就被吓到了吗?那干脆我再给你们加把火。
“启禀陛下,如果宝钞一旦开始贬值。发放出来的宝钞便会形成一个循环,一个恶性循环。有闲钱有积蓄的人会拼命的守住自己手里的金银,而把更多的宝钞用在交易当中。这样一来,从发放的第一张宝钞开始,到现在所有的宝钞都会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会充斥在整个民间,会飞速的推动宝钞的贬值。”
第九章 宝钞的问题
“吃亏的是谁呢?自然是最底层的百姓,他们没有积蓄,手里没有金银。今天缺盐了,拿只鸡去卖,明天缺布了,牵只羊去换。”
“如果宝钞一旦贬值了,他们卖掉一只鸡换来的宝钞,转身过去买盐,本来能够买两斤盐的,却只能买半斤了,本来能够买两匹布的,现在只能买一匹了。甚至连一斤盐一匹布都买不到,只能买一两盐一尺布。甚至到了最后,他们手里捧着大把的宝钞,却连一根针都买不到。”
“万事万物有得必有失,有获取必有消耗。宝钞能够获取无数物资,但是却没有什么消耗,陛下恐怕一直以来都在疑惑吧?”
“宝钞之所以能够换取无数物资,那是因为百姓对陛下的爱戴和信任。陛下起兵以来出生入死百战而还,扫除蒙元还给了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百姓对陛下无比的信任,陛下说一贯的宝钞就值一贯,才能够得到百姓的认同。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是什么,民心就是国运,而宝钞消耗的就是大明朝的国运。”
韩度说完,跪倒在地上,长拜不起。
老朱和朱标心里一方面像是拨云见日一般,韩度的解释让他们有种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的感觉,但另一方面也让他们心惊不已,发放宝钞是在消耗国运?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们都找不反驳韩度的理由。
国运啊,每一位帝王都视之为禁脔,甚至是禁忌。明君也就不说了,哪怕是昏君,不管他再怎么昏聩,他都不会希望国运有所损耗,甚至巴不得国运每天都在增长。
朱标从小聪慧无比学富五车,但此时此刻他竟然找不出一个字来反驳韩度。
大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韩度拜倒在地上,等候着老朱对他的裁决。
一旁的太监吓的连口水都不敢咽下,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鞋子前面的那块地方,仿佛那里有着莫大的吸引力。甚至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两只耳朵堵上,巴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韩度这些话。
老朱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只是脸上阴沉的像是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让人感到极度的可怕。
朱标也是脸上低沉无比,许久之后才涩声道:“父皇,要不,宝钞,就先,暂停发放......”
朱标虽然是太子,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他也不敢继续做发放宝钞这种有损国运的事情,所以对老朱劝谏道。
韩度描绘的场景太过可怕,朱标好似看见一股凭空出现的宝钞洪流,从京城开始朝着四面八方淹没而去,直到淹没整个大明天下。
老朱神色依旧阴沉,没有分毫的改变,问朱标:“那北征怎么办?蒙元怎么办?难道要放弃北征,失此良机给蒙元踹息的机会?坐视蒙元壮大,然后再次铁骑南下,让这天下全部都陷入水深火热当中?”朱标不敢直言废除宝钞,只是委婉的提出暂停发放。
面对老朱的质问,朱标无言以对。他没有办法,他要是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的话,他刚才就不会那样劝谏父皇。正是因为没有办法,他才不得不做了一个“两权相害取其轻”的选择。
韩度听闻朱标要暂停发放宝钞,心里一个咯噔。“朱标这是啥意思?是要彻底放弃宝钞吗?别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看来自己刚才的话说的有些用力过猛,把朱标和老朱给吓住了,”韩度心道,“可不能不发放宝钞啊。”
历史上,虽然大明发放的宝钞后来遭遇到了大规模的贬值,甚至一度被百姓所摒弃,社会交易再次回到金银作为货币的道路上来,但是谁都不能够否认宝钞作为货币的时候,的确是极大的方便了社会交易,极大的促进了商品经济的繁荣的。
如果说因为自己刚才这一通话,老朱放弃了发放宝钞,那自己恐怕会被未来的人给骂的无比凄惨吧。肯定每每提到纸币的最早起源——宝钞,自己都会被当做是那个反面的背景,这简直就是让自己遗臭万年。更有甚者说不定还会把自己从坟墓里掏出来鞭尸,让自己死了也不得安宁。
想到这里,韩度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再也顾不上礼节了,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朝朱标道:“太子殿下,宝钞万万不可废。”
老朱眼睛陡然一亮,有句话怎么说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啊。既然宝钞的弊端都是韩度发现的,那说不定他还真有解决办法呢?
老朱直接越过朱标,迫不及待的问韩度:“难道你有办法?”
“我有办法。”韩度肯定的道。
老朱大喜过望,“快快道来。”
朱标也诧异的看着韩度,想不到他竟然真的有办法。在朱标看来,这宝钞简直就是个死结一般解不开。发放宝钞吧,消耗的是大明朝的国运;不发放宝钞吧,又无力北征蒙元,一旦蒙元得以喘息做大,倒是挥师南下,整个大明天下又会陷入到动荡之中。
想不到韩度竟然有办法解开这死结,朱标准备用心听听。
“启禀陛下,宝钞之所以消耗国运,不过是因为它本身只是一张纸,没有实际的价值,或者说本身的价值和它的面值相差太大。如果我们让它具备和面值一样的价值,这样一来岂不是就不会消耗国运?”
“该怎么做?”老朱急切的问道,脸带喜意,看来这韩度有谱。
“将宝钞和金银进行捆绑。比如说,我们把一贯宝钞和一两银子捆绑起来,让一贯宝钞随时都可以兑换一两银子,这样一来宝钞的价值就不会贬值,更不会消耗国运。”韩度从太监手里抽出一张一贯的宝钞,再拿出一两银子,两只手示意两者可以不断的交换。
这其实就是准备金的意思。发行纸币一定要有和纸币发行量相当的准备金,至少要有实际物品和纸币挂钩。
没有准备金的纸币,那叫津巴韦布。
如果大明的宝钞继续像现在这样滥发下去,要不了一百年,那就连津巴韦布都不如。
老朱的脸上的笑容陡然凝固,他又像抓起砚台砸在韩度的脑门上。因为韩度给了他极大的希望之后,又马上给了他极大的失望。韩度的办法的确是可行,但是对于老朱来说却是不现实。
为什么?因为老朱没钱。老朱不就是因为没钱了才发放宝钞的吗?他要是有钱,那还需要发放什么宝钞?直接用银子不香吗?还脱裤子放屁一般发放什么宝钞?
朱标更是苦笑着朝韩度摇头,道:“你的办法虽然可行,但是你有所不知,朝廷根本没有足够的金银来保证一贯的宝钞就价值一两银子。”
“殿下勿忧,且听我慢慢道来。”韩度这时候充满了见识上对老朱父子的碾压快感,激动的他连“罪人”两个字都不自称了,直接说“我”。
老朱两父子这时候已经完全被韩度吸引,那里会在意他自称上的细枝末节。
韩度假意咳嗽两声,继续说道:“首先我们要明白一点,就是宝钞之所以能够被百姓所接受、所使用,这和它背后代表的究竟是国运还是真金白银,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韩度一开口就让朱标的眼睛一瞪,“怎么没有关系?你自己都不是说了吗,宝钞本身没有丝毫价值,它之所以能体现价值,就是靠着背后的国运或者是真金白银。”
还是老朱要稳重的多,不急不躁的劝朱标,“你不要急,让他继续说。”
“是,陛下。其实太子殿下的看法没有问题,那是因为他站在朝廷的高度来看。但是我们如果站在百姓的角度来看呢?百姓只要相信一贯宝钞能够不折不扣的价值一两银子,那么这一贯宝钞就能够在世上自由交易。陛下发放宝钞之初,宝钞能够顺畅的自由流通而没有任何弊端,其实就是因为百姓相信的原因。我把这叫做信用体系,朝廷需要做的就是建立起宝钞的信用体系,只要这个信用体系一旦建立起来并且保持住,那么宝钞便可大行其道毫无障碍。当然,建立信用体系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宝钞和金银挂钩捆绑在一起。”
“说了半天,还是要银子。朕明确的告诉你,朕现在根本没有那么多银子去和宝钞挂钩。而且如果一百万两银子,只能发放一百万贯宝钞的话,那朕有何必多此一举发放宝钞,还不如直接用银子。”
“陛下恕罪,是罪人没有解释清楚。罪人向陛下再举一个例子,陛下便知发放宝钞的好处。”
说完韩度有把太监给拉出来。
只是此时太监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胆战心惊,一脸微笑着任由韩度摆布。他跟在皇帝身边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他也能够看的出来,现在的皇帝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也没了最初的怒意。既然是这样,韩度拿他来示例给皇帝看,最差皇帝也会念及他的几分苦劳,要是运气好一点说不定还能够在皇帝面前立个功劳啥的。
第十章 货币
韩度将太监手里的宝钞全都收了过来,“陛下请看,假设我手里的宝钞没有丝毫的贬值,假如这位公公就是农民,他现在需要买一匹布,他将家里的一只羊卖掉得了三贯宝钞。”
韩度将手里的宝钞有零有整的给了太监三贯。
太监按照韩度的示意,接过三贯宝钞。
韩度继续说道:“公公你需要买一匹布,一匹布五百文,请给我五百文。”
太监依言拿出五百文宝钞给韩度。
韩度点点头,继续道:“好了,公公现在需要的布匹已经买好。假如公公没有其他需要买的东西,公公会把剩下的宝钞怎么办?”
“怎,怎么办?当然是存起来啊,存起来等到下次需要什么的时候,不就可以直接用宝钞买了吗?”太监不明所以,只好按照着自己的真实想法回答韩度。
韩度听到太监的回答,满意的朝他点点头。然后转向御座上的老朱,朝他摊摊两手示意他说完了。
老朱看着眼前一幕,情不自禁的伸手捻着胡须。
忽然,老朱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巨大的惊喜充斥在脸上。
韩度就好像看见老朱的漆黑眼珠,突然就变成了银白色,然后又在下一瞬间变成了金黄色,那是金子的颜色。
老朱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起来,眼睛里好似看见漫天花雨一般的宝钞朝着他落下,那每一张宝钞都是金黄色,都是金子,金子。
朱标还在邹着眉头冥思苦想,担忧的出声问道:“如此一来百姓手里还不是一样的充斥着大量的宝钞?这岂不是还是在掠夺民财?”
“不,不一样。”这次没有轮到韩度出声,老朱直接插话道。
“如果说宝钞贬值的话,那的确是在掠夺民财。但是只要建立有韩度说的那个,那个信用体系。只要宝钞不贬值,那百姓手里的财富原本是多少,就还是多少。宝钞可以随时买到需要的东西,甚至能够随时兑换成等量的银子,怎么会是掠夺民财呢?”
“即便如此,父皇请恕儿臣愚钝,不明白朝廷能在这其中获得什么好处。”朱标苦笑道。
“哈哈,太子不愚钝,相反你能这么快就明白宝钞运作,这些相当的聪明。”朱元璋十分高兴,或者说是兴奋,自从他被韩度一下子点破宝钞奥秘之后,他就不间断的在兴奋。这种兴奋程度他许久都没有体验过了,一生也没有体验过几次。
“朕虽然有所明悟,但恐思虑不够周祥,还是让韩度给你解释吧。”
“是,陛下。”韩度欣然应道。
“殿下,朝廷能够获得的好处就是这些百姓存在手里的宝钞。”韩度微笑着朝太监手里指了指。
见朱标还是没有明白韩度伸手开始比划起来,“殿下,宝钞这个东西是有流向性的,所以要分两头来看。朝廷把宝钞印刷出来发放,宝钞是冲朝廷流向民间。只要信用体系建立起来,并且保持住宝钞不贬值,那么百姓手里的宝钞就是钱,钱就是宝钞。但是对于朝廷来说,不管是有没有这信用体系,这宝钞都是纸,因为它本身就是纸,是朝廷印刷出来的东西。”
“是朝廷用一张张宝钞,换取了大量的物资。只要信用体系还在,民间存留的宝钞便是朝廷的收获。别说一户存十贯八贯宝钞了。就算是一户存两贯宝钞,这都是多少?我记得年初朝廷宣布的大明人口是超过一千万户吧。假如一户存两贯,这便是超过两千万贯的财富落入到朝廷。”
“而且这还不止呢?百姓终究没有多少财富可存,真正能大量存宝钞的都是有钱人。如果能够把那些人世代积累的财富给换成宝钞,这可又是一笔泼天大的财富。”
“不,不对。”朱标盯着韩度摇头,“就算是这财富落到朝廷,朝廷也不敢乱用。要知道你的信用体系是通过等量兑换银子建立起来的,如果有人拿宝钞来兑换银子,朝廷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怎么办?”
老朱听到太子的提问,美妙的心情陡然一滞。说实话,刚才老朱想到了大量的宝钞会滞留民间,而庞大的财富回涌向朝廷。一时之间被激动的心情充斥,他还真没有深思过宝钞兑换银子该怎么办的问题。
想不到太子却能够保持冷静,想到这一点。
这让老朱无比的欣慰。
“信用体系的建立,不仅要依靠金银,还要依靠宝钞自身。”韩度将手里的宝钞举起了,“像这种宝钞,粗制滥造,一看就不值钱,这是不行的。我们要把宝钞制造的精美绝伦,神奇无比,让人一看就值一两银子,甚至是超过。这样一来,几乎没有人会去把宝钞兑换成银子。”
“如果还是有人要兑换宝钞呢?”朱标不死心的继续追问。
“那就给他们兑换。千人千面,千人同样有着千心。殿下说的这种情况的确是存在,但是这种情况是极其少数。本来宝钞就有准备金,也就是用来兑换的银子。如果有人非要兑换,那也没关系兑换给他们就行。”韩度解释。
“准备金兑换宝钞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朝廷根本不可能准备这么多的准备金。你认为朝廷能够发放多少宝钞?又需要准备多少准备金?”朱标说道。
“具体的没有详细测算过,但是如果发放二千万贯宝钞的话,准备四百万两银子的准备金应该就足够。”韩度也没有想过朱标会这样问他,只能够说一个保守一点的数字。
朱标大惊失色,“四百万两?这怎么够?”
按照他的估计最起码也要有一半的准备金才行,最好是有发放宝钞的七成,甚至是八成才好。
万万没有想到,韩度给他的数字是二成。
“你疯了,只准备两成?万一要是有人大量兑换银子,你该怎么办?”朱标质问韩度。
韩度笑着朝朱标说道:“殿下放心,就按照我说的把宝钞制作的精美绝伦,是不会有人兑换银子的,就算是兑换,那也是极少量的。”
“如果,孤说......”朱标一字一句的问道,“偏偏有人用宝钞兑换大量的现银呢?”
韩度被太子逼问,抬头看了一眼老朱,见他有心动,又担忧的样子。
老朱当然心动,四百万两准备金就可以发放二千万贯宝钞,也就是说有一千六百万贯的财富落入他的口袋,他怎能不心动?
但是太子的问题也是极度的要命,真要有人持大量宝钞来兑换,那也是难以收场。一个不好,就如同韩度血书里面提到的,民心似煮民怨滔滔。
韩度面对太子的逼问,洒然一笑,幽幽的说道:“那此人必定心怀不轨,有祸乱大明江山之嫌,人人得而诛之。”
“哈哈,好,好一个人人得而诛之!”老朱兴奋的大笑出声。老朱自然能够兴奋,如果说要面对整个天下耆老军民,那老朱也得犯怵,但是只是一小戳人的话。老朱表示,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朕还是提的动刀的。
而朱标则是一阵愣然,自己的问题这是被解决了?以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
韩度心里笑道,“自然是解决了。解决问题不一定要专注于问题本身死磕,有时候解决掉制造问题的人,也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只是这个方式不怎么美好,轻易间动用不得罢了。
“但是,不建议陛下这么做。”韩度朝着老朱一拜后,说道。
老朱听了则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韩度。呵呵?不这么做?不这么做,那里来的钱去北征蒙元?
韩度被老朱看的心里一凉,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好家伙,老朱这就把这部分财富视为禁脔了?自己要是不给他一个满意的解释,难说还能不能走出这间大殿。
韩度连忙解释道:“陛下,民间财富最好是来源于民间,用之于民间,贸然抽走民间财富。太子殿下担心的事情,说不定就会发生。”
“其实相比起民间财富,还有一类财富要胜过民间财富,而且取之几乎没有后患。”
朱标一直担心如果用宝钞大量抽取民财,会带来大明的不稳。毕竟在他看来,杀人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听到韩度还有办法,顿时满怀欣喜的看着他。
老朱听了韩度的解释,脸上神色稍敛,手指轻敲御案,“说说。”
“是。”韩度继续说道,“刚才我说的是信用体系,现在我要说的是货币体系。”
货币体系?
又是一个新词。
老朱和朱标都没听过,静静的仔细听着。
“敢问太子殿下可知道,大明为什么一直都缺乏铜钱吗?导致陛下不得不发放宝钞来满足民间交易。”
“这个,”朱标沉吟片刻,摇着头说道:“不仅是我大明缺铜,往上蒙元、南北两宋,甚至是隋唐都缺铜。因为这中原之地本身就缺乏铜矿,再加上这千年以来的采用,到我大明时,很多铜矿都被采掘一空了。这样一来,自然是缺铜,其实不仅是铜,大明就连金银也缺。”
第十一章 定价权的重要
“太子殿下博古通今说的不错,其实中原大地这块土地上本身就缺乏铜矿,这是其一。”韩度顿了顿,便道:“其二就是我大明铜钱铸造工艺先进,铸造出的铜钱精美,被周边藩属国大量的运输回去,当做他们本国的货币流通。”
老朱听的频频点头,对于藩属国运走大明铜钱的事他是知道的。甚至有些藩属国来大明进贡,回赠礼都专门要求大明给他们换成铜钱。即便是大明不给他们铜钱,他们也会想方设法的将物品换成铜钱,然后运回本国。
本来还不觉的这有什么,按照老朱的观念,人家来朝贡大明。完了把回赠礼品换成铜钱,这是人家的自由,大明总不能连这个也要禁止吧,但是现在听到韩度提起,或许这里面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门道。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陛下。”韩度阴恻恻的笑着。
“我说过,宝钞用之善,则如神剑,足以令四方诚服。”
“大明只要把宝钞印制的精美绝伦,周边藩属国看到,一定会和铜钱一样将宝钞作为他们本国的流通货币。到时候,大明可以以宝钞需要以等量金银来作准备金为由,让藩属各国将金银送到大明,才发放给他们等量的宝钞。”
“原来如此,”老朱兴奋的点头,“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我们仅仅用纸,便换取了各国无数金银。”
老朱想到各国的财富,脸上涨的通红。
话说他早就对各国的财富无比垂涎了,只是一来有着北元这个心腹大患未灭,根本抽不出手来对付他们;二来就算是要征伐各国,那也基本上算得上是劳师远征,先不说大明军队能不能打赢,有些距离太远的国家,大明军队能不能走到那里都是个问题。
但是现在有了宝钞一切都不是问题,藩属各国自己把金银运过来,然后再自己把宝钞运回去。
而朕什么都不用付出,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奉天殿里,便可以收钱收到手软。
天下间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吗?老朱认为没有了。
但是韩度告诉他,天下比这还好的事情,还有。
“开始的时候,陛下可以下旨,要求藩属国和大明的所有交易,必须使用宝钞。藩属各国每年都会从大明采买大量的物资回去,以往他们用的是金银交易,现在让他们换成宝钞,只要我们把宝钞做的精美绝伦,让他们以为物有所值,他们便一定会接受。”
“只要他们国内开始流通宝钞,这个时候他们的宝钞肯定不会很多,必然会因物以稀为贵而导致宝钞在藩属各国的价值上涨。也就是说,他们用等量的金银和大明换取宝钞,他们这个时候是有利可图的。太子殿下认为藩属各国,这个时候他们会如何做?”
韩度说的宝钞价值上涨这种情况是必然会出现的,因为藩属各国从大明运回去的铜钱的价值就要比大明铜钱本身的价值要高的多。而且就算是现在的这种大明宝钞,各国也不是没有拿回去使用,只是因为这种宝钞制作粗糙,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他们自己都可以制作,所以只是浅尝辄止的拿回去一点点而已。
如果有先进制作宝钞的技术,各国都无能力制作,那他们必然就会大肆的兑换大明宝钞,这点信心韩度还是有的。
朱标倒吸一口凉气,吃惊的看着韩度说道:“既然有利可图,那各国上层便会利用他们能够和大明换取宝钞的便利,大肆的用金银和大明换取宝钞,直到,直到......”
“直到他们将全国的金银都兑换干净,直到他们全国上下都充斥着宝钞,直到宝钞的价值和面值一致为止。”朱元璋感叹着,帮太子把没说的话给说了出来。“如此一来,虽然各国并不发放宝钞,但是却相当于大明帮他们发放了。”
狠毒啊,太狠了。
老朱此时才认认真真的看着韩度,没想到这小子充满书生华质的一张脸下面,居然深藏着如此狠毒的主意。
“陛下所言甚是。”韩度站在一旁矜持的微笑。
朱标指着韩度,顿声道:“可是你说过发放宝钞是有风险的,如果没有等量的金银来作准备金,那宝钞便会和国运捆绑在一起。如果藩属各国宝钞横行,一旦宝钞出现贬值的话,那岂不是要耗尽国运,国将不国?”
“这个嘛,殿下。其实不管大明做了多少准备,宝钞的发放都是有着一定的风险的。不过如果能够将藩属各国给拉进来,那大明发放宝钞的风险便会降到最低。”韩度谄笑着顾左右而言他。
但是朱标不是韩度这些小伎俩就可以糊弄过去的,厉声问道:“孤说的不是如何降低大明发放宝钞的风险,而是各国如果出现宝钞泛滥飞速贬值的话,大明该这么办?”
“这个,这个,”韩度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用细如蚊吟的声音自语道:“死道友不死贫道。”
“嗯?你什么意思?”朱标追问,“你的意思是就这样看着,不管不顾?”
天见可怜,自己这么小的声音,朱标都能够听到?难道聪明人真的都是耳聪目明?
“当然不是,”韩度见自己实在是躲不过去了,干脆义正言辞的说道:“大明作为天朝上国,对藩属各国是友好,是负责的,是有担当的。”
朱标满腔的怒火在韩度铿锵有力的话语当中开始平复,觉得韩度这话说的好,每一个字都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反观老朱的脸色就不怎么美妙,随着韩度的话,老朱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他好似感觉到已经飞到他口袋里的金元宝,又长处翅膀开始“噗呲噗呲”的飞走了。
老朱不悦的瞪了韩度一眼,端起御案上的参茶就要喝。
韩度的话音继续,“但是鉴于这是各国的内政,大明表示严重的关切和同情?”
最后两字韩度说的不是那么确定,因为他又看见了太子殿下在对他怒目而视。
就这?
朱标想要继续追问,却被朱元璋“噗呲”一声给打断。
老朱端坐龙椅,一口茶水喷在御案,将奏折都打湿了。但是老朱没有丝毫的生气,反而挥手劝阻了太子。
看着韩度,老朱沉吟一下问道:“你想给你爹脱罪?”
关键时刻来了。
韩度扑通跪倒在地,“陛下明察,家父虽然在朝堂之上冲撞陛下,但是宝钞贬值的确会危及到大明江山。恳请陛下念在家父一片为大明的忠心上,免除死罪。”
韩度说完,长拜不起,等候着朱元璋的裁决。
“仅仅是免除死罪吗?难道你不想你爹官复原职?”老朱玩味的看着韩度。
“罪人不敢有此妄想。”韩度说的是真话。他真的没有想过老爹官复原职,更没有想过要在老爹的庇护下做个官二代欺男霸女。
在韩度看来,他老爹的性格就不适合做官,他老爹能够把官做到户部侍郎的位置才出事,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祖宗的庇护了。要是继续做下去,哪怕是没有宝钞这件事,也一定会发生其他的事情,让全家落到满门抄斩的地步。
做官要紧听伟人的教诲,“把朋友搞的多多的,把敌人搞的少少的。”这才是金玉良缘,这才是为官之道。
哪里有像老爹这样做官的?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居然连一个好友都没有。被下狱了也没有人拉一把,所以人都在等着韩家自生自灭。
这是做官吗?这是在作死呢。
不管韩度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老朱都不准备将韩德官复原职,至少不是现在。
“听说你是举人?”老朱心里另有所想。
“回陛下,罪人去年刚刚中的举。”韩度老老实实的回答,同时心里面也有了一些揣测。
“年纪轻轻就中举人,算的上少年才俊。”老朱适时的夸赞了韩度一句。
韩度心里苦笑,要是没有老爹触怒您,那自己就真的是少年英杰,不知道会成为多少父母教育孩子的标杆。可是全家锒铛入狱之后,他身上的光环就自然破的稀碎。
“举人也不错,举人也可以做官了。”老朱自言自语,顿了顿凝视这韩度,肃穆道:“韩度听封。”
“韩度接旨。”匍匐在地的韩度,赶紧回道。
“朕封你为正八品宝钞提举司提举,戴罪立功,全权主持新宝钞印制事宜。你可要用心尽命,制作出你口中精美绝伦的宝钞来。”
“臣韩度,领旨,谢恩。”韩度朝着老朱跪拜了三次,才从地上起身。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做出令陛下满意的宝钞。”韩度向老朱保证道,顿了顿问起一件他无比关切的事来,“敢问陛下,臣的家人是否可以随臣回去?”
韩度想既然做事,家人应该可以赦免了吧。
可惜他高估了老朱的大度了。
“你现在寸功未立,等你做好宝钞立了功再说吧。”老朱直接拒绝。
不过韩度还是不死心,退一步问道:“启奏陛下,臣的母亲和妹妹乃是女眷,久困大牢于名声有碍,不知陛下可否开恩,先赦免她们。”
第十二章 用人
“喔,这个倒是可以。”老朱点头答应了韩度,继续下令,“今晚这里的发生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泄露丝毫出去。”
老朱说完,在韩度和太监身上扫视。
“遵旨。”两人齐齐躬身应道。
老朱没有说泄露的后果,但是其后果却不言自明。
这时朱标插话道:“韩度你现在既然是八品宝钞提举司提举,再回刑部大牢却不合适了。而且现在已经宵禁,你要回家也是多有不便。”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或许你哪怕是回去了,你家里也不方便你住下。不若就在孤的东宫住上一晚,明天再回去吧。”
韩度明白,自己家里现在还真不适合自己回去。韩家全家入狱,家肯定是被封了,哪怕是没有封,韩家遭逢如此大变那些下人恐怕早就一哄而散了。他回去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还不如在东宫暂时住上一晚,明天再回去慢慢收拾。
“臣,谢过太子殿下。”
一旁的太监得到老朱的示意,走到韩度身前,“韩大人,请吧。”
“臣告退。”韩度连忙朝御座上的老朱和一旁的太子施了一礼,跟着太监出门。
“有劳公公。”韩度跟着太监走到一个僻静之处,将手里的宝钞和银子全都塞到太监手里。
“韩大人这是干什么?”太监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收下。
韩度抱拳一礼道:“没有别的意思,在下是真心感谢公公。只是在下现在身无长物,也就这点东西,还请公公不要嫌弃。”太监作为朱元璋身边伺候的人,与之交好会有多少好处,韩度心知肚明。就算是不能交好,那至少也不能得罪。
太监佛尘一摆,道:“如果韩大人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咱家,那咱家就收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咱家的上一任就算因为向宫外透露消息被陛下给斩了,所以即便是咱家收了韩大人的银子,咱家也是不会给韩大人通风报信的。这样,韩大人还要送银子给咱家吗?”
“公公对下官有救命之恩,下官是真心想感谢公公。”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韩度岂能不送?要是不送岂不是更加得罪这太监?左右不过是几十两银子罢了,反正只要自己能够活命就是最大的收获。至于银子,韩度不相信凭借着他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和见识,会赚不到银子。
“既然如此,咱家便收下。”
奉天殿里烛火幽幽,殿内无风,烛焰纹丝不动,像是一个个静立着的侍卫。
老朱和朱标父子对视着沉默。
忽然老朱幽幽的问道:“太子,你觉得韩度这个人怎么样?”轻飘飘的话语里面带着几分探究,带着几分考校的意味。
“此人,”朱标闻言,眉头紧皱,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此人聪明过人、远见卓识,能想常人所不想,能思常人所不思,是难得的人才。但是......”
“但是他行事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就像在宝钞一事上,他便以大明为中心,除了大明之外完全不顾其他藩属各国的死活,做法狠毒。你是想说这些吧?”老朱接着朱标的话,反问他。
“儿臣就是这样想的,这样的人有能力、能做事,但同时也是一个,一个祸患。”朱标梗着脖子直视朱元璋,这是他真实的想法,他不打算在老朱面前隐藏。
老朱笑着点点头,“太子,你说的都对,朕很欣慰你在看人方面有这样的本事。那太子认为此人,可用否?”
朱标沉吟,片刻之后回道:“能用,但不可大用。”
朱元璋听了摇头叹息。
朱标诧异,问道:“父皇,儿臣,儿臣错了吗?”
“太子你的确是错了。”老朱肯定的说道。
朱标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正色道:“还请父皇为儿臣解惑。”
“为帝王者要知人善用,什么是知人善用?咱想你的那些大儒师傅早就告诉过你了,咱就不用多说。咱只是给你举个例子,汉太祖刘邦曾说: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知人善用者如刘邦,知人不善用者如项羽,太子你明白了吗?”
“儿臣明白。”朱标恍然大悟。韩度谋略恶毒又怎样?他又不是在祸害大明,反而是在帮助大明,增强大明的实力而削弱周边各国。
彼之英雄,吾之仇寇!反过来,彼之仇寇自然就是吾之英雄。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好人和坏人从来就没泾渭分明的时候,只要韩度对大明好,那他对大明来说就是良臣。
老朱欣慰的点头,扶着胡须说道:“咱也不瞒你,如果这韩度比现在大上二十岁,那咱必杀他。因为这个时候的他心神稳固、意志坚定,如果他再老谋深算,把他留给你那就是给你留下一个祸患。但是现在他才十八,正显稚嫩书生意气的时候,只要你有心,不难将他收入麾下,将来你有他辅佐,自然如虎添翼。”
朱标明白了父皇的意思,这是想要自己收服韩度。“父皇,儿臣知道怎么做了。”
“恩,知道就好。去吧,咱会帮你看着他的。”老朱挥手,打发朱标离开。
朱标听到父皇说会帮他看着韩度,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毫无由来的一凉。
看来刚才父皇说如果韩度大上二十岁必杀他的话是真的,恐怕现在父皇都还没有彻底的放下杀心吧。
“不过父皇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儿臣必定将韩度收归麾下。”朱标心里斩钉截铁的暗道。
这便是他朱标的气魄,也是他被文武百官所敬重的储君的信心。
历朝历代,东宫都是单指太子所居住的一座宫殿。
但是朱标的东宫不一样,由于老朱对他的喜爱,他的东宫是一片宫殿。
所以在东宫这片宫殿的外围,找一间房间来让韩度将就一晚,那是很容易的事。
太监将韩度带到东宫,传达了一下太子殿下让韩度在东宫留宿一晚的意思之后,便径直回去想老朱复命,好似韩度那些宝钞和银子真的通通打了水漂一般。
韩度也不在意,和太监告别之后,就被东宫的侍女给领到一间房间住下。
这房间虽然在东宫这片宫殿里面或许不起眼,但是陈设也要超过一般的官宦人家。房间分里外两间,外间中央摆放的是一张八仙桌,四周的墙壁上还挂着字画,虽然不是什么名家字画,但是也算不错了,挺有风雅之气。里间自然是卧室,宽敞不说,还有着一个大木桶供人洗澡。
韩度刚刚在房间坐下,一队侍女宦官便提着木桶进来,将大木桶的热水倒满,然后又一起退了出去。
一行人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韩度在牢房里面就吃不好、喝不好,被老朱提溜出来也没有喝上一口水,然后又是一顿噼里啪啦的给老朱解说,喉咙早就出烟冒火了。
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迫不及待的一口喝干。
茶水温热,入口微苦,但是带着一股浓浓的茶香滋润肺腑。
不过现在还是先去洗个澡吧,自己这身衣衫都不知道穿了多少天了,或许都臭了。
不过,也许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臭?不知道为什么韩度心里忽然冒出来这个念头,然后鬼使神差般低头举起自己的手臂嗅了嗅。
“呕......”
一路小跑进入卧室,边跑边飞快的把身上的衣衫扯掉,跑到木桶面前的时候,正好脱的清洁溜溜。不再犹豫,噗通一下跳入热水当中。
“噗......”把嘴里一直憋着的气狠狠吐掉,韩度感觉到一阵松快。
舒适的水温让韩度十分贪恋这种感受,连手指都不想动。
在大牢里面的日子,对于韩度来说简直是一种地狱般的折磨。
韩度在现代也是有车有房的主,住的地方不说是豪宅吧,至少也是窗明几净的干净。
而大牢是什么地方?
阴暗,潮湿,空气还不流通。住在里面的人也没办法去讲究个人卫生,什么汗臭味、血腥味、屎尿味混合在一起,简直是要人命。
还有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牢房关押过什么人。
韩度就是在关自己的牢房里发现过一坨一坨的东西,还有一节一节的东西。
呕!!!
第二天韩度从床上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一夜休息让韩度精神百倍,俊秀的脸庞透出自信的神采。
这是韩度这么多天以来,休息的最好的一晚。前几天他根本就没有真正的休息过,一来是恶劣的环境,让他根本接受不了在那样的情况下休息,二来是随时都可能落下来的屠刀,让他拼命想的都是怎么去逃脱全家被斩的命运,完全无心休息。
现在好了,老朱虽然是让他戴罪立功,那也就是说他全家的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总算是解决了生命威胁,他整个人的精神为之一松,这才让能够安心的睡上一整晚。
第十三章 戴罪立功
“大人醒了?奴婢伺候大人更衣。”
猛不丁的一个声音,把韩度从舒适的享受当中给拉了出来。
一转头才发现自己的床边上站立一个侍女,侍女低头捧着官服。侍女样貌普通,长着一张大大的圆脸,皮肤略显黝黑。
看上去不像是那些传说当中千娇百媚的宫女,更像是辛苦劳作的农家女。
韩度仔细一想也明白,传说只能是传说,这世上那里来那么多的美女。就算是真有千娇百媚的美女,那也不可能出现在这东宫的外围,还不早就被朱标给纳入后宫了吗?
食色者性也!
冷不丁的被这侍女吓了一跳,韩度窘迫的拉起被子挡住自己,不满的问道。
“你谁呀?”
“回大人,奴婢是东宫的宫女,前来为大人更衣。”侍女低头回答。
韩度看了一眼她手里捧着的衣衫,问道:“这是官服?那我的衣服呢?”
“回大人,大人的衣服,嗯......颇为陈旧,不便,不便......太子殿下便命人将大人的官服给送来。”侍女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含含糊糊。
不过韩度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就是因为自己的衣服发酸发臭了嘛,这也不能怪自己啊,在牢里呆了那么多天,不发臭才怪。
即便是这样,韩度也不习惯被人伺候着穿衣服。要是一个美女的话,倒也罢了,说不定韩度还有兴趣,去享受一下封建社会的堕落腐败。
既然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侍女,额,那还是算了吧。还没有自己动手来的舒服,至少不会一旁站了一个人,让自己别扭。
“你把衣袍放下,我......本官自己来就是。”
“是。”
侍女转身将官服放下,便退了出去。
韩度起身,按照记忆力的穿戴将官服穿好,当然这是常服,不是早晚朝奏事时穿的公服。
常服裁剪得当,穿在韩度身上有几分威严。不过就是这常服的颜色有些碍眼,宝钞提举司提举是正八品,八九品的官服为绿色。
要知道现代的男人都比较忌讳绿色,首当其冲的就是绿帽子,其次便是绿衣服。
不过好在大明朝没有这个说法,只要韩度自己能过心里面的那道坎就行。
官员的常服是有补子的,宝钞提举司棣属于户部,算是文官。韩度的补子就是胸前一块四四方方的图案,里面绣着两只鹌鹑。
韩度看着两只鹌鹑,脸色不太好看,鹌鹑就算了,不知道谁设计的这个图案,把这两只鹌鹑绣的略胖了些。
“哎,算了,鹌鹑就鹌鹑吧。胖胖的也好,胖胖的喜庆。”摇摆一下脑袋,韩度放下心里的念头。
韩度打开门,一位小太监便迎了上来。
“大人,这是太子殿下的一份心意,另外太子殿下吩咐奴婢随大人去一趟刑部。”小太监挥手朝着桌子上示意。
韩度随着小太监的手看去,只见一封正式的文书放在桌子上。
打开一看,是关于韩度的任命以及对他家人的处置。
太子朱标协助老朱处理朝政,自然是可以对韩度进行任命。但同时朱标也是日理万机,要是一个普通的正八品官员,自然是不会被他放在心上的。
自己的事情能够让太子朱标帮他张罗,韩度心里把朱标的这份情谊几下。
韩度正色行礼致谢道:“替下官谢过太子殿下,有劳公公。”
老朱身边的太监韩度需要小心敬着,这太子身边的小太监,他也需要小心敬着。要不然遇到一个记仇的太监,说不定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不是说太监里面就都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记恨别人一辈子的变态。人分群体,不管是什么样的群体里面,都会有着好人和坏人。
只是因为太监这个群体,比常人少了些东西,所以出现变态的概率的确是要大上一些,至于好人嘛,也有,只是太少罢了。
陪着小太监来到刑部,交涉好之后,韩度便随刑部的一个小吏来到大牢。
韩度可没有老朱身边太监那么大的脸面,没有刑部左侍郎胡桢的亲自陪同,陪着他的只是一个小吏而已。
小吏就足够了,这个小吏一来到大牢,便受到了牢头的笑脸相迎。
“哟,小的刘奎见过大人,大人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小吏面对韩度的时候,还可以做到笑脸相迎,面对牢头的问候就只是冷傲的一点头。
这时,韩度从小吏背后走出来。
牢头看见韩度,眼睛里的惊讶快要溢出来,“这位不是韩公子吗?昨天还在牢里等候处决呢,怎么今天就穿上官服了?”
不过想到昨天晚上宫里来的一个太监将胡大人都惊动了,想来也是大人物,说不定就是陛下派来的。
如果是陛下见过韩公子的话,那韩公子还真的有可能做官了呢。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就是皇权!
当然牢头不知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但是他知道韩公子现在肯定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了。
庆幸着自己一直以来对韩公子一家照顾有加,从来没有得罪过。脸色挤出菊花般的笑容,“小的见过韩大人,韩大人安好。”
“好,刘头也好。”心情甚好,韩度笑着对这牢头点头。这牢头为人还算不错,自己在牢里的时候,也没有为难过自己,韩度不介意向着牢头示个好。
毕竟自己现在只是戴罪立功,老爹和弟弟还要继续待在这牢里面呢。能够得到牢头几分好感,让他能够照顾一下老爹和弟弟,也是好的。
“咳,”小吏清清嗓子,正色道:“太子殿下有令,释放韩大人其母和其妹妹两人。”
原来是傍上了太子殿下,可是怎么只是释放其母和妹妹两人?其他两人呢?
牢头虽心有疑惑,不过他可不会犯傻当场问出来,而是笑着回道:“小的遵命。”
小吏见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便朝着韩度一拱手道:“韩大人请自便,下官这就回去复命去了。”
“有劳了。”韩度客套道。
“无妨,小事而已,下官这就告辞。”小吏说完,风也是似的逃了,转身的时候韩度还看见他伸手捂住口鼻。
看来是受不了大牢这污秽之地,韩度摇头想道。
回过神来,朝着牢头一伸手,“刘头请。”
牢头赶紧回道:“不敢,韩大人先请。”
韩度也不客气,当先一步,走了进去。
来到熟悉的牢门外面,随着牢头打开牢房,喧哗声顿起。
本来已经陷入沉睡的韩德,陡然惊醒,一醒过来便看见身穿官服的韩度。
“度儿,你,你这是......”
随着老爹的一句惊呼,老娘和弟弟妹妹全都清醒了过来。
看着韩度的衣着,他老娘一阵惊喜,问道:“度儿,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穿上官服了?是不是陛下赦免了老爷的罪过?”
韩德心里明白,这根本不是陛下赦免他的罪责,而应该是韩度的血书被陛下看见了,这是韩度的功劳。
面对老爹的目光,韩度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陛下封孩儿为宝钞提举司提举,全权住持宝钞制作一事。”
韩德听了,异常高兴,说道:“正八品宝钞提举司提举,也算是不错了。就算你有举人功名,哪怕是你去选官,吏部也不会给你正八品的品级,更何况这还是让你直接主政一司。足以见得,陛下对你真是厚爱。”
举人虽然可以做官,但是却和进士乃是天差地别。举人想要做官,就要等吏部来选。吏部什么时候选?自然是有空缺的时候,才会选。
吏部选官会有多么坑?其他的不说了,就只说一条就知道。
长的丑的不要!
这就是吏部选官的第一条,也是第一个大坑。
如果你长的丑的话,还是劝你不要去选官了,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就被刷下。
如果你有不满,认为这样选官不公?那就去考进士吧,进士做官就公平,都不用选。
就算你全部通过了这些无比奇葩的选官过程,那你也别高兴太早,举人做官一般都是从最低级别开始,也就是从九品。如果你有靠山的话,垫垫脚,或许你能够直接得到一个正九品的位置。
就算是如此,你也只能作为主官的副手,根本不可能自己当主官。
像韩度这样,以举人身份一做官便是正八品,而且还是宝钞提举司这样,在京城里面也算是重要部门的主官的,在大明朝立国以来,都是绝无仅有的。
“在这牢里待了这么多天,老夫是连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既然陛下让你主持宝钞制作,那陛下肯定也赦免了我们全家的罪了吧。来,扶老夫起来,咱们回家。”韩德朝着韩度伸出手。
赦免,回家。
这些字眼,韩家人不知道在午夜梦回当中梦想过多少次。
陡然听到的时候,韩度的娘亲和弟弟妹妹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人的眼睛,瞬间变得无比明亮,再也没有前几日的颓废和丧气。
韩度看着老爹的手,没有去接,尴尬一笑,道:“陛下让孩儿戴罪立功,所以陛下只准许娘亲和妹妹随我回去。”
第十四章 奸猾的老陈
只是戴罪立功?
那也就是说,陛下并没有完全赦免韩家的罪责。
韩德伸出的手凝固在空中,他以往听同僚说起陛下有点记仇的时候,他还觉得是同僚“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私下里诋毁陛下。
现在看来,陛下的心眼真的是不大啊。
不就是当庭顶撞了您嘛,您这把我老婆女儿都放回去了,就偏偏非要我在这里多受一些罪?
老夫真是自作自受!
韩德暗自苦笑。
韩度看到老爹脸上的失望之色,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
“娘亲、妹子,不如你们先随我回家?”
韩度轻声说道。老爹正在闷闷不乐,韩度可不好在大声刺激他。
韩度的娘亲和妹子自从看见一身官服的韩度,脸上的欣喜之意就没有落下过。
对于女子来说,这大牢就是真正的地狱。
更何况前几天还发生那样的事情,要不是韩度以死相逼的保护她们,如果被那两个狱卒得逞的话,她们真是连活下去的脸面都没有。
娘亲和妹子对于能够回家,自然是喜出望外。但是看见一旁的老爷(父亲),又不好把高兴表现出来。只得试探着忽闪着眼睛,看向老爷(父亲)。
“走吧,走吧。你们出去了也好。”韩德叹口气,“度儿戴罪立功,需要为朝廷做事。你们出去了尽量帮着他一些,让他早日完成陛下交代的事,也好让老夫早日出这大牢,一家团聚。”
“老爷受苦。”娘亲抹着眼泪,伸手把弟弟拉到面前,“你在这里要照顾好你爹,知道吗?”
“孩儿知道。”韩度的弟弟虽然只有十岁,但是经历过这场家庭剧变之后,猛然之间好像长大了不少。身上的稚气褪去大半,小肩膀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成熟和担当。
韩度忽然心中一动。
“家父和弟弟,还请刘头......”
不等韩度说完,牢头连忙附和道:“大人放下,只要小的在这里一天,便不会让韩侍郎和韩公子少一根毫毛。”
“多谢。”
如此,韩度便带着娘亲和妹子离开了牢房。
等到将要出大牢的时候,牢头叫住了他。
“韩大人稍等。”
韩度疑惑的看着牢头,不明白他还有什么事,按照道理来说,该办的都办完了呀。
牢头见韩度疑惑,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韩大人。韩夫人和韩小姐毕竟是女眷,离开这里虽然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但是如果被小人看见的话,难免会有闲言碎语传出来。所以,小的准备了一辆马车,方便韩夫人和韩小姐回家。”
牢头一解释,韩度就明白了。
这个时代,女人的贞洁可比性命还重要。
而这时候的大牢,可不会去区分什么男女,都是统一混杂的关在一起。这期间会发生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就算是你没有发生些什么,也会被那些好事者恶意揣测。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这个时代,流言蜚语之下口舌杀人,因此自杀的女子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很多。
韩家虽然全家被关入大牢,但韩德毕竟是从二品大员,这消息也就只是上层的官员知晓。底层百姓对此是一无所知的,他们只知道又一个大官倒了罢了。
所以,如果被人看见娘亲和妹子从大牢里出去,说不定还真的会传的满城风雨。
这真是自找麻烦。
“刘头有心了。”韩度是真心实意的感谢。
韩度脑子里虽然多出来了一世的记忆,但这种市井生活的细节,却是他的盲区。
牢头笑着躬身回应,连称不敢。
站在大牢门口,注视着韩度一行人坐上马车离去。
等到看不见马车了,牢头的族侄好似再也忍不住了似的开口,“叔,你可真是舍得。一贯钱租用一辆马车,一贯钱都够咱们吃一顿席面的了。还是给别人用,你自己都舍不得坐吧。”
牢头斜视了自己这个族侄一眼,没有说话,完全不想搭理他。
一旁的中年狱卒打趣笑道:“好好跟你叔学学吧,一贯钱,一贯钱算什么。今日这一贯钱起到的作用,超过来日的十贯百贯。这往后你就算是把十贯百贯摆在人家面前,人家会不会抬眼看看,都是两说喽。”
中年狱卒目光幽幽的看着年轻狱卒,年轻狱卒还是一副抓耳挠腮不明所以的样子。中年狱卒见此,心里微微一叹,“牢头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想不到会有这白纸一样的侄儿。”
“头儿,恭喜啊,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中年狱卒不去管年轻狱卒了,转头朝牢头恭贺道。
牢头微微一笑,一把按住中年狱卒的手,“都是兄弟,整这些个虚头巴脑的干什么。再说了,什么飞黄腾达,八字都没一撇的事。走,咱们回去喝酒。”
众人刚刚坐下,牢头忽然问道:“对了老陈和小六呢?今天好像没有看到他们。”
“小六那家伙,昨天晚上巡了一夜,今天还在继续巡呢,早上我才见过他。”中年狱卒随口应道。
“至于老陈,说是吃坏肚子了,跑去茅厕了。”
咦?这老陈跑一趟茅厕怎么要这么久?中年狱卒自言自语说着,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味儿,脸上一变,吩咐旁边狱卒,“去茅厕看看,老陈还在不在。”
牢头也发现了问题,眼神凝重的看了中年狱卒一眼。
很快,去找老陈的狱卒回来。
“不好了,头儿。老陈跑了......”
“哼,”牢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真是老奸巨猾。”
“头儿,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去把老陈找回来?”事情办砸了,中年狱卒和牢头说话都变得小声起来。
“怎么找?”牢头眼睛朝着中年狱卒一瞪,“他要是让你轻易的就能找到,那他就不会跑。”
“算了,算了。你们把小六给盯紧就行,可千万别让他再跑了。”
“放心吧,头儿。看我怎么拿捏他......”中年狱卒见牢头没有怪罪他,庆幸着保证到。
韩度和娘亲妹子一起坐在马车里面。
前面驾车的车夫,是一个黑衣老人,没有年轻人的孔武有力,也没有不断的抽打马匹,只是把马鞭横放在面前,用缰绳控制着马匹不急不缓的前行。
马车十分的普通简陋,不管是外面还是里面都没有丝毫的装饰,连坐的都不是软垫,而是硬邦邦的木板。
但是娘亲和妹子脸上都充满着浓浓的喜色,仿佛这是她们坐过最好的马车,胜过她们以前坐过的所以豪华马车。
这是劫后余生的幸福味道。
马车不疾不徐的来到金陵城的一处韩府,这就是韩度一家人的家,一处三进的宅子。
“娘,我们到了。”韩度从门帘外缩回脑袋。
娘亲好像还沉浸在喜悦当中,没有回过神来,听到韩度的话才反应过来,“到了吗?走,我们回家。”
下了马车,三人看着眼前的韩府。离开这么多天,但是这韩府好似和以往没有丝毫区别。
原本韩家满门处斩,韩家的这处宅子肯定是会被收归朝廷,贴上封条封存起来的,甚至还会有兵丁看守。
但是现在韩府外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兵丁,也没有封条。
这肯定是因为韩度的戴罪立功,老朱干脆把这座宅子又还给他。
韩度三人推开门走进去,熟悉的地方都看了一圈,和原来的区别不大。
只是没有了仆人,以及家里的小件物品被顺的干干净净。
再加上多日来无人打理,落了些灰尘罢了。
“真是,兵过如匪啊。”妹子韩景云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闺阁,跑出来和娘亲哥哥抱怨。
娘亲一根手指点到韩景云脑门上,“能活着你就知足吧,你那些东西以后叫你哥再给你置办就是。”
韩家被抄家的当日,大批兵丁在官员的带领下,直接冲了进来。
不仅抓了韩家全家、遣散了下人,同样也把韩家给洗劫一空。大件的东西,那些兵丁自然是不会拿,但是那些小件的、能够放进衣袍里面的东西,这些兵丁可不会放过。
“妹子放心,以后你想买什么,为兄就给你买什么。”韩度笑着保证。
自己这个妹子完美的继承了娘亲的基因,生的肌肤赛雪、青丝如瀑,五官精致立体,最重要的是两只大眼睛忽闪,带着几分魅惑几分娇憨。给人一种“美的倾国倾城,但是这种没只是她的美丽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感受。哪怕是狼狈不堪、身陷囹圄也掩盖不住这份姿容。
这也是那两个狱卒动歪脑筋的原因。
不过韩度真诚十足的保证,在韩景云看来没什么用处,“大兄,你给我买?你有钱吗?”
“咳咳,”韩度瞬间尴尬,他现在还真是身无分文,本来从太子那里淘换到的一点宝钞银子,结果全被他拿去喂养太监了。就连牢头帮他租的马车,他都没钱给他。
扯扯身上的官服,“大哥现在不是做官了嘛,等到俸禄发下来,就给你买。”
韩度想想自己现在也是宝钞提举司的提举了,负责宝钞发放事宜。
第十五章 宝钞的地位
以大明今天在世界上的地位,他这个宝钞提举司提举,妥妥的就相当于后世的美联储执行主席啊。
钱是什么?钱就是哥手里的纸啊。
别和哥提钱,哥丢不起那个人。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韩景云根本不知道韩度心里在想些什么,听到韩度的话,她脸上的失望之色未减,叹道:“那还是算了吧。你才做多大的官,才有多少俸禄?爹做了那么多年的官,领到的那点俸禄什么时候够我们吃饭的了?这些年要不是靠着娘亲的嫁妆支撑着,咱们家也别等陛下杀头了,早就饿死了。”
“死丫头说的什么浑话,小心被人听了去。”娘亲见女儿越说越没样子,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把她嘴里未出口的话给拍回到独自里面去。
韩度没有去安抚满脸不满的妹子,而是在低头沉思妹子的话。
自己的俸禄真的能够养活一家人,还给妹子买得起她的那些首饰吗?
要说谁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恐怕史学家们都会自己乱做一团,什么天可汗,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但是如果是评论谁是历史上最抠门的皇帝,恐怕所有人都会一致指向一个名字:朱元璋。
老朱真的是抠门啊,尤其是对待官员俸禄,极其的抠门。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历代官吏俸禄之薄莫过于明”。而明朝官员俸禄之薄莫过于老朱。
看看老朱给官员发多少俸禄,就那韩度的正八品来说。洪武十三年老朱重定文武官岁俸,以九品正从为差,共18级,正一品官禄米1044石,正七品的知县岁俸禄米90石(约合今5440公斤)。
而韩度这个正八品,则只能领取到一年八十石的禄米。
你以为这就完了?想得美。
官员并不一定能领到相应的米粮。因为明廷会将米折成钞票、胡椒等纸钞和调味品。看似彰显官员可以得到普通老白姓无法得到之物,实际上,宝钞是很容易贬值的;而且非必需品调味品也很难换取必需品。
所以,韩度暗自扒拉着小指头算了一下。自己的这些俸禄,大概、好像、也许、可能也就勉强解决一下全家人的吃饭问题。
至于什么衣住行,哪怕是烧火用的木材,自己都解决不了。
好在老朱还会给官员发放些宝钞,这让官员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但是现在随着市面上的宝钞贬值开始,这官员的日子却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不能这样!
不管是为了老朱交待给自己的任务,还是为了自己的钱袋子,宝钞都不能够再继续贬值下去了。
不仅不能贬值,而且还要增值才行。
韩度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尽快把宝钞给印出来,毕竟这和他现在的生计息息相关。
正当韩度沉思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外院传来。
只见一个老人从月门中走出,看见韩度众人的一瞬间,老人目瞪口呆,忽然悲喜交加起来。
“真是夫人回来?真是夫人回来了?老奴见过夫人。”
“穆叔,你怎么来了?”韩度上前将老人给扶了起来。
穆叔是韩家的门房,本来韩度回来一个下人都没有见着,还以为都离开了呢。没想到,穆叔居然还在这里。
“是啊,老穆别人都走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娘亲也是疑惑。
穆叔直起摇身,叹息道:“夫人,少爷。自打那日之后,其他人都走了。老奴实在是舍不得这里啊,老奴在这里住了半辈子早就不想离开了。所以后来老奴每天都会来看上一眼,想着万一是朝廷错了,把老爷给放回来了呢。”
“老奴天天来都看见贴着封条,站着兵丁。刚才老奴又来看的时候,却发现封条没了,兵丁也没了,就想着是不是老爷夫人回来了。真是上苍庇佑,万万没想到真是夫人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就好啊。”
“好了穆叔,你也不要在激动了,大喜大悲都伤身。”韩度劝解了一句。
“好好好,不激动不激动。”穆叔在眼睛上面摸了两下,问道:“对了老爷在哪里?老奴我要去拜见老爷。”
“老爷还没有回来。”韩度的娘亲迟疑着说道。
看着老穆脸上有些愣然,便和他解释道:“事情有些复杂,老爷可能要过段时日才能回来。”
“哦,哦,只要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穆叔应和着,忽然说道:“那夫人你们稍待片刻,老奴去把屋子打扫一下。”说完转身欲走。
娘亲却叫住了他,“老穆你去把度儿的屋子打扫一下就是,老爷的屋子我和景云自己来就行。”
等到娘亲和妹子打扫完屋子出来,娘亲有给了穆叔一些银两,让他去买些吃食回来。
“娘,你那里来的钱?”韩度诧异。
他刚才闲着没事坐着的时候,都还在想一家人这几天的生机问题呢。没想到,还没等他想出个结果,他娘亲居然就拿出银子来了。
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娘亲身上没有钱啊,被抓近大牢的时候,连头上的首饰都给交出去了的。
娘亲笑而不语,妹子却是开口和韩度解释。
“哼哼,笨。当然是家里拿的啊。”
韩度对于妹子的这个解释不怎么认同。
家里早就被那些兵丁给洗劫一空了,那里还会有银子留下?
“是娘亲英明,早就把值钱的东西都藏在暗格里。那些兵短时间内也只能拿看得见的东西,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搜查有没有暗格。”
原来如此!
“娘真是聪慧过人。”韩度朝自己娘举起大拇指,顺势拍了自己老娘的马屁。
接下来,韩度又陪着和娘闲聊几句。
这时候,穆叔买好吃食回来了。
穆叔打开食盒,把饭菜一碟一碟的放在桌子上。
“夫人,少爷,可以吃饭了。”
韩度三人闻声走到桌子面前坐下,就连穆叔都在韩度强烈要求下坐了下来。
四个人围着桌子开始吃饭,还真有一丝其乐融融的味道在里面。
菜肴不多,也就是四个菜罢了,而且三个都素菜,只有一个带着一点荤腥肉沫。
但是也要比大牢里面吃的东西,要好上许多。
不管是娘亲,还是妹子,都吃的香甜无比。
只是韩度吃着吃着,有些胃口缺缺。
这个时代的菜肴做法,虽然比之唐代有所改善,但是相对于后世来说,还是十分简陋。
也就是增加了一个炒菜罢了,其他的不是炖,就是煮。
炒菜也没有后世那么多的花样,就是简单的下油炒一下,然后放上盐便算完事。
娘亲看韩度的筷子动的越来越慢,就快要停下了,便问他:“怎么?是这些饭菜不合胃口吗?难道你在东宫吃过什么好吃的把胃口给吊起来了吗?”
“大兄,早就听说东宫御厨做的菜美味无比。你下次再去的话,能不能给我带点回来尝尝?”妹子的小嘴像个无底洞一般,一边不断的往里面填塞饭菜,一边还对东宫的美食念念不忘。
妹子娇憨的眼神被老娘所无视,直接训道:“少吃点。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你看看你是什么吃相。”
韩度在一边看的想笑。
娘亲虽然在骂妹妹,但是她自己的吃相其实也没有比妹妹好到哪里去。
不过韩度也能够理解,以往不管是娘亲还是妹妹吃饭都不会这样,都会保持着官宦人家的礼仪的。只是刚刚劫后余生的她们,情不自禁的想要任性一回而已。
用过饭后,众人便各自去休息。
白日纷扰尽褪去,夜拥清辉枕梦台!
韩度躺在床上,脸上映着清冷月光,泪水在眼睛里面打着转,最后满溢出来,沿着脸庞留下。“老婆,孩子,祝你们幸福。”
昨日之日不可追,今日之日须臾期。过去的事,只能让它过去,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把宝钞给制作好。
要是制作出来的宝钞,不能让老朱满意。那人头落地就是必然的事情,老朱可是个杀伐果断的皇帝。
不过,对于让老朱满意,韩度有着十足的信心。
后世的纸币老朱见过吗?入水不烂的纸币老朱没见过,什么是水印老朱也不知道。
在此韩度要感谢发哥,是他的无双让韩度知道了纸币是怎么制作的。虽然韩度没有发哥那么先进的设备,但是现在老朱也没有要求韩度去制作高精尖的美钞啊。
另一边。
韩景云悄悄的从床上爬起来,摸进了娘亲的房间。
“谁?”
“娘,是我。”韩景云从暗处走到月光下。
“嚯,是景云啊。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屋子里面来做什么?刚才你吓了娘一跳,娘还以为,还以为......”
韩景云没等娘亲说完,走过去依偎在娘亲怀里撒娇,“娘,我一个人睡不着。”
娘亲掀开被子,让韩景云钻了进去,好躺在自己怀里,疑惑的问,“怎么了?”
“我怕。”韩景云一边回应,一边身子禁不住开始颤抖起来,“我怕这是一场梦,一觉醒来还在大牢里。呜呜呜......”韩景云忍不住低声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