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春秋小领主
春秋战国时期用氏不用姓,姓只是部落名称和称号。
姓统其祖考之所自出。
氏别其子孙之所自分。
氏亦能因封地改建、职业变动而更改。
所以,吕武并不是姓吕,只是封领在“吕”,他的姓是林。
也就是出自林部落的武。
现在称氏而不呼姓,或以职位作为前缀。
所以,他哪怕现在叫吕武,以后封领出现变动,或是职位更为显赫,随时也会出现新的名字前缀。
他在半个月前魂穿到一具少年的身体里面,醒来时周边全是跪地嚎哭的男女,还有一名快哭瞎了的奶奶。
只来得及看清楚自己在某个四周全是茅草屋顶的院里,他眼前一黑就又失去知觉。
一群人发现死人复活,先是一惊,而后大喜。
惊自然是惊讶死了还能复活。
喜则是喜悦该陪葬的人,可算不用陪葬;要被贩卖的人,能继续在这个家族待下去;该四散的人,不用去面对前景未知的将来。
老奶奶抱着死而复生的孙子,不断大呼没有绝后。
再次醒来,吕武花了一天的时间,初步搞清楚自己的状况。
穿越,那肯定是穿越了,还穿到了一个叫吕的地方,因此也叫吕武。
这片吕地以魏氏为尊。
魏氏是晋国大夫之一,同时也是这个被山区隔断,有两个口的地区的最大领主。
并且,地之所以叫吕,是魏氏进行命名。(所以魏氏也是吕祖)
吕武这个家族是依附魏氏的众多小贵族之一。
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年仅十四的少年,没有镜子,他只能从水的倒影里面看到模糊的长相。
穿越到什么时间?他一听晋国,又听说去年发生过众贵族响应国君号召,众贵族消灭赵族(赵氏)主宗的大事,猜出了大概的历史节点。
他好像记得哪本书上提过,晋国一开始叫唐,郁闷为什么不是魂穿到盛唐,怎么给直接一穿就是两千六百多年,给穿到了春秋时期。
周王号分封的诸侯国,侯转伯,转公,姬姓晋氏,首任国君唐叔虞为周武王姬发之子,周成王姬诵之弟。国号初为唐,唐叔虞之子燮即位后改为晋。
所以,吕武其实也没有记错。
并且《诗经.小雅》以初始国号认证,上面没有“晋风”,只有“唐风”,也是一个证明。
“主?”
“干嘛……,咳咳,何事?”
来者是一名无法从长相看出年龄的男子。
之所以无法确定年龄,主要因为每一个人成年之后,做什么劳动,精神承受压力的多寡,都会直接影响到长相。
“主,陶已成。”
“哦。”
半个月以来,吕武最大也是最受不了,莫过于生活质量的恶劣。
他还需要庆幸一点,穿越过来是一名贵族,即便是小贵族,也远比穿成平民或奴隶幸运无数倍。
慨因这个时代不为贵族难有人样。
这个年代的房屋,不是夯土的墙壁,便是随便扎了藩篱充填草料成了墙,屋顶则是以茅草制作而成。
哪怕是大贵族或公族、国君,砖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前,住得不是夯土就是木坂搭成的房屋,至多屋顶用瓦片。
用石料建房这事,过于奢侈,只能造特殊用途的小房子。
吕武立刻从木质地板站起来,兴冲冲地向着后宅区跑去。
他居住在一个四周用夯土弄了矮墙围起来的大宅,内分了三个住宅区域。
前宅是仆众的生活区,住的是一种排舍。(按照这年代,叫隶坊,房屋叫隶舍。而隶就是奴隶的意思。)
中宅自成一个内院,有着错落的几个房屋。
后宅则是厨房、马厩、牲口圈、柴房……等等。
所以,现在的后宅区并不是住女眷,是被用来当后勤区域。
不知道是档次不够,还是当前没有讲究那么多,看不见花园、池塘,倒是中宅院内有一处亭子。
宅院中有树,却是自然生长起来,不是从它处挪来,没有经过精心的修剪。
大多数的屋子只是原始的泥土地,只是经常踩踏的关系,变得十分厚实,甚至看去光滑。
吕武专用的房屋是唯一一间拥有木板当地板的建筑物。
他所在的家族是晋国的一家小贵族,并且有封领。
贵族的封地一旦被收走,不犯罪为前提,便是落魄贵族,离开生活的家乡则是流浪贵族。
若是因罪而罚,罚没封地而没有削掉贵族身份,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失去封地又没有贵族身份,大概率会死于非命。(获得那些地盘的人不希望他活着。)
吕武穿越到了公元前582年,春。
至于几月,以阴历计年的太初历需要到西汉才制定。
看史书,关于春秋的历史记载,一般都是某年春,某年秋,基本上没有明确的月份。
所以了,后人在命名这段时期,也就称为春秋了。
去年,受于赵庄姬(嫁给赵庄子的女人)的操作,姬姓名獳(晋景公)的这一位国君号召众贵族对赵氏群起而攻。
赵同、赵括(不是纸上谈兵的那个)猝不及防,惨遭杀害。
姬姓众女憎恨原、屏(赵氏封地)之专,向其族举起屠刀,将这些年为嬴姓(赵氏)所压制而积累的仇恨发泄出去。
一时血染宗庙,赵氏惨遭灭门。
赵氏的财产、封地、武士、仆众被瓜分,独留一子。
此便是赵氏孤儿。
当然,那些离吕武很远。
他已经对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改善当前的生活环境,使自己过得更舒服一些。
其余?
当然是先稳一波,搞清楚更多的事情,再来定下更长远目标。
吕武所在的家族是小贵族。
小到什么份上?
说是封领,其实就只有四周边长十里。
大贵族的封地,四周边长都是以千里作为基础单位。
这半个月,他将自己的封领看了一下,范围内只有一个村庄。
而村庄既是他们这家小贵族的食邑,有村民数量五百余,算是领民,用后代的说法则叫佃户。
索性,封领大半是平地,还有一座矮山以及有一条溪水含括进来。
要是周边的山和河流,没有被分配给贵族,就是国君的财产。
不是主人就不能去动。
不能动的限制是所有行为。
也就是一旦较真的话,哪怕去山上割草、砍柴,河中挖掘水沟引水入田、捕鱼、泛舟……,都属于犯罪。
若是贵族的封地,除了铜矿之外的资源,其余所有权则都在领主手中。
来到后宅区。
吕武直奔一排木架。
上面摆着几个造型各异的陶器。
分别检查了一番之后,他笑咧了嘴,说道:“很好!”
他尤记得刚刚醒来的那几天,身体虚弱到不行,吃的东西单调不提,还都与猪食无异。
说是猪食,不是单纯的难吃,主要是什么食材都被煮得稀烂,甚至会变成粘稠的不知道啥玩意。
没有好的烹饪用具,有再好的食物都煮不出花样。
现在人们煮东西的方法很粗糙,要么是放到陶罐白水直接煮,能奢侈地撒些盐都算是美味;再来则是烧烤,还是不放任何调料的那种,完全地贴近自然;也能是吃脍,就是把鱼、肉切成薄片,直接生吃。只不过一般是生吃海鲜。
吃的食物暂时讲究不起来。
除了食材限制之外,更多的是缺乏香料。
吕武却想决定自己能使用什么样的餐具,包括选择用什么样的工具来煮,不是什么都装在陶罐,煮成一滩糊糊。
对于现代人来讲,现在这个年代等于要什么没什么,任谁穿越过来都能过过发明家的瘾。
要是拥有海量的知识,掌握多种实际动手的技能,成为发明家则是铁钉板板的事情。(前提是不被视为妖怪烧死)
为了能制陶,他可是费了很大的劲,光手把手教还不够,连陶轮都弄了出来。
“小一些的是碗;汤盅可以用来盛汤;瓦锅可以用来炒菜;盘子……,等炒菜先弄出来;水杯当然是用来装水……”吕武没在自言自语,他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看向家老,问道:“可否大肆贩售陶器?”
家老为难地答道:“主,陶为范氏大族营售……”
家老现在并不单纯指管家,还包括家中老臣。
他是臣下臣的一种,为吕家效忠多年。
第一批陶器算不上多么精美,却比市面陶器更加耐看,并且吕武选择的陶土能让陶器更加耐用。
最重要的是款式众多!
范氏?
吕武没有接收“前身”的记忆,一些功能则继承。
比如,能听和说现在的话。
写字则需要学习和练。
他不清楚范氏是哪个,却知道能被称为大贵族,绝对不是现在的自己所能招惹。
范氏是晋国现在的八卿之一。
同时,范氏是“有陶氏”的一支,有两千年制造陶器历史,是把持晋国制造陶器的大家族。
“村中贩售……”吕武希冀地问:“可否?”
家老答道:“可。”
现在是春秋,后世的相当多词汇还没有被创造出来。
人们说话通常会很简约。
比如家仆会称“主”,不是称呼“家主”。
吕武半个月更多的时间是用来了解自己生活在什么地方,怕露马脚暂时没花太多心事了解家庭状况。
从一些奴仆的交谈中,他得知这位“前身”是独苗,父亲几年前战死疆场,其母悲痛追随而去,家中亲人仅剩一孤老,也就是祖母。
“如此……”家老细细想了一番,低叹道:“秋末国战,可过了。”
“国战?”吕武一惊,问道:“要打仗?”
却不知,说国战不一定是要打仗,该缴的税则必须在秋收后上交。
家老对吕武行了一礼,要去找老祖母汇报好消息了。
“说清楚啊!”吕武对着家老的背影喊话,道:“跟谁打仗,我也要去?”
家老跑得没影子。
其他国家的贵族不知道。
晋国发生战争时会发布动员令,贵族即便没有受到征召去战场,给予国君的税却会被临时加大额度。
这个加大额度却不是想加就加,是将来年需要缴的税,先拿出来。
而来年……,可能会被收更久远未来的税。
一次两次这样干没关系,却不代表能永远提前收税。
即便是国君也不能。
有个限度的同时,各个被提前收税的人家,真不用再去缴已经缴了的那些税。
吕武所在的小家族之前得到上级贵族的通知,今年需要提前预支明年的税。
至于国家为什么要预支,上一层的贵族并未告知。
当然,说“税”只是便于理解,不然春秋国君向贵族收税,其实叫“征”。
才刚穿越过来,半个月的时间都不够吕武多喘口气,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一听会上战场就有些懵。
他来到祖母的宅院,进去之后看到家老在与祖母汇报什么。
有鉴于祖母该哭该笑之后,几次接触比较严厉,他站在远处没有第一时间走过去。
家老说完事,再次离去。
老祖母对吕武招了招手,等吕武离得近了,说道:“武,你询问家老,国战之事?”
吕武点头。
一心想要先改善自己生活质量的吕武,他很清楚家庭现在的状况,有许多计划还在等待实施。
再则,打仗?他真心不觉得以现在自己的小身板,上了战场能活着下来。
真要上战场,就不能等他养好身体,又或是长大?
老祖母低叹了一声,说道:“秦国有异动,白狄亦有不寻常,你可知了?”
史书记载:公元前582年,秦与白狄伐晋。
第2章:这就是春秋时代
后来,吕武搞清楚一点,他自己未必会被点名奔赴战场,家族却一定要派出武士听候调遣。
现在是春秋时期,情况跟汉、唐、宋、明,真的不一样。
并且是在晋国!
但凡是个贵族,不是能单纯依靠贵族的身份享受,必须承担相应的义务和责任。
依附自己的武士以及领地属民,首先就是挂在贵族身上沉甸甸的责任。
鱼肉属民?人家跑掉也就是了。
属民跑去上告,有的是贵族愿意站出来主持公正。
鱼肉武士阶层?晋国被自家武士干掉的贵族可不少。
现在可是春秋,死于刺杀的国君亦是不知凡几。
所以,真不能轻易作死。
而税,作为国家一份子,谁都该缴,只是贵族产出大,承担也就多。
贵族受到国家征召参与征战是一种荣誉,同样是建立功勋的途径。
属民和自由民想上战场为国效力还没有那个荣幸。
所谓自由民,要么是祖上阔过(出过贵族),不然就是武士的后代,他们就是所谓的“国人”。
倒是奴隶上战场的机会比属民或自由民大,但他们通常干的是一些体力劳动。
拿奴隶当炮灰?
晋国是一个军果主义国家,贵族都很珍惜能够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武士也需要卖力杀敌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获得战利品,以及攀爬向更高的阶级。
能上战场的都是专业的“战争机器”,也就是平时专门训练杀人技巧的群体。
现在泛华夏文化圈的各个国家,除了西边的秦国和南边的楚国之外,打的交战还是一种君子战争,也就是约定地点,再互相开片。
不想打了,投降能输一半。
贵族被俘会享受到贵族该有的待遇,交赎金也能赎身。
除非是灭国之战,又或是城池攻防战,不然战争不但让女人走开,自由民、奴隶基本上没资格参战。
但是,自由民和奴隶,却是需要承受战败后的痛楚。
比如加税,又或是被掳掠财物,甚至是人被当成战利品;奴隶被当成赔偿物,交给胜利者。
当然了,楚国现在可不认为自己是华夏文化圈的一份子,他们很骄傲地说自己是蛮夷。
吕武从家老那里旁敲侧击地普及了这个年代的“常识”,再一次庆幸自己魂穿到了一名贵族身上。
即便是作为一个小贵族。
日升日落,又一个在睡梦中被蚊虫叮咬的夜晚过去。
吕武醒来时第一时间伸手饶痒的位置,睁眼看到的是茅草屋顶。
梳洗?
牙齿是用充满韧性的植物叶子(一般是柳枝)和手进行清理。
用盐清理口腔的话,不是什么盐都行。
牙膏那是压根没有的。
清水洗一下脸,再拿葛麻布擦一擦,一套梳洗就算走完了流程。
既然知道除了缴税之外,还需要派出武士参战,吕武就有必要了解一下家族有多少名武士。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其实贵族的交税只是纳赋,也就是出兵力,包括亲自前往听命,不是交钱或粮食。
这一些他之前并没有专门了解,倒是有见过一两名武士,但不知道家族到底拥有多少名武士。
他没有用旁敲侧击的方式,吃朝食的时候,直接问了在一旁的家老。
家老没有多疑,甚至欣慰吕武问起,直接答道:“主,可用武士八名,其三为老卒,余为轻兵。”
所谓的老卒就是已经参与过战争的步兵,他们一般有自己的武器。
轻兵指的是无法自备甲胄和武器的人,不是指什么兵种。
他们是依附在吕武家族的群体,以西方的说法,就是骑士之类的人。
吕武一听有些武士连武器都没有,怎么都觉得不靠谱。
他问:“依旧例,需派几名武士?”
家老再答:“十五。”
吕武脑子里闪现四个大字:沃特法克?!
这样一说的话,家族连征召需要的武士数量,都不足?
他想问很多问题,却是忍了下来。
半个月足够观察出很多东西了。
这个家族以前咋样不提,到了吕武这一代明显还在下滑。
已经得到上级贵族的暗示,老祖母最近忧心忡忡,显然是在想办法。
吕武首先想到的是从奴仆中挑选,一想却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毕竟,要是奴仆合适的话,老祖母不可能没想到。
家老犹豫地说道:“主,或可运陶至临村贩。”
吕武知道春秋,但他也就是知道春秋,还知道一些历史名人,重大历史事件。
社会习俗、律法、人情往来,包括贵族应该怎么社交之类,一概还需要学习。
从而,他也就不知道想卖东西,不是随随便便能去贩售。
比如家老提议将陶器运去隔壁村卖,那个村子要是某个贵族的封领,没有协商为前提算是侵犯到该贵族的权益,有协商则是需要出一些血。
吕武从家老的提议确认了一点,老祖母缺钱,缺到有些没顾忌的地步了。
而老祖母之所以急需钱,以当前的状况来看,是需要钱雇佣武士。
有些家族破败到供养不起武士,他们也就会脱离那个家族,成为无主武士。
同时,一些武士没有了依附的家族,又失去了自己的一切,会成为流浪武士。
以上两个类型的武士,他们都很愿意被短期雇佣,有贵族……尤其是大贵族想收留更是求之不得。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吕武还有了新的觉悟。
不是这个年代的贵族……,或者晋国的贵族自觉自律,就是用糊弄形式派出人手的代价会很大。
与家老交谈完毕,吕武决定去后宅区。
一个家族的兴衰从很多方面能够看得出来。
春秋时期并不是没有享受的法子,住什么地方,吃什么东西,有多少名奴仆,等等的很多都能体现出一个家族的实际状况。
吕武之前没特别注意家里的大型牲口。
这一次来到后宅区,他很刻意去观察了一番。
首先,马厩里的两匹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并且照顾得不是很好。
牲口圈里的五头牛,看着倒是很健康,显然有被悉心照料。
羊却是只有不到二十只,看不见鸡鸭成群。
吕武还特别数了数后宅区干活的奴仆,老老少少加起来的人数十八名。
他像是闲逛似得将所有住宅区逛了一遍,统计下来的奴仆,拢共有二十六名。
刚穿越过来那会,他还纳闷自己怎么都是个贵族,咋就没个暖床的妹子,睡觉、起床、梳洗、吃饭……反正都没人服侍,显得一点都不贵族。
而知道一些事情之后再去观察,结论就会非常明显。
用来作为劳动力的牛被细心照顾,马却是那个模样。
堂堂的家主,小贵族也是贵族,却没有专门伺候着的奴仆。
一切无不说明这个家族真的破败了。
另外。
现在并没有什么打工契约,说是仆,其实就是奴隶。
武士有自己的家庭,除了当差之外,平时是居住在自己家。
他们有自己的奴隶干各种事情。
晋国已经进行改革,执行了兵农合一的国策,但武士除了春播与秋收,还是不干农活。
所以了,武士的主要职业还是干一些跟暴力有关的事情。
有针对性地观察了一圈,吕武回到自己的屋子。
他本来还以为既然是个贵族,怎么都能当一当二世祖。
结果?
第一个是家族现在的状况不允许,再来是需要付出贵族该有的责任和义务。
不能好好照顾领民,他们跑了就会无法制造产出,家族也就没有无法得到供养。
武士则是延续家族存在下去的武力,也是满足国家征召的基础。
一个家族连该出的武士都出不了,等待的下场是被收回封领。
“需要想办法挣钱!”吕武之前弄制陶只是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能赚钱也只是顺带。他了解到一些新情况,心态变得急迫起来,想道:“没有完成义务,承担不起责任,现在是贵族,不代表永远是贵族。而想要完成那些,现阶段急需钱!”
在春秋时代,钱并不是万能。
但是在所有时代,没有钱则是万万不能。
咋?
吹玻璃?
还是酿酒?
又或者弄香水?
还是弄餐饮?
吕武将一些穿越同行干过的事情,根据自己现在的处境,给想了一遍。
他在脑海中列出一个个项目,再砍去短期内无法完成的那些,独留一个觉得最为靠谱的选择。
“去大城市搞餐饮,需要店铺……”吕武觉得自己家拿不出来钱来买店铺,改了想法:“路边摆摊犯法不?”
炒菜到宋朝才有,但平底锅并未出现。
吕武已经知道这个时代出现冶铁技术,用来造兵器未必过关,打造铁锅……,又不是要打造什么厨房精品用具,打几口铁锅应该不难?
没有太多的调料,可以从做法方面下手。
即便只是放一些可炒的菜,弄炒各种肉,难道不比白水煮肉和烤肉吃着香?
“豆浆油条,行不行?”吕武去库房看过了,有各种豆,还非常多。小麦也有一些,想买也容易。他有了想法,脸上却是很愁苦,想道:“石磨现在有,磨豆子和小麦都不是问题。关键是特么油啊!”
现在没有花生,植物合成油也别想。
肥肉煮油,鱼煮油,成本超级大。
总而言之,不管是什么油,都贵到离谱!
所幸,家里的豆子很多,是非常多。
而各种豆子现在统称叫菽,其实是现在大多数人的主食。
稻?北方种起来很不划算,基本上没人去种,要精粮也是种麦。
北方有种大麦和小麦,现在有面食品,但发酵法还没有发明,因此面食都是硬邦邦的玩意。
吕武开始薅头发,低声痛苦地呢喃:“弄个炸油条,我还得先炼大豆油?!”
当然,他还得将面的发酵给弄出来。
而这,就是春秋时代。
第3章:先找根粗大腿抱一抱
吕武简直受够了这个想要干什么,都需要从制作工具步骤开始的时代。
他在制造陶器时,需要先做的是合适的落沙筐,想要制作落沙筐又需要重新做刀具。
在制造陶轮时,搭框架的过程中又做了不少的其它工具。
所以了,发明真的是来自生活。
吕武不知道的是,他的祖母对奴仆下了严厉的封口令,严令一切不许外传。
而老祖母的封口令很现实。
吕武死而复生之后,一些言行举止与以前不同,更能制造各种东西。
老祖母很不愿意往孙儿被占了身体的方向想,只能祈祷是知识天授。
现在,想要炼油,不一定是大豆油,也能是其余油,但都需要工具。
幸亏吕武在穿越前喜欢看一些考古节目,不然哪怕懂得制造电力机器,没有整个科学体系支撑,也就是各种东西没被发明创造出来,他自己也搞不出来一整个体系。
想要炼大豆油,需要先将大豆炒到七八分熟,再使用压榨的方式来出油。
这个跟吕武的一些计划形成了重合。
比如打一些铁锅。
“哦,家中没有铁匠?”吕武不小心说了一个春秋没有的词,问道:“那家里的金属工具是买的咯?”
家老几乎没有听懂。
吕武也就一个字,几个词,慢慢掰着才让家老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
大贵族肯定有自己的冶金工匠,只是一般制造一些自用的东西,包括武器和防具。
占晋国市面金属用具贩售份额最大的却是魏氏。
封领的村庄没有冶金作坊,附近的村庄一样没有。
吕武想要打造铁锅,需要到一个叫“吕”的大城。
而吕城属于魏氏,是他们的众多城池之一。
家老得知吕武要去吕城,很羞愧地说:“主,车坏。”
贵族嘛,出门肯定要乘车。
而车是战车,不是后世很常见的马车。
那是一辆用木料为主框架,缝着皮革的战车,称为革车。
战车是吕武那位“前身”父亲立下大功得到的赏赐。
也就是说,不是个贵族就有战车。
它几年没有被使用,家道中落也缺乏保养,坏掉了。
吕武去看了战车,第一眼看到的是缺了一边轱辘。
而现在的车都没有车轴,轮子是直接装在车架上面。
没有车轴十分危险不说,等于转弯需要很大的弧度。
别看只是一个轮子,以吕家当前的实力压根就制造不出来,缺乏专业人才是其一,再来是没有必要的工具。
为了出一趟门,吕武还要制造一个轱辘,从而又“发明”需要的工具?
简直疯了!
吕武不是真正的贵族,家庭实力也摆不出贵族架子,闷声道:“步行!”
家老脸上的羞愧更加明显。
出门需要吕武亲自去禀告老祖母,还得到允许。
老祖母深深地看了一眼吕武,问清楚要干什么,说:“可。”
以为这样就能出门了?
当前时代的大多数区域都是无人区,野外各种猛兽,导致村庄都要费很大的工夫围起一道篱笆墙,防止野兽进入村庄。
除非是对自己的武力有信心,也就是在野外碰上了野兽能应付或是逃跑,不然孤身一人出门,很大概率就回不去了。
不止是各种野兽,需要小心的还有毒虫、蛇等毒物和野人。
这个野人指的是不住在村庄、城市里的那些人,他们头上没领主、不交税、不遵从领主法或国法。
贵族可以任意地杀死或俘虏野人。
野人的胆子足够也能干抢劫、杀人等等的事情,并且很喜欢对落单的人下手。
因为种种因素,吕武只是要出门而已,八名武士被召集了过来,村落里也喊来了三十名年轻力壮的属民,组成了一支包括他和家老在内,一共四十人的队伍。
吕武不会骑马,再来两匹本来被用作拉战车的马,瘦得不成样子,也没法骑。
八名武士果然只有三人有金属武器,但他们并没有防具;剩下的五个则是手持棍棒。
属民干脆就是两手空空。
吕武看到家老亲自背着一个沉沉的兽皮袋,听到里面金属磕碰的“哗啦”声响,示意家老将兽皮袋交给自己。
既然是进城,哪怕吕武只是想去打几口锅,肯定是要花钱;家老不是太笨的话,也该趁着这个机会,将需要买的东西给买了。
而只看见一辆空荡荡的牛车,纯粹是吕家没什么好卖。
属民想卖东西,也不敢在担负保护领主时,携带过去卖。
吕武将手伸进兽皮袋,掏出了两枚制钱。
春秋的货币并没有形成统一款式,晋国的货币是一种铲的形状。
它是一种空首布形似农具铲,体大而厚,首部较长,几乎为布身的二分之一;首有方形銎,可以纳柄;皆耸肩,尖足,裆部有圆形和方形两种,裆又可分为大弧裆和浅裆两种;布身多有三条凸出的垂直纹,为农具铲面与铲首加固而制作的加强筋之遗痕。
吕武在铲币上看到了字,能辨认出字体是大篆,只是看不懂代表什么意思。
一路之上,哪怕是沿着道路行走,依然能够道路两旁不远看到时不时出现的各种动物。
大多数是无害性质的兔子、雉、獾、鹿、……等等。
偶尔能看到老虎。
成群结队的狼群最为危险,但他们没碰到。
老虎、豹子,乃至于熊,看到都不稀奇。
吕武在经过一个路段时,甚至看到了象群!
这一点并不奇怪,春秋时期的中原真的有大象,还都是野生象。
从清晨开始出发,直至日头有些偏西,中途驱散了突然冒出来的一头老虎,他们来到了吕城。
这是一座有着夯土城墙的城市。
从远处看去,城墙并不显得笔直,大体上是一种不规则形状的四方形,并且看着并不大。
城墙高度约四米,看不出有多大的宽度,没有建造城楼,但一定有城门。
家老缴纳了入城的费用。
吕武看到交了两枚铲币,心想:“要有入城费,两枚的铲币的购买力怎么样,便宜还是贵?”
他不知道的是,老家只是缴纳自己和他、武士该出的入城费,属民并没有算在其内。
而会这样,纯粹是属民按照这个时代的价值观,不被算是人,至少不是自由的人。
所以,这是一个连缴税都需要资格的时代。
属民不贩售物品可以免税进去,却是走身份低下专属的门洞;他们要是买东西再出来,可就要交税了。
进城出城的人并不多。
有十几名士兵散漫地值岗。
一名收税小吏负责收税记税。
城门口看不到摊位。
人站在城门口向内看能看到一条宽大的泥土路,也能看到那些只有一层的茅屋。
入了城门才知道城墙边上的百米范围内不存在任何房屋,即便有建筑物也是军用价值。
“看不到几个人……”吕武纳闷地想:“就这,叫大城?”
他不知道的是,春秋时期并不是居住在一个城池,等于永远地在城池住下去。
这个年代,建城的初衷是因为军事价值,后面逐渐转为非军事用途。
城属于大贵族所有,居住在城池里面的除了属民,就是一些暂居人口。
而暂居的人口不允许拥有城内的一寸土地,想住下来就得去租。
一个城池居住久了,可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会进行举城迁徙。
主要原因其实是现在没地下排水系统,缺乏充足的劳动力也不允许有专业的城市清洁工。
平时当然有进行清洁,只是生活久了造成各种脏乱,形成一种污染,也就需要搬出去,什么时候再回来则另外提。更可能,干脆就废置了。
店铺管理者听了来意,一脸困惑地问:“恶金制锅?锅是什么?”
春秋当然有锅,但不叫“锅”这个名字。他们叫“镬”。
因为铁会生锈的关系,它被现在的人称呼为恶金。
吕武刚才已经介绍了自己,先讲是谁的儿子,才说出自己的氏和名,最后讲自己来自哪里。
这个流程很贵族。
目前绝大多数人没有姓氏,只有名。
吕武捡来一根长形物体,走到外面,示意那人走过来,开始在地上一边画图,一边解释。
其实要是有纸的话,画在纸上会更清晰,但现在没纸。
羊皮倒是能记录,关键贵到不划算。
吕武除了讲关于怎么打造铁锅之外,还提到了另外一些东西,只是都很克制。
店铺管理者越听越激动,干脆就拜服下去,说道:“武子,皂石定然禀告主人。”
皂不是氏或姓,意思就是他奉命管理这里。
石则是他的名字。
吕武一听就笑了,他已经知道这个年代什么都匮乏,并且干什么都要看身份。
他想小打小闹当然可以随意,想要真正干出点样子的话,小贵族自己当发明家很危险。
最恰当的做法,是找根大腿来抱。
吕家依附于魏氏,却没有足够的资格直接找有魏氏血脉的人,需要迂回那么一下下。
吕武怎么都有个贵族的身份,不虞成为一个工具人,只是分多分少而已。
他先要抱住魏氏这条大腿,再来看看魏氏的胃口会有多大。
取决于魏氏的选择,他再决定将“搬运工”发挥到什么程度。
他们来吕城当然是打铁锅,另外吕武还想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没想到一来就碰上聪明人。
现在,看的就是魏氏有没有从中看到吕武的价值(才能)了。
第4章:成败在于今日
吕武还是低估了这时代大贵族的魄力和眼光。
他回自己的封领,半个月后,魏氏来人了。
半个月对于现代人或许很久,可现在是做什么都快不起来的时代,已经算是极有效率。
也就是说,魏氏显得很急。
来的是魏氏嫡系血脉之一的魏相,他是吕锜的儿子。
而吕锜是魏寿的儿子,分家之后称吕氏,但两氏其实还是亲如一家。
比如吕锜的儿子还是冠着“魏”的氏。
魏相并不是直接来。
他派出了自己的家臣先通知吕武,约定了什么时间会来。
这也是相当贵族的一套做法。
既是证明了自己身份的不简单,也是表达了对主人家的尊重。
老祖母对魏氏,哪怕是已经“别出”了的魏氏族人到来,显得非常的的慎重。
一直待在自己屋里难得出来一趟的老祖母,她亲自指挥众奴仆对家宅进行了大扫除。
而家宅收拾干净了还不够,通往家里的道路,奴仆去清理了杂草以及各种杂物,还弄来了新的土重新覆盖了一遍。
要不是约定见面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三天,吕武有理由相信老祖母会做得更加夸张。
“武,魏氏乃我(家)依附(对象)。”老祖母带着十足的殷切,说道:“武,你要把握(机会)啊。”
一名已经别出了的魏氏子都能让老祖母这么慎重,可以想象小贵族与大贵族的差距有多大。
而现在的魏氏还没有真正地发迹,并不算晋国的顶尖贵族。
不用老祖母多提醒,设计出这一件事情的吕武,他本来就对这一次会面充满了期待,怎么可能不重视。
在某天的上午。
有一队魏氏的人先过来,人数约有百个左右。
一名魏氏的家臣先来到吕家,之前见到谁都不讲话,直至见到吕武才告知魏相就在后面,很快就要过来的消息。
这名魏氏家臣自称御彻。(叫彻,他是替魏氏某大人物驾车的御手)
连御手都能是家臣,说明现在不是谁都能当车夫。
这个很合情合理,识字而又有别的技能,在春秋时代就是人才。
其余人都是武士。
他们没有进入吕宅,分为几队人开始在周边巡弋,或者说进行风险评估。
御彻找各种理由在吕宅内走了一圈,像是看完了什么,没有任何歉意地对吕武说道:“吕竟已如斯?(吕家竟然都到这地步了?)”
这是看到一个家族的破败。
吕武却知道御彻是在查看宅里有没有埋伏之类的。他有感觉到被冒犯,心里不喜也摆在了脸上。
御彻却是改变了话题,讲起了在后宅看到的新鲜事物,试探吕家最近有没有招揽到什么人才。
很真实。
吕家的一切都能看得出破败不是一时半会造成,是经过了长久的时间形成。
这样一来的话,说明吕家本身并没有人才,突然出现了新鲜事物,只会是外人带来。
吕武却不理会御彻的试探,只是保持着不爽的表情,但该招待的却不怠慢。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更大的队伍到来。
那是一支人数超过千人的庞大队伍,光是战车就有五辆,其中的一辆便是魏相的座驾。
吕武充分认识到了什么是大贵族,并且知道魏氏还是受到了赵氏被灭的影响,担忧自家嫡系血脉出门的安全性。
毕竟,晋国的众卿内斗从来都是血淋淋。
赵氏被灭的余波还在持续影响,忠于赵氏的武士一再刺杀参与灭门的众贵族。
各个贵族也趁这个机会打击敌对贵族,杀了人再往赵氏余孽头上扣黑锅。
吕武看到的魏相是一个美少年,但看不出有养尊处优的痕迹。
魏相约是十多岁的年纪,言行举止方面受到严格的教育,体现出一个贵族所该有的仪态。
吕武亲迎魏相,将之接进宅院,却很识相地停在视野开阔的亭子,等待魏氏的武士去各个房屋进行检查。
“国中纷乱……”魏相本来要解释,讲了几个字停下来,改了个话题,说道:“恶金为众家(贵族)所弃,武为何以恶金制锅?”
那一天,吕武指导匠人打了一口锅,既是为了今天弄些菜式,也是展现自己价值的一部分。
武士检查完毕,留下一部分,其余人退了出来。
吕武将魏相请进了室内,分别就坐之后,说道:“家族破败,招待不周,请‘上’勿怪。”
谈正事,自然是要“登堂入室”以示尊重。
吕武这才解释为什么要用铁去制造锅,尽可能地用现在所能表述出来的语言,又讲了受热、导热、制热的一些原理。
他并不知道魏相被称为晋国的第一才子。
哪怕现在魏相只是表现出聪慧,没有晋国第一才子的名声,智力以及思维也该形成一定规模。
魏相细细地品了一下,不像是来谈生意,反而追问起了吕武提到的一些知识。
一些没搞懂的东西,魏相会反复提问,直至完全弄明白,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魏相站起来稽首一礼,说道:“武,看来你得(名)师教授啊。”
知识从来都不是平白无故地获得,肯定是有所积累,再得到教导。
吕武可以编造出无数的谎言,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懂那么多。
比如睡梦中得到神仙的入梦教导,又或是得到老天爷的垂青被灌顶,或是遇上了很厉害的老师。
神仙和老天爷会是一个不错的说法,并且想找证据压根就找不到。
厉害的老师?
首先现在是春秋,厉害的人没一个不出名,并且有着背景很深的跟脚。
魏氏绝对有那个能力去查清楚最近谁来过吕家,甚至做到查清楚封地内都有哪些陌生人。
所以了,虚构出一个很厉害的老师,是最差劲的选择。
吕武说道:“重金求书,未得;我自小喜欢琢磨,偶然查检金乌照射兵器,得出此论。”
现在想买书,压根就买不到。
并且书其实就是竹简。
任何一家有一套记载竹简的书,不管上面记着什么,都会被视为宝物。
金乌就是太阳。
吕武说是自己研究得出来的知识,魏相立刻就信了。
没有多么复杂的原因。
首先吕武是贵族,肯定识字,本身就高人一等。(知识上)
再来便是吕家破败,作为还没有行冠礼的实际继承人(还是唯一),以魏相的思维会觉得吕武想方设法打算重振家族。
一个想要重振家族的人,无所不用其极都是平常的。
偶然间琢磨出了一些什么新知识,绝绝对对算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魏相再细细观察一下吕武,看得出平常有在很刻苦地锻炼身体,一双眼睛很有神并且灵动。
吕武被看得有些发毛,站起来说道:“不若,我亲自庖丁,予上品尝。”
现在孔丘(孔子)还没有出生,没有儒家,更没有孟子,自然也就无法跳出来喊君子远庖厨。
连李耳(老子)都还没降生,孔丘想要从老子的一些著作中得到灵感创建儒家,也得有。
事实上,以后的百家,现在很多还没有出现。
魏相更加重视吕武讲的一些没听过的观点和知识,只不过吕武已经回避,也就跟着来到厨房,想看看怎么用铁锅烹饪。
现在的菜种类极少,像是葵、韭、葱、薤、蓼、苏、姜、芸、蒜、荠、芥、茱萸、芜菁、襄荷、芜荑等。
吕武能够弄的花样也就不多。
仅仅是油爆葱花就是春秋没有的一道烹饪手法,魏相看得一愣一愣的同时,闻到了从来没有闻过的香味。
根据吕家所能获得的蔬菜,再加上一些被现在人当成主食,其实现代是配料的东西,炒了一些小菜色。
除了炒菜(有些弄了瘦肉)之外,吕武还弄了清蒸螃蟹、炒虾、炒虾仁、炖鳖……等等的一些菜式。
缺乏一些调料和佐料的关系,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自然不怎么样,吃起来口感也绝对一般般。
但是!
现在的人都吃的什么?
即便是贵族,吃的食物也仅仅是用更多的厨房用具来烹饪,吃法和吃的口感方面单调到乏味。
魏相看着摆在案几上的众多菜色,再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吕武,没吃之前就赞叹道:“武,你是‘牙’。”
这个“牙”是对烹饪极其厉害的人,发自内心的赞叹。
比如一名在烹饪和对吃很有研究的人,他叫“易”,后来就被称呼为易牙。
现在执行的是分餐制。
平民百姓缺乏家具,都是端着装食物的东西,随便在什么地方吃。
贵族则是分别安坐在自己的案几,不会凑到一块。
也就是,不会吃同一餐盘里面的食物。
吕武没有谦虚,示意魏相再看看用餐工具。
春秋当然有餐具,并且很多餐具都有自己的特定用途。
像是用来割肉的匕首、手钗(还不是装饰用物)、箸(筷子)、勺子(各种)。
广泛使用的就以上四种。
吕武准备了多种用途的盘子和碗,又多增加了充满现代特色的餐具,但因为吕家没有冶炼匠人,都是采取木制。
魏相看不懂多种餐具有什么用途。
吕武作为主人拿出了新鲜的用餐工具,自然是亲自示范了起来。
不提各种餐具的使用方式,魏相用筷子夹起一些菜色,放进口中嚼了起来。
而吕武则是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魏相,等待得到回馈。
第5章:割献之礼
魏相的回馈既是平淡也是浓烈。
自小受到的教育不会让魏相在身份不平等人面前,表现出过于过于激烈的举动。
可是他吃得眼睛都瞪大了,说明口中的食物给他带去了足够多的惊喜。
没有出口评价,有的只是一道又一道菜色尝了一遍,后面对喜欢的菜色发起了进攻。
吕武知道贵族讲究“食不言”,尽管很想当解说家,却需要按耐住。
而在他宴客的时候,不断有家中的奴仆来来回回,给老祖母汇报消息。
奴仆自然不能入室,他甚至不能靠近房舍五步之内,只能远远地从大门张望一番,再跑去告诉老祖母关于魏相的一些举动。
因为词语匮乏的关系,再加上奴仆见识有限,只能不断用“下箸急”、“频用勺”、“面相狞”、……等等一些词汇。
老祖母需要很强的脑补能力才能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她猜想吃东西都能吃到满面狰狞,说明魏相不止是满意,该是吃到灵魂颤栗。
魏相吃到实在吃不下,放下用餐工具,坐在原位对着吕武行了一套坐姿的稽首礼。
他站起来,欲言又止了一下下,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再次一礼,转身离去。
这个离去,是放下了一些礼物,带着人直接离开吕家。
礼物包括一辆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马车,还有将近两百人。
这两百个人当中,各种匠人的数量有四十,年轻的女仆和男仆足有一百一十,武士有五十。
作为魏氏家臣的御彻,他这一次对吕武的恭敬远超之前,先奉上了不完整的礼物清单,也就是一面串起来的竹简,却没说合作该是什么样的方式。
来都来了,魏氏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合作的方案。
没有说出来,只有一个解释。
魏相在接触完吕武之后,认为之前定下的合作方式不合适,需要回去商定新的合作方案,再来最终确定。
不了解春秋社交习俗的吕武,他却不代表是一个傻子。
临走前,御彻将装有奴仆丹书的箱子交给了吕武。
丹书就是一种用红色朱砂写在竹简上的卖身契,到了吕武的手上,说明他们之后归于吕家了。
御彻脸色很怪异,地说:“匠人、壮士的丹书(随)后奉(上)。”
这说明魏氏本来没打算将匠人和士兵送给吕家。
而现在将人当礼物送出去,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些对老吕家可能会显得很贵重。
对魏氏来讲,不过是拔一毛。
该走的全走了。
吕武需要将招待魏相的过程,详细地在自己脑子里回溯了一遍。
老祖母却是让家老来请吕武过去。
“武啊,今后,事不必告(我)。”老祖母在刻意地掩饰自己的激动,淡淡地说:“力担之(只要能振兴家族,就竭尽全力去做吧)。”
之前吕武就察觉到老祖母看自己的眼神很怪,一些事情是无意中做出去,某些事情则是刻意去做,一再试探老祖母的“底线”。
现在,他知道老祖母因为某些原因放弃观察了。
吕家不得到转变,破败会成为一件既定的事实,就看什么时候连贵族都不是了。
今年国家要有大动作。
物资,吕家暂时其实还有一些。
武士却需要从外部雇佣。
老吕家能撑过今年,或许还能多撑几年,但能撑到什么时候?
现在,吕武只是去了吕城一趟,勾引来了魏氏的嫡系血脉,并且显然被看重。
老祖母费心费力都不一定能成功雇佣到武士,却看到吕武轻易从魏氏那里得到了五十名武士。
被换魂,或是其余什么事,老祖母只看重吕武身上流的是吕家的血。
甚至,即便吕武不是吕家血脉,只要振兴了吕家,侍奉吕家的祖先,对老祖母来说也足够了。
春秋,看重的不是谁身上流的是不是谁的血,贵族之间互相过继稀松平常,只要能祭祀祖先,都不是问题。
当然了,吕武因为不懂春秋贵族社交,他还是从御彻的一些话,才知道魏相留下的那些人,今后归于老吕家所有了。
从老祖母住处离开,他迫不及待地去了匠人处。
中途却遇上了家老。
“主。”家老跪地叩拜,将头贴近地面,颤声说道:“匠、士之(亲)属,需与魏氏谈。”
吕武从家老匮乏的遣词用字上听懂了。
也就是说,匠人和武士的家人没搬过来之前,哪怕是有丹书,都不算做完整。
吕武的心思没在这上面,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直奔匠人的地方。
现在匠人的身份并不低贱,只不过要区分是家族奴隶还是自由人。
魏氏能将匠人送出去,肯定是家族奴隶。
吕武到了地方。
新换了个环境的匠人,他们看到吕武立刻跪地行礼,看上去还有些害怕。
他们其实并不乐意从堂堂魏氏大贵族的家奴,成为一个没听过小贵族的财产。
吕武和颜欢色地问:“你们都会什么?”
匠人寻了一遍自己懂的词汇,大多数没听懂吕武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有个别匠人连蒙带猜吕武是什么意思,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专业。
有一个带头,又看吕武明显是那意思,余下的匠人也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四十个匠人,制金专业的就有三十,五个是木匠,五个是瓦匠。
吕武一猜也是这样。
毕竟,他与魏氏的合作是关于金属,魏相带过来的当然就是相关专业的匠人居多。
他正与匠人交谈,家老又来了。
家老已经准备好了“割献”所需要的东西,就等着吕武过去。
所谓“割献”,简单的说就是一套确认从属的关系。
而“割献”一般只用在“士”这个阶层。
吕武到了地头,看到的是已经烤好了的羊。
老吕家穷得只剩下二十只羊,却是宰了一只用来烧烤?
它被随便地摆在一块大木板上面,能看到自带的油脂正在流淌,并且木板边上还有一柄青铜匕首。
在接下来,武士一个个用匕首割好羊肉,放在木盘上奉献给了吕武。
而吕武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割献”,却能不懂装懂地吃下食物,并思考武士献上食物之后退到一旁是个什么情况。
即便每人只是割了一小块羊肉,积少成多也是很大的量。
五十名武士,他们割肉献上,眼巴巴地看着吃撑了的吕武。
他看向还有很多肉的烤羊,又看了看眼巴巴在等什么的武士,说道:“分而食之。”
虽然不懂,却也算是符合了“割献”的流程。
他还吩咐一旁的家老再去宰羊。
匠人对老吕家缺乏信心被他看出来,武士基本一个样。
已经迈出了至关重要的第一步,还差一两只羊?
跟谁不懂收买人心似得。
至于需要再宰几只羊,相信家老会根据实际情况。
后面家老会请示吕武,要从封领的哪几个地方挑地,给武士造屋子和耕作用地,才算是真正地完成了确定从属的一套礼仪。
吕武现在满脑子想的是,该怎么来用那一批匠人……
第6章:蒸蒸日上的老吕家
老吕家一下子给增加了两百人口。
如果没有新的收益途径,不会因为增加人手而得到振兴,该是从缓速的衰败,变成速度极快的破产。
老祖母让吕武想做什么就去做,她不止是嘴巴行动,默默地规划好了新的口粮,拿出不多的财货准备盖新的屋子,还打算回娘家求援。
她本来想要到吕家支撑不下去,才要尝试回娘家寻求帮助。
现在,她看到了吕武能够重新振兴家族的希望,甚至或许还能更进一步,提前启用自己的底牌了。
吕武那么久了都不知道自己祖母叫什么。
很多的晚辈,都是从外人那里知道自家长辈的名字。
毕竟,作为孙子当然只会称呼奶奶,不可能直接喊名字吧?
吕武还是从魏相来家里备下的礼物,才知道自己祖母被称呼为吕韩氏。
也就是说,老祖母是嫁给了老吕家的韩家人。
“祖,要出门?”吕武初步搞清楚了匠人都能干什么,要进行规划时,听家老来汇报,随口应道:“晓得了。”
家老欲言又止,忍无可忍地提醒:“当送。”
华夏文化讲的是百善孝为先。
吕武则是来自现代,不是说不知道百善孝为先,只是很多礼节早不是那么讲究了。
“哦,这样啊……”吕武放下手头的事情,甚至亲自规划起了老祖母出门该带多少人,心想:“尽管不是真的亲人,她出意外对我好处更多。可是她又不干涉我做什么,甚至支持。我何必这么冷血呢。”
这一次老吕家阔绰了!
吕武亲自挑选出三十名武士,又让家老去将属民中的青壮都喊来,组成了一支比他出门更庞大的队伍,还将魏氏留下的马车以及车夫派出去。
老祖母得知行头都是吕武准备,看吕武的眼神变得柔和。
而之所以招来属民中的所有青壮,有吕武自己的想法。
他不好直接问有多少青中年男性劳动力,趁着祖母要出门,过一遍眼。
家老不敢糊弄主人。
属民得到应招不敢不来。
来的青壮却有七十六人。
近五百属民,有七十六名青壮,看来这个封领的人口构造还是挺健康的。
不,或者说是健康过头,导致了另类的不健康。
找了个机会,吕武问了家老,关于属民的家庭状况。
他从家老的一些只言片语中,推算出了不乐观的现状。
五百多的属民,男女比例是男二女一,老年人的数量只占了其中的两成不到,孩子占了三成。
会是现在的状况,原因是老吕家的老家主战死后,家里的应征只出了武士,没有携带青壮一块去战场。
这年头贵族出征打胜了能根据功劳获得战后赏赐,战场上的一些战利品也不用全上交。
跟随出战的武士和青壮,他们回来之后需要将至少六成收获,拿出来奉献给主人家。
还有另外一种情况。
比如出征打胜了,得到了其他国家的进贡,国君应该适当地给予贵族赏赐(分红。并不被算在某次出征的功劳簿内)
老吕家的吕武还小,只送武士出征,没有贵族率领,其余的贵族就不会将那些武士当回事,获取战利品的机会也就很少。
甚至,没有贵族随行,什么脏活累活都是老吕家的武士在干,送死也会被优先挑选他们去。
这个就是老吕家的武士,现状越来越糟的原因。
家族没有了额外的进项,无法回馈给属民,甚至属民还需要奉献,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比如,老吕家无法购买女奴来给予属民当婆娘。
所以了,目前只懂剥削属民的贵族,注定没什么前途。
吕武没有讲什么豪言壮语,他要是真的长编大论,估计家老也听不懂。
在接下来的数天,因为青壮被老祖母带出去,新来的武士、匠人和奴仆住所,自然也就需要他们亲自参与建设。
优先给予武士分配好地,武士该获得的奴隶,老吕家有心无力。
匠人则是暂时居住在原来奴仆腾出来的地方。
他给匠人分配了工作,主要还是原计划的制造陶器,再拿去卖,好来先期改善家族的经济。
当然,魏氏送来匠人,主要还是跟铁锅有关,该干的事情自然也不能落下。
比如,先搭建用来打造铁锅的各种炉子,和必须要有的工坊。
吕武知道怎么样才能将集体的力量,用更合理的方式发挥出来,指挥着众人先从收集材料开始。
现在盖房屋说讲究那是讲究,但还是极其的不讲究。
弄来泥土。
找来足够多的各种草。
没有挖地基那么一回事,单纯就是和泥之后混着杂草开始砌墙,用篱笆给两面夹住,并留好该有的门窗,等待干燥也算是成型了。
到时候再挖好一个坑,插好承重柱,将搭好的屋顶框架弄上去,与承重柱和墙壁固定好,一间屋子也就算完工了。
等待魏相再次来,看到已经成型了的居住区,站在原地不知道思考什么。
这一次魏相不是单独来……,他实际上也不可能单独来,肯定要有随行的护卫力量以及奴仆。
他还带了一些身份差距不大的朋友,一起来老吕家。
吕武迎接了到来的庞大队伍,看到魏相的同时,也看到了几个气质不凡的少年郎。
魏相站在原地盯着住宅区一小会,惊叹道:“何其速也!”
他才离开多久?走之前,能记得绝对没有那些房屋。
吕武觉得很正常的事情,甚至还觉得盖房子的速度有些慢,于春秋人看来,却是神速了。
一个看着右手有些不方便的年轻贵族,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相,美味何在?”
这人叫韩无忌,是晋国下军将韩厥的长子。
韩厥,现在晋国的八卿之一。
因为幼年摔断了右臂,目前的医疗手段也就那样,没有医好导致右手不但不方便,甚至有些畸形。
他将嫡长子的身份让给了自己的弟弟韩起,自己则当起了一个能任意吃喝玩乐的快乐小伙。
另外的几个少年,则是魏氏子弟。
魏氏现在只是大夫,还不是晋国的“卿”之一。
贵族讲究的是什么人就和差不多同等身份的人交往。
韩无忌因为自身的关系,注定进不了韩氏的领导层,自然也就无所谓,能与魏氏子弟快乐玩耍。
“对,对,美味。”魏相打算找机会再问一问吕武那些房屋的事情,迎合了韩无忌一句,看向吕武,说道:“来烦武了。”
这就是上次吃的爽,才会再一次亲自过来,并且带上了小伙伴。
要不然派个家臣将匠人、武士的丹书送来也就是了。
吕武看了一下庞大队伍,又发现已经归于自家的武士、匠人神色都有些激动,哪能还看不出什么。
庞大队伍之中有着不少的老少,他们就是匠人和武士的家人。
甚至,魏氏一送就决定送到彻底,连武士原来的奴隶也带了过来。
这已经不再只是单纯的交易,做一顿饭什么的,吕武哪会介意,他甚至该因为魏相来吃饭而感到开心,尤其是魏相带来了族人以及韩无忌。
要是魏氏和韩氏的族人特地来老吕家吃饭传出去,不止是有面子那么简单,还是一种能狐假虎威的资本!
第7章:唯美食不可辜负
只是出个门而已,带上数十人已经足够夸张,一带数千人则是超级夸张。
在现代,即便是巨富,带数十人都会显得夸张。
谁会带数千人一起出门?
国家元首都不至于。
偏偏,春秋时期的晋国,身份地位越高,出行时带的人就会越多。
尤其是有赵氏灭亡的影响,带的人多寡就不止是关乎到面子,自己的小命总是要顾着点吧?
吕武张罗款待的东西去了。
家老则是在魏氏家臣的配合下,清点魏相带来的东西。
由于老吕家没有冶炼矿石的配套设施,魏相带来的是二十车已经冶炼好的铁锭。
家老清点时发现,有一车的布匹喜得跟什么似得,倒是让魏氏家臣看了暗自笑话。
其余就是各类的粮食,一些包括贵族用品,杂七八杂的东西。
“香,甚香!”韩无忌难以用更多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看法,一边看吕武烹饪,一边赞叹,转头看向魏相,说道:“实也。”
魏相却说:“不欺足下。”
在晋国“足下”是一种敬称,典故出自《左转》里面晋文公与介之推的故事。
介之推就是那个被晋文公成功上位之后,放火烧山,给烧死的大功臣。
老吕家的封领之内有一条溪。
现在是没有污染的年代,即便是一条溪的出产也会十分丰富。
吕武从魏相上次的吃相,得出魏相会再一次过来的结论,并且还猜中会带亲朋好友过来。
没人能够抵挡美食的诱惑。
没人!
他为了款待,特地每天备下新鲜的食材。
需要每天准备,主要是没良好的冷藏用具。
备下食材。
魏相没来就在当晚烹饪掉,吃爽了吕武自己的肚子,老吕家仅剩的家臣,也就是家老卓也跟着沾了光。(老祖母不在家)
其余人,包括武士、属民和奴仆,他们却是没有份的。
是即便哪怕吕武和家老卓吃不完,也不会有他们的份。
这个关乎到春秋十分看重,且是不可逾越的上下尊卑阶级。
现在,吕武在烹饪的地姜葱炒虾。
这一道菜式所需要的材料,目前大部分都有。
活虾当场被洗净和控干。
热锅之后放入适量的油,放入姜丝爆香,又再次放葱爆香,随后直接倒入活虾,盖上盖子稍微等待以免活虾蹦跳出来,掀开盖子进行翻炒。
没有生抽的关系,吕武用了这个年代有的酱,只是放了少许,再颠上适量的盐,一道菜色也就算做完。
他之前发现魏相比较喜欢重口味的食物,特地又根据能收集到的食材,给做了一些口味比较重的菜色。
忙活了一个小时左右。
菜烹饪好就被分别装入一些盘子或其它承载物上面。
几名贵族从头看到尾,他们知道吕武是在进行烹饪,可是看不懂过程,只能时不时发出惊叹声。
吕武依然还是在有木地板的房屋进行款待。
上一次房屋里只有两张案几。
魏相过来时发现,来多少客人就摆了多少张案几,有些案几看上去还很新,意味深长地看了吕武一眼。
吕武却是很坦然。
有女仆将分好的菜一盘盘地端上来,又流水一般地撤下去。
有男仆将时刻在煮的汤罐,连炉子一块搬进来。
最后,抬来了煮酒用的炉子和酒,一应准备就算齐活了。
以前老吕家难得来一位客人,家里自然也就不需要那么多的案几。
笃定魏相会再来的吕武,他特地让木匠进行赶工,才有了今天那些新案几。
只是,他也不知道魏相会带来多少人。
索性的是,赶工做出来的案几,数量足够。
这年代贵族宴客很讲究,但老吕家真讲究不起来。
比如,缺了主持宴会的家臣,没有职业素养优秀的侍女在旁伺候。
至于音乐?
这年头不是谁都有资格听音乐。
老吕家自然是没有音乐可听。
吕武按照现在的习惯进行祝词。
也就是进行宴会的开场白,欢迎几位贵族的到来,再先敬酒以示礼节的完整。
之后,他们就可以吃了。
但是,除了魏相之外的几名贵族,他们看稀奇似得看没见过的餐具,一些餐具不懂怎么使用,再来也不知道菜式吃起来有什么讲究,面面相觑。
一些菜色魏相之前已经吃过,迫不及待地使用餐具品尝起来。
他的吃相即便是急切也能做到优雅。
不懂这个时候春秋贵族礼仪的吕武,他走动着帮几名贵族介绍菜色,一边示范怎么使用餐具。
他们有了吕武的提示,再看魏相吃得欢乐,还是等吕武坐回自己的位置,才开始吃。
这一次宴客,吕武虽然是东道主,坐在主位的却是魏相。
原因?除了魏相地位高之外,他还是吕锜的儿子。
这块地区叫“吕”。
吕武哪怕是东道主,可是地位比几名贵族都低下,自然该由魏相去坐主位。
“美味!”韩无忌吃得肚皮鼓了起来,无比赞叹地说:“此后,无期也。”
韩无忌的意思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吃到这样的美食。
有了一个先讲话,食不言的沉默也就被打破了。
“武,我已明你意。”魏相举起了酒盏,说道:“甚善!”
吕武每次跟他们交谈,都需要从极短的一句话去细细的品读,才能大致上搞懂说得是什么意思。
魏相大致上肯定了这一次合作,同时称赞吕武是一个识大体的人,懂得有了新发明之后与人分享。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吕武懂得拉上魏氏一起赚钱。
吕武去吕城打铁锅吊来了魏氏族人,为的就是展开合作。
但合作不仅仅是献出打铁锅的技术,推广新的烹饪之后,只赚贩售铁锅的技术分红。
想要在大城市经营饮食,需要足够的家族实力。
魏氏不算晋国的顶尖贵族,实力方面却是不差,至少有足够的面子让其它贵族产生忌惮,不敢去横加抢夺产业。
而吕武有了魏氏当靠山,避免了技术和产业被抢夺之外,以后再搞出一些什么,即便是让他人发现了,魏氏有了这一次合作的基础,就是拦在其它贵族的大石头。
因为有韩无忌在场的关系,吕武需要先试探魏氏是不是要拉韩氏一起下场,才能将需要进行什么合作慢慢讲述出来。
魏相看懂了吕武的暗示,爽朗地说:“尽说无妨。”
很好,接下来就是吕武的表演时刻了!
第8章:步步为营乃为上策
没有口若悬河。
吕武甚至还要注意自己的遣词用字,避免讲出几名贵族听不懂的词汇,又要进行一大串的解释。
只是哪怕他再小心,还是有挺多的词汇是现在所没有,讲出来不免会被提问,再进行一一的解释。
有时候,解释一个新词的过程,会需要解释更多的词,搞得吕武很心累。
其余几名贵族怎么样,没有什么表示。
魏相是负责商谈与问话的人,每每会对吕武讲出一些没听过的词,听完解释之后频频点头。
“武,异也。”韩无忌很无奈地笑着说:“俚语之多,怪哉。”
这是一个十里不同音和百里不同语的时代。
他们对吕武会讲一些没听过词感到奇怪,不深深细想的话,就会像韩无忌那样,觉得是各地区自己的独有词汇。
他们大体上搞懂了吕武的想法。
一些在大铁锅用到的技术将献给魏氏,然后吕武单独以铁锅“专利”入股的方式,与魏氏一块搞餐饮。
“可。”魏相假装停下来思索一番,又道:“师于你。”
他已经亲眼看到吕武会做很多菜色,想要搞餐饮,太普通赚不了什么大钱,需要派厨子(这时候称呼为庖丁)来学习吕武会的那些菜式。
吕武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趁机提出了一些请求,比如运陶器出去卖的时候,能不能得到魏相的帮助。
是魏相,并不是魏氏。
吕武没那个资格让整个魏氏替自己背书。
魏相问道:“武,亦制陶?”
刚才上菜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很多款式新奇的陶器,其实早就在内心里有了疑问。
吕武又用那一套自己喜欢瞎琢磨的说词,给含糊地揭过。
韩无忌笑呵呵地说:“士氏不可辱。”
晋国因为赵氏被灭的动荡还没完全平息,八卿占了其二的赵氏灭亡。
晋国原本有十二卿,众贵族为了替补卿位进行一番血淋淋的争斗之后,晋景公却是将卿位调整只剩下了八个卿的位置。
士燮是那一场争斗的胜利者之一,晋升成为上军将。
他是祁姓,之所以被称为士氏,其实是祖上有人成了晋国士师(法官),他的儿子以官为姓,子孙称为士氏。后来因为职位变动和得到封地,分成刘氏、范氏、彘氏三支。
所以士燮只是追其祖的一个称号,平时还是范氏的一员。(死后谥号“文”,史称范文子)
士燮上军将的职位很显赫,范氏也是晋国所有想贩卖,或正在贩卖陶器,不可逾越的大山。
韩无忌也就是吃了老吕家一顿,吃得无比满意,否则还懒得去提醒。
晋国高层的事情,不是吕武这个小贵族该去掺和的事情,他现在也没想去招惹大贵族,只是想要改善家族的经济拮据。
吕武连忙说贩卖的陶器数量不会多,更不会去一些大城贩卖。
他现在的想法是先去一些村庄卖,看能不能把瓷搞出来,再走高端的奢侈路线。
魏相细想了一番,答曰:“可。”
达到目标的吕武不再提什么要求,甚至都没有问股份怎么分配。
只因为他多少知道古代贵族才不会亲自下场去管那些“琐事”,该是由家里的管事(现在是家臣)去争。
要不然贵族亲自去争得脸红耳赤,不好看不说,传出去也会很丢人。
韩无忌和几名贵族吃到不想动弹。
有很多疑问的魏相邀请吕武出去散步消消食。
而老吕家的家老卓,他找了一个机会,将魏氏带来的礼物,挑重要的给吕武说了一遍。
“主?”家老卓既是欣喜也有苦恼,问:“(回)礼?”
华夏礼节,讲究收到了礼物就要赠予回礼。
老吕家比如很多小贵族都很穷,更别提去跟魏氏相比。
吕武却说:“不必赠还。”
他去吕城大铁锅的时候,教那些匠人一些新的技艺是白交的?
技术已经献给了魏氏。
除了铁锅技术外,一些锻打技术就不是技术了?
所以,魏氏送来老吕家的礼物,就是回礼。
技术当然比那些礼物贵重,但地位不平等,只能是那样了。
所以,老吕家能安心地收下那些东西,不必再准备什么回礼赠予。
家老卓得了答案,欢天喜地地离去。
站在一旁看了全程的魏相,等家老卓离开才走过来,指了指之前来时没看到的建筑物,问道:“其速,何也?”
用庞大的人力物力去盖一所房舍,速度快一些其实没什么。
老吕家却用了八天的时间,不但所需要的材料备齐,房舍也造出了三十来间,着实是惊到了魏相。
魏相觉得哪怕老吕家早准备了要盖房子的材料,造房舍的速度也太快了。
现在是一个词汇匮乏的时代,注定了理论体系的有限。
吕武思量了一下,讲了讲很粗糙的管理学。
先从想要用到的人是什么素养开始,合适去干什么就采取什么样的任用,再刨解怎么去进行组织的理由,过程中进行必要的指导,又提到了采取什么激励方式。
魏相全程没有插话,等吕武停了下来,开始了“十万个为什么”的提问。
其实,即便魏相没有那么多的问题,吕武也会制造机会进行引导。
春秋时期是身份相对没有天花板的时代,前提是有足够的才能,也要懂得人脉社交,一双不瞎的眼睛。(孔子他爹就从一介白身,攻城时扛个城门落闸让溃军有时间撤离,被赏识晋升成为了贵族)
吕武当然要适当地表现出自己的才能,控制一个不到“惊艳”程度的底线,以期得到更多的赏识。
他用了几个步骤,让魏相来发现自己的才能,是一种很自然而然的过渡,不是一下子给予惊吓。
正处在上升期的魏氏,他们的家族环境决定了对待有才能的人,会给予更多的尊重,想的是进行招揽;不会像是老牌保守派那样,不是自己家的就会去进行扼杀。
魏相一句“仕否?”,证明了吕武的冒险,获得了成功。
“未及冠。”吕武没有拒绝,只是拿自己的年龄说事,又重重地说道:“待来日!”
将近一个月,吕武也不是白在春秋时代呼吸空气。
他从见识不多的家老卓那里获知,想要向上爬要有途径。
而这个途径就是必须有大贵族赏识,提供职位。
简单的说,不独是晋国,是所有国家,他们把持着这个那个,下面的人想要进步,获得他们提供的机会,是唯一的办法。
这个“唯一”包含所有,哪怕出征都是,更别提得到一些职位。
而现在吕武想的是先让家族的现状变得好起来,将自己的“根据地”建设好。
他可不敢一下将步子迈得太大,免得扯到蛋。
第9章:奇怪的组合
魏相等贵族少年走了。
即便老吕家不需要再给魏氏回礼,怎么也该准备一些小礼物,送给这些贵族少年。
吕武准备的是一些新花样的陶器作为礼物。
这里是他的一个防范未然。
直白是说,就是有新东西一个家族单独用太显眼。
有两个大家族的子弟在用,其他人发现了新鲜东西,地位太低的不敢去问,地位高的长辈则不会过问这种小事,小辈问及的话,老吕家又能扩展新的人脉。
魏相临走前跟自己同来的少年评价吕武,说有吕武这样的人作为家主,老吕家不愁兴盛。
魏氏子弟知道魏相比自己聪明,自然相信魏相的话。
不管事,只负责吃喝玩乐的韩无忌,他只在乎能不能派厨子也到老吕家学烹饪,并对魏相发誓不会用于商业用途。
上升期的魏氏需要广结善缘。
魏相当然满口答应下来。
至于压根就没问当事人这种事情,他们主观上进行了忽略。
吕武将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更为急迫的事情上去。
武士的家人和奴隶都来了,他们总不能风餐露宿吧?
老吕家不想武士生怨,自然要加快盖房舍的速度,该分配的粮食和其余用具,越短的时间给出去越好。
要说他们之前全部对换了个主人充满各种悲观,几天下来有抱负又聪明的人,根据自己所闻所见,已经产生了心态上的变化。
比如一个叫锉的武士,他亲自看到了吕武怎么指挥他们,进行分工以及分队,再进行集体劳动。
他得出的结论是,自己的新主人其它暂时不知道,对指挥军旅的素养是自己所见最为厉害,不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又拿一个叫方的匠人来看,他看到了吕武对匠人的重视,能听到吕武讲很多新理论,还能实际地将东西做出来,认定老吕家哪怕是个小贵族,也会是相当富有的小贵族。
更多的人看来,吕武为了武士和匠人能更早有自己的房舍,亲自指挥来进行劳动,觉得吕武至少是一名顾及从属感受的领主。
老的那一批属民,他们看到了这个家族再次振兴的可能性,甚至会远比以前的任何一个时刻更加兴旺,有的只是开心。
至于奴隶会怎么看?他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进行建设的时候最能体现出一个集体的活力,能帮忙的属民自发过来,武士和匠人受到气氛感染,用更多的热情去投入劳动。
吕武将自己该干的事情做完,打算歇一歇的时候,家老卓来禀告,说是有贤士来投靠。
既然都说是贤士了,家老卓肯定有过考较,并且自认不如。
吕武很高兴啊,他这段日子最为发愁的就是老吕家压根没人才,以至于什么都要自己来。
只是这个贤士有点怪。
他是一个中年人,穿着方面看不出贤士该有的“雅”,甚至看着非常狼狈,并且还负着一个背篓。
而背篓里面装着什么,吕武暂时看不出来。
这个人看上去满脸菜色,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艰难困苦,一副饱经沧桑不说,给人一种随时都要死了的感觉。
现在穿衣服,一般就是穿深衣,也就是把衣、裳连在一起包住身子,分开裁但是上下缝合的服装。
平民的深衣为了省布料会收紧一些。
当然,他们也能穿不正规的衣服,例如一件像是汗衫上衣,下面只是穿着短裤衩。
贵族穿深衣,与平民比较就是布料好一些,颜色多一些。
现在这年代,衣服的颜色越鲜艳越多,代表着财富与地位。
这位贤士穿着一件看上去很旧却洗得极干净的淡红色深衣,人也收拾得很干净,但衣服有着很多的补丁。
什么时代都讲究个穷文富武。
没有足够多的钱财,想成为博古通今的贤士,梦中会成功的。
吕武猜测老吕家在大建设会吸引来一些人才,等了那么些天可算等来了一位。
他没见到人之前各种期待,不奢望来一个大能,但……
两人见面,没来得及互相行礼,背篓里面却是传出了婴儿的哭啼声。
吕武与贤士(他还没自我介绍)眼神对视了一眼。
“且候。”
“我……”
吕武心想,暂时看不出中年人有什么才能,但招揽人心嘛,从婴儿开始做起。
贤士忙着查看婴儿,顾不得吕武离开。
吕武是去命奴仆挤来羊奶和牛奶,然后亲自装奶的碗和小木勺递给未通名的那人,柔声道:“热的。”
刚才贤士只是抱着婴儿在轻拍后背,没拿出点什么来给婴儿吃,看到吕武递上碗,接过去先自己每种喝了一些。
吕武越看越觉得这中年人古怪。
不是说中年人拿到东西自己喝奇怪,是他两种都喝,却只是喝一点点,更像是在试一试有没有毒。
中年人试喝了之后还等了一小会,确认自己没什么不适,开始将食物喂给了婴儿。
吕武不动声色地问:“子(先生),何方来?”
“失礼了。”他深深一礼,再次直起腰的时候喘了两口粗气,说道:“自赵地来。”
这么说,这是一个来自原先赵氏封地的人。
“赵氏灭,在下心惊躲避于山林。”中年人的确是一口赵地的口音,这一点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掩饰,道:“路经此地,看出足下是一名有为的(领)主,起了投效之心。”
吕武问道:“可有姓氏?”
中年人说道:“唤賏。”
賏(ying)是颈项上的装饰物。
考虑到现在取名的习俗,他家……或者他祖宗,是弄颈项首饰的?
但吕武一听中年人来自赵地,原先躲避在山林之中,还带着一个一两岁大的婴儿,有了更多的联想。
他开始与自称賏的中年人进行交谈,问及了很多方面,发现中年人其他的并不熟悉,倒是知客方面很熟练。(不排除是中年人刻意表现的伪装)
賏与吕武交谈,本来还以为只是小地方的小领主,有点抱负想发展好领地,大概很好糊弄。
没想到一阵交谈下来,他一些半懂不懂的东西明显无法忽悠过吕武,被迫拿出一些真本事。
吕武在考较賏的同时,脑子里在不断地进行权衡。
他实际上已经大致猜出一大一小是什么跟脚,只是无法百分百确定下来。
如果一大一小真的是吕武猜想的那两个,他就需要好好思量到底收不收留了。
第10章:程婴与赵氏孤儿
因为口音无法掩饰的关系,自称从赵地而来。
并且带着一名岁数不大的婴儿,看着还相当的落魄。
能是谁?
吕武觉得这家伙看不起谁呢!
明明是带着赵氏孤儿的程婴,欺负自己是个小贵族,脑子不好使,见识也不够,是吧!?
但是还真别说,要真的是普通的小贵族,并且年龄不大,接触到的层面不广,消息闭塞之下,真的会被瞒骗了。
程婴以亲生儿子代替赵氏孤儿被摔死,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不但瞒过了国君和众多贵族,连带赵氏的铁杆盟友韩氏都骗过了。
偏远地区的小贵族,即便是知道一些什么,肯定也会相当有限。
架不住吕武是穿越者啊。
他的思维散发也不是现在的人所能比的。
收不收留呢?
程婴喂完婴儿之后,将婴儿收回背篓又给负到背上。
尽管很刻意地掩饰了,他的眼睛还是死死盯着吕武,好像随时都要暴起伤人,又或是带着婴儿逃离。
实际上,赵氏被攻灭之后,程婴就以自己的亲儿子代替赵氏血脉被摔死为代价,保住了赵氏主宗最后的血脉。
随后,程婴带着赵氏孤儿逃遁进了山林。
这年头野外真的不是什么乐园,随时随地会遇上各种猛兽和毒虫,风吹、日晒、雨淋之下有个身体不适,生个小病不得到救治会拖成大病,来个一命呜呼。
程婴甚至以陷害好友至死为代价来保护赵氏孤儿。(相传是公孙杵臼自愿的)
这年头陷害挚友比干掉自己儿子,还要违背道德,更为人不齿。
所以,可以想象程婴保住赵氏孤儿的决心到底有多大。
很多时候光有决心并不够,他进入山林,仗着自己的身手平安了一阵子,找到山洞还能栖身,可是随着携带的剑崩断,再来是栖身的山洞被熊夺去,身体早没有了刚逃命时的健康,感到难以为继才从山里出来。
程婴的打算是想要找个小村落暂时修养,等待身体好了,用各种手段弄来武器和一些必需品,再带着赵氏孤儿重新入山躲藏。
短期内增加了很多从属,又一副要大开发模样的老吕家,是程婴认为最好的目标。
一个家族短时间内增加太多人,预示着这个家族一段时间内会形成一种社交方面的混乱。
要大开发,证明这个家族财货充足,并且正是野心勃勃的阶段,对招揽人才有更多的容忍度。
最最最重要的是,程婴观察下来,发现老吕家的只有一老一小,家臣也只有一个。
他对自己的剑术很有自信,觉得即便是有什么不对劲,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干掉这家的一老一小,趁着夜幕逃遁不成问题。
正在思考中的吕武,他要是知道程婴抱着没来就有杀人夺物的心思,绝对会立刻召唤武士进来,怎么也要剁成肉泥。
“子之才,非(我家)所需。”吕武倒不是发现了程婴的居心不良,平和地继续说:“或可暂为客?”
程婴理解了吕武的意思。
老吕家无法将程婴收为家臣,但是愿意暂时进行收留。
吕武不给程婴再次讲话的机会,召唤家老卓进来,吩咐为程婴准备住所。
程婴明显表现出了失望,行了一礼之后,跟着家老卓身后离去。
要不是知道赵氏孤儿以后还能重振赵氏(主宗)家族,吕武连暂时收留这一大一小的心思都不会有。
至于告发他们?
吕武知道晋国的国君和众贵族还在通缉赵氏主宗的余孽,悬赏也很丰厚,但并没有起了告发或是直接抓住的心思。
不是什么善心,纯粹是他依稀记得韩氏与赵氏是的铁杆盟友。
真的告发或是抓住赵氏孤儿,信不信前一刻吕武得到悬赏,几天后老吕家被韩氏的家族私军给踏平了?
“结个善缘挺不错的……”吕武坐在原位,继续思考道:“这个程婴胆子也够大的。他肯定知道魏氏和韩氏的子弟有来过,还敢大咧咧带着赵氏孤儿过来。不怕被认出来?”
他知道自己在冒险,觉得有些不放心,命奴仆去将家老卓请过来,问了是怎么安排那一老一小。
“主。”家老卓很不解,说道:“有才,不聘?”
没有追求的家族,有没有人才都无所谓。
已经有兴盛的迹象,人才自然是越多越好。
家老卓与程婴一番交谈,自认不如程婴的才能,很希望家族能够得到有才能的人投效。
换作是其余的人,即便只是能力一般般,吕武为了起到千金买马骨的作用,不但会进行聘用,还会给予超出那人才能的待遇,营造出爱才的决心与度量,以期望吸引有才能的人过来投效。
关键那是程婴和赵氏孤儿!
吕武没做多余的解释,询问安置一大一小的情况,又吩咐家老卓别留痕迹地将他们安排在不起眼的地方。
家老卓不聪明,见识也不怎么样,不代表完全没脑子,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用刻意去管他们。”吕武补了一句:“却不要怠慢了。”
家老卓带着满心的疑惑离开。
一大一小的到来对吕武是一个插曲。
他有在关注后续,更多的精力还是在建设封领上面。
而在老祖母离开半个月后,回来了。
出去时多少人,回来时还是多少人。
同时,没有增加新的马车。
吕武自然是要进行迎接,看到队伍没变化,再看老祖母短短半个月却是增添了更多的老态。
他心里知道老祖母回娘家并没有获得助力,带回的只是伤心与失望。
到现在他都只是知道老祖母是嫁给了老吕家的韩家人,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个韩氏。
另外,贵族通常只是和贵族婚配,说明老祖母的娘家再不济也是小贵族。
“武啊。”老祖母还是走到了宅院门口才像是回过神来,说道:“库可尽取。”
吕武之前也没客气,需要什么就拿什么。
老祖母突然间的交代,应该是求援不成,心态方面出现了大问题,觉得自己对振兴家族难以有什么帮助,要彻底放手了。
“祖。”吕武伸手拉了一下老祖母的长袖,说道:“随孙一观。”
刚才老祖母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睛捕捉到了老吕家的新变化,脑子大概没有处理接收到的信号。
老祖母被吕武搀扶着巡视了一圈老吕家。
她这一次可没有下意识忽略,看完再回到宅院,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屋子,带着吕武来到了家祠。
一进去,老祖母就是泪眼两筐,用着很大的力气拉着吕武来到供奉牌位的地方,抢先跪拜了下去。
吕武看着不多的牌位,犹豫了一下,跟着跪了下去。
老祖母跪着,开始了对着牌位不断的呢喃与絮叨……
第11章:静极思动
按照周礼,男子二十岁举行冠礼,才算是真正成为大人。
这个“大人”讲的是能帮家族履行一些责任,承担起一些职位。
但并不一定需要到二十岁才行冠礼,有特殊情况随时都可以。
吕武不久前刚知道“自己”原来才十四岁。
而之所以会知道,是老祖母在唯一家臣,卓的见证下,给吕武举行了冠礼。
越是身份显赫,行冠礼的礼节也就越隆重和复杂。
平民的冠礼则是改变一下头发款式,也就算完成了。
如果正常的话,老吕家怎么都是一个小贵族,唯一继承人要行冠礼,肯定会邀请一些身份相当的人过来观礼,甚至请来身份高一些的人主持。
但老吕家破败了,刚有了兴盛起来的迹象,老祖母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等不到老吕家重新振兴,迫不及待地给吕武举行了只有一名家臣作为见证者的冠礼。
冠礼一结束,吕武从老祖母的手里接过了一把青铜钥匙以及一卷竹简。
给钥匙代表的是以后由吕武来决定老吕家的一切方针,家里以他为实际也是唯一领导者。
那一卷竹简则是贵族证明,同时写清楚老吕家的封领从哪里到哪里,范围有多大,里面的大概地形描述。
后面,家老卓将装有丹书(卖身契)的箱子全交给了吕武,代表吕武从那一刻起掌握了所有武士、属民、奴隶的生死。
从随便绑了个马尾辫,到束发插上了簪子,改了个发型就等于迎来新人生。
吕武却是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造完了武士以及匠人需要的房舍,该给武士分配土地,是家老卓的工作。
需要将作坊放在哪里,做出什么样的规划,家老卓承担不了的这项工作,落到了吕武手里。
一个冶金作坊,首先要有熔炉,吕武按照一些考古节目看来的印象,再结合匠人的实际意见,选择了最为常见的竖炉。
制造这么一个熔炉可简单不到哪去。
首先需要挑选合适的泥土来建造炉底与炉缸,一般是选用混合材料制作法,也就是合适的黏土再铺上细砂,随后渗入木炭末和碎铁矿的混合料逐层夯实。
大部分都是由匠人来进行设计和制造,吕武发现他们特地留了一些口子,一问是要被用来放“橐龠”。
那两个字读音为tuo yuè,就是古代鼓风吹火用的器具。
吕武有领先两千七百多年的眼光,但未必比匠人更为专业。
所以了,专业的活交给专业的人士。
程婴在冶炼作坊建造到一半的时候出现。
他时刻将婴儿带在身边,看到老吕家在建造冶炼作坊,看了一两天,不知道是看不下去,还是觉得不能吃白饭,给予了匠人一些指导。
匠人可不敢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们觉得程婴的意见有道理,请示了吕武,得到同意才按照程婴的意见去进行修改。
忙碌的时候,时间会过得非常快。
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吕武送走了第一批来学怎么烹饪的厨子,猛然间发现该交代的事情已经全在进行,无法再开设什么新项目了。
在那一段时间,魏相等贵家子弟并没有再来,倒是出乎了吕武的意料。
他原以为几位大贵族子弟会三两天头过来吃喝的。
冶炼作坊的第一批铁锅打造出来,派人通知魏氏之后,魏相派出队伍来将第一批打造好的铁锅接了回去。
魏相还让家臣给吕武来了一封信。
当然是用竹简写。
说很期待再来老吕家吃美味,只是最近非常忙,没有机会。
另外又说试吃了学成归回厨子的菜,觉得并没有吕武做的好吃。
最后,告诉吕武关于开酒楼的事情已经在进行,让他等待好消息。
老吕家与魏氏的合作,明明技术和想法都是吕武提供,魏氏却占了其中的六成,韩氏占了三成半,吕武只得了半成。
也就是分为一百股的话,魏氏得了六十股,韩氏得了三十五股,吕武才分到了五股。
吕武对此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他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让各家贵族,同意在自己的地盘上开设酒楼。
并且,打造铁锅的所有东西,包括买地建楼,食材等等,包括人工,都是魏氏和韩氏出。
话说,还有什么不满意?
吕武还有一个项目是魏氏和韩氏不掺和的。
他真的想要去弄路边摊,也就是卖豆浆和油条。
当然不是他亲自去摆摊,会将需要的工具造出来,再找来愿意的属民,由属民去各个村庄或是城市进行经营。
先期会是老吕家全额投入。
赔了全算老吕家的。
能赚钱的话,摊子的一应东西会以贷款方式赊给属民,然后老吕家在这项事业第一年占六成的股份,逐年减少,直至到占一成,永久拥有分红权。
这种方式比周扒皮还周扒皮,但在春秋却是独一份的做法。
以至于吕武对愿意冒险的属民解释完,他们非但不觉得吕武是在剥削,还觉得吕武是天大的好人。
其实,属民给领主干活是白干活,没工资的这个说法。
吕武却教会了属民营生手段,并承诺帮忙创业。
因此,即便老吕家永久性占了一成分红,属民需要自己出人工和承担后勤,他们也只会感恩戴德。
又是一个半月过去,静极思动的吕武快受不了时,家老卓告知是时候为属民干点什么了。
这年头的贵族要为从属做什么?
可以任意指派属民,却要带属民走上富足生活,是一个很粗糙的概括。
吕武得知应该集结武士,带着他们将周边的动物杀一批,清剿领地范围内的猛兽,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而这个其实就是领主的责任。
“可算能动弹了!”吕武霍地从懒散进入到兴奋状态,又问:“我的甲胄和武器呢?”
家老卓早有准备,只是将甲胄和武器拿回来时,吕武却是看得直皱眉。
很明显,皮甲和武器都是老吕家“祖传”下来。
也就是吕武“前身”那一位父亲留下的。
皮甲陈旧,对吕武来说还显得偏大。
他将青铜剑从木鞘里抽出来,发现剑刃的崩口很多,好像再弄一下都能当锯子用了!
家里有冶炼作坊,还有铁锭,怎么不去打造铁质兵器?
只因为不是能打造铁器了,就等于能制作出能用的铁质兵器!
目前青铜技术都还没有发展到巅峰,对铁的技术只是初步应用阶段。
也就是以现在的技术,不是造不出铁剑。
但是,信不信铁剑与青铜剑对砍,断的是铁剑,而不是青铜剑。
吕武视线像是在看着青铜剑,只是眼瞳没有焦点,他在想:“提高温度能冶炼出更纯的铁料;锻造手法的话,我倒是记得一些;只是要好好回忆一下,加入什么东西,也就是什么配方,才能使铁料的质量达到制造兵器的标准?”
第12章:领主活动
华夏在春秋时期就已经发展出了铁器,只是到西汉的汉武帝时代,铁器的质量与各国相比,其实并不占优。
汉武帝派出张骞出使大月氏,目的是找大月氏进行联盟,一块夹击匈奴。
张骞历经千辛万难可算是找到了大月氏人,但大月氏人已经重新建国,名字叫贵霜,他们觉得阿三很好欺负,不愿意东返再去跟穷凶恶极的匈奴人拼命。
应该是为了让汉帝国与匈奴拼得更血腥一些?大月氏人虽然不愿意与汉帝国结盟,却提供了自己的冶金和锻造技术。
得到贵霜冶炼工艺的汉武帝如获至宝,西汉的冶金技术也迎来了新的发展。
现在是春秋时期,铁自然已经被创造出来。
如果分一个层次的话,春秋时期对铁的冶金技术,应该只是一种很初始的阶段。
也就是说,能够将从铁矿中冶炼出铁料,但在制作成物品的技术工艺上面,比不过对青铜的使用。
吕武亲眼见证了匠人对铁料的利用,发现即便是打造铁锅,反复地锻打之后依然显得稀松多孔。
应该是因为温度的不够,以及锻打的次数不足,导致了铁料里面含有大量脉石渣子。
这种铁,现代人称之为海绵铁。
“现代的质量是别想了……”吕武脑海中出现了几个方案,想道:“西汉时期的渗碳工艺我记得一些,锻造技术也有,反复试验应该能得到验证;大马士革刀剑制造法,我倒是记得非常清楚,一些技术可以用,但中原的铁矿未必合适。”
所以了,只是要围猎而已,吕武又进入到“发明家”模式。
这事急不得。
吕武自然不会真用满是豁口的剑,他带上了一张弓以及一个箭囊。
而这里又出现了问题。
弓的问题不大,弓身看着挺新,用牛筋做成的弓弦也弹性十足。
问题出在了箭矢上面。
“这特么是矢?”吕武手持一杆一点都不笔直的箭,摸着木杆,想道:“这是蒲柳做的箭杆?缺乏成熟的工艺,无法将箭杆做得笔直。箭镞(箭头)和箭羽倒是没问题……”
箭矢不够笔直,预示着一点准头都不会有。
射箭技术再好的射手,射这种箭杆不笔直的箭,其实也只是靠一个手感来蒙,不存在真正的精确度。
用蒲柳来作为箭杆,也就是木头的箭杆,称之为矢。
使用竹子或芦苇来作为箭杆,称之为箭。
前者因为自身重量的关系,射程比较远。
后者因为轻飘飘的关系,射程比较近。
同时,杀伤力不止看箭镞,其实跟箭杆也有关。
吕武对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下意识脑子里又开始进行思维散发,琢磨着该制造哪些工具来加工箭杆。
老吕家现在一共有五十八名武士。
其中的八名是老吕家的老人了,另外的五十名是魏氏送的。
武士们被集合到一起。
来自魏氏的那些武士,他们之中超过一半拥有甲胄,每一个人都至少有一柄金属兵器。
甲胄以藤条编甲居多,少量的皮革甲,没有金属甲。
武器基本上是长戈,仅有少数佩剑。
老吕家本来的八名武士,他们看了看新同伴,再看看自己,脸上出现了忧虑。
不说武器装备上面的差距,即便是体格,两者的差距都有些大,他们有些怕自己会被主家放弃。
来自魏氏的武士不知道是不是排挤“老人”,他们早已经按照一排十人,列成了五排的一个纵队。
八个“老人”则是自己站在了一侧,他们努力想要学习型同伴排成列,只是依然排的不整齐。
吕武到来,巡视了一圈,走到了众武士的正前方,问:“徒,往前一步。”
春秋军制中,徒是正卒,羡是预备役。
霍地,五十名“新人”中,有三十一人向前迈了一步;“老人”里只有一人向前迈了一步。
吕武又喊:“伍长,向前一步。”
这一次,没有人移动半步。
按照周礼,军队的最低单位是一“伍”,但基本不以“伍”的数量指派行动,至少也需要一个“两”;也就是一辆战车和二十五名徒步的步兵组成;一“卒”则是四辆战车和五百名士兵构成。
晋国已经不再依照周礼的制度组建军队,最为明显的是到了“旅”这个单位之后,晋军的士兵数量增加了三倍,也就是达到一千五百名士兵。
这时候有伍长,但是没有什长。
五人组成一“伍”,再加上带队长官的伍长,合起来便是六人。
“伍”往上就是“两”,也就是二十五人的长官,他被称为“两司马”。
吕武也是恶补了一番,才大致上搞懂了晋国的军制,一喊之下见没人上前,不得不说其实感到很失望,却也觉得理所当然。
魏氏可以送武士,却不会送军官。
“此番狩猎优异者……”
吕武开始画大饼了,约定只要表现优异,他就会进行提拔起来成为军官。
这一下,武士们莫不摩拳擦掌,卯足了劲就想好好表现一番。
定期剿杀封领范围内的动物,是领主每年的“活动”之一。
不然动物太多的话,对农田的损害会很大。
不杀光,自然是不干杀鸡取卵的事。
不但不会杀光,发现已经有身孕的动物,还会放弃捕杀,抓到了也会放生。
剿杀猛兽则是时不时就会进行一次,免得猛兽伤人吃人。
五十八名武士是围猎的主力,还有三百多男女老少的属民,他们将参加这一次“活动”。
老吕家没战车,甚至都没几匹马,将动物从大范围驱赶到准备的“口袋”完全依靠徒步。
而形成一个包围圈,再将动物或猛兽驱赶到一个地方,既是围猎。
吕武不活动不知道,带人捕杀之下,发现自己的封领内的那座小矮山竟然有一头虎。
他指挥时也看到了武士的剽悍。
五名武士合作协同,以伤了一人为代价,其中的一名武士成功地将手中的剑刺入老虎的口腔。
他们杀掉老虎后,将老虎的尸体抬到吕武边上。
哪怕吕武全程见证,他们还是很骄傲地将过程用匮乏的语言口述了一遍猎杀过程,对领主彰显自己的武勇,在其余武士和属民面前收获荣耀。
而那名武士之所以选择冒险从老虎口中刺入,为的是献一张完整的虎皮给自己的领主。
围猎进行了半个月,除了一头老虎之外,他们还干掉了一头熊,其余各种动物数以百计。
围猎的成果,处理之后,吕武根据功劳开始进行赏赐。
肉会分发下去,武士获得的量比属民多,剩下的则全归领主所有。
皮革则可分可不分,吕武问了家老卓的意见,提拔起来的几名军官需要厚赐,其余则不用。
“主,仆已又憔且悴。”家老卓非常严肃地说:“主当纳贤。”
意思是,老吕家越来越蒸蒸日上,他作为唯一家臣已经感到心力交瘁,建议吕武该招揽人才了。
第13章:善回以善;恶回以恶
现在一万个人当中都不一定有一个识字。
同时,识字的话也不一定拥有成套的匹配技能。
识字的话,不是贵族,就是落魄贵族或贵族后代,他们愿意被其他家族收纳作为家臣,但进行选择时会非常挑剔。
吕武倒是想要招揽人才,但他很清楚以老吕家目前的情况,哪怕真的招揽到了谁,注定不会是什么大才。
当然了,老吕家现在也不需要大才,能招揽到识字又自带技能的人才,就算是捡到宝了。
想要招揽人才该怎么做?
现在没有人才市场。
贵族有权利在自己的封领挂牌,到了大城市则没这个权利,但是能找到人并进行面谈。
所谓“挂牌”就是选择在显眼的位置挂上写有招贤内容的木牌,一般还会写明待遇。
吕武在自己的封领进行了“挂牌”,派出一些机灵的属民组队前往附近的城市进行打听。
除此之外,他就无法做更多了。
“领(主)之能,(我)已见(识)。”程婴一脸困惑地说:“因何籍籍无名?”
这段日子是程婴逃亡后过得最舒服的。
他原本打算待最多五天就走,发现吕武做的一些事情令他看不明白,看下来却发现提高做事效率,并且充满了各种没听过没见过的学问,知道越留越久风险越大,还是留了下来。
在这个人才匮乏的时代,有才能的人就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该发亮就发亮,从而有了自己的名声。
程婴很不明白一点,老吕家在过去并没有什么名声,看正在进行大建设,也足以证明过去家族状况不咋地,怎么能培养出吕武这样的有为的领主呢。
知识从来都不是凭空出现,必然是有着传承。
程婴观察下来,能肯定老吕家并没有躲藏隐士,更没见过吕武拿什么书在看。
而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
程婴现在还在逃亡,却已经开始思考怎么让赵氏主宗复立,并且在进行累积,包括知识储备。
“多事,忙,未顾及。不知賏,近来可好?”吕武才不会揭穿程婴的身份,又说:“围猎多获野味,賏可自取。”
没冰箱、冻库,捕猎的动物太多,只能是做腊肉或做成肉脯、肉糜了。
而做腊肉的手段不必吕武去教,是春秋早就有的手段。
吕武却搞了新花样,也就是做腊肠。
程婴认认真真地答谢,却又问了刚才的问题。
“賏可为我之家臣?”吕武见程婴没回答,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如此,不言也。”
你特么的,不能真正地效忠我。
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住老子的。
老子的学问怎么来的,你管得着吗?
问你麻痹呢问。
程婴却不打算放弃,没有半点眼力介儿,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那般,今天问不到就明天接着问,搞得吕武很不耐烦。
过了几天,着实受不了的吕武,看见程婴又带着婴儿来自己眼前晃悠。
“賏,贩陶之途。”吕武盯着程婴的眼睛,问道:“可否劳之?”
离老吕家最近的村庄也超过了七十里。
春秋一里大概是四百米,那么离老吕家最近的那个村庄,用现代的算法就是距离二十八公里。
程婴想了想,答曰:“敢不从命。”
吕武却又说:“彼处有山,山上有黑石,且问售否。”
一场围猎活动之后并没有让他想要重新宅起来,去了最近的村落逛了一圈,找到那座村庄附近的山地竟然有露天煤,没法找人打听煤山有没有主人。
吕武手底下真的没有可用的人,他这一次既是想支开程婴,也是认为办到那些事情难不住程婴,算是一举两得。
“黑石?”程婴好奇地问:“赵地多此物,何用?”
吕武笑而不语。
春秋晋国的疆域包含现代的山西。
而山西以什么出名,不用多说。
现在的人其实知道煤很容易燃烧,烧起来的温度也是远超木材的上限,但却没有进行广泛的利用。
程婴带着商队走了,他当然也没有忘记带走赵氏孤儿。
这里就该换成吕武不得不多想了。
说好了逃亡呢,先来老吕家也就算了,怎么还大咧咧带着到处乱溜达。
“青!”吕武大声喊了一下,等待一名武士进来,吩咐道:“带十名徒,追上賏;若他有率队奔离之举,杀大夺小。无有成,皆立即回来禀告;若无异动,只言护卫商队周全。不必回来,亦不必派人归回。”
干掉了,肯定是要回来的。
没发生什么事情的话,去了再有人离开队伍,会显得过于异常。
青是吕武新提拔上来的家族私兵军官之一。
他在老吕家的老人,没有多大的才能,却有一身勇力。
最主要的是,青在老吕家最为落魄的时候都没逃走,忠诚度还是有保证的。
吕武现在可以容忍手下笨,但忠诚要有保证。
“玛德,这个家伙真没将自己当外人,怎么看也都有些不对劲。”吕武想道:“程婴是怎么证明那个婴儿就是赵氏孤儿的呢?”
肯定是要有一些证据,不会是抱来一名孤儿指着说是谁,那就是谁了。
至于滴血认亲?
赵氏孤儿的爹,已经死了。
并且滴血认亲也不靠谱啊!
程婴最近一直在观察吕武。
吕武也在观察程婴。
他看出程婴有些不对劲,有那么一段还显露出某种程度的有恃无恐,直至老吕家让武士归心了,程婴才进行收敛。
既然程婴不怀好意,那就别怪吕武回报以恶意了,是吧?
现在,吕武就想搞清楚程婴怎么来证明婴儿就是赵氏孤儿。
一旦摸清楚并掌握用来证明的证据,干掉大的,收留小的。
这事完全能做啊!
并且绝对会是一件大赚特赚的买卖!
他无法确认自己的行为有没有让程婴察觉到,想着支开程婴让耳根清净,又能借程婴的能力办成经商的目的。
同时,也是一次试探。
总之,怎么都该先试探一波,看看程婴到底会不会趁机想溜。
至于青发现程婴要跑将其杀掉,会不会导致赵氏孤儿没办法复立?
吕武左思右想,这一波他怎么都不会亏。
倒是程婴要事察觉出什么真的跑了,一定会记恨老吕家,搞偷袭都够老吕家受的;要是日后赵氏主宗复立,老吕家更有得受。
所以了,管天管地管空气,会不会改变历史什么的,先管好自己才是真实。
从那一刻之后,吕武开始了心态很稳的等待。
第14章:是时候窥探外面世界了
程婴在历史的评价上是千古忠烈的代表之一。
他的忠烈对于侍奉的主上来说,自然是一件正面的事情。
历朝历代的各个统治者,包括无数的上位者,他们巴不得所有人都像程婴这么忠诚,自然是要大书特书,告诉人们:你们要学哦!
而程婴付出忠诚的代价是什么?
亲生儿子被摔死。
陷害曾经的挚友、同僚,导致他们全族被诛杀。
其实,吕武只是知道程婴保护了赵氏孤儿,并不知道程婴还都干了些什么事。
他要是知道程婴为了保护赵氏孤儿都做了什么,未必会进行收留。
毕竟,他“初来乍到”还没收服一批亲信,家族的状况也比较不乐观,怎么会去收留一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狠人。
程婴离开。
吕武亲自去看了程婴的起居室,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值得留意的东西。
重新复原之后,他转念一想,似乎也正常?
程婴即便是有能证明赵氏孤儿身份的东西,也该是贴身携带。
而吕武并不确认程婴到底有没有那个东西。
在接下来的日子,吕武重新让自己忙碌起来。
金属作坊已经打造完了该做的铁锅,魏氏送来的铁锭却还有剩余。
这年头金属利用最为广泛的是铜,从武器、钱币、皿器、装饰物到农具,一概离不开铜这种金属。
在领地内发现其余矿产,除了铜矿之外,领主都能自由开采并使用。
老吕家并没有什么矿产,吕武能利用的也就是魏氏留下的铁锭。
他一边根据自己的记忆,看看能不能将制铁工艺改革换代;一边根据自己的亲自体验,增加作坊的可用工具,计划再建一些熔炉。
可能是铁锭在这个年代用途不广,足够便宜的关系?
又或者是魏氏错误地估计错了需要消耗的量。
他们送来的铁锭数量十分充足。
先是送来了二十车,后面又有三十车,以至于打完了所需数量的铁锅之后,还剩下三分之二。
吕武一再试验,发现温度不够高,哪怕反复锻打依然无法让铁变得更加纯粹,近一步的实验也就无法进行下去。
想要再进一步,需要想办法搞来煤。
其余该弄的东西也准备好,试验才能继续进行下去。
质量不好的铁用来制造兵器或甲胄是对小命的不负责。
只不过,用来打造少量的实验性农具,却还是可以的。
闲不下来的吕武无法研究冶金,将注意力转到了民生上面,实验性地先带着铁匠制作了割麦用的镰刀。
制作的过程十分繁琐,同时吕武又在制作镰刀的过程中必须“发明”另外一些工具,导致匠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除了干正事,他最近还很喜欢去矮山头乱逛,总能发现一些明明是食物,却被现在的人所忽略的食材。
比如一些野菌。
当然了,并不是每一种野菌都能吃。
吕武挑了几种,有几样很确定没毒,只是人们没有研究出相应的烹饪手法,不知道该怎么正确食用而已。
正当他在研究怎么将各种找回来的菇烹饪出菜式时,之前离开的商队回来了。
“不负所托。”程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得色,说道:“陶已尽贩;购黑石亦成。”
吕武对程婴能办成这些事并不觉得意外。
这是一次成功的外出,不但将携带的货物卖光,还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得到吕武的赏赐后,武士和属民兴高采烈地散去。
程婴不想多说就想走。
吕武却是必须了解一下过程,同时问问那边的贵族是个什么情况。
那边的贵族同样是个小领主,叫作梁挈。
按照程婴的说法,梁挈很欢迎老吕家过去做买卖,但要求老吕家将货物直接卖给领主,不是卖给他的属民。
程婴事先有受过吕武的交代,自然答应了梁挈。
也就是说,在零售和批发上面老吕家都能接受。
而临近的那个小贵族选择了吃下货物,老吕家被动地做起批发生意。
吕武还没有来得及点算贩售的收获。
程婴却直接告诉吕武,他只是收取了少量的铜币,更多的是粮食。
而吕武很重视的煤,程婴以白捡的方式带回了一车,并告知吕武,以后想再获得煤,可以找梁氏商议,但梁挈明确说不负责运输。
车装了煤。
粮食只能是人扛,大伙却没有怨言。
“贵(人),多捣麦、米。”程婴面无表情地说:“梁氏多种麦,亦有稻。在下窃以为,君需更多,与梁氏有约,将进购。”
吕武前一段时间大多数时间是在搞食物,为了研究面的发酵,不断地在捣弄米麦。
他控制不住地眯了眯眼,为了掩饰将头转到别处,再用赞叹地语气说道:“子,之才,唯吾甚缺。”
程婴继续面无表情地说:“賏窃为之。贵不怪,幸也。”
说完之后,程婴又告诉吕武,需要吕武亲自拜访梁挈,将合作正式确定下来。
吕武答应下来,又过问了一下程婴有什么需要的没有。
程婴却也不客气,提到想从吕武这里解开一些疑惑。
两人交谈了一会,程婴得到解惑主动离去,琢磨着将学到的知识消化,再来继续问。
青在程婴离开后,悄悄地过来。
他对吕武进行了很详细的汇报,包括程婴一路上干了什么,又是怎么跟梁挈进行商议。
说完之后,他老实巴交地拜了下去,等待吕武进行下一步的吩咐。
吕武当然知道程婴有才能,要不然也不会成为赵氏(主宗)的家臣,甚至成了赵氏的托孤之臣。
要知道程婴在赵氏当家臣的时候,正是赵氏最为风光的时刻。
那个时候赵氏一门两卿,甚至旁支也出了一个卿,晋国拢共六个军,赵氏直接或间接就控制了三个军。
赵氏有多么风光,对国君,乃至于是对其余贵族,威胁就有多大,一些行事作为没有收敛,也就导致了灭门。
但包括晋国和列国却认为赵氏主宗的灭亡起因于赵盾弑君。
吕武知道自己压根无法将程婴收为己用。
要是对程婴有什么其余心思,吕武也该小心再小心,绝对不能露出马脚。
拜访梁挈的时间被吕武定在了队伍返回的三十天之后。
那一天也是陶器累计量足够的时间,他将会带着这一批陶器过去,同时有充足的时间准备礼物。
他倒是想亲自接触一下梁挈,判断梁氏的胃口到底有多大,再根据实际的接触,评估有梁氏这么一个“邻居”是好是坏。
为了知道梁氏更多的信息,吕武即便再不怎么乐意,还是去找了老祖母。
“梁氏?”老祖母一听,稍微皱起了眉头,说道:“略有耳闻,其性甚贪。”
这个略有耳闻讲得太符合实情了。
两家虽然是邻居,可是有七十里的距离呢。
却说明老吕家与老梁家之前没有恩怨纠葛。
这个令吕武很是爽心。
至于梁氏贪不贪,对吕武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啊!
第15章:真贵族,老骄傲了【第三更】
古人会不会比现代人笨?
那肯定不是笨!
只是古人的见识比较少,并不代表没脑子。
穿越之后的穿越者,绝对会带着穿越者的骄傲。
可能是觉得自己聪明。
又或者是看到那么多没见识的人,觉得自己比他们聪明。
然后,骄傲的穿越者被土著打死,没在历史上泛起一点点的涟漪。
吕武也有属于穿越者的骄傲,但他只是明白自己的见识比现在的人多,懂得也多得多,却不会瞧不起古人。
比如来了两次魏相,又好比后面来当客人的程婴,吕武就知道他们要有与自己相同的见识,会是何等的猛人。
吕武的优势在于经过系统化的学习,学的还是经过两千六百多年一再进步累积的知识。
另外一点,他看过非常多的东西,有那么些动手去复制的能力。
伟人说过,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吕武的理解是,怎么都要把自己先给催眠了,不再去畏惧,给自己更多的自信,找到正确的方法,再去干某件事情会更加容易成功。
决定窥探世界从自家邻居开始做起之后,他很稳地派出武士,主要是摸清楚周边的地形,再回来进行描述。
天可怜见的。
语言匮乏的时代,吕武听回来的人描述,经常听到的关键词除了“川”便是“山”,前面可能再加上“长、短”、“峭、平”。
川就是平原的意思。
山当然就是山。
走了几里的平原,爬或绕了几座山,信不信他们都描述不清楚?
结果,他发现自己越听越糊涂,想画出一张简易地图都办不到。
其实这才正常。
哪怕是到了现代,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不是一个人就会观察地形并牢记。
而在古代,懂得勘察地形又能对距离能进行目测,无一不是人才。
知道了梁挈比较贪婪,吕武就针对性地准备了一些礼物。
他挑了质量最好的陶器,又选了制作好的一些腊肠,甚至亲自监督打造了一套中看不中用的铁甲。
这一套铁甲其实就是用陶土先弄了磨具,再浇灌铁水,采用的就是铸造法。
冷却之后,废了很大的功夫去细磨,实在无法磨平的地方就钉出细孔来,即是固定住内部的皮革,也能配上装饰品,看上去显得十分华丽。
但也仅是华丽而已,并且很重,穿上还弯不了腰。
受限于铁的质量,防御力是有,但遭到钝器重击可能就裂了,甚至箭矢一射都能射穿。
“此物华也。”程婴满是嫌弃地说:“为恶金所造,自用?”
吕武就说是要当礼物。
程婴听得一愣,开始了“哈哈”大笑。
原来,压根就没人会穿铁甲。
不穿的原因也很简单,都知道制铁工艺不过关,再来就是铁很容易生锈,穿了粘满身铁锈不提,还会出现各种皮肤病。
吕武“呵呵”笑了几声,转身就走。
没三天,他重新带着一副甲胄过来。
“其速,劲也!”程婴看到的是一副看上去铜灿灿的盔甲,并且上面还有缎带以及柳絮,惊得下巴都快掉了,问道:“何以教我?”
吕武只是在那一副铁甲外面熔了一层薄薄的铜,再利用钉孔技术反复使用绳子固定。
这就是为什么甲胄,会有布上贴着铜片的缎带这种东西。
为了这么一件甲胄,三十来名匠人忙碌了整整二十四天,直至到了要出发前,才算是弄出了这么一件样子货。
而吕武当然不会告诉程婴那么多。
挑选了三十名武士,又召唤来五十名青壮,带上十七辆马车,吕武率领队伍出发了。
这一次吕武可是有乘坐战车。
战车就是原先没了一个轱辘的那一辆,被换上了一个轱辘,又清洗干净,但一样还是没有车轴。
家老卓说什么都要当御(驾车的)。
青则自请戎右(负责右边的战士),为此还跟竞争对手干了几架。
吕武当然是正主。
一辆“革车”的人员配置也就算齐了。
队伍只有八十来人,算不上浩浩荡荡,更没打出什么旗号。
吕武乘坐的战车当然是在最前方,车左跟着负着背篓小跑的程婴,身后第一序列是二十名武士,第二序列则是五十名青壮,最后面则是十七辆马车和牛车。
另外的十名武士,他们分散在队伍的周边跟着移动的同时,也是进行侦查以及作为预警用。
一路上,再次看到了荒无人烟的自然面貌。
其实因为没什么人往来,也就没有路,走的都是杂草丛生或光秃秃的平地。
需要等人走多了,路才会形成。
吕武不放心程婴跟自己乘坐同一辆车,他让程婴去乘坐马车,可是程婴却死活不愿意。
而程婴不愿意的原因很简单,是个贵族都不愿意做装载货物用的马车。
他带着赵氏主宗的唯一血脉,怎么能做出玷污赵氏主宗荣誉的事情来呢?
至于老吕家的老祖母为什么愿意乘坐马车?
首先是老吕家没多余的荣誉。
再来就是这年代荣誉只属于男性,与女性无关。
为了内心的荣誉,程婴宁愿用跑的,跑到自己一身灰尘和草屑,不顾背篓里面的孩子到底能不能受得了。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也只能为赵氏主宗保留这一点骄傲了。
战车由两匹马来拉动,只是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大概也就十五迈的速度。
不是不能更快,是完全没那个必要。
再则,吕武对没有车轴的车着实坐得有些心虚,并且没有防震,更没有刹车,速度快了一边的轱辘辗到一块石头发生颠覆,绝对会悲剧。
有炭笔,但是没纸张,用羊皮太奢侈,他只能将沿途的地形牢记在脑海之中,打算回去按照记忆画张简略地图。
中途夜幕降临,队伍只能停在荒郊野外暂驻。
程婴看到吕武将车辆安排在外围,又让人砍来树木建立起简易拦截线,同时安排武士进行值岗,说道:“以贵(人)之能,可为帅。”
这个帅并不是什么元帅,是一个师的最高长官。
而晋国一个师的建制可是有一百辆战车和七千五百士兵。
吕武自家知道自己事。他笑笑,没有搭话。
一夜无事。
东方重新泛起鱼白时,新一天的朝阳升起前吃完朝食,他们将砍来的树木搁在路旁,重新开始上路。
直至差不多正午,绕过了一个山,才看到坐落在一条西边的一个村庄。
这个村庄的建筑物布局看上去很拥挤,周边却是有着大片大片的农田。
吕武只是看了村子和农田几眼,眼睛就转到了距离村子不远处的矮山。
那里,漫山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