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1章 武德四年,冬月十五
西北的冬天寒冷刺骨,太极宫武德殿正殿内却燥热如夏。
熊熊燃烧的地火龙,将一股股热气送到了武德殿正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李吉穿着一身素色单衣,依然觉得燥热。
曲卷的褐红色长发中已经渗出了一些汗水,鹰钩鼻上也有点点汗珠汇聚。
李吉想扯开衣领解解热,但他的身份似乎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现在是一位皇族,还是一位青史留名的皇族。
他现在是唐高祖李渊的嫡四子,齐王李元吉。
一旬前,李元吉跟自己的养母陈善意发生了口角,盛怒之下下令麾下的猛士将陈善意分尸。
此举触怒了上苍,上苍降下了一道雷霆,将李元吉当场劈死。
李元吉死后,上苍似乎才意识到李元吉还有独特的历史使命没有完成,于是就将李吉弄到了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取代了他。
李元吉死的很痛快,麻烦却留给了李吉。
虽然李元吉被上苍劈死了,陈善意逃过了一劫,但李元吉违背人伦的举动,触怒了李渊。
李渊带着太医令检查了李吉的伤势,确认李吉被雷劈了以后,并没有性命之忧,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内伤以后,果断下达了禁足令,并且没有期限。
李吉就这么被李渊禁足在了武德殿,罪名是苛待宫人。
陈善意虽然养育了李元吉一场,可她终究只是一个李氏的家仆,在宫里没什么名分。
李渊不可能为了一个家仆,让嫡子背上不孝的名声。
李吉是一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李渊将他禁足,他也乐得清静。
他不用顶着李元吉的身份,去跟自己那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便宜大哥李建成一起狼狈为奸,也不用去跟自己那个面上笑嘻嘻背地里却贼阴险的便宜二哥李世民斗智斗勇。
争夺皇权的斗争是残酷的。
李吉不介意借此良机,跳出争夺皇权的樊笼,做一个快乐逍遥的闲散王爷。
依照后世的史学家、历史研究者、历史爱好者们的论证,大唐的王爷们绝对是历朝历代王爷中过的最舒服、最逍遥的一群人。
他们除了在权柄上不如皇帝,剩下的跟皇帝也没太大差别。
皇帝能享受到的快乐,他们能享受,皇帝享受不到的快乐,他们也能享受。
只要不作,基本上不会死。
眼下是武德四年,李元吉和李世民还没有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只要李吉不去招惹李世民,不贪恋权势,做一个逍遥王,还是轻轻松松的。
李吉已经开始憧憬以后‘农夫、山泉、有点钱’、‘妻妾成群、子孙多’的幸福生活。
虽然李元吉给他留下了一些麻烦,但李元吉也给他留下了庞大的钱财、广阔的封地、以及上百人的‘后宫群’。
其中就包括那位大名鼎鼎的巢刺王妃杨氏。
就是冒着李元吉的身份,去跟李元吉的一众妃嫔们过日子,有些心里压力。
他总觉得他是在偷人。
所以在禁足的这一旬日子里,他给自己找了无数的理由安慰自己,以消除自己心里的负罪感。
比如历史上许多大人物都贪恋别人的妻子爱好,曹操是如此、李渊也是如此、李世民不必多说、李治更过分、赵匡胤偷偷摸摸、赵光义恬不知耻、皇太极和多尔衮为了争夺大玉儿,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他如今也算是一位大人物,有点大人物们的共同爱好,不过分吧?不过分吧?不过分吧?
再说了,大唐的宫闱以脏出名,他变脏了,也不是他的错,他是近墨者黑。
嗯,对,就是这样……
“去,告诉府上的尚寝,让她少往地火坑里扔点柴,再差人去寝殿……嗯,这个先算了。”
李吉微微扯开衣领,在身边侍婢惊恐的眼神中吩咐。
十四岁的小侍婢,一边唯唯诺诺的应答着李吉的吩咐,一边小心翼翼的提醒李吉,“殿……殿下,您失仪了。”
李吉瞪了小侍婢一眼,“我在自己府上,还不能自在一点?!”
侍婢吓了一跳,赶忙匍匐在地,壮着胆子,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道:“殿……殿下失仪,尚仪会怪罪婢子的。”
侍婢说完话,就咬着牙,闭着眼,等待自家殿下宣判。
自家殿下的残暴,在大唐是出了名的,谁敢忤逆他的意思,他就跟对谁下黑手,一旬前,养育他长大的陈夫人,差点都被他杀了。
侍婢也不想招惹他,可府上的女官更残暴。
她们仗着殿下的纵容,对府上的婢女、太监相当凶残。
婢女、太监稍有犯错,她们就会抓着不放,不榨出油来,决不罢手。
更恐怖的是,她们在榨干了婢女和宦官身上的油水以后,还会勾结府上的属官,拿婢女和宦官的性命去威胁他们的家人,继续榨油。
侍婢情愿自己被处死,也不想让她的家人被府上的女官和属官拿捏。
那是真的吃人不吐骨头。
侍婢闭着眼睛,颤颤巍巍的等待了许久,也不见自家殿下发话,心头一跳,难道殿下要亲自动手?
刚准备睁开眼瞧一瞧,就听李吉语气无奈的嘀咕,“我在自己府上,还不能自在点,简直了……”
李吉拉上衣领,对侍婢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传令吧。”
侍婢见李吉拉好了衣领,还没怪罪她,如蒙大赦,赶忙应允了一声,倒退着离开了正殿。
出了殿门以后,侍婢才意识到,自家殿下似乎……不一样了,似乎变仁慈了?
难道是心里有喜事,所以变仁慈了?
李吉在侍婢走后,皱起眉头。
侍婢的反应他尽收眼底,齐王府的情况,他通过李元吉的记忆也有所了解。
李元吉自己残暴也就算了,还纵容自己的属官、亲信,跟着自己一起为非作歹、杀人放火。
在利益的驱使下,他们比李元吉还凶残,李元吉非但不管,反而很乐意为他们背恶名。
在他们的努力下,齐王府内的人,以及齐王府外的人,畏惧李元吉,如同畏惧蛇蝎。
“这么干可不行,迟早会被人下毒,或者放冷箭啊。即便是从李世民手里逃过一劫,也避免不了横死的下场。”
李吉沉吟着,对着殿外招呼一声,“谢叔方?!”
殿外一个二十一岁,面容俊朗,身着皮甲,腰挎横刀的青年,匆匆走进殿内,单膝跪在李吉面前。
“殿下吩咐!”
谢叔方身上看不到半点锐气,反而沉稳的像个中年人。
谢叔方十七岁从戎,已经有四年从戎经历了。
谢叔方也算是名门之后,祖上出过名将、大诗人,前隋的时候,家道中落,跟着父亲和两个兄长在长安城内讨生活。
李渊攻夺长安城的时候,他的父兄皆惨死在大战中。
不过不是李唐的兵马杀了他的父兄,而是长安城内的前隋乱卒,抢夺他家钱财的时候杀了他父兄。
李渊攻占长安城以后,李元吉奉命清理长安城内的街道,碰见了他,他正在跟三个大汉争夺一张胡饼。
他在跟大汉缠斗的时候所表现出的凶狠,深得李元吉赏识。
李元吉就将他纳入了府中做了一个侍从。
历史上,玄武门之变发生的时候,他是齐王府内唯一一个领着兵去驰援李元吉的人。
在得知李元吉被李世民所杀以后,配合着薛氏兄弟,宰了李世民麾下两员大将,为李元吉报仇。
虽说他后来也做了李世民的官,但他对李元吉可以说是仁至义尽。
李吉觉得,他大概是齐王府内唯一一个忠勇之士,所以对他颇具善意,“听说府上的女官和属官,在宫外置办了不少家产,你去帮我查一查,看看这些家产是怎么来的。”
谢叔方一愣,不解的看向李吉。
李吉笑问,“有问题?”
谢叔方迟疑道:“臣不擅查访,而且臣一个人也查不了这么多人的消息。”
谢叔方从戎四载,跟着李元吉也混了不少功劳,如今官拜齐王帐内府执仗亲事,正八品上。
所以在李吉面前可以自称一声臣。
李吉笑道:“你是怕得罪人,还是担心我滥杀无辜?”
谢叔方的能力,李吉可比李元吉清楚。
李元吉只知道谢叔方习武有天赋,是个武将胚子,李吉却知道,谢叔方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全才胚子。
历史上谢叔方可是活到了李治登基的时候,官至洪广二州都督,正三品,文治政绩相当突出,百姓们赞其‘如事严父’。
他现在虽然没有展露文治方面的天赋,可查几个不知道收敛的酒囊饭袋,还不是问题。
谢叔方明显是摸不准他的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所以才借故推脱。
“刚才的事情,你在殿门口也听到了。你说府上那些人到底有多过分,才会逼的一个侍婢,情愿冒犯我,被我杀死,也不愿意犯错以后落到他们手里?
连我身边的侍婢都得畏惧他们,那我以后是不是也得畏惧他们?”
李吉收起笑脸,质问。
他不好直接告诉谢叔方,他要清理府上的奸佞,他只能以李元吉的处事方式给谢叔方一个答案。
谢叔方听到李吉的话,瞬间明白了府上的那些人应该是触碰到自家殿下底线,才会被自家殿下惦记上。
自家殿下只吩咐他查访,并没有让他直接抓人,那就说明自家殿下并没有牵连无辜的心思。
当即,谢叔方抱拳,道:“臣领命!臣需要一些人手配合。”
李吉满意的点点头,道:“府上的人手,你觉得信得过的,可以随意调用。”
停了一下,李吉又沉吟着道:“有人为难的话……那就抓起来。”
第0002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嗯?
抓起来?
不是杀了吗?
殿下什么时候变仁慈了?
谢叔方有点懵,但还是躬身应允。
“喏!”
谢叔方起身,拱着手倒退着离开正殿。
“等等!”
谢叔方刚退了几步,李吉的声音响起。
谢叔方赶忙返回原地,单膝跪地,“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李吉淡然笑道:“我要你抬头挺胸的走出去。”
“啊?!”
谢叔方更懵了,俊朗的脸上一脸茫然。
李吉故意板起脸,“这是军令!”
军令如山,必须遵从。
谢叔方不仅是齐王府的官,也是齐王帐前的兵。
谢叔方懵逼的站起身,动作僵硬的仰着头退出了正殿……
李吉瞧着谢叔方僵硬的动作,暗自摇头,“还是没有一点儿青年人该有的锐气,还得引导……”
谢叔方走了,侍婢也走了。
正殿内就剩下了李吉一个人,李吉也就自在了。
他再次扯开了衣领,毫无形象的瘫坐在正殿中的软榻上。
过了不到半炷香时间,一位一身深蓝服袍的女子,端着一张红木方盘,垂着头,迈着小碎步走进殿内。
李吉瞧见了女子,心里微微一叹。
女子两鬓的长发略有些暗淡发白,头顶的发髻中的一缕缕白发清晰可见,女子只有三十五岁,看着却像是五十岁。
之所以称其为女子,而不是妇人,是因为她还云英未嫁。
一旬前,她还是一个光彩夺目,乌发飘飘的靓丽女子,现在她变成了一个面容憔悴,双眼无神,头发枯黄的女子。
远远的看着,就像是一具即将腐朽的行尸走肉。
她就是李元吉的养母陈善意。
一个被李元吉伤的千疮百孔,却依然关心着李元吉衣食住行的女人。
李吉看的出来,她一颗心早已系在了李元吉身上,对李元吉好,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李元吉居然命人将她分尸,简直是禽兽不如,难怪上苍会看不下去,一雷劈死他。
李吉也看不下,他继承了李元吉的一切,他不介意帮李元吉赎罪。
李吉站起身,光着脚,主动迎上前,边走边用平生最温柔的语气呼唤,“陈娘娘……”
娘娘在大唐并不是一个尊贵的称呼,而是一个很普遍的称呼。
宫里的嫔妃可以称为娘娘,宫外寻常百姓家里的婶娘、姨娘、养母、乳母也可以称呼为娘娘。
这个称呼一直沿用到了后世。
后世关中一些地方,依然将自己的婶娘称之为娘娘。
就是发音有点古怪(nia,二声)。
陈善意像是没听到一般,目光呆滞的继续往前走。
直到李吉的双手触碰到她手臂的时候,她才有了一点反应。
她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没让李吉的手再碰她。
那是她身体本能的自我保护的一种反应。
李吉没敢再刺激她,站在原地柔声道:“陈娘娘,我是三胡啊……”
三胡是李元吉的小字,李元吉却非常讨厌别人叫他三胡。
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别人叫他三胡,他还会应,长大了,懂事了,别人再叫,他会翻脸。
之所以会如簇,是因为他的长相有点返祖,胡人的特征相当明显,跟哥哥姐姐们的汉人长相有明显的区别,站在哥哥姐姐们中间就像是个异类。
他的生母窦氏因此不待见他,对他不管不问,所以他才由陈善意抚养长大。
他性格残暴,跟他不受生母待见,有很大的关系。
依照李吉对历史的了解,李元吉之所以长得像个胡人,跟窦氏有极大的关系,窦氏嫌弃李元吉,完全没有道理。
李元吉的父系有没有胡血,这个真不好说,历史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李吉在李元吉记忆里也没找到相关的记忆,但是母系有胡血,那是铁板上钉钉的。
陈善意听到‘三胡’二字,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仰头看向李吉。
目光落在李吉脸上以后,突然瞪圆,一脸恐惧。
陈善意的身体开始哆嗦,她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将红木方盘放在一边,匍匐在地,一动也不敢动。
李吉看着陈善意的反应,有些心痛有些心酸。
他蹲下身,低声道:“娘娘,三胡知道错了……”
陈善意身躯一颤,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她磕磕巴巴的道:“奴……奴告退……”
李吉还要说话,陈善意已经爬着逃出了正殿。
李吉恨不得给李元吉一巴掌,咬着牙骂了一句,“贼尼马!”
李元吉真不是个东西!
养母见了他比见了鬼还害怕,可见他对养母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李渊和窦氏也不是啥好东西,生而不教,弄出了个祸害害人。
李渊、窦氏不愿意教,完全可以给陈善意一个身份,给陈善意教育李元吉的权力,让陈善意教导李元吉做人。
可是他们完全没有,以至于李元吉懂事以后,陈善意根本没办法教育、管束李元吉,最终让李元吉变成了一个祸害。
李吉已经决定了,等府上的奸佞处理完,等禁足期过去,他就带着府上的莺莺燕燕和陈善意出去游山玩水。
这宫里他待着不自在。
这宫里处处透着‘吃人’二字,他实在没办法待不下去。
李吉心里不痛快,端着陈善意留下的红木方盘,放在坐榻前的长几上,依着长几席地坐下。
这一坐就到了傍晚。
傍晚的时候,李吉的心情依然没有半分好转,他准备出去走走。
李渊只是将他禁足在了武德殿,可没有将他禁足在武德殿正殿。
武德殿各处,他还是可以去走走的。
武德殿是李渊赐给李元吉的府邸,是宫殿,也是齐王府。
武德殿占地面积极广,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武德殿内不仅住着李元吉、李元吉的妃子、夫人、儿女,还住着上千宫人和数百侍卫。
往东是武库和尚食内院,再过去是太子李建成的东宫。
往西依次是大吉殿、立政殿、万春殿、两仪殿、千秋殿、公主院、百福殿,以及李世民居住的承庆殿,也叫秦王府。
承庆殿以前叫承乾殿,李世民的嫡长子李承乾出生的时候,有官员认为,李承乾出生于承乾殿,承乾有‘承继皇业,总领乾坤’之意,是个好兆头,李渊就赐其名为李承乾。
承乾二字被自己的孙子用了,自然不能再用做殿名,于是乎李渊就改承乾殿为承庆殿。
意思就是庆祝李承乾降生。
让成年的儿子们住在宫里,这绝对是李渊的一个骚操作。
李渊此举的本意是让儿子们住在一起,能够互相走动,增进兄弟情谊。
为此他还特地将三个儿子居住的地方安排到了一条贯通太极宫东西的中轴线上,中轴线上还有无数的门户,可以让儿子们随意走动。
可惜,李渊是第一次当皇帝,根本不知道,皇权的诱惑力根本不是区区情谊就能抵挡的。
当他们贪权的野心超过了他们之间的情谊以后,李渊所提供的方便之门,就成了他们同室操戈的通道。
李吉光着脚走到正殿门口,感觉到了透骨的凉意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没穿鞋。
李吉刚要吩咐守在殿外的门婢伺候自己穿鞋,就看到一个侍卫匆匆赶到了正殿前。
武德殿的侍卫可以在前殿和正殿通行,唯独不能去后殿。
后殿是寝殿,里面住着齐王府的女眷。
侍卫走到殿前,看到李吉正站在门口,赶忙施礼,“殿下,尹监门求见。”
李吉皱了一下眉头,“不见。”
侍卫迟疑了一下,低下头,小声道:“尹监门已经闯过了前殿,正往这里赶……”
李吉一脸不悦。
尹监门叫尹阿鼠,女儿是李渊的宠妃尹德妃,外孙是酆王李元亨。
尹阿鼠父凭女贵,从一个泼皮摇身一变成了太极宫两仪殿的监门官。
李元吉、李建成和尹德妃私底下有一些利益上的往来,所以尹阿鼠在太子宫和齐王府可以横行无忌。
历史上记载,李元吉、李建成和尹德妃有一些超越友谊的关系,就目前李吉从李元吉那里得到的记忆看,纯粹是无稽之谈。
他们之间传递消息,基本上都是通过尹阿鼠以及尹阿鼠手下的宿卫。
平日里见面,也是在李渊大摆筵席的时候。
李吉没有争夺皇权的心思,自然不用给尹阿鼠什么好脸色,当即下令,“赶出去!”
侍卫一愣,正准备应允,尹阿鼠已经闯到了正殿前,看到李吉站在正殿门口,放声大笑,“殿下,我今日为你出了一口恶气,你可得好好犒赏我。”
第0003章 中山狼
尹阿鼠长得尖嘴猴腮的,留着两撇胡子,看着瘦瘦小小的,穿上宽大的绿色官服,活像是一个大王八。
李吉很想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生出一个又靓又媚又聪明的闺女的。
难道是基因突变?
就在李吉胡思乱想的时候,尹阿鼠已经走到了正殿门口,他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理直气壮的吩咐门口的门婢、侍婢,去给他准备酒肉。
李吉瞧着他指使府上的人,就跟指使自己家里人似的,心里很厌恶,但却并没有将他赶走。
李吉想知道他所谓的出恶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能让一位贵妃父亲、王爷外公如此理直气壮的问他讨赏,事情应该不会小。
李吉背负双手,回到了正殿内的长几后坐下。
尹阿鼠呼呼喝喝的跟了进来。
坐定以后,李吉没急着发问,尹阿鼠也没急着说。
一直到酒肉上齐了以后,尹阿鼠一边吃着酒肉,一边志得意满的道:“殿下,我今日可是为你和太子殿下出了一口恶气。”
“哦?”
李吉故作惊奇,“愿闻其详。”
尹阿鼠猛灌了一口酒,挤眉弄眼的道:“殿下和太子殿下不是跟秦王不对付吗?今日那秦王府的属官杜如晦骑马从我府上路过,被我找了个由头,痛打了一顿,手指都打折了两根。
殿下你说,我是不是帮你和太子殿下出了一口恶气?”
李吉一愣,愕然道:“谁?”
尹阿鼠不解的道:“杜如晦啊,殿下不会不知道杜如晦吧?”
不等李吉回答,尹阿鼠自问自答,语气坚定的哈哈笑道:“杜如晦可是秦王府的大谋士,殿下不可能不知道。”
李吉脸上不露声色,心里暗自嘀咕。
杜如晦我当然知道,房谋杜断之名如雷灌耳。
只是这种人物,居然被一个泼皮打了,还打断了手指,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李吉默不作声,尹阿鼠急忙追问,“殿下,你说我该不该赏?”
赏?
赏你个大头鬼啊。
你这是将李世民往死里得罪。
李世民这会儿估计已经开始给你的坟头草定尺寸了。
说长三尺,就绝对不允许长三尺一寸的那种。
“我记得杜如晦可是秦王心腹,你打了杜如晦,就不怕秦王找你兴师问罪?”
李吉疑问。
“嘿嘿……”
尹阿鼠猥琐的一笑,挑着眉,得意的道:“我打了杜如晦以后,就派人给宫里传了话。秦王想找我麻烦,那也得过了圣人那一关。”
尹阿鼠口中的圣人,就是李渊。
百官们只有在正式场合,才会称呼李渊为陛下,私底下叫什么的都有。
有叫圣人的,也有叫大家的,还有叫主上的。
具体的就看亲属关系,以及所处的位置。
百官们一般称呼李渊为圣人。
宫里的人一般称呼李渊为大家。
昔日唐国公府上的家臣,以及跟着李渊一起在太原起兵的从属,可以称呼李渊为主上。
李吉心中感慨,还真是恶人先告状……够无耻,也够聪明。
尹阿鼠先将此事捅到李渊面前,再加上他女儿吹枕边风,他打杜如晦这一顿,就算是白打了。
李世民不仅没办法帮杜如晦找回场子,说不定还会挨李渊的骂。
杜如晦在历史上是大名鼎鼎,但他现在只是秦王府的一个属官。
即便是李世民在修文馆弄出个十八学士,将杜如晦的身份又抬了抬,在李渊面前依旧不够看。
一个国丈和一个亲王府属官发生了冲突,偏向谁,一目了然。
以李渊的身份,不可能跑去找杜如晦兴师问罪,所以一定会召见李世民,问李世民一个管教不严的罪过。
李吉感慨,“你真是个人才……”
尹阿鼠此举,虽然不能让李世民伤筋动骨,但绝对能恶心死李世民。
若是李吉有意跟李世民作对的话,尹阿鼠此举确实是在帮他出气。
可是李吉无心争夺皇位,那么尹阿鼠此举就毫无意义,甚至还有点给他树敌的意思。
尹阿鼠不知道李吉心思,听到李吉夸他是个人才,乐呵呵的道:“那殿下还不犒赏犒赏我?”
李吉瞥了尹阿鼠一眼,漫无条理的道:“你要讨赏,也该去东宫……”
尹阿鼠和李世民之间的恩怨,他不想插手。
尹阿鼠立马道:“东宫我已经去过了,太子殿下足足赏赐了我一百金饼。”
说完还冲李吉挤眉弄眼,似乎在告诉李吉,你的赏赐即便不能跟太子平齐,也不能比太子少太多吧?
李吉瞬间失去跟这个财迷心窍的家伙继续说话的兴趣。
这家伙完全是爱钱不要脸,也不要命。
一个人吃两家饭,那得有一定的智慧,没有智慧,那就是在找死。
现在齐王府和东宫是合作关系,那以后呢?
他已经决定了退出皇权之间的争斗,以后注定要跟东宫分道扬镳。
尹阿鼠在东宫和齐王府反复横跳,不是找死是什么?
“既然我大哥已经赏过你了,那我就不赏了,天色已晚,你速速回府去吧。”
李吉淡然吩咐。
尹阿鼠急了,“那怎么行?!我帮殿下出气,殿下不赏我,以后谁还肯为殿下出力?”
李吉瞥着尹阿鼠语气微冷道:“所以我非赏赐你不可?”
尹阿鼠听出李吉语气不善,他想仗着身份强辩,但想到齐王的恶名,只能忍气吞声的嘀咕,“即便是不赏钱财,赏个婢女也行……”
说着,看向了守在门口的门婢。
门婢姿色上佳,年龄不大,是个美人胚子。
尹阿鼠早就盯上了,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讨要过去。
“送尹监门出府!”
李吉懒得再跟尹阿鼠废话,他跟一个注定要死的蠢货没有什么好讲的。
门口的侍卫,听到李吉吩咐,立马走进殿内。
尹阿鼠难以置信的瞪大眼,大叫,“殿下?!你怎能如此对我?!”
“叉出去!”
李吉冷喝。
侍卫浑身一颤,快速上前架起尹阿鼠就往殿外跑去。
尹阿鼠被侍卫们架着,依然大喊大叫。
李吉充耳不闻。
至于尹阿鼠回头会不会像对付李世民那般,跑到李渊面前去告状,李吉一点儿也不在乎。
尹阿鼠的女儿是贵妃,外孙是亲王,但仅仅是个没有外戚依仗的无权无势的贵妃、一个封地仅有百户的庶亲王而已。
李吉的便宜老娘可是皇后,外戚势力相当庞大,封地拿万户说话。
双方之间有天壤之别。
而且李吉是嫡亲王。
在大唐,嫡庶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
嫡系的子女,从出生起,就拥有家业的继承权、话语权。
而庶系子女,从出生起,就是为嫡系而活。
嫡系需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不需要他们了,他们才能为自己而活。
李渊自己就是嫡庶之道的受益者,他肯定会拥护嫡庶之道。
况且,李渊的嫡系子女,在智慧、能力、才情上,远远碾压庶系。
李渊对嫡系子女的感情、爱护,也远比庶系更深。
李渊除非是疯了,不然不可能为了一个贵妃、一个庶皇子,为难自己的嫡系子女。
尹阿鼠真要是去告状,李渊顶多也就骂骂人而已。
……
李吉料到了尹阿鼠会去告状,只是没料到尹阿鼠告的那么快。
在李吉送走尹阿鼠,放弃了出去走走的打算,准备就在武德殿正殿歇下的时候,李渊身边的近侍宦官内侍少监刘俊就匆匆赶到了武德殿。
刘俊是一个面白无须,白胖白胖的中年人,穿着内侍省少监的官服。
见了李吉,躬身一礼,直起身,高声道:“大家口谕,着殿下到两仪殿见驾。”
李吉刚刚脱下外衣,听到刘俊这话,又开始穿。
“尹阿鼠去两仪殿告我了?”
李吉一边穿衣服,一边仰头问。
刘俊没有回话,只是躬身而立。
李元吉不仅跟府上的人关系不好,跟宫里其他人关系也不好。
以至于李吉找刘俊套话,刘俊都不搭理。
据李吉所知,刘俊去了东宫或者秦王府,一般都会透漏一些消息的。
李吉也不在意,穿好衣服,又道:“我不是被禁足了吗?能出去?”
刘俊弯下腰,轻描淡写的道:“大家召见,自然能出去。”
李吉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跟着刘俊出了武德殿正殿。
正殿门口的门婢赶忙为李吉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大氅。
李吉披着大氅,坐上了宝撵,晃晃悠悠的赶往了两仪殿。
宫内坐撵,是李渊给三个嫡子的特权,嫡女都没享受到,一些重臣也只能享受坐轿、骑马的待遇。
从武德殿往西,穿过大吉门、立政门、献春门,便到了两仪殿。
两仪殿的占地面积是武德殿的四倍,除了正中庞大的一座两仪殿宫殿外,四周全是空地。
夜色正浓,两仪殿内外灯火通明,但依然没办法照亮两仪殿所有的地方。
李吉只能凭借着烛光和月色,欣赏欣赏两仪殿高大、沉稳、厚重的轮廓,没办法欣赏到两仪殿的全貌。
两仪殿是李渊就寝、处理政务、招待重臣的地方。
四周有数千宿卫在把守,殿门口有七八百宫人在伺候。
那守在殿门口,挑着灯笼,躬身而立的宫人们排成长龙,十分引人注目。
李吉的宝撵到了殿门口的台阶下就停下了,李吉下了宝撵,整理了一下衣冠,心里有点小忐忑、小激动。
虽然李吉在穿越的第一刻就看到过李渊的背影,在穿越后又无数次从李元吉的记忆里看到过李渊,但他还是第一次直面李渊真人,心里难免有些激动。
别人只是在历史中看李渊,他却能看活的,能动的,怎么能不激动?
至于忐忑,是因为李渊的身份。
虽然历史上对李渊评价不高,但李渊再怎么说也是一位开国称祖的人物,其智慧、谋略、胆识、才情等等诸多方面,肯定都远超常人。
他若是在面对李渊的时候说错了话,又或者露出什么破绽,被李渊盯上,难保不会被李渊发现他的秘密。
第0004章 当殿行凶
“殿下……”
刘俊站在宝撵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率先往石阶上走去。
李吉调整了一下情绪,仰着头,迈着嚣张的步伐踏上石阶。
李吉也想低调一点,但是前身李元吉的性格不允许,前身李元吉平日里在李渊面前就是横行无忌,他要是低调行事,反而更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一路拾阶而上,到了殿门口,就看到那排成了四行的宦官、女官、太监、侍婢、门婢、舞婢、画婢等等,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却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但凡李渊有什么吩咐,他们得立马出现在殿内去侍奉。
稍有差池,就是一顿重罚。
李吉走到殿门口,就听到李渊阴恻恻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二郎啊,我听说你最近招揽了不少谋臣和猛士,你秦王府的威风,都快赶上我了。”
“父亲,儿臣一切皆是父亲所赐,儿臣的谋臣和猛士,自然也是父亲的谋臣和猛士。”
李世民听出了李渊语气不善,也听出了李渊在埋怨他,急忙解释。
李世民的声音浑厚有力、中气十足,给人一种正派人士在讲话的感觉。
李吉听出了李渊有给李世民找茬的意思,也不急着进去了,为李吉引路的刘俊也守在了殿门口,没有进去给李吉通传的意思。
这就是眼色。
李渊正在拿腔捏调的时候,你闯进去插话,那不是给李渊找不自在吗?
“好好好,好一个你的谋臣和猛士,就是我的谋臣和猛士。”
李渊朗声夸赞了一句,不等李世民回话,李渊就喝问,“既是如此,他们为何置我定下的礼制于不顾?一个小小的县子,居然敢从一个国侯的府邸门口策马而过,谁给他的胆子?”
李渊在登基之初,定下礼制,低官低爵在路上遇到了高官厚爵,应该下马、下轿礼让,路过高官厚爵的府邸,也得下马、下轿步行。
李吉略微思量了一下,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
李渊口中的‘小小县子’应该就是杜如晦,国侯应该就是尹阿鼠。
尹阿鼠之前跟他说,找了个由头,痛打了杜如晦一顿,这个由头应该就是杜如晦策马从尹府路过违背了礼制。
杜如晦违背礼制在先,难怪尹阿鼠敢下毒手。
李吉之前还觉得尹阿鼠挺蠢的,如今看来,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他知道得理不饶人,也知道他不是李世民得对手,得找李渊为他出头。
只是小聪明终究是小聪明。
李渊不可能为了他,拿李世民怎么样,但一定会为了李世民,要了他的命。
“父亲,杜参赞之所以策马从尹府而过,也是事出有因……”
李世民为杜如晦辩解,只是话还没说完,李渊就粗暴的喊道:“什么事出有因,我看分明是他仗着有你撑腰,不将我定下的礼制放在眼里。”
李世民一愣,陷入了沉默。
李吉的眉头却扬了起来,李渊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李世民。
李渊若是将这件事定性为杜如晦和尹阿鼠的恩怨,那最多就是训斥李世民两句,顺便罚一罚杜如晦的俸禄。
可李渊现在往自己身上扯,明显是要把事情往大了说。
不将李渊定下的礼制放在眼里,跟不将李渊放在眼里有什么区别?
“父亲,杜参赞已经被尹监门打折了一根手指,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父亲还要重处他吗?”
李世民突然开口,声音沉重的说着。
李渊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的道:“尹监门打折了杜如晦一根手指……”
尹阿鼠对李渊有所隐瞒,同样对李吉也有所隐瞒。
李吉在得知尹阿鼠隐瞒了李渊以后,竖起了耳朵,静静的听着李渊的反应。
“你觉得杜如晦被打折一根手指,就委屈了?他违背我定下的礼制,尹监门仗义出手,难道是错了?
在你看来,是我定下的礼制重要,还是他杜如晦的一根手指重要?”
李渊突然声音拔高了几度,厉声质问。
李世民咬牙切齿的道:“自然是父亲定下的礼制重要。”
李渊哼了一声,“那我罚你三个月俸禄,罢了杜如晦的官,你不会反对吧?”
李世民再次陷入了沉默。
李吉通过李渊和李世民的反应,若有所悟。
一个尹阿鼠,一个违背礼制的小问题,还不值得李渊给李世民难看。
李渊之所以小题大做,明显是在借机敲打李世民。
李吉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李渊之所以会敲打李世民,应该跟李世民近些日子建立的天策府和修文馆有关。
李世民的天策府和修文馆,刚刚建立一个多月,就招纳了数百谋臣和猛士,李渊感受到了威胁,所以才会借机敲打李世民。
李世民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在李渊说要罚他俸禄、罢杜如晦官的时候,以沉默应对。
但沉默只能应付一时,不能一直应付下去。
且看李渊如何逼李世民开口,李世民又该如何应对吧。
李吉很想看看这个有万王之王之称的千古一帝,怎么过李渊这一关。
就在李吉静静等着李渊和李世民父子继续对戏的时候,刘俊弯着腰,匆匆进了两仪殿。
李吉眼珠子一下瞪直了。
我去,你丫是李世民的人吧?!
你这个时候进去通传,不刚好帮李世民破局吗?!
“大家,齐王殿下到了……”
“宣!”
“……”
李吉心里骂骂咧咧的进了两仪殿。
两仪殿很大,远比武德殿正殿要大数倍。
殿内点着四行鹤茎烛,从殿门口一直通到皇帝宝座底下。
李渊头戴着一顶元冠,身着大红便服,大腹便便的坐在他专属的皇帝宝座上。
五十六岁的李渊脸上没有半分老态,反而红光满面,看这就像是一个保养得当的富家翁。
在陛下右手边,李世民头戴武冠,身着墨色常服,跪坐在长几后,挺着腰板。
李世民面容俊朗,身形高大,浑身透着一股子锐气。
在陛下左手边,空着一张摆满了酒菜的长几,尹阿鼠跪坐在第二张长几后,正在装可怜。
刘俊弯着腰立于陛下,另有十个侍婢,跪坐在长几两侧,垂着头,在伺候人。
李吉原以为殿内只有李渊、李世民、刘俊、尹阿鼠几人,可是他走到李渊近前的时候才发现,在李渊左手边那张空长几后,还躺着一个面容苍老的醉鬼。
李吉不用猜也知道他是谁。
必然是李渊最信任的尚书右仆射、魏国公裴寂。
也只有他可以夜宿皇宫,陪着李渊一起吃喝玩乐。
李吉走到了李渊近前,躬身一礼,“父亲……”
李渊瞪了李吉一眼,冷哼了一声。
李吉直起身,他在来两仪殿的路上,就仔细回忆了一番李元吉平日里在李渊面前的做派。
此情此景,该做什么,他心里有数。
李吉迈步走向尹阿鼠,在尹阿鼠惊恐的目光中抬腿就是一脚。
尹阿鼠惨叫一声,滚了出去,足足滚了两圈才停下。
李吉跃过长几,追着尹阿鼠准备继续下毒手,边追还边骂,“狗东西,敢告我的刁状,活腻味了?!”
“大胆!放肆!”
李渊气的从宝座上站起身,指着李吉怒斥。
李吉充耳不闻,扑到尹阿鼠面前,拽住尹阿鼠的衣领,就是两拳。
李吉用的是李元吉的身躯,也继承了李元吉一身力气和武艺,中间还出了一丁点变化。
两拳下去,尹阿鼠的小身板根本招架不住,当即就被打掉了两颗门牙,嘴里含着血向李渊大声呼叫。
李渊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不让殿门口的千牛备身拉开李吉,也不让李世民阻止李吉行凶,只是一个劲的大喊‘放肆’、‘大胆’之类的话。
李吉原本只想打尹阿鼠两下意思意思,可李渊不让人拉开他,他只能继续下毒手。
李吉又痛殴了尹阿鼠几拳,直到尹阿鼠被打的呼喊声变小了以后,李渊才瞪向李世民怒喊,“快阻止他!”
李世民面无表情的道:“打不过……”
“你!”
李渊被气的说不出话。
“宿卫?!”
李渊冲着殿外怒吼。
殿外的千牛备身们冲进殿内,拉开了李吉。
李吉象征意义上的在他们身上招呼了几下、挣扎了几下。
在被千牛备身拉开以后,冲着躺在地上哀嚎的尹阿鼠威胁,“你给我等着,迟早弄死你。”
李渊匆匆离开宝座,走到李吉面前怒斥,“你个逆子,你想做什么?当着我的面行凶,你眼里还有没有我?”
李吉毫不示弱,瞪着眼就道:“父亲要为了一个小小监门惩处我?”
李渊瞪眼喝道:“他是国丈,国侯,不是什么小小监门!你殿前失仪,痛殴一位国丈,该当何罪?!”
李渊此话一出,李世民的双眼瞬间亮了。
李吉心里也乐开花了。
“咳咳咳!”
躺在地上装醉的裴寂,突然爬起身,大声咳嗽。
李渊立马明白,他说错话了。
尹阿鼠的女儿虽然是贵妃,外孙虽然是亲王,可尹阿鼠可当不起国丈两个字。
除非李渊立尹德妃为后,不然国丈永远只有一位,那就是已故窦皇后的父亲。
第0005章 老谋深算
李渊自己说错了话,留下了话柄,李吉自然不会错过,当即拽着李渊留下的话柄穷追猛打。
“父亲要立尹氏为后?”
李世民也猛然起身,沉声道:“父亲是认真的?”
李渊愣了一下,看看李吉,又看看李世民,没敢说话。
李渊即便是贵为皇帝,这话也不敢应。
应了的话,三个嫡子一个嫡女得翻天,大唐也得跟着乱。
裴寂赶忙站起身打圆场,“醉了,醉了,主上吃了一瓮酒,已经开始说醉话了。”
裴寂给李渊搭了一个台阶。
李渊立马顺着台阶往下跑。
李渊黑着脸,怒斥,“我只不过是吃醉了酒,说了一句醉话,你们兄弟就冲我吹胡子瞪眼的,想做什么,造反吗?”
李吉、李世民听到这话,依旧盯着李渊。
李渊咬牙切齿的道:“除了你们的娘,我不会再另立皇后,你们满意了吧?满意了就给我滚出去!”
李吉当即准备脚底抹油。
他的要求不高,将尹阿鼠闹出的这一场麻烦应付过去就好。
但李世民可不答应。
李世民站直了,盯着李渊掷地有声的道:“父亲,杜参赞在国侯府前纵马,是他不对,但如何惩处杜参赞,应该是父亲说了算,而不是尹阿鼠。
尹阿鼠滥用私刑,又用此事离间我们父子感情,害的我们差点误会了父亲,该降罪。”
李渊说错了话,不可能自己去认罪,那罪就只能落在尹阿鼠头上。
虽然离间天家父子感情的事情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李吉听到李世民这么说,有点惊。
他只是想把麻烦应付过去,李世民不仅想把麻烦应付过去,还想反杀?
他现在出声帮李世民一把的话,李世民很有机会反杀。
他帮李渊的话,李渊应该能保下尹阿鼠。
所以他该帮谁?
又或者干脆脚底抹油离开?
李渊目光一定,在李世民身上停留了许久,才看向了李吉,沉声问道:“四郎,你怎么看?”
李吉在李渊开口的时候,心里也有了决断。
他之前将尹阿鼠丢出府,尹阿鼠立马就找到李渊告他的状,他如今又痛打了尹阿鼠一顿,尹阿鼠随后肯定会想办法找他麻烦。
虽然以尹阿鼠的身份,给他找的麻烦不足以让他伤筋动骨,但是会很恶心。
那不如帮李世民一把,先收拾一番尹阿鼠,让尹阿鼠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父亲,士可杀不可辱,尹阿鼠若是在府门口宰了杜如晦,儿臣还会赞他是条汉子,他折辱杜如晦,儿臣看不惯。”
李吉没有巴结李世民的心思,所以他把话说的很难听,但是他的意思,李渊和李世民都听明白了。
李渊皱起眉头,盯着李吉道:“我记得你和尹监门关系匪浅?”
李吉反问,“这能成为他离间了我们父子以后,脱罪的理由?难道父亲刚才说的不是醉话?”
李渊眉头皱成了一团。
裴寂走出长几,走到李渊近前,一脸微醺的低声道:“尹监门离间天家父子,当罢官降爵;德妃娘娘纵父行凶,当惩处;酆王殿下纵外祖父行凶,当削封户。”
李渊的目光在李世民和李吉身上盘桓了一会儿,深沉的道:“就依裴监所言……”
说完这话,李渊冷冷的盯着李世民和李吉,质问,“你们满意了吧?”
李世民和李吉立马躬身。
“不敢!”
李渊冷哼道:“滚回府去!”
李吉果断躬身一礼,脚底抹油往殿外走去。
李世民亦是如此。
李吉刚走到殿门口,就听到裴寂对李渊道:“臣觉得今日的四殿下似乎有勇有谋啊。”
李吉差点没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他得罪过裴寂吗?
前身得罪过裴寂吗?
貌似没有吧?!
那裴寂为何要在李渊、李世民面前给他上眼药?
李渊缺有勇有谋的儿子吗?
不缺。
李世民介意多一个有勇有谋的嫡亲弟弟吗?
介意。
一个寻常百姓家里,多出一个有勇有谋的嫡子,那是一件幸事。
可皇室多出一个有勇有谋的嫡子,那就是灾难。
眼下大唐皇位之间的争夺战虽然没有发展到白热化的境地,但局势已经明朗。
以后大唐的皇帝,不是李建成就是李世民。
裴寂突然将他拎出来,夸他有勇有谋,那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吗?
李建成和李世民能不多想?
还不得想尽办法折腾他。
他还能过上清闲的日子?!
狗日的裴寂,迟早收拾你。
李吉带着一肚子的怨气离开了两仪殿。
李世民也跟着离开了两仪殿。
李吉肚子里有怨气,所以没心情跟他的千古一帝的便宜二哥叙叙话,也无心瞻仰千古一帝的风采,李世民出了两仪殿,李吉的宝撵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在李吉和李世民离开以后,李渊脸上的怒容尽去,他走回自己的宝座,眉头紧锁,他看了一眼趴在殿内装死狗的尹阿鼠,不咸不淡的道:“你招惹二郎也就算了,还跑去招惹四郎。你也是四郎府上的常客,你应该了解四郎的性子。
今日这一顿毒打,也是你自找的。
我今日说错了话,害的你被罢官降爵,往后我会想办法给你补偿。
你速速回府去,消停一些日子,别再去招惹二郎和四郎了。”
李渊说完这番话,也不等尹阿鼠回话,就差人将尹阿鼠抬着送出了宫。
尹阿鼠一走,李渊冲着裴寂感叹,“裴监,我今日算是丢人了,被二郎拿捏也就算了,居然还被四郎拿捏了。”
裴寂坐在长几后,苦笑着道:“臣惭愧,没能帮得上主上,害的主上被两位殿下为难。”
李渊叹气道:“不怪你,是我一时口快,说错了话,被那两个臭小子抓住了话柄。”
沉吟了一下,李渊看向裴寂又道:“裴监,四郎什么时候变聪明了,居然会借着我的话柄拿捏我了?”
裴寂赶忙道:“或许是那一道天雷赐予了四殿下智慧,也或许是四殿下平日里在藏拙。”
李渊将信将疑的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他应该明白,我刚才称尹阿鼠为国丈,只是一时口误,根本不作数,他为何还会帮着二郎说话?
我记得他和太子交好,尹阿鼠又是太子的人,经常往返于东宫和武德殿,按理说刚才他应该帮尹阿鼠说话的。”
裴寂沉吟着道:“也许是尹阿鼠去武德殿的时候,得罪了四殿下。不然四殿下也不会不顾及太子颜面,让人将他丢出来。”
李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尹阿鼠应该是得罪了四郎,不然四郎刚才下手不会那么狠。”
裴寂乐呵呵的笑道:“主上要借尹阿鼠的事情敲打二殿下,不好出面去敲打尹阿鼠,四殿下帮主上代劳,主上应该高兴才对。”
李渊指着裴寂,哭笑不得的道:“你啊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李渊微微坐直了,坦言道:“四郎刚才教训尹阿鼠的时候,我确实有所纵容。杜如晦那人我见过,算得上是难得的贤才,能为我大唐所用,也是一桩幸事。
尹阿鼠仗着有尹妃撑腰,滥用私刑,差点折了我大唐一位贤才,教训他一顿也是应该的。”
裴寂听到此处,立马道:“尹阿鼠纵然有通天的手段,也难逃主上的责罚。”
李渊笑着点头,笑着笑着,李渊脸上的笑容一敛,道:“裴监啊,你说四郎会不会已经放弃了太子,去帮二郎了?”
裴寂装起了哑巴。
李渊盯着裴寂,道:“你就别跟我装糊涂了。你若是没看出一些端倪,刚才也不会当着我和二郎的面,夸四郎有勇有谋。
四郎今日确实流露出了一些小聪明,但还不足以令你夸赞。”
有智慧的人,李渊见过无数,裴寂亦是如此。
李吉今日表现的虽然有些亮点,但还没有到令李渊和裴寂为止侧目的地步。
裴寂知道李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所以打哈哈道:“臣不是看主上心里不痛快,所以给他们添添堵嘛。”
李渊瞥了裴寂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不愿意说,我替你说。我之前处罚四郎,太子并没有出面求情,四郎应该是因为这件事跟太子生出了间隙。
四郎今日之所以帮着二郎说话,应该是为了向太子表露他的不满,并不是帮二郎。”
裴寂突然插话,“从二殿下将宇文歆收入帐下的那一刻起,四殿下就不可能再帮他。”
李渊认同的点头。
宇文歆,那可是差点将四郎害死的人。
他当初为此事差点宰了宇文歆,还是李纲求情,他又心疼从犯窦诞那个女婿,才放了宇文歆一马。
但四郎和宇文歆的仇算是结下了。
二郎将四郎的仇人收入到帐下,四郎自然不会帮二郎。
“四郎既然不会帮二郎,你为何还要称赞四郎有勇有谋呢?”
李渊盯着裴寂疑问。
裴寂笑着道:“四殿下有勇有谋,那就能担当大任,帮主上分忧。”
裴寂点到即止,并没有多言,但李渊已经明白了裴寂的意思。
他今日之所以会借着尹阿鼠的事情去敲打李世民,就是因为李世民的风头已经盛到太子也压不住的地步了,即便是他也感受到了威胁。
太子压不住李世民,他赤膊上阵又有点丢脸,李吉如今跟太子有分裂的趋势,李吉又表现出了一定的智慧。
那他完全可以扶持一下李吉,让李吉去帮他制衡李世民。
虽说不一定有效,但能帮他分担不少压力。
第0006章 各怀心思
裴寂是李渊身边的近臣,知道李渊的心思,眼看着李渊敲打李世民不成,反被李世民和李吉一起拿捏,为了避免李渊生闷气,就抓住了李吉流露出的一丝小聪明,提醒李渊可以用李吉去制衡李世民,借此缓解李渊的心情。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被李吉惦记上,裴寂完全不在意。
上一个惦记上他的人叫刘文静。
是李渊在太原造反的时候的元谋功臣,官拜民部尚书、陕东道行台左仆射,爵封鲁国公,更有李渊赐下的‘恕二死’的特权,论智慧、谋略、胆识、手段,远超李吉,最后还不是被他轻而易举给阴死了。
李吉要是敢惦记他,对他下手,他有的是办法对付李吉。
李吉府上的糟心事太多了,随便抓出一件,就能阴李吉一把。
“裴监果然是我的肱骨啊。”
李渊坐在宝座上,一脸感慨。
裴寂拱了拱手,“为主上分忧,是臣的本分。”
李渊点了一下头,“那就先解了四郎的禁足令,看看四郎会做些什么。若是真聪明,我不介意给他一些他想要的,若是假聪明……”
李渊说到此处,没有说下去,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裴寂笑着道:“那就送他一些聪明人,让别人帮他聪明。”
李渊眉头一展,双眼一亮,赞叹道:“妙,妙啊。”
裴寂爽朗的一笑,“究竟谁是聪明人,谁能帮得上四殿下,那就得看主上慧眼了。”
裴寂不仅帮李渊解决了心头之忧,还暗暗捧了李渊一把,李渊高兴的哈哈大笑,“还是裴监会说话。”
李渊明知道裴寂说的是马屁话,可他就是爱听,听了还很高兴。
就在裴寂帮着李渊算计自己儿子的时候,李世民已经匆匆回到了承庆殿。
到寝殿,就看到了长孙观音婢正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李丽质,脚边趴着两岁的李泰,正在奶孩子。
长孙观音婢头钗着九钿簪子,身穿浅色常服,端庄靓丽,丽而不媚,有一股子难掩的贵气。
李丽质趴在长孙观音婢怀里,眯着小眼睛,贪婪的撅着嘴。
李泰馋的在长孙观音婢的脚边转圈圈,时不时伸长脖子往长孙观音婢怀里看。
李世民皱着眉头,走到长孙观音婢身边坐下。
长孙观音婢瞧着李世民眉头紧锁,忍不住道:“二郎有心事?”
李世民摆摆手,让寝殿内的侍婢全部退下,才缓缓开口,“克明被尹阿鼠那个泼皮给打了,还打断了一根手指。”
长孙观音婢一惊,“尹阿鼠已经变得如此猖狂了吗?父亲急召你去两仪殿,就是为了此事?你眉头紧锁,难道是被父亲给训斥了?”
李世民微微摇头,沉声道:“一个尹阿鼠,还不值得让父亲亲自出面训斥我。父亲之所以召我去两仪殿,就是想借着尹阿鼠的事情敲打敲打我。”
长孙观音婢沉吟着道:“父亲如愿了?”
李世民皱着眉头,“父亲要是如愿了,那倒也好。”
长孙观音婢一脸疑惑,“父亲既然没能如愿,那你为何还闷闷不乐?”
李世民看了长孙观音婢一眼,缓缓将刚才在两仪殿内发生的一切向长孙观音婢讲了一遍。
长孙观音婢听完李世民的讲述以后,若有所思的道:“四郎一直跟太子交好,今日突然帮你说话,那说明尹阿鼠去武德殿的时候,将四郎得罪的不轻。
四郎若是因此跟太子交恶,对你而言也是一桩好事,你为何还要闷闷不乐。”
李世民意味深长的道:“怕就怕三胡另有心思。”
长孙观音婢眉头一立,“你是说四郎突然跟太子交恶,有可能是想跟太子和你一争?”
李世民郑重的点头,“三胡能力一般,但野心勃勃,一直有力争上游的心思。此前舍下脸面,跟我麾下的尉迟恭一战,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天下马槊第一人。
如今跟太子交恶,很有可能是想跟我和太子一争。”
长孙观音婢仔细思量了一会儿,道:“即便是如此,四郎应该也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对于李世民手里所掌握的实力,长孙观音婢还是有所了解的。
以齐王的能耐,即便是现在起步,没个十几二十年,也赶不上。
所以齐王即便是现在生出了夺嫡之心,并且开始付诸行动,也不会成为李世民的阻碍。
李世民语重心长的道:“我知道三胡不会成为我的阻碍,但父亲会帮着他成为我的阻碍。”
长孙观音婢脸色一变,“父亲开始忌惮你了?”
李世民重重的点头。
“那你准备如何应对?”
长孙观音婢追问。
李世民目光深沉的道:“刘黑闼在河北闹的很凶,已经快要攻克窦建德所有的旧地了。叔父不是他的对手,李世勣也不是他的对手。
一但刘黑闼攻克了窦建德所有旧地,势必会成为我大唐的第一劲敌。
能征平刘黑闼的,唯有我。
父亲一定会派遣我出征,到时候我会请父亲兑现前两次出征的时候,承诺给我的太子之位。
父亲要是不给,我就拒不出兵。”
李世民这话说的相当自信。
长孙观音婢并没有反驳。
因为李世民说的是实话。
大唐如今能打的猛士,不是在李世民帐下,就是在李孝恭麾下,李孝恭如今在西南招降诸夷,根本不可能分身去河北。
李渊要征平刘黑闼,只能派遣李世民去。
也唯有派李世民去才最稳妥。
派齐王去的话,胜负恐怕在三七之间,齐王三,刘黑闼七。
齐王虽然武艺了得,但是在谋略上有些差强人意,不然也不会差点被宇文歆给坑死。
派李建成去的话,胜负倒是能五五开。
李建成不仅会安邦兴国,也能开疆拓土。
在谋略上虽然比不上李世民,但比李吉强。
李建成的太子身份,也能帮他吸引不少猛士投效,再从天策府调遣一些听用,跟刘黑闼打成平手应该不成问题。
问题是,李建成一但去了战场,就没人帮前方作战的将士们筹措粮草了。
大唐从建立的那一刻起,征战就没停过。
而大唐如今治下的百姓,只有一百六十万户,刨去亲王、郡王、国公、侯爵、伯爵、子爵、男爵的封户外,能为大唐纳粮的百姓也就一百二三十万户。
一百三十万户人口,有多少人?
大概就是后世魔都的三分之一。
一百二三十万户的百姓纳的粮食,不仅要为百官发俸禄,还要供养十数万,甚至数十万的大军在外常年厮杀,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李建成在帮助李渊处理政务的时候,所作的事情,就是将这个不可能变成可能。
李建成得想尽办法从大唐的每一个角落抠出每一粒粮食,确保大军在外不会饿着肚子,也得确保不过度的盘剥百姓。
李建成到目前为止做得极好,既没有让前方的将士饿着肚子,也没有过度的盘剥百姓激起民变。
李建成在这件事情上的位置,无人能够取代。
能帮李建成去做这件事情的只有李渊和李世民,问题是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他们上的话,肯定做的没有李建成好。
所以在大唐陈兵西南、河北两处的情况下,李渊根本不可能派遣李建成领兵出征。
李世民是唯一的选择。
这也是李世民坚定的说唯有他才能平定刘黑闼的原因。
大唐也不是没有人能取代李世民,像是李孝恭的副手李靖、老将屈突通等等,皆能代替李世民领兵出征。
但问题是,李渊是造反起家的,对兵权看的极严,他信不过所有外人。
所以在武德一朝,领兵出征的主帅,不是宗亲,就是李渊的儿子。
就在李世民想好了如何逼李渊一把的时候,李吉才回到武德殿。
虽然李吉比李世民早一步出了两仪殿,但两仪殿到承庆殿的路程,远比到武德殿要近。
所以李吉是先发后至。
回到武德殿,武德殿前殿和正殿依旧灯火通明,寝殿仅有一盏盏宫灯亮着。
李吉并没有去寝殿,而是皱着眉头到了武德殿正殿。
谢叔方守在正殿门口,见到李吉以后,赶忙迎上前。
“殿下,您吩咐臣查的东西,臣已经查好了。”
谢叔方在完成了李吉交代的任务以后,第一时间赶到李吉身边向立李吉禀报。
但李吉现在无心搭理府上的那些蛀虫,在谢叔方迎上前以后,李吉下意识的道:“你怎么还不去睡?”
谢叔方一下就懵了。
李吉却没有搭理谢叔方,迈步走进了正殿。
谢叔方看出了李吉似乎心情不好,所以没敢追上去招惹李吉,他只能将查到的东西收起来,等到明日再禀报李吉。
李吉走到了正殿内的长几后坐下,脱掉了大氅以后,皱着眉头思量了起来。
今日去两仪殿面见李渊,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算是圆满的应付过去了尹阿鼠的事情,但是临走的时候,裴寂一句话,让他又惊又怒。
他已经决定了跳出樊笼,做一个潇洒自在的王爷,但裴寂一句话,令他又在樊笼里深陷了几分。
第0007章 在斗争中求生存
在李渊敲打李世民没敲打成的情况下,裴寂单独将他拎出来,夸赞他有勇有谋,不就是在点醒李渊,可以用他去对付李世民吗?
李世民是那么好对付的?
李世民要是好对付的话,他也成不了千古一帝。
李世民手里的天策府、修文馆,几乎包揽了唐初一大半的人才,李世民手里还掌握着大唐近六成的兵马。
李吉拿什么跟李世民刚?
勇气吗?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裴寂你个狗东西给老子等着,老子迟早弄死你,还刨你坟!”
李吉咬牙嘀咕。
李吉是真的被裴寂给气的够呛。
裴寂的这一手诡计用的是又阴又狠。
他即便是什么也不做,李世民也会用怀疑的眼光盯着他。
李建成知道了此事以后,也会对他保持戒心。
有一个典故叫做疑邻窃斧,大致的意思就是你觉得一个人是贼的时候,你怎么看他都像贼。
李世民和李建成一直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的话,迟早也会将他看成‘贼’。
到时候他为了活命,只能跟李世民和李建成一争高下。
李吉气归气,但他也从裴寂的诡计中悟出两个道理。
第一,身在樊笼中,想跳出樊笼,并不容易。
第二,没有足够的实力,被人算计了,就只能任人摆布。
李吉要是有李世民那份实力,还会在乎裴寂说什么?
裴寂敢算计他,他可以领着兵马将裴寂和李渊一锅端了。
李吉认真分析过,李世民现在已经拥有取代李渊的实力了。
李世民之所以迟迟不动,是因为李世民和李建成还没有斗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李世民还没有杀兄弟的心思。
李世民现在对李渊还抱有极大的期望,期望李渊能如约将太子之位传给他。
“我既然没办法轻易的跳出樊笼,又不愿意被人摆布,那就只能在斗争中求生存。而斗争的首要任务就是壮大自己。
狗日的裴寂,你可害苦你老子了。”
李吉已经彻底恨上裴寂了。
他原本可以关起门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做个逍遥王的。
裴寂这么一搞,他关起门来也不会清净。
李世民和李建成只会觉得他是在韬光养晦,暗中藏拙。
李吉一边骂裴寂,一边思量起了壮大自己的办法。
钱财、土地、人手,他都不缺。
他唯一缺的只有忠心耿耿追随他的人才。
但是唐初的人才,不是入了东宫,就是去了秦王府,能被他招揽,又得确保忠心耿耿的,几乎没有。
“不……不对!”
李吉突然想到了一群人,或许可以唯他所用。
那是一群不受李渊待见的人,李世民和李建成碍于李渊的原因,也不愿意用他们,以至于他们空有满腹经论、勇武过人,也只能在大唐做微末的小官。
“李渊若是听信了裴寂谗言,用我去对付李世民的话,应该不会介意我招揽那些人。李渊若是没听信裴寂的谗言,不用我去对付李世民,那我招揽那些人,李渊顶多骂我两句,不会真拿我怎么样。”
李吉想到此处,当即冲着殿外喊道:“谢叔方?”
殿外的侍卫颤颤巍巍的出现在殿内,小心翼翼的单膝跪在李吉面前,低声提醒,“殿下……二更天了……谢执仗已经回去睡了……”
李吉有点尴尬,他想事情想的有点投入,居然忘了时间。
“那你退下吧。等谢叔方明日醒了,让他过来一趟。”
“喏!”
侍卫如释重负的应允了一声,退出了正殿。
李吉又思索了一会儿,有了困意以后,就到正殿屏风后的宝榻上睡下了。
就在李吉睡下以后没多久,一道身影端着一碗羹汤,轻声轻脚的进入殿内。
在殿内的长几后没瞧见李吉的身影,就绕过了屏风,出现在了李吉榻前。
见李吉已经睡了,她准备端着羹汤离开。
只是看到李吉踹开了被子,一条腿伸出了被子,有些迟疑。
她咬咬牙,放下了羹汤,颤颤巍巍的走到李吉身边,小心翼翼的将李吉的脚放进被子。
在此期间,她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帮李吉盖好被子,确认李吉没醒以后,她如释重负的端着羹汤蹑手蹑脚的离开了正殿。
走到正殿门口。
守门的侍卫忍不住出声道:“陈夫人,殿下已经睡了,估计明早才会醒,您也回去睡吧。”
侍卫可是亲眼看着陈善意在正殿不远处的角落里守了大半夜,一直守到李吉闲下了,才给李吉送羹汤的。
陈善意迟疑了一下,没有言语,端着羹汤匆匆离开了。
“哎……”
侍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
翌日。
伴着钟楼的钟声,李吉睁开眼。
侍婢们早早就端着洗漱用的东西,伺候在了宝榻前。
李吉坐起身,侍婢们立马迎上前,伺候起了李吉。
李吉一边在心里痛斥封建社会腐败,一边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侍婢们的伺候。
李吉也可以不让她们伺候。
但后果就是尚仪官拿她们问责。
在李吉没有清理府上的尚仪官之前,李吉只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她们的伺候。
李吉洗漱过后,穿戴整齐,走到了正殿长几前,就看到谢叔方正单膝跪在地上,边上还站着李渊身边的宦官刘俊。
刘俊见到李吉,躬身一礼,“臣刘俊见过殿下。”
不等李吉开口,刘俊又直起身道:“大家口谕,自即日起,殿下就不用禁足了。”
殿门口,陈善意刚刚端着饭食走上石阶,听到刘俊这话,身躯降在了原地。
守在殿门口两侧的侍卫,心中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她。
人们常说,天家无情,天家无情,但谁也没料到天家会无情到这个地步。
李吉是因为对陈善意行忤逆之举才被禁足的。
这才过了几日,就解除了。
陈善意的想法,谁在乎过?
陈善意或许不希望李吉因为她受罚。
但李渊这种敷衍了事的处事方式,陈善意怎么受得了?!
“别啊,我觉得禁足挺好的。你回去告诉我父亲,就说我很喜欢禁足。”
李吉往长几后一坐,大大咧咧的说。
刘俊没有回应李吉的话,也没有多言,只是再次向李吉一礼,“臣告退!”
李渊的口谕他已经传达到了,他的职责也完成了,李吉听不听,在李吉。
刘俊出了殿门,就瞧见了手里端着饭食的陈善意,略微一愣,向陈善意微微一礼,然后绕开了陈善意,离开了武德殿。
“没这么干的啊。”
李吉在刘俊走后,低声感叹。
李渊是完全没拿陈善意当人,他在下口谕的时候,根本就没在乎过陈善意的心情。
陈善意即便是李氏家仆出身,那也对他儿子有养育之恩。
李渊这么干明显有点忘恩负义,又或者说他从头到尾都没承认过陈善意对他儿子有养育之恩。
他或许觉得陈善意不配对他儿子有养育之恩。
但这种事情是配不配的问题吗?
“去,传令下去,就说我自己给自己禁足了。在此期间,无诏不出武德殿。至于禁足期限嘛,看陈娘娘心情。”
李吉冲着谢叔方吩咐。
谢叔方应允了一声,立马出去传令。
殿门口的陈善意,在听到李吉的话以后,眼圈不知道怎么就红了,她端着饭食逃跑似的离开了武德殿正殿门口。
守在门口的侍卫猛然睁开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自家殿下什么时候这么有情有义了?!
这不正常啊!
李吉才不会管别人心思,李渊不把陈善意当人看,他却不能不把陈善意当人看。
李渊处理此事的时候,没有在意陈善意的感受,他在意。
谢叔方出了正殿没多久,又回到了正殿,向李吉复命,“回殿下,臣已经将您的话吩咐下去了。”
李吉满意的点点头。
谢叔方又道:“您吩咐臣查的事情,臣也查清楚了。”
说着,谢叔方就从怀里取出一叠纸,恭恭敬敬的放在李吉面前。
李吉并没有急着看谢叔方递到他面前的纸,而是笑问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啊?!”
谢叔方一下就懵了。
“到底有没有?”
“没……没有。”
“无趣,别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娃都能满地跑了,你居然连喜欢的姑娘也没有。”
李吉嫌弃的对谢叔方摆摆手,弄的谢叔方一头雾水。
谢叔方退到一边,时不时看李吉两眼,总觉得李吉近两日有些不正经。
李吉拿起长几上的纸,仔细翻阅了起来。
过了足足两柱香时间,李吉才看完谢叔方的‘调查报告’。
李吉放下纸,感慨道:“我府上的女官和属官还真是一个个富得流油啊。一个小小的从八品下的小官,在长安城外就有上千亩良田,在长安城内有四间铺子,两座宅子。”
谢叔方听到这话,立马站出来,道:“殿下说的应该是陈典签,经臣查证,长安城外的上千亩良田中,仅有百亩是陈典签自己的,剩下的有他从府上其他侍婢、太监家中巧取豪夺的田产,也有他侵占百姓的田产。
长安城内的四间铺子,全部是巧取豪夺的,两座宅子,有一座是殿下赐的,还有一座是他打着殿下的名义强占的。”
李吉屈指敲敲长几,问道:“他们在得知我查他们以后,有没有人逃走?有没有人认罪?”
谢叔方听到李吉这话,有些慌,他急忙解释,“臣查探此事,全是秘密进行的,并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第0008章 四处漏风的齐王府
李吉对谢叔方压压手,示意谢叔方别慌,“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走漏风声,但我让你去查的时候,也没避开殿外的人。殿外的人知道了,难道不会告诉他们吗?
他们知道了,难道不会逃吗?”
谢叔方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的看向了殿外。
守在殿门口的侍卫、门婢一脸惊愕的看向了身边的人,有人做贼心虚,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
“不用看了,他们全是府上女官和属官的属下,为女官和属官们通风报信,也是人之常情。”
李吉不是李元吉,并没有那么暴虐,也不会拿人命当儿戏,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大开杀戒。
谢叔方迟疑了一下,道:“就这么放过他们?”
谢叔方觉得,身为人臣、人属、人仆,忠诚是最基础的要求。
这并不是谢叔方要求严格,而是这个时代对人臣、人属、人仆就是这么要求的。
“他们在府上待了也有四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饶他们一命,侍卫送去十二卫充任普通兵卒,婢女送去掖庭宫做个使唤宫人吧。
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不要伤了他们性命。”
李吉简单的吩咐了一句。
门婢、侍卫们也没犯什么大错,还不至于要了人家的命。
殿门口做贼心虚的门婢、侍卫同时松了一口气,心里对李吉多了一丝感激。
一向以残暴出名的齐王殿下,能饶他们一命,那绝对是天大的恩赐。
他们是齐王府的从属,齐王对他们拥有绝对的生杀大权。
齐王就算将他们宰了,顺便将他们全家宰了。
百官们也只会弹劾齐王不仁,但绝对不会说齐王此事做错了。
“喏!”
谢叔方见李吉轻飘飘的放过了门外的不忠之人,心里有些不痛快,但还是应允了一声。
谢叔方倒是没那么大的杀心,他纯粹是觉得,不忠之人,应该受到一些皮肉之苦。
“所以府上的女官、属官,在得知消息以后,有没有逃跑的?”
李吉再次发问。
谢叔方沉吟了一下,道:“臣也不知道算不算是逃跑……”
李吉一愣,疑问,“怎么讲?”
谢叔方躬身道:“今早殿下还睡着的时候,秦王府的杨夫人找到王妃娘娘,借走了府上的高尚仪,说是中山郡王殿下也到了该学礼仪的年纪了,宫里就属高尚仪最懂礼仪,所以将高尚仪借走了。
府上的右护军薛宝,刚刚被太子殿下派人请走了,说是有要事请他帮忙。
府上的刘尚膳,今早去尚膳局以后,就再也没回来。”
李吉嘴角抽抽,这齐王府简直就是一个筛子。
那高尚仪,必然是李世民的人。
谢叔方口中的中山郡王就是李承乾,李承乾可是李渊的宠孙,怎么可能缺人教导。
还宫里的礼仪就属高尚仪最懂?
那教授众多皇子龙孙的礼部尚书李纲算什么?
人家可是正儿八经学习《仪礼》的人。
所以杨夫人找齐王妃借高尚仪去教李承乾学礼仪,那就是一个借口。
明显是高尚仪知道了他要收拾府上的人,立马暗中联络她真正效忠的秦王府,让李世民救她。
杨夫人借高尚仪,就跟刘备借荆州没区别。
至于薛宝,这可是个大坑货。
历史上就是这货挑起了李元吉争夺帝位的野心。
这货给了李元吉一道符箓,说什么‘元吉’二字就是唐,预示着李元吉是以后李唐的真命天子。
李元吉还真就信了,还兴冲冲的拿着符箓去跟李渊说。
也不知道李渊看到儿子被一个符箓糊弄的像个傻子以后,是什么样的心情。
李吉没想到,这货居然是李建成的人。
如此看来,历史上李元吉争夺帝位的野心,有可能是李建成挑起来的。
李建成挑起李元吉野心,恐怕不是为了给自己创造对手,而是借李元吉的手,去收拾李世民。
历史上李元吉在生出了野心以后,差点就干成了一件足以影响整个大唐历史的大事。
那就是让自己的护军宇文宝,潜藏在自己的卧榻下,去刺杀李世民。
若不是李渊陪着李世民同行,李元吉说不定真的就成功了。
李建成应该是不愿意沾上自己兄弟的血,让李渊厌恶,从而失去太子之位,所以拿李元吉当枪使。
“还是差了点狠劲,不然真能成……”
李吉嘀咕着评价。
李建成明显是没有李世民的狠劲,所以才会顾及李渊的态度,拿李元吉去当枪使。
他要是有李世民那股子狠劲,杀了弟弟杀侄子,将李唐的嫡系杀的就剩下他一支,李渊即便是将他厌恶到骨头里,也得将皇位传给他。
历史上李世民就是这么干的,杀完了兄弟杀侄子,杀的嫡系就剩下他一支,李渊差点被气死了,但也只能将皇位传给他。
“什么狠劲,什么能成?”
谢叔方离李吉有点近,听到了李吉小声嘀咕。
李吉瞪了谢叔方一眼,“不该问的别问,去告诉王妃一声,让她给秦王府的杨夫人传话,就说人可以给秦王府,但是强占的钱财、田产、宅院、铺子,必须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亲自上门去要人。
再请李骠骑去一趟东宫,将薛宝给我要回来。
薛宝是我齐王府的人,东宫要用,那就让他们拿圣旨来。”
李吉口中的李骠骑叫李思行,是李渊的太原元谋功臣之一,功劳虽然没有裴寂、刘文静等人大,但再怎么说也是李渊的从龙之臣。
李渊登基以后,给他封了一个骠骑将军、加上护军,充任齐王府长史。
上护军是勋官,并不是实职。
薛宝的护军也是勋官,实职是齐王府帐内府副典军。
李渊虽然不怎么管李元吉的教育问题,但是对李元吉的安危还是挺上心的,他知道李元吉没什么脑子,所以特地让李思行这个有脑子的给李元吉充任长史,目的就是为了让李思行在关键时候保住李元吉的命。
可惜李思行虽然有脑子,但并不善于趋炎附势,跟着李元吉一起为非作歹,所以李元吉看不上他。
至于李思行的太原元谋功臣的身份,别人或许会高看一眼,但李元吉需要高看?
李吉轻飘飘的放过了高尚仪,是因为高尚仪这个人无关紧要,而且秦王府也给足了他面子,捞人也找了个借口,而且还走了寝殿的关系。
让东宫将薛宝交出来,是因为薛宝这个人有点关键,他是齐王府帐内府的副典军,知道齐王府的许多龌龊事。
这种人交给李建成,难保不会在关键时候炸开。
此外,李建成在捞人的时候,完全不给齐王府面子,说借调就借调,李吉这个主人不知情,寝殿内的女主人也不知情。
李建成完全是将齐王府当成自己的地方了。
李吉可不惯着李建成这个臭毛病。
“那刘尚膳呢?”
谢叔方问。
从头到尾李吉都追着高尚仪和薛宝说,全然没有提及刘尚膳,谢叔方有点不明白。
李吉白了谢叔方一眼,“你觉得在这宫里,能不打任何招呼从我府上弄走一个尚膳,而且不在乎我态度的人,有多少?”
谢叔方眼珠子一瞪,倒吸了一口气,“您是说,刘尚膳是……”
李渊的人呗,还能是谁?!
李吉翻了个白眼,“知道就好,别说出来。”
谢叔方重重的点头。
“其他人还有没有逃走的?”
李吉继续问。
谢叔方果断摇头。
李吉思量了一下,点了点头。
也是,齐王府的女官也好,属官也罢,在没有人撑腰的情况下,逃也逃不到哪儿去。
逃出了太极宫,还能逃出长安城?逃出了长安城,还能逃出大唐疆域?
即便是逃出了大唐疆域,家人怎么办?
齐王府的女官、属官,跟齐王府上的婢女、太监不同。
女官、属官皆是良家,拖家带口的,根本逃不了。
婢女、太监,不是前朝遗留的孤寡之人,就是李唐的战俘,是奴身。
大部分人没家人,即便是有,那也失散多年了,又或者被李世民杀在了战场上,被李渊砍死在了长安城。
“没逃的,没收所有的家财,移交给内侍省,让内侍省的人看着办。”
宫里的属官一般出了错,都是各自处置的,很少移交出去,即便是要移交,也只能移交到内侍省。
移交到大理寺的话,大理寺也不敢要。
毕竟,宫里的属官是伺候皇帝、皇子、嫔妃的,万一在大理寺说出一些宫廷的丑闻,那乐子可就大了。
“啊?”
谢叔方听说李吉要将人移交出去,有点懵。
东宫、秦王府、齐王府,甚至其他皇子皇女府邸的属官出了问题,那都是自行处置的。
目前为止,还没人移交出去过。
李吉这么干,多少有点丢人啊。
毕竟,府上的人出了问题,你自己不解决,反而移交出去,别人会觉得你无能。
李吉看出了谢叔方心中所想,没有解释,“照我说的去做。”
虽说这种做法有些不妥,也不符合李吉前身的行事风格。
但李吉是受过新思想、新教育的人,对人命看的还是比较重要的,不会轻易去判决一个人的生死。
虽然他也清楚,以他现在的身份,杀人是迟早的,但能晚点杀人,就晚点杀人。
第0009章 骠骑将军对阵太子洗马
“喏!”
谢叔方躬身一礼,准备去执行李吉的命令。
李吉摆摆手,“你附耳过来。”
谢叔方愣了一下,还是走到了李吉近前。
李吉低声道:“去帮我差一群人……”
李吉小声的冲着谢叔方嘀咕了一番。
谢叔方愕然的瞪大眼,惊叫道:“这……这不合适吧?圣人知道了,肯定会责罚殿下的。”
李吉瞪了谢叔方一眼,喝道:“我都自囚于武德殿了,他还能怎么责罚我?”
谢叔方迟疑了一下,干笑道:“那倒也是……”
李渊对儿子们也不算太严厉,甚至还有点护犊子。儿子们犯了错,错误不算太大的话,也就骂一顿,犯的错大了,也就是降官降爵,但过不了多久,又会给复爵。
李吉让谢叔方查的人,虽然会触李渊眉头,但算不上什么大错。
李吉已经自囚于武德殿了,李渊还真不会拿他怎样。
李吉摆摆手,没有再说话。
谢叔方躬身一礼,退出了殿内。
李吉在谢叔方退出去以后,突然觉得腹中有些饥饿,这才意识到,从昨天到现在,他还没吃东西。
李吉立马就准备吩咐门婢去准备吃的。
只是不等李吉开口,陈善意就端着一个方形红木盘轻手轻脚的走进殿内。
陈善意似乎哭过,双眼有点微红。
李吉有心询问,但陈善意快速的将方形红木盘放在了李吉面前的长几上以后,就快速退出殿内。
李吉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良久,李吉微微皱眉,对殿外吩咐,“来人!”
殿外的侍卫立马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去问问,府上谁欺负陈娘娘了。”
侍卫一愣,立马明白了李吉到底要问什么,赶忙道:“回殿下,府上没人欺负陈娘娘,陈娘娘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一直在殿外徘徊,并没有见过其他人。”
这下轮到李吉愣了。
略作思量后,李吉大概明白了,“陈娘娘是听到我和刘少监的话了?”
侍卫立马道:“是的,殿下。”
李吉摆摆手,让侍卫退下。
还好他在李渊解除他禁足的时候,强烈要求继续禁足。
不然陈善意送过来的可能就不是饭食,而是毒药了。
陈善意刚才虽然没跟他说话,但是眼中的神采恢复了不少,人看着也精神了。
李吉心里挺开心的。
他不强求陈善意立马恢复如初,只要能慢慢恢复就好。
李吉低头看了一眼陈善意端来的饭食。
一碟青菜、一碟煮熟的精瘦肉,还有一碟软乎乎的条状的面食,具体是什么,李吉也没见过。
这就是一个大唐亲王的早餐啊。
看着有点寒酸,但是放在这个时代,却是一顿豪华大餐。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有一碟青菜。
眼下正值冬月,也就是农历十一月,数九寒天的,能吃上青菜可不容易。
这个时期又没有蔬菜大棚,冬日里能吃上青菜的,估计也只有皇家。
李吉盯着饭食,在犹豫吃不吃。
昨日陈善意送的羹汤,他就没动。
他知道陈善意的遭遇,也同情陈善意的遭遇。
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担心陈善意在经历了养子忤逆之举以后黑化。
历史上的记载在这一刻就没有任何可借鉴性了。
历史上陈善意在被李元吉分尸的时候,当场就死了,可没有活下来。
李吉不怀疑陈善意对李元吉的爱,但是爱自己的孩子,还带着自己孩子一起跳楼的新闻,李吉也看到过。
虽说他今早和刘俊的对话,能化解不少陈善意的怨气,但他还是决定谨慎一些。
命只有一条,而这里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
“怎么没个使唤的人啊?”
李吉突然冲殿外喊。
殿外立马走进了一个侍婢。
正是昨日提醒李吉失仪的侍婢。
李吉对她摆摆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婢有些磕磕巴巴的道:“婢子……婢子叫阿酒。”
李吉笑着吩咐,“去给我抱一只府上的幼犬。”
侍婢愣了一下,立马应允了一声,出去了。
没过多久,就抱着一只黄色的小狗回到殿内。
李吉的前身喜欢打猎,所以府上养了不少狗。
找一只幼犬很容易。
李吉拿过了幼犬,待到侍婢离开以后,立马将盘子里的饭菜分出来一些,喂给了小狗。
小狗平日里吃的虽好,可还赶不上一位亲王的伙食,当即也很不客气的摇着尾巴咀嚼了起来。
吃完了以后,被李吉放在地上,就欢快的围着李吉跑。
李吉一直等到小狗跑了足足两柱香时间,确认小狗没事以后,才开始吃陈善意送来的东西。
吃饱喝足以后,李吉踌躇了一会儿,抱着小狗赶往了寝殿。
李吉不仅要清理府上的女官和属官,也想换一换府上的宫人。
李渊、李建成、李世民分别在他府上安插了人,女官和属官里面的已经找出来了,但是宫人里有没有,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既然如此,还不如换一岔。
反正宫里也不缺宫人。
李唐俘虏的敌人的女眷,不是宫人,就是后备宫人,数量相当庞大。
李渊又用不完,剩下的还不是儿子们随便用。
没事跑去在里面床伴的都有。
比如某位姓李名世民的人,前些日子就派人去掖庭宫,接走了王世充儿子王玄应的遗孀韦尼子。
只不过这种事情李吉不好亲自出面,派府上其他人去,谁知道那个家伙是忠是奸,会不会给他选一批奸人回来。
所以只能请齐王妃出马。
齐王妃跟齐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会选一批奸人来害他。
虽然历史上她被李世民强占了,但她到死都是齐王妃。
就在李吉赶往寝殿的时候,宫内宫外,正因为他发生着不小的震动。
……
甘露殿。
李渊一边安慰着哭的快活不成的酆王李元亨,一边听着刘俊在汇报在武德殿正殿的见闻。
在听到刘俊说,他前脚刚走,李吉后脚就自囚于武德殿,并且将刑期定为陈善意的心情的时候,李渊又羞又气。
李渊没把陈善意当人看,但李吉把陈善意当人看了。
李吉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李渊,恩情跟身份无关。
李吉也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李渊,李渊有点忘恩负义。
人家陈善意对李家有大恩,李渊不能因为人家出身底,就当没看见。
可以说李吉是给李渊上了一课。
“去,命中书舍人拟诏,册立陈氏善意为慈义夫人!”
李渊下令。
李渊可不愿意在儿子面前丢脸,儿子给他上了一课,那他立马就将这一课记在了心里。
不过李渊还是不在乎陈善意。
只是给了陈善意一个慈义夫人名号,地位到底如何,李渊并没有交代。
刘俊是李渊的心腹,知道李渊的心思,所以他很清楚该怎么向中书舍人传话。
刘俊离开了甘露殿后。
酆王李元亨就抱着李渊的腿一个劲的哀嚎,“父亲,父亲,孩儿没饭吃了……”
李渊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下旨削了尹阿鼠的官,又下令让尹德妃禁足,还削了李元亨封户,尹德妃就让李元亨到他面前闹。
李元亨才三岁,还不明事理,他知道封地是什么东西?
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封户被削了,收入就减少了,能吃的也就少了?
明显是尹德妃教的。
“行了行了,别吵了。”
李渊抱起李元亨,无奈的说。
李元亨才不管李渊说什么,趴在李渊怀里又是哭又是闹。
李渊瞧着李元亨可怜的小模样,心一下子就软了,“行了行了,你别哭了,我再给你加回来。”
李元亨听到了‘加回来’三个字,跟母妃交代的似乎差不多,瞬间就不哭了。
李渊明知道李元亨这么做是尹德妃教唆的,可是看在李元亨可怜的小模样上,就原谅了尹德妃。
李渊这边摆平了李元亨,可是东宫的李建成就没那么容易摆平李思行了。
李思行正在府上研究一卷李世民从洛阳运回来的前隋藏书,才研究了一丁点,谢叔方就找上了门,传达了李吉的命令。
李思行对李吉不太感冒,但他终究是齐王府的属官,齐王有令,他不得不从。
当即,他就拿上了自己研究的藏书,赶往了东宫。
到了东宫,禀明了来意,东宫就知道他来者不善。
李建成当即派遣了魏徵去应付他。
魏徵一露面,李思行立马上前施礼,“李思行见过魏洗马。”
魏徵吓了一跳,一边避开李思行施礼,一边赶忙向李思行施礼,“下官见过李骠骑。”
魏徵哭着脸,道:“李骠骑这是做什么。论年纪,下官比您小一轮,论官爵,下官也比您低。您向下官施礼,下官哪里受得起啊。”
魏徵和李思行的身形很相似,都很消瘦,都留着山羊须。
两个人的脾气也都很怪,都很倔。
只是魏徵倔的刚直,李思行倔的怪。
魏徵对上李思行,也不好拿他刚直的派头,因为李思行会损死他。
这不,刚一见面,李思行就给了魏徵一个下马威。
李思行听到魏徵的话,微微直起身,笑着道:“我听闻我效力的齐王府,如今已经归入到了东宫门下。你贵为东宫洗马,我这个东宫下属的属官,见了你,自然得施礼。”
魏徵忙道:“这话从何说起?”
第0010章 齐王妃
“从何说起?齐王府的副典军薛宝不是已经跑到东宫听用了吗?副典军那可是齐王府帐内府的亲官,除了我家殿下外,也只有圣人能调用,其他人想调用,得拿到圣人明旨才行。
如今圣人并没有下达明旨,薛宝却跑到了东宫听用,难道不是东宫收纳了齐王府?”
李思行淡淡的笑着说,语气不紧不慢,魏徵听着却很刺耳。
魏徵陪着笑脸,道:“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素来交好,互相借调属官,也是常有之事,何来东宫收纳齐王府一说。”
李思行点着头道:“太子殿下和我家殿下素来交好不假,互相借调属官,也确实是常有之事。但往日里借调,太子殿下总会知会我家殿下一声,这一次却不声不响。
知道的知道太子殿下和我家殿下兄弟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殿下没把我家殿下放在眼里呢。”
这话,带刺儿。
不仅听着刺耳,扎到人了也真见血。
魏徵可不敢应,“李骠骑说笑了,太子殿下素来跟齐王殿下兄弟情深。此次借调薛护军,并没有知会齐王殿下,确实是疏忽了。
太子殿下已经决定,不日会亲自登门向齐王殿下赔罪。”
李思行点了点头,追问道:“不日是何日?若是今日,那我转头就走。”
魏徵一脸尴尬,肯定不是今日啊。
太子刚从齐王府捞完人,然后立马跑到齐王府去,那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过几日……”
魏徵推辞。
李思行幽幽的道:“过几日的话,那我可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魏徵躬身一礼,“愿听李骠骑教诲。”
魏徵的态度很好,即便是明知道李思行是上门来找茬的,也恭恭敬敬的对待着李思行。
没别的,就是不给李思行撒泼的借口。
李思行摆摆手,道:“教诲不敢当,太子殿下身为储君,调用百官倒也无需向他人解释。但薛宝再怎么说也是齐王府属官,而且还是掌兵事的属官。
太子殿下借调走了薛宝,他麾下的兵马要是出了乱子,那可就麻烦了。”
魏徵脸色微微一变,道:“薛护军只是副典军,上面不是还有典军吗?有典军约束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李思行笑眯眯的问,“那要是出了刺客呢?”
魏徵瞳孔一缩,干笑着道:“王府的侍从兵,皆是精挑细选的忠心耿直之人,怎么会有刺客存在。”
李思行笑问,“魏洗马不知道里面的轻重?”
魏徵拱拱手道:“王府的侍从兵若是出现了刺客,那王府上下的属官、侍从兵皆会被圣人清算。
想来齐王殿下不会为了一个薛宝,拿一府从属的性命去赌。”
李思行点着头,道:“魏洗马说的在理,我也是齐王府属官,圣人若要清算,我也难逃责罚,我自然不会看着我家殿下拿一府从属的性命去赌。
但我家殿下的性子你应该了解,他若动了肝火,未必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来。”
魏徵笑着道:“齐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兄弟情深,肯定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即便是做出了出格的事情,闹到了圣人那里,谁也讨不到好。”
李思行微微眯起眼,“如此说来,太子殿下是不愿意交出薛宝?”
魏徵笑而不语。
李思行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太子殿下不愿意交出薛宝,我又不能强抢。但带不回薛宝,我家殿下又会责罚。
我只能辛苦一趟,去找圣人决断。
顺便告诉圣人,我家殿下为了此事,已经决定召见亲事府五校了。”
李思行说完这话,头也不回的就往东宫外走。
魏徵是吓了一跳。
亲事府五校,也就是亲王亲事府的五位校尉,每人掌两百兵马。
齐王是马背上的王爷,五校皆是满编,也就是一千人。
一千人在宫里闹起来,那可就是兵变啊。
那可不得了。
“李骠骑稍等。”
魏徵急匆匆追上李思行,挡在魏徵面前。
李思行皮笑肉不笑的道:“怎么,这东宫进得,出不得?”
魏徵躬身道:“不敢……”
魏徵仰头看着李思行,苦笑着道:“李骠骑这又是何必呢。你我都清楚,齐王殿下不可能在宫内动兵,你又何必用这话吓唬下官呢?”
李思行淡淡的道:“我家殿下会不会在宫里动兵,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人知道了此事以后会怎么看。”
魏徵脸色又是一变。
李世民坐大,不仅威胁到了李建成,也威胁到了李渊。
李渊的神经如今绷得紧紧的。
宫内有任何动兵的苗头,都会吸引李渊注意。
李渊一但知道李吉有动兵的苗头,即便是不信,也会深挖其根源。
挖出薛宝以后,薛宝必死无疑。
李建成还得交出一个人去,让李吉杀了泄愤。
李渊对儿子们爱护有加,对百官们可不会心慈手软。
能用几个官员的脑袋去平息两个儿子之间的矛盾,李渊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李骠骑何至于此?”
魏徵沉声问。
李思行沉默了一下,道:“你我各为其主,你不为难我的话,我也不会为难你。此事是太子殿下有错在先,他若是先找圣人请了旨,再借调薛宝,那么谁也挑不出错。
可他没有,我家殿下偏偏又非常在意此事,为了避免被责罚,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非交出薛宝不可?”
魏徵追问。
李思行点了点头,没说话。
魏徵咬牙道:“可薛宝回到齐王府,必死无疑。”
李思行面色一冷,“与我何干?薛宝掺和了不该掺和的事情,被抓住了,那是他该死。”
魏徵深吸了一口气,躬身道:“下官去请示太子殿下。”
这件事并不是交人那么简单,魏徵可没办法替李建成做主。
薛宝是李建成的人,他替李建成做事才惹上了杀身之祸。
李建成是准备为其他为他做事的人做个榜样,死保薛宝,还是为了平息干戈,交出薛宝,让其他为他做事的人心寒,那得看李建成如何取舍。
按道理说,李建成该死保薛宝,这样对他更有利。
但李吉明显不肯放过这件事情,李思行只能咬着不放。
李建成不掉一两块肉,是平息不了此事的。
李思行点了一下头,任由魏徵去请示。
若非帮李吉传话的谢叔方口气很硬,李思行其实不打算得罪李建成。
毕竟,李建成是储君,还是个很能干的储君,以后登基的希望很大,得罪了李建成,以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得罪了李建成,被清算,那也是以后。
得罪了李吉,被清算,那可是现在。
李思行连现在都抓不住的话,何谈以后?
魏徵一去,就再也没露头。
反倒是太子妃出现在了李思行面前,在李思行见礼以后,跟李思行客套了两句,就匆匆出了东宫。
李思行知道太子妃是去做说客的,所以也没着急,就在东宫内静静的等着。
若是太子妃能说服李吉,不再追究此事,对李思行而言也是一桩好事。
……
武德殿。
寝殿。
李吉就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的出现在了寝殿院落门口。
门后是一片花林,还栽种着不少奇花异树。
由于冬日萧瑟,奇花异树大多枯萎了。
仅有几棵寒梅,在寒风中独自开着花。
一个挽着妇人发饰的少女,披着红艳艳的大氅,坐在梅树下的石桌前,正翻阅着一卷书册。
在少女身后,站着四个年龄比少女还小的侍婢。
少女清纯靓丽,静静看书的样子,恬静、淡雅。
李吉从她身上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种感觉跟他上中学的时候看隔壁班女神学霸的感觉一模一样。
少女看书看的入神,李吉也没打扰。
倒不是李吉怕唐突了佳人,也不是李吉不忍亵渎。
存粹是少女在他心里,那是‘别人’的媳妇,他冒然上去搭话的话,总有种勾搭良家的羞耻感。
“参见殿下……”
李吉无心打扰少女,但不代表少女身后的侍婢们瞧见他以后,可以视而不见。
在李吉驻足几个呼吸以后,少女身后的一个侍婢看到了他,赶忙向他施礼。
一下子,少女,以及其他三个侍婢的目光齐齐落在了他身上。
三个侍婢赶忙施礼。
少女起身,也微微躬身,“阿郎……”
声音很柔,很轻。
李吉故作深沉的点了一下头,摆摆手,“不必多礼。”
少女和四个侍婢齐齐起身。
少女开始收起书卷。
四个侍婢也开始忙活起来。
齐王殿下一般回到了寝宫,不喜欢干别的。
就洗漱……
嗯,就洗漱以后睡一觉。
齐王殿下并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在他看来,他贵为亲王,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没必要怜香惜玉。
跟佳人谈情,还不如去打打猎、练练槊。
所以齐王殿下跟齐王妃的感情,约等于没有。
“不用忙了。”
李吉知道齐王妃杨妙言①和侍婢们在做什么,所以出声阻止。
杨妙言和侍婢们听到李吉的话也是一愣。
杨妙言略作迟疑,柔柔的道:“阿郎有事?”
……
……
①:历史上关于齐王妃的名字并没有明确的记载,野史上倒是有一个很艳俗的名字,但明显不符合齐王妃的出身,所以稻草给起了一个,不喜勿喷。
第0011章 妙言
杨妙言做贼心虚,说话没有多少底气。
李吉瞧着杨妙言的反应有些好笑。
我有那么可怕吗?
李吉走上前,走到石桌前,瞥了一眼桌上的书册,略微一愣,“《伤寒论》?”
这书是医圣张仲景所著,传到五代十国的时候,遗失了不少。
后世人看到的《伤寒论》是北宋时候重新编撰的,跟原著有不少缺失。
“你怎么会看这书?”
李吉疑问。
一个王妃,看这书,多少有点不务正业。
虽然王妃也没啥正业。
杨妙言先看了一下李吉的脸色,见李吉脸色如常,轻声的道:“府上近些日子有不少人患上了风寒,臣妾闲来无事,便看看有没有治疗之法。”
李吉愕然,“不是有太医吗?”
杨妙言抿着嘴没说话。
李吉这才意识到这话问的有点蠢,跟那句‘何不食肉糜’没区别。
太医那是专门给皇帝、嫔妃、皇子龙孙看病的。
偶尔还要被皇帝派去给上了年纪的重臣看病,一些府上有重疾患者的重臣,也会时不时求皇帝派太医去府上看病。
太医院就那么点人,照顾完了皇帝、嫔妃、皇子龙孙,再照顾一下百官,就没多少余力了。
宫里的宫人数以万计,又不能私自出宫,有个头疼脑热的,要么生抗,要么就找太医院的药童。
问题是现在是冬天,风寒多发季,药童们可照顾不过来。
“咳咳,有没有看出什么?”
李吉赶忙转移话题。
杨妙言愣了一下,自己的丈夫平日里可不会问这些,他只会‘哦’一声,然后就漠不关心。
“没看出什么?”
李吉见杨妙言不说话,继续追问。
杨妙言回过神,忙道:“倒是看到了几个良方,可是臣妾不通药性,也不知道什么方子对应什么病症,所以不敢冒然使用。”
李吉点点头,“我记得宫里有几位女医,明日召她们到府上,教教你。府上的侍婢中有灵性的,你也可以让她们跟着学。”
李吉很大度,并没有觉得一个王妃学医就是不务正业。
相反,在这个医疗条件底下,医疗从业人员稀少的年代,学医的人多几个,就能多救几个人命。
一个亲王妃带头学医的话,也能提高一些医疗行业的地位。
杨妙言瞪大了眼,水汪汪的,像是一头受惊的小鹿。
李吉的决定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她以为李吉会反对,没料到李吉不仅不反对,反而大力支持。
李吉瞧着杨妙言受惊的样子,好笑的道:“怎么,不愿意?”
杨妙言立马道:“多谢阿郎。”
李吉厚颜无耻的道:“你我夫妻,说什么谢字。”
这句话给了杨妙言不少胆气,她忍不住道:“阿郎今日到臣妾处,可是找臣妾兴师问罪的?”
李吉哭笑不得的道:“没事我就不能回自己的寝宫了?”
杨妙言解释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没经过阿郎,就将高尚仪借给了阿姊,阿郎肯定会怪罪臣妾的。”
李吉绕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杨妙言。
杨妙言看着像是一个胆怯的小鹿,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是她说出的话,让李吉认识到她很聪明。
她口中的阿姊,就是秦王府的杨夫人。
跟她同出于五姓七望,皆是前隋观王杨雄的后人。
只不过是表姊妹,不是堂姊妹。
李渊为李元吉娶亲的时候,觉得自己当皇帝了,身份高了,怎么也得给儿子弄一个五姓七望的嫡女做王妃。
但是他料错了五姓七望的傲气。
人家根本没有将嫡女嫁给李元吉的打算,为了应付李渊,反手塞给了李渊一个庶女。
李渊差点没气死,但是拿人家五姓七望也没办法。
五姓七望树大根深,李渊即便是贵为皇帝,也不好轻易招惹他们。
杨妙言一口咬定了李吉一定会怪罪她,就是借此告诉李吉,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李吉要是心里有气的话,听到这话也会消散不少。
再训斥杨妙言的话,也不会那么严厉。
“一个尚仪而已,借了就借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是府上的女主人,你做的决定就是我做的决定。”
李吉大气的说着。
杨妙言心里松了一口气。
李吉的话,也让她心里有那么一丝丝莫名的舒服。
往日里她的丈夫一言决断府上的大小事务,根本不给她插手的机会,对她做出的一系列决定也大加否定,几乎没有将她当成府上的女主人看,也没怎么尊重过她。
今日李吉的话,让她感觉到了尊重,也感觉到了一丝丝当齐王府女主人的感觉。
李吉继续道:“今日找你,是有一桩事情想请你出面。”
杨妙言愣了一下,赶忙躬身,“阿郎吩咐……”
李吉又好气又好笑的道:“刚刚不是说了嘛,你我夫妻,无须如此。”
杨妙言起身,有点恍惚,也有一丝惶恐。
丈夫今日的表现跟往日截然不同,以前如同刀斧加身,今日如同如遇春风。
她觉得丈夫很有可能是要交给她什么难办的事情,甚至要让她做出一定的牺牲。
“你近几日去一趟掖庭宫,选一个宫人,将府上的宫人替换掉。”
李吉在杨妙言起身以后交代。
杨妙言有点懵,“只是如此?”
这话刚说完,杨妙言脸色一变,看向了自己身后的四位侍婢。
李吉看出了杨妙言的心思,不等杨妙言开口,缓缓道:“府上被塞进来许多人,你今日送出去的高尚仪就是其中一位。
此事我并不打算继续追究,但是府上还没有没藏其他人,谁也说不准。
我也懒得一一去甄别,不如全部换掉。
你身边信得过的人可以留下。”
李吉尽可能将事情跟杨妙言解释清楚,免得杨妙言这个面上看着柔柔弱弱,心里却七窍玲珑的女人想太多。
杨妙言愣了一瞬,就消化完了李吉的话。
杨妙言神情略微有些复杂的道:“高尚仪是秦王府的人?”
杨妙言已经明白,她被自己那个阿姊利用了。
李吉点点头。
杨妙言略微低头,“臣妾明白了。”
李吉一脸轻松的道:“此事我就交给你了,府上再出现什么别人塞进来的人,我也要唯你是问哦。”
杨妙言郑重的点了一下头。
她是齐王府的女主人,管理齐王府的女眷、宫人,其实是她的职责。
以前她无权管,现在李吉将权力给她了,再出问题,确实该问她的责任。
事情交代下去了,李吉也没有多留的意思,李吉抄起了石桌上的《伤寒论》,冲着杨妙言摇了摇,“借我看几日,反正你接下来也没时间看。”
杨妙言‘嗯’了一声。
诚如李吉所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确实没时间看书了。
府上不干净,她身为女主人,必须要打扫屋子。
接下来一段时间,她都得忙着打扫屋子。
李吉拿着《伤寒论》,背负着双手离开了寝殿。
杨妙言在李吉走后,站在原地神色复杂的站了许久。
有侍婢壮着胆子,怯生道:“殿下似乎跟平日里不一样了?”
其他三位侍婢跟着一起点头。
杨妙言没有回应她们的话,而是轻声吩咐了一句,“去找福婢过来。”
杨妙言所说的福婢,是她的陪嫁侍婢之一。
在她娘家的时候,学的是‘后宅管理’。
五姓七望的女子,出生以后学的是琴棋书画,她们的陪嫁侍婢、仆人,学的是‘后宅管理’、‘钱财管理’、‘田产管理’等等。
这也是名门大户喜欢娶五姓女的原因。
娶一个五姓女,不仅能得到丰厚的嫁妆,还能得到一大批管理型人才,还能借用其娘家的一些顶尖的人才和庞大的人脉。
杨妙言张罗着清理齐王府的时候。
李吉已经回到了武德殿正殿内。
坐在长几后,李吉并没有急着看手里的《伤寒论》,而是笑吟吟的在嘀咕,“从前身的记忆里看,齐王妃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
今日一见才发现,这位齐王妃,不仅不是位人畜无害的小兔子,反而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她的手段若是再强硬一些,以后我在外冲锋陷阵的时候,就不用担心后院起火。
之后就看她的手段了……”
杨妙言今日的表现,对李吉而言,绝对是意外之喜。
杨妙言要模样有模样,要性格有性格,要家世有家世,要智慧有智慧,再有点手段,那就是一个很不错的贤内助。
以后由杨妙言操持齐王府,李吉也就不用为齐王府内的事情费神了。
以后可以专心致志的应付府外的事情。
“就是年龄小了一些……”
李吉感慨。
想禽兽也下不去口啊。
李吉感慨过后,拿起了《伤寒论》翻阅。
在书卷的首页,盖着一个章,是前隋文馆的章。
这书应该是李世民从洛阳宫里运送回来的前隋皇家的藏书。
前隋的隋炀帝,干了不少荒唐事情,也干了不少好事。
后世对隋炀帝的骂声多过称赞声,以至于隋炀帝做过的许多好事都鲜有人提及。
藏书筑馆,就是隋炀帝的一个善政。
第0012章 哥哥不能乱叫
在经历了魏晋南北朝的纷乱以后,汉家文化被糟蹋了不少,遗失了不少。
隋炀帝收集天下藏书,重新编撰、校订、并备副策,为汉家文化重塑,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可惜,李世民在攻破洛阳,将洛阳宫内的前隋藏书运往长安城的时候,走的是水路,大船在路径陕州的时候,保护不力,翻了船,船上的藏书落了水。
虽然抢救打捞了一部分,但书泡了水,几乎全成了化开的墨团,留下的也只有只字片语。
李世民建立修文馆,一方面是为了安置自己麾下的谋臣,另一方面就是为了修复这些书。
李吉很佩服修文馆里的那群人,他们要通过只字片语去修复一册书,难度有多大可想而知。
但就是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他们已经修复了四册书了。
虽然里面不可避免的会夹带许多私货,但能将几乎跟失传没区别的书册修复,那也很了不起。
李吉手上的《伤寒论》应该没坐过那艘翻了的船,所以看着干干净净,字迹清清楚楚,上面的草药图形也画的惟妙惟肖,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一颗草药的全貌。
按图索骥的话,很容易辨认。
“殿下,太子妃驾临,已经到前殿了。”
李吉刚看到一个叫‘当归四逆汤’的药方,正要研究一下,就见侍卫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禀报。
太子妃郑观音。
五姓女。
郑观音是太子妃,对标的是以后的皇后。
用驾临倒也不算逾越。
用‘请见’、‘求见’、‘拜见’,李吉还没那大的脸。
郑观音突然跑到武德殿,目的是什么,李吉心知肚明。
“李思行绝对是个人才,以后要重视重视。”
李吉原以为让李思行去太子宫里要人,会被应付回来,没料到居然逼出了一个太子妃。
虽然他让李思行去太子宫里要人的时候,话说的很硬气,但是他没指望李思行能成。
毕竟,李思行跟李建成的身份地位十分悬殊,李思行虽然是李渊的太原元谋功臣,但李渊登基以后,他逐渐有点被边缘化,并没有裴寂那么得宠,自然也没有裴寂那份翻云覆雨的权势。
李思行找李建成要人,李建成用身份压他的话,他也没办法。
李吉已经做好了向李渊上书,将事情闹大的准备。
没想到李思行非但没有被李建成应付回来,反而逼出一个太子妃。
能参加造反,还能活着享受荣华富贵的,果然没一个简单的角色。
“请太子妃稍后,我马上过去。”
李吉吩咐。
侍卫应允,小跑着去传话。
李吉收拾了一下衣冠,赶往前殿。
之所以收拾衣冠,是因为李吉在看书的时候,将衣冠弄散了。
高尚仪被李世民派人借走了,小侍婢阿酒暂时没人管了,自然不用再时时刻刻盯着李吉的仪态了。
李吉赶到前殿的时候,郑观音浅坐在一张长几后,默默的品着一盏甜酒。
唐代的甜酒多以果类酿造,色泽杂而不纯,偏酸。
放着霜糖、果干一起煮的话,酸甜酸甜的,并没有太多酒味,是不错的饮料。
郑观音应该是李吉到唐朝以后见过的最美最有气质的女人。
历史上评价郑观音,有八个字,‘淑韵娉婷,韶姿婉娩’。
大致意思就是长得漂亮、性格温柔、身形轻巧优美。
她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喜亲近,却不忍亵渎。
有野史称,李世民相当垂涎郑观音的美色。
李吉觉得有可能是真的。
李吉走上前,躬身一礼,“嫂嫂……”
郑观音嫁给李建成的时候十六岁,那时候的李元吉十二岁。
郑观音身为长嫂,没少帮着陈善意照顾当时调皮捣蛋的李元吉,也没少帮李元吉解决麻烦。
李元吉对郑观音有一丝敬意。
李元吉跟李建成走得近,也是郑观音的缘故。
李建成派遣郑观音出面,应该是觉得郑观音能拿捏李吉。
但李吉不是李元吉,岂会被郑观音拿捏。
哪怕郑观音美的冒泡。
郑观音放下酒盏,淡淡一笑,“四郎,许久不见,你又长高了不少?”
“有吗?”
李吉轻笑,大大咧咧的走到前殿的主座位置坐下。
郑观音眼中闪过一道异色,浅笑着道;“不仅长高了,还英俊了不少。”
李吉开门见山,“嫂嫂今日过府,就是为了称赞我?”
郑观音重新端起酒盏,浅尝了一口,“你兄长近些日子忙于国事,很少有闲暇,怕跟四郎生疏了,所以让我过来看看。
看四郎红光满面,步履稳健,肯定是吃得饱,睡得香。
我回去告诉你兄长,你兄长必然会很开心。”
李吉拱拱手,“烦劳大哥挂念了,过些日子定然去东宫探望大哥。”
郑观音愣了一下,笑吟吟的道:“往日里你一直称你兄长为哥哥,怎么今日称起大哥了?”
李吉听到这话,有些心塞。
在后世,哥哥就是哥哥。
在大唐,哥哥的意思就多了。
兄长可以称之为哥哥,父亲也可以称之为哥哥。
李吉在得知大唐的哥哥,也是称呼父亲的称呼以后,怎么可能叫李建成哥哥呢?!
“叫大哥不好吗?难道叫大郎?那未免太无礼了吧。”
李吉说起了俏皮话,以此缓解心头的不舒服。
郑观音若有所思的道;“也是,叫兄长显得太生疏,叫哥哥又略显轻浮,你已经长大了,明年就要行冠礼了,叫大哥刚刚好。”
李吉笑着点头。
郑观音缓缓起身,笑着道:“看四郎一切都好,我和你兄长也就放心了。我回宫了,四郎记得多到东宫走动走动。
你可有日子没去看承宗了,承宗吵着嚷着要跟你习武呢。”
郑观音口中的承宗,便是李建成的嫡长子李承宗。
爵封太原郡王。
太原可是李唐的龙兴之地。
以太原为封号,可见李承宗在李渊那里有多受宠。
“一定,一定……”
李吉跟着起身,笑着将郑观音送出前殿。
郑观音带着自己的一帮子女婢、太监,呼啦啦的离开了武德殿。
“一个两个,没有一个简单的。”
李吉在郑观音走后,站在前殿门口感慨。
郑观音太聪明了,聪明到还没开口,就通过他的态度,判断出了必行所求一定不会如愿。
所以郑观音绝口不提薛宝,只是跟他聊家常,联络感情。
杨妙言比起郑观音,差了足足一条街,有可能更多。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杨妙言没有郑观音聪明。
郑观音比杨妙言大几岁,阅历、见闻、为人处事的经验比杨妙言丰富。郑观音入李家的时间也比杨妙言长,自然比杨妙言更懂李家的人。
“大狐狸,小狐狸,李唐皇室一群狐狸,在这群狐狸中间混,压力有点大啊。”
李吉感慨着,背负双手回到了武德殿正殿。
坐在长几后,李吉再次翻开了《伤寒论》,看着看着,李吉发现了里面居然夹带了一些私货,讲的居然是缝合术。
说是用一种桑皮线,可以缝合伤口,再涂上‘神膏’,便能加快伤口愈合。
这可是神技啊。
李唐如今还有不少敌人,以李吉的身份,少不了要去战场上走一遭,懂得这个神技的话,就等于多了一条命。
李吉急忙去看‘桑皮线’和‘神膏’的做法。
但是还没看清楚,殿门口就闯进一个人,手里捧着一卷圣旨。
在那人身后,还跟着一群人,手里皆捧着红木盘子,上面盖着红布。
“殿下,圣旨到。”
刘俊进了殿,向李吉一礼。
李吉愕然的仰起头,心里一边琢磨李渊又闹什么幺蛾子,一边问,“给我的?”
刘俊躬身道:“给陈夫人的。”
“陈夫人?”
李吉愣了一下,寝殿内貌似没有一位姓陈的夫人,府上能被称之为夫人的陈氏,似乎只有陈善意。
“给陈娘娘的?”
刘俊缓缓点头。
李吉古怪的道:“我父亲怎么会给陈娘娘旨意?”
刘俊没闲暇跟李吉废话,果断道:“殿下,迎旨吧。”
“还要我迎?”
李吉彻底愣了。
大唐的圣旨种类很多,以李吉的身份,大部分圣旨还不需要迎,只需要躬身听旨就行了,碰见以‘门下’二字开头的,还能站着听。
需要李吉迎的,那起码是‘诏曰’开头的。
刘俊没有回应李吉的话,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
李吉起身,吩咐跪坐在一侧的侍婢阿酒,“去告诉王妃,召集府上的人,准备香案迎旨。”
阿酒应允了一声,准备离开。
刘俊突然开口道:“大家说了,殿下和陈夫人听着就行,不用大动干戈。”
李吉一脸疑惑。
李渊这又是几个意思?
发了‘诏曰’开头的圣旨,让他恭迎,却又不让他大动干戈。
有毛病?!
“那就照刘少监说的,准备香案,请陈娘娘过来。”
李吉心里抱怨了一句,重新吩咐了一番。
阿酒点了一下头,退出了正殿。
没过多久,正殿内就多出一张香案。
陈善意也被请到了正殿。
李吉走出长几,主动迎上前,“陈娘娘……”
陈善意在李吉走近的时候,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躬身一礼,轻声道:“殿下……”
第0013章 收买人心需要润物细无声
李吉大喜,陈善意肯跟他说话了,这绝对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这说明陈善意已经开始原谅他了。
“陈娘娘,父亲有旨意给您,您随我一起迎旨。”
李吉爽朗的笑着说。
陈善意有些意外,不明白李渊怎么会给她圣旨,但还是点了点头,跟着李吉跪在了香案前。
刘俊在李吉和陈善意跪好以后,展开了手里的旨意。
“诏曰……”
刘俊高声诵读了一大堆华丽的词藻,大多是称赞一个人有情有义、心慈心善的词语。
一直到最后,刘俊才诵读道:“封宫人陈氏善意,为慈义夫人,钦此。”
陈善意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刘俊手里的圣旨。
李吉则无语的翻着白眼。
听到李渊封陈善意为慈义夫人,李吉还是挺高兴的。
可是听到慈义夫人后面没别的了,李吉有点无语。
李渊只给了一个空名头,剩下的啥也没有。
这个慈义夫人,到底是诰命呢,还是尊号?
亦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
地位跟哪些女尊号相等?
位列几品?
要是没品没级的话,那岂不是连最低级的诰命也不如。
李吉在心里疯狂的吐槽,可陈善意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了。
刘俊宣读完了圣旨,恭恭敬敬的将圣旨递向陈善意。
“陈娘娘?”
李吉提醒了陈善意一句。
陈善意回过神,迎下圣旨。
刘俊又将红木盘子一并移交给了齐王府侍婢,带着一众太监匆匆离去。
陈善意紧紧的抱着圣旨,眼眶红红的。
李吉也不知道陈善意是委屈的,还是感动的。
李吉没有打扰陈善意,而是吩咐阿酒,“一会儿你去告诉王妃,让她给陈娘娘选一个安静的住处,再派一些侍婢。”
阿酒应允道:“喏……”
陈善意听到了李吉的吩咐,赶忙道:“不……不用了,我一个人已经习惯了。”
李吉轻笑着道:“您如今已经是夫人了,该有人照顾。您就不要推辞了。”
陈善意迟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李渊虽然只给了陈善意一个空名头,但李吉不介意将这个空名头用到最大。
以前陈善意没什么名分,不能配侍婢,配了不合礼制。
现在陈善意有名头了,李吉给她配上侍婢,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陈娘娘,陪我说说话?”
李吉主动邀请陈善意坐下聊聊,联络联络感情。
“不……不了。”
陈善意犹豫着,拒绝了李吉的邀请。
李吉也没有强求。
陈善意已经愿意跟她说话了,往后再联络感情也不迟。
陈善意向李吉一礼,抱着圣旨缓缓往殿外走去。
走了两步,脚下一顿,迟疑了一下,回过身,低声道:“殿下应该多跟二殿下走走……”
说话这话,不等李吉开口,就匆匆离开了殿内。
李吉愣愣的站在原地。
“陈娘娘这是……”
看出什么了?!
还是她依照这她对李渊、李建成、李世民三人的性子做出了一定的判断?
李吉心生疑虑,有心追上去问个清楚,但想到陈善意刚才离开的时候,十分果断,明显是不愿意多说,他追上去的话,应该也问不到什么答案。
“只能再找机会了……”
李吉觉得,陈善意应该没有那份眼力,不然也不会被李元吉那个憨货给分尸。
她应该是通过李渊、李建成、李世民三个人的性子,做出了什么判断。
李吉吩咐人撤走了香案,回到长几后继续研究《伤寒论》。
晌午的时候,简单的吃了点东西。
李思行,谢叔方一前一后回到了武德殿。
李思行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着两个侍卫,抬着一副酷似担架的东西。
李思行经过禀告以后,进入到武德殿正殿,向李吉一礼。
“臣李思行,见过殿下。”
李吉觉得李思行绝对是个人才,所以给了李思行一个大大的笑脸。
“李长史不必多礼,赐座。”
李思行瞧着李吉的态度,有点受宠若惊。
往日里他在齐王府,可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位。
今日不仅得了个大笑脸,还得到了赐座。
“谢殿下。”
李思行怀疑李吉有什么阴谋,所以道了一声谢,心情忐忑的坐在了正殿一侧的坐垫上。
李思行坐定以后,拱手道:“幸不辱使命,臣将薛宝给您带回来了。”
说着,李思行对殿外抬着担架的两个侍卫招招手。
两个侍卫抬着担架走进殿内。
担架上蒙着白布。
从白布勾勒的轮廓看,上面应该躺着一个人。
李吉瞧见担架以后,心抽了一下。
他所料不差的话,担架上躺着的应该就是薛宝。
准确的说,应该是薛宝的尸首。
李吉早就知道了,宫里是一个‘吃人’的地方,处处透着血淋淋的残忍。
只是他没料到,这么快就见到死人了。
而且还跟他有关。
“一个护军,就这么死了……”
李吉感叹。
护军虽然是勋官,可品阶却不低,从三品。在勋阶当中,仅在上柱国、柱国、上护军之下。
一个从三品的护军,说死就死。
这让李吉对宫里的斗争有了新的认知。
李思行听到李吉的话,以为李吉对他带回来一具尸首有所不满,赶忙道:“臣已经竭尽所能了……”
李吉摆手,示意李思行不必解释,“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李思行见李吉不像是在说违心话,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陪我一起看看尸首。”
李吉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邀请李思行。
李思行不明白李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起身走向了担架。
李思行主动掀开了担架上的白布,露出了一张略显惨白的脸。
李吉咬着牙仔细观察。
既然身处在吃人的地方,不吃人就会被吃。
那李吉只能强迫自己,忍受着不适,去接触尸首,习惯尸首。
虽然李吉在李元吉的记忆里,看到过无数尸首,但那就跟看电影似的,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
如今亲眼看到一具尸首,李吉心跳的厉害,所以一句话也没说。
李思行见李吉不说话,就主动为李吉介绍,“臣看过了,是服毒自杀。”
李吉点了点头,道:“我看他身上并没有其他的伤痕,也没有被强迫的迹象,应该是自愿服毒自杀的。
我大哥能让他自愿服毒自杀,那就说明已经跟他达成了某种协议。”
李思行赞同的道:“不错。”
李吉沉吟着道:“也不知道他出卖了府上多少消息。”
李思行瞳孔一缩,“殿下的意思是继续追究下去?”
李吉摇摇头,“祸不及妻儿,再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没必要,也没结果。
薛宝既然能跟李建成达成协议,那么里面必然有安置他家眷的条款。
这会儿薛宝的家眷应该已经被李建成安排到了他找不到的地方。
李思行有些意外的瞥了李吉一眼,向来以残暴著称的齐王殿下,居然肯放过薛宝的家眷,着实令他意外。
薛宝可是个内贼。
李吉即便是宰了薛宝全家,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殿下仁厚,薛宝若是泉下有知,理当对殿下感恩戴德。”
李思行由衷的赞叹。
虽然李思行看不上李吉,但李吉这一次能放过薛宝的家眷,着实让他高看了一眼,他不介意奉承李吉一句。
“我可不需要一个内贼对我感恩戴德。”
李吉自嘲的一笑,瞥了李思行一眼,道:“在李长史眼里,我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杀人全家的人吗?”
你不是吗?!
李思行心里腹诽,但是在李吉的注视下,他只能违心的道:“殿下向来仁厚……”
“哈哈哈,这话你信吗?”
李吉放声一笑。
李思行一脸尴尬。
李吉吩咐人将薛宝的尸首盖上,背负双手,豪迈的道:“往日我确实做了不少令人气愤的事情,但是以后不会了。
李长史是我府上的长史,跟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往后还要多多扶持我。
往后我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李长史大可以直言,我不会怪罪。”
李思行不知道李吉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当即敷衍道:“不敢不敢……”
李吉也没有多言,吩咐人将薛宝的尸首抬出去,送去薛府。
薛宝一死,他跟薛宝的恩怨也就了了,他还不至于拿薛宝的尸首泄愤。
至于李思行敷衍他,他也不在意。
李思行再怎么说也是跟李渊一起造反的太原元谋功臣,没有那么容易收服。
不是他说一句话两句话,李思行就能立马跪在地上喊他主公的。
收服李思行这样的人,要循序渐进,慢慢来。
李吉坐回了长几后,吩咐李思行坐下,道:“李长史,我近日发现府上的女官和属官干了不少恶事。
我已经派谢叔方查过了,查出了不少罪证,也查到了不少浮财和田产。
其中大部分的浮财、田产,皆是他们巧取豪夺而来的。
你是府上的长史,就由你主持一下,将那些浮财和田产发还给它们的原主。
若是原主已经亡故,也没有什么亲人,那就将田产、浮财全部换成粮食,发放给昔日战死的齐王府从属家眷。
我也会让王妃从府内拿出一笔钱,等到元日(正月初一,又称元朔日)的时候,再给他们送一些布匹、盐。”
第0014章 凌敬
李吉的话说完,李思行满脸错愕,李吉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他对齐王的认知。
在李思行的印象里,齐王应该是一个残暴不仁、贪得无厌的人。
可今日齐王不仅放过了薛宝的家眷,还愿意出钱厚待府上已经战死的将士们的家眷。
李思行一时间无法理解。
李吉看到李思行反应,也意识到今日表现的可以有点过了,对李思行造成的冲击有点大。
当即,李吉道:“我交给你的差事很难办?”
李思行回神,立马道:“不,不难办。”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李吉明知故问。
李思行糊弄道:“臣在想,如何将殿下交代的差事办好。”
我信你的邪!
李吉心里吐槽,为了避免给李思行造成更大的冲击,他也没有跟李思行多谈,摆摆手道:“速速去办吧。”
李思行赶忙起身,躬身一礼,退出武德殿正殿。
李思行走到武德殿正殿门口的时候,刚好碰见了谢叔方。
谢叔方向李思行一礼,李思行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了。
谢叔方进入武德殿正殿,单膝跪在李吉面前,“臣参见殿下。”
李吉摆摆手,“不必多礼,交代给你的事情办的如何?”
谢叔方拱手道:“府上犯了错的女官、属官,已经尽数送到了内侍省。不过内侍省的人说,府上的属官不归他们管,所以准备将属官们移交给大理寺。”
李吉一脸意外,“他们敢将在宫里做事的人移交给大理寺?”
亲王府上的属官犯了错确实归大理寺管,可那也得分宫里宫外。
宫里的亲王府属官,知道的宫闱秘密太多,大理寺不敢要,也不敢管。
谢叔方迟疑道:“臣猜测,内侍省的人也只是说说,并不会将他们移交到大理寺。”
李吉点点头道:“应该是……”
内侍省的人真要是将在宫里做过事的亲王府属官交给大理寺,传出的什么宫里的丑闻,那内侍省的人难逃责罚。
“人既然已经交给内侍省了,那我们也就不管了。
我让你查的人,查的如何?”
李吉询问。
谢叔方犹豫道:“查倒是查到了,但是殿下查他们做什么?”
谢叔方心里有所猜测,但是不敢说,因为犯忌讳,犯李渊的忌讳。
李吉瞪了谢叔方一眼,没好气的道:“我查他们做什么,还需要向你交代?”
谢叔方急忙道:“不敢,臣只是担心殿下亲近他们,会招来圣人的责罚。
殿下也知道,自从刘黑闼在河北反了以后,圣人就对他们戒心重重。”
李吉瞪着谢叔方,开门见山的道:“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仅要亲近他们,还要招揽他们,你准备怎么做?”
谢叔方脸色大变,惊叫道:“殿下要招揽他们?”
李吉毫不犹豫的点头,他就是这么想的,也准备这么做。
谢叔方急声道:“殿下,他们可是窦建德的旧部。如今在河北造反的也是窦建德的旧部,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中间有没有联系。
您招揽他们就是惹祸上身。
一但他们中间有人出了问题,您难逃责罚。”
李吉盯着谢叔方,质问道:“那你告诉我,今时今日,除了他们,还有谁愿意为我所用?”
唐初名留青史的人杰比比皆是,可几乎都被李世民和李建成瓜分了,愿意投到齐王府,愿意为李吉所用的几乎没有。
就齐王府那个臭名声,但凡是胸中有点韬略的人才,也会绕着走。
李吉要壮大齐王府,要招揽人才,只能剑走偏锋。
谢叔方不知道李吉心中所想,他双膝跪地,掷地有声的大喊,“臣!臣愿意为殿下所用!愿意为殿下赴死!”
李吉看着谢叔方,心里挺感动的,他看的出谢叔方不是在说好话糊弄他,他也清楚谢叔方对他忠心耿耿。
但谢叔方一个人保不了他,也保不了齐王府。
李吉屏退了侍婢,又将门口的侍卫、门婢指派的远远的,才蹲下身,蹲到谢叔方面前,盯着谢叔方的双眼,“你以为我愿意冒着被我父亲责罚的危险去亲近窦建德旧部?
我也没办法。
我知道你忠心。
但是你一个人对付不了天策府,对付不了修文馆,对付不了东宫,也对付不了满朝文武。”
谢叔方一愣,惊恐的瞪大眼。
“殿……殿下要……”
“啪!”
李吉见谢叔方误会了,以为自己要争龙,便伸手拍在谢叔方肩膀上,打断了谢叔方的话。
“我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可以的话,我希望带着府上所有人出游山玩水,看一看我大唐的大好河山。
可是身处在我这个位置,想全身而退,不是我说了算的。”
李吉一边说着,一边席地坐到谢叔方身边,自从被裴寂算计了以后,他心里其实憋了一肚子话想跟人说。
可他不知道跟谁去说。
今天跟谢叔方把话说开了,他不介意跟谢叔方多说一点。
“你知道吗?就在我被我父亲禁足的那天,我已经决定了,从今以后做一个消散的亲王,不问朝野上下的是是非非。
我决定等禁足期满了以后,带着府上所有人出去游山玩水,畅游大唐的壮丽河山。
可是还没等到我解除禁足,尹阿鼠就找上了门,我因为尹阿鼠的事情,被我父亲召到了两仪殿。
在两仪殿内,我仅仅破坏了我父亲敲打我二哥的图谋,就被裴寂说成有勇有谋,能担当大任。”
李吉冲谢叔方咧嘴一笑,“在寻常百姓家里,儿子有勇有谋,能担当大任,那绝对是一件喜事。
可是在我们家,儿子有勇有谋,能担当大任,那绝对是个灾难。
因为我们家不缺有勇有谋,能担当大任的儿子。
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能感觉到,我二哥在虎牢关大破王世充和窦建德以后,已经如日中天。
他麾下的谋士如云,猛士如雨,他几乎能做到任何他想做的事。
但他却是一个嫡次子,是一个亲王。
我大哥才是嫡长子,也是太子。
我大哥压不住他,我父亲也感受到了威胁。
但我父亲又不愿意亲自去打压他。
你觉得我父亲会怎么做?”
李吉越笑越淡,谢叔方越听越惊,不知道什么时候,额头上已经开始冒起了细汗。
李吉再次伸出手,拍了拍谢叔方的肩头,语重心长的道:“他会扶持我,帮着我大哥一起压制我二哥。”
李吉收回手,叹了一口气道:“我可以拒绝,但裴寂当时夸赞我有勇有谋的时候,是当着我二哥的面说的。
你觉得我二哥信不信?
我大哥知道了以后,又信不信?”
谢叔方强咽了一口吐沫,艰难的道:“他们信不信都会盯着殿下,以防万一……”
李吉点了点头,“对啊,他们信不信,都会死死的盯着我。
我动,还有一线生机。
我不动,他们依旧会死死的盯着我,等他们盯的不耐烦了,就会先联手弄死我,再分出个高低。
更重要的是,我不动,我父亲也会逼着我动。”
李吉感叹道:“所以啊……谢叔方,我没得选。
别说是窦建德旧部了,就是突厥人,只要愿意为我所用,我也可以招揽。”
谢叔方又强咽了两口唾沫,努力的平复着心情。
谢叔方是聪明人,李吉将自己的处境掰开了揉碎了跟谢叔方讲,谢叔方怎么可能听不懂。
正是因为听懂的,谢叔方才明白,李吉身处的处境有多恐怖。
“臣明白殿下的难处了,臣不会再劝阻殿下招揽窦建德旧部。”
谢叔方郑重的说。
虽然李吉的话听的他胆寒,但李吉肯把这些话对他说,那就说明李吉拿他当心腹看待。
李吉以诚心待他,他唯有以诚心报之。
李吉笑道:“你明白就好,我要的东西呢?”
谢叔方明白李吉这话的意思,当即从怀里拿出了一卷册子递给李吉。
李吉拿过册子,仔细翻越了起来,谢叔方在一侧,为李吉讲解。
当看到凌敬两个字的时候,李吉目光一顿。
谢叔方立马明白李吉应该是看中了此人,细细为李吉讲解,“凌敬是窦建德麾下的谋士,曾任窦建德治下的国子祭酒一职。
在七月的虎牢关一战中,凌敬向窦建德献策,让窦建德进攻怀州、河阳,大张旗鼓的做出进攻汾州、晋州的姿态,逼迫秦王殿下退兵。
但窦建德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并没有采纳。
事后秦王殿下知道了此事,说窦建德要是采纳了凌敬的献策,他有可能会退兵。
臣虽然不知道秦王殿下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是能让秦王殿下当众说出此话,凌敬应该是位贤才。
凌敬如今在下牧监,充任监丞,正九品上。”
李吉思量着点点头。
历史上关于凌敬此人能力的描述,确有这么一段记载,也仅有这么一段记载。
凌敬此人归降了李唐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作为。
也不知道是不受重用,还是黔驴技穷,又或者说有什么其他原因。
李吉猜测,凌敬不愿意为李唐出力的可能性更大。
第0015章 凌敬俯首
李渊宰了窦建德,又宰了不少窦建德的心腹,逼反了窦建德旧部刘黑闼,使河北再次陷入到战乱之中。
李渊不认为这是他的错,所以错的只能是窦建德旧部。
因此李渊对窦建德旧部十分厌恶。
凌敬作为窦建德旧部,在李渊的武德年间不受重用,说得过去。
但是在李世民的贞观年间也不受重用的话,那就有点说不过去。
李世民手底下的降将、降臣一大堆,只要凌敬愿意为他出力,他才不会在乎凌敬是谁的旧部。
但凌敬在李世民贞观年间,依然只留下了寥寥几笔。
还是凌敬乞骸骨的时候,李世民找魏徵奏对的时候留下的。
所以李吉果断排除了凌敬不受重用这一点。
凌敬是窦建德麾下的谋士,也是窦建德治下的国子祭酒。
可见凌敬不仅有脑子,还有学问。
一个有脑子有学问的人,怎么可能黔驴技穷?
即便是脑子不够用了,学问还能不够用?
所以,李吉也排除了他黔驴技穷这一点。
所以李吉猜测,凌敬是不愿意为李唐出力。
为何不愿意为李唐出力,李吉大致也猜到了。
凌敬是个文臣、谋臣,讲风骨。
窦建德发现了他,启用了他,对他有知遇之恩。
窦建德战败降唐以后,他跟着窦建德一起降唐,为李唐出力,那也没什么。
可李渊反手将窦建德给宰了,杀了他的恩人,他巴巴的跑着为李唐出力,那风骨还要不要了?
他没造李唐的反就不错了。
“此人怕是不会为我所用吧?”
李吉看向谢叔方疑问。
一个有风骨的人轻易不会被人收服。
谢叔方胸有成竹的道:“别人的话,臣不好说,但是他的话,臣有办法。”
“哦?”
李吉双眼一亮,“仔细说说!”
谢叔方道:“臣在调查他的时候,发现了一桩趣事,那就是他似乎在找门路,搭救窦建德的幼女。
而窦建德的幼女,就在掖庭宫,除了圣人,也只有您、太子殿下、秦王殿下,能将人救出来。”
放在以前,谢叔方绝对不会跟李吉说这种话。
李吉今日跟谢叔方推心置腹的说了一番话,又讲述了一番自己的难处。
谢叔方感觉得到李吉是拿他当自己人看,所以适当的突破了一下自己的下限。
李吉乐了,“那我岂不是吃定他了?”
一个有风骨的人,无欲无求的话,你还真拿他没办法。
但一个有风骨的人有所求的话,那就很好拿捏了。
李吉之前还疑过,凌敬既然是一个有风骨的人,那干嘛不在窦建德死后辞官归隐,反而在长安城内做起了一个九品芝麻官。
现在明白了,凌敬是放心不下窦建德的遗孤。
“反正臣觉得,圣人、太子殿下、秦王殿下,都不会帮他救人。”
谢叔方实话实说。
李吉赞同的点点头,刘黑闼在河北闹的越凶,李渊就越恨窦建德。
刘黑闼快要攻克窦建德昔日所有旧地了,李渊估计已经恨死窦建德了。
凌敬敢去找李渊,李渊不送他们一起下去,那就怪了。
李建成、李世民碍于李渊的态度,即便是不会送他们一起下去,也会送他们其中一个下去。
所以现在能帮凌敬的只有他。
李吉一念至此,笑着问道:“能帮的到他的只有我,那他想找的门路,肯定是我吧?
他准备找谁为他牵线,又准备用什么打动我?”
谢叔方点头道:“他找到了府上的属官宇文宝,代价似乎是一件稀世珍宝。
具体是什么,臣没有查到。”
“那就不用查了,你拿着我的手书去一趟掖庭宫,召窦建德的幼女到武德殿为婢。
再派人去请凌敬到宫里一行。”
李吉笑着吩咐。
既然能将凌敬收入囊中,那他就不愿意多等。
至于谢叔方口中的稀世珍宝,他不太感兴趣。
齐王府不缺稀世珍宝。
缺了可以去找李渊要,还不至于贪凌敬那点压箱底的东西。
“喏!”
谢叔方躬身一礼,拿着李吉的手书赶往了掖庭宫。
没过一会儿,就带着窦建德的幼女到了武德殿正殿。
窦建德的幼女年龄很小,只有八岁,看着粉雕玉琢的,挺可爱的,看人怯怯的,被人盯着看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往人看不到的地方多。
李吉就盯着她看了两眼,她就蹲到了谢叔方身后,紧紧的拽着谢叔方身上系盔甲的腰带。
“她在掖庭宫过的不太好吧?”
李吉盘坐在长几后,看着躲在谢叔方背后不肯露头的小丫头,忍不住问。
小丫头怎么说也是窦建德的女儿,还是窦建德最风光的那几年生的,即便是不受窦建德宠爱,那也是锦衣玉食,从者如云,绝对不会养成这种怯懦的性格。
所以,导致她如此怯懦的,必然是掖庭宫的原因。
掖庭宫里住着一万多人,有人欺负人,有人被欺负,那是常有的事。
小丫头才八岁,就在里面讨生活,被欺负也正常。
掖庭宫里的人可不在乎小丫头昔日是谁。
毕竟,掖庭宫里不缺身份高贵的人。
什么皇帝嫔妃,王爷的王妃、夫人,公爷的夫人,侯爷的夫人等等,多如牛毛。
隋末唐初造反的人多,所以皇帝多、王爷多,他们的女眷更多。
李唐俘虏的女眷自然也就多了。
谢叔方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她在掖庭宫内过的确实不好……”
谢叔方点到即止,并没有多说。
小丫头在掖庭宫内过的岂止不好,简直是水深火热。
也不知道是那个丧心病狂的女官,居然将她跟几个疯子安排在了一起。
小丫头见人怯怯的,就是被那几个疯子给吓的。
“她叫什么名字?”
“窦婠!”
李吉点了下头,吩咐阿酒带窦婠下去洗漱。
阿酒走到窦婠身边,小声的跟窦婠说了很久的话,窦婠才从谢叔方身后怯怯的走了出来,跟着阿酒去洗漱了。
李吉在窦婠走后,叹道:“掖庭宫应该挺乱的吧?”
谢叔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一万八千多身份不一的女人,关在一起,不乱才怪呢。”
李吉感慨。
那些野皇帝、草头王的嫔妃们,一下子从高高在上的贵人,变成了被女官驱使的宫人。
不听话就会挨巴掌、挨鞭子、挨杖刑,巨大的落差之下,肯定会有人扛不住发疯。
一些能保持清醒的,恐怕也免不了勾心斗角。
毕竟,即便是宫人,也分三六九等的,要是能博一个出掖庭宫的机会,谁也不愿意错过。
“凌敬什么时候到?”
“臣去掖庭宫的时候就差人去请了。估计一会儿就到。”
李吉点点头,拿起了一卷书,一边翻书,一边等人。
半个时辰后,阿酒将窦婠洗的干干净净,又精心打扮了一番,带到了武德殿正殿。
窦婠洗漱过后,变得更可爱了,小脸红扑扑的。
穿着小小的浅红绣袄圆嘟嘟的。
就是性子依然怯懦,躲在阿酒背后不肯露头。
“挺好,挺喜庆。”
李吉夸赞了一句,让阿酒带着窦婠坐在了他不远处。
窦婠到了没多久,一位面容清瘦,留着山羊长须的中年人出现在武德殿正殿门口。
看到了殿内的窦婠后,愣愣的站在原地。
窦婠见到了中年人,眼前一亮,但却没敢动。
中年人盯着窦婠愣了好一会儿,正了正冠帽,迈步进了殿内。
走到殿中,极其讲究的向李吉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
“臣下牧监监丞凌敬,见过齐王殿下。”
李吉仔细打量了凌敬一番,才缓缓开口,“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凌敬拱手道谢,坐在了李吉右手边的一处空位上。
坐定以后,凌敬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不知殿下相召有何吩咐?”
李吉没有回答,反而笑着道:“我听说你在四处找门路准备见我,我很好奇你找我做什么,所以特地叫你过来问问。”
凌敬愣了一下,没料到李吉话说的这么直白。
凌敬深吸了一口气,开门见山的道:“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臣找殿下的目的。”
凌敬的目的就是窦婠,窦婠又在李吉一边跪着,李吉要是不知道他的目的,那就怪了。
李吉笑着点点头,“我确实知道你的目的,也能帮你达成心愿,但你能给我什么?”
凌敬的目光落在了窦婠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后,又落在了李吉身上。
李吉也不急,就静静的看着。
凌敬的目光在窦婠和李吉身上徘徊了三次以后,缓缓起身,走到殿中,对李吉行大礼参拜。
“臣!凌敬,愿供殿下驱使!”
“很好……凌牧监果然是个聪明人。”
李吉心情大好。
凌敬在他没有明确表露目的的情况下,就猜到了他的目的,这足以说明凌敬的聪明人。
若是凌敬一开口拿什么稀世珍宝说事,那他会看低凌敬几分。
“从今日起,凌监丞就充任齐王府记室参军吧。回头我会命李长史草拟一份任命文书,送去门下省,一应文书、官印、官服,会有人送到你的住处。
现在,我就先称你一声凌参军吧。
凌参军,起身落坐,快跟我说说,你是如何判断出我有意招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