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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医坊全文阅读

作者:迟莯     如玉医坊txt下载     如玉医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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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抽掉了

时间又设置错了,本来二十章是明天上传的,结果手一抖又给今天传了,天哪,本来今天传两章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天杀的同时更两本书实在是伤不起啊~~o(>_<)o~~過年還要存稿哪哪哪所以……各位亲你们懂得,年末就是忙啊有木有,等都过了这个时候,我一定会猛更的……

    继续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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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生病

    那时正值北风萧瑟之际,周遭银装素裹,雾茫茫的天际之下便只余下了一抹死寂。

    青衣黑发的女子临窗而坐,屋上笨重的帘子竟也在寒风里颤颤悠悠地晃动着,偶有冰渣打在她的眼下,是锋利的冰冷。

    楚慕染便是这时候听到了那一声声的呼喊的,夹杂着婴儿虚弱的啼哭声,在瑟瑟冷风里让人不由得起了一身的寒意。

    她淡然的面容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是有客人来了。

    坊间的传言,只将林家的地缝扫一扫,就够整个洛城的老百姓吃一年的。

    却是林家老二林瑞的被休之妻,李贞娘。

    贞娘的女儿是在申时时分发了烧的,半睡半醒之时只是哭哭啼啼的,小脸儿也涨得通红,一摸,竟然烫得惊人.

    吓得贞娘赶紧叫了丫鬟过来,“霜儿,姐儿病了,快请大夫来!”

    唤作霜儿的丫鬟着实吃了一惊,慌慌张张地便朝着门外跑去。

    那脚还没有跨出府门外,却又缩了回来。

    霜儿侧过身子,余光清清楚楚瞧见贞娘正小心翼翼地将姐儿搂在怀里,却是满脸的焦急。

    她愣愣地看了这一幕许久,突然脚步一转,竟然直直地想着府上的另外一处跑了过去。

    姐儿的小脸是越来越烫,贞娘愈发的心急如焚起来,将姐儿抱在怀中,来回踱步着。

    许久,终于有脚步声愈发的近了,只是等来的不是大夫,而是林家的大奶奶刘氏。

    那刘氏虽然年过半百,身上的衣着比起贞娘的粗布麻衣来,却是富贵异常。

    只见她身着红棕色绣花罗衫,月白色与淡玫瑰红交杂的委地锦缎长裙,裙摆与袖口银丝滚边,袖口繁细有着淡黄色花纹,浅棕色纱衣披风披在肩上,裙面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紫鸯花,看上去富贵十足,看向贞娘的眼睛里也多了几丝不屑。

    贞娘一见来的竟然是刘氏,心下便凉了半分,却只能跪下身子,抹着眼泪,“大奶奶,姐儿如今病了,您行行好,帮姐儿请个大夫瞧瞧吧!”

    “这件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刘氏睨了贞娘一眼,看着她抱住自己脚踝,厌恶地说道,“贞娘,你也是知道的,如今这府上可是大不如前的,别看咱家的宅子那么大,那内里可都是空着呢,看病抓药,可少不了花钱的!”

    贞娘知道刘氏话里的意思,立即转身从那匣子里掏出了一支银簪子来,递与刘氏。

    就差跪下来恳求道,“奶奶,贞娘身上便也只剩下这只银簪子了,就当是贞娘孝敬您的,姐儿的性命,可都是全靠您了!”

    “我也有我的难处,”刘氏见了那银簪子,眼底这才略略有了笑意,赶紧接过来放在手上掂量着。

    眼里尽是满足,她只幽幽地说着,“哎呀,我在这宅子里哪有什么分量?赶紧把你那相公叫来才是!”

    说罢看向呆立在门口的霜儿,立即大骂道,“你个蠢奴才,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叫瑞二爷来!”

    “是!是!”霜儿俯身,也不敢看着屋里的两个人,急匆匆地便转身跑开了。

    趁着这个空档,刘氏将银簪子插在了发间,对着铜镜细细欣赏起来。

    不时更是挖苦道,“我说瑞儿也真是的,女儿生了这么重的病,也不露面,难道是想眼睁睁地看着姐儿病死了不成!”

    “许是相公正忙着生意场上的事情罢!”贞娘搂紧了怀中的姐儿,怯生生地说道。

    只是低着脑袋,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上的的表情。

    因而刘氏并没有看见,此时正有一行清泪从贞娘的脸颊上滑落下来,将她原本苍白的脸庞衬托得更加一片惨白。

    贞娘说碗了这话便不出声了,刘氏也不说话,只是环顾了房间一周。

    只见放眼望去不过是简陋朴素的家具尔尔,就连床上的被褥都不止打了多少个补丁。

    贞娘所在的房间只不过西厢最偏僻的一角而已,平日里刘氏是绝对不会涉足的,鲜少来这儿一遭,看着贞娘过得这一副惨淡模样,刘氏看着看着不由得嘴角上扬,脸上全然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那刘氏也烦了,正欲离去,林家瑞二爷终于在这时候优哉游哉地赶了过来,看见贞娘死死地搂着怀中的女儿,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说道,“又是如何了?”

    听到了瑞二爷的声音,贞娘终于抬起了脑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相公,姐儿生了重病,麻烦您救救她!这是你的亲骨肉,您一定要救救她!”

    “我当是什么事情!”瑞儿爷剔了剔牙,打发了个小厮过来,“去我那儿拿点铜子来,打发这娘儿两个也就罢了!”

    “谢谢相公!”贞娘一边啜泣着一边不断地磕着头,只是那眼泪不知道究竟是喜还是悲。

    很快,小厮就拿了钱来了。瑞儿爷朝着他使了个眼色,那小厮刚想扔下那几个铜子,瑞二爷此时打着哈欠也正要离开。

    这时候却传来尖锐的一声响,“是谁许了给这个贱人银子的?”

    来的人穿的一身雍容华贵,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如花容月貌出水芙蓉。那女子款款而来,樱唇含笑,摇曳生姿。

    李嫣然见到那跪在地上的贞娘,也不惊讶,只是看着林瑞,云淡风轻地说道,“相公,是你吗?”

    皮笑肉不笑。

    林瑞打了个寒颤,先前的懒散一扫而光,赶紧扶着李嫣然。

    眼里有些惊慌,声音发着颤儿,她说道,“娘子如今怀有身孕,可要当心着点,我不过看着她可怜罢了,你又何必动怒?”

    “人家看着你们眉来眼去的,就是不高兴嘛!”李嫣然嘟着嘴,嗔怪道,“相公,你看这贞娘,半老徐娘,有什么好来的!还有她女儿,面黄肌瘦,不过就是咱们林家的拖油瓶罢了!”

    “晚了在被子里捂一捂,出一身汗,还有什么大不了的,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也是她命该如此,又怪的了谁呢?”

    “妹妹!”贞娘听那李嫣然如此一说,长满老茧的手指攥紧了衣角,只是哭得通红的眼睛盯着她,苦苦哀求道,“妹妹,看在我们姐妹一场,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谁跟你姐妹一场?”李嫣然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老太婆,你记住了,现在我才是正室!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早就被相公休了的弃妇罢了,救你,还妄图花我们林家宅子里的一分一毫,我告诉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第二章 残喘

    “二爷!”贞娘的眼睛此刻早已布满了血丝,盯着李嫣然的目光早已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恨,她只恨为何老天如此不公,竟这般对自己的姐儿。

    只是当她对上那样趾高气扬的一张脸的时候,心里却早已被不堪的怯弱所占据。

    无奈之下,贞娘只能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姐儿,爬到了林瑞的脚下,苦苦哀求道,“二爷,你我可就这么一个女儿,二爷定要救救我们的姐儿啊!”

    “什么?”李嫣然一听贞娘这话,气立刻不打一出来,抬起绣花鞋来只一脚就将她踹去了老远。

    即便如此,嘴上却依旧愤愤不平地嚷着,“李贞娘,你还好意思提这是你和相公的女儿,这进门都三年了,连个儿子都生不出!又害得林家连年亏空,真是个扫把星,我告诉你,别‘我们’,‘我们’的,相公早就与你再无瓜葛,你还真是没脸没皮的东西,亏这般厚颜无耻的话也从你嘴里说得出,若是再被我听到了,小心我叫那些下人们扒了你的皮!”

    贞娘那时只是想抓住林瑞的脚,看在夫妻情面上让他帮帮自己,哪只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昏天黑地的有什么砸在自己的额脸上,接着便是火辣辣的一阵疼痛,连带着自己飞出去好几步的距离。

    好在紧紧地将怀中的襁褓护在胸前,滚了好几圈后贞娘紧张地看着手里的姐儿。

    幸好!幸好!姐儿的脸依旧是火辣辣的红色,却只是如之前一般双眸紧闭,并没有受什么伤。

    贞娘这才小心翼翼地庆幸着,李嫣然尖锐的话语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一字一句,如针扎一般,钻进贞娘的耳里,她这才憋了回去的眼泪又通通倒了出来,随着肩膀的微微颤抖,泪水混着脸上的伤口,是蜇人的疼痛。

    李嫣然蹙着眉,看也不想看贞娘一眼,拉着林瑞变走,“你还看什么?不就是个老太婆,怎么,你还惦念着她不成?”

    “自然不是。”林瑞望了贞娘一眼,只一瞬,又神色紧张地跟在了李嫣然的身后,轻轻柔柔扶着她的腰身,生怕她跌倒一般,“不过就是个摇尾乞怜的破落户罢了,我何必管着她呢!娘子,如今你有孕在身,可要当心着自个儿身子,切莫为了那种人生气!”

    声音渐渐地远去,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贞娘是没再听清楚了。

    那刘氏自李嫣然一出现便寻了个空当早就已经逃之夭夭。

    如今她贞娘手足无措地抱着姐儿,只觉得天幕要阴沉沉塌了下来,眼前越来越黑暗,有什么堵在胸口,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贞娘愈想便愈发觉得绝望,竟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那霜儿本来只是怯生生地缩在门口,却见贞娘竟然抱着姐儿突然之间倒了下去,一瞬间便吓得花容失色,赶紧飞奔到贞娘的身边,蹲下身子哭着喊着。

    贞娘却只是一动不动地倒在那儿,似乎是睡着了,只是泪水却还是不断地滑落了下来。

    等到贞娘终于悠悠转醒,手里却空空如也,她一惊,漆黑一片的屋子此时死气沉沉,更叫贞娘慌张起来。“姐儿,姐儿。”

    纵使声音沙哑,有气无力,贞娘却还是一声一声地唤着姐儿的名字。

    霜儿终于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看着贞娘终于清醒了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姐,姐儿在这里,您莫慌。”

    “快给我!快递与我!”贞娘此时是心急如焚,直到姐儿到了她怀里,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摇着襁褓里只有半岁有余的小婴儿,贞娘这才露出了微微的一丝笑意,“姐儿不怕,有娘在,娘会陪着你!”

    霜儿这时点了蜡烛,看着消瘦得如纸片一般的贞娘,眼睛深深地凹陷了进去,头发随意地披散着,脸上的伤口微微地结痂,半边脸颊却脏兮兮得可怕,当真是不成人样了。

    一想起贞娘初进林府之时,那可真是天壤之别!霜儿想着想着不禁哭了起来,跪在床下哭诉道,“小姐,都是霜儿的错!是霜儿该死,若是霜儿及早去请大夫来,夫人就不必受这样的苦了!”

    “这不怪你!”贞娘只是笑道,只是那笑容却有着几分凄然,“只怪我命该如此,跟了这样的主子,是我苦了你了。”

    “霜儿不苦!”霜儿使劲地摇了摇头,“霜儿就是为小姐当牛做马一世也愿意,能做小姐的丫鬟,是霜儿百年修得的福气才是!”

    贞娘抬眼看着霜儿,只觉得一汪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许久她才说道,“我是睡了有多久?姐儿可曾醒来过?”

    霜儿擦了一把眼泪,赶紧回道,“小姐睡了三个时辰了,姐儿也曾迷迷糊糊醒来过一次,又哭闹了许久,现在是又睡着了。”

    贞娘听霜儿这样一讲,伸出枯瘦的手来,往姐儿的额头上探了探,依旧是火炉般的滚烫,惊得她赶紧缩回了自己的手,嘴里不断地念叨着,“我可怜的姐儿,我可怜的姐儿!”

    霜儿见贞娘如此的心力交瘁,忽而想到了什么,凑近了她小声说道,“小姐,霜儿听说离咱们林家宅子只三里处有一家如玉医坊,那里的大夫,名唤如玉君子的,悬壶济世,若是穷苦人家前去的,不收人分毫,小姐,不如……”

    “若是如此,我便早去了。”贞娘叹了口气,却是说道,“只是先前老太太下了命令,不许我踏出林家大宅一步,这是林家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如此这般,我又如何能出的去呢?”

    “小姐,”霜儿看着贞娘如此的犹豫,不由得急了,“如今姐儿危在旦夕,咱们不得不赌一把了,就算那些林家人再这般拦着咱们又如何,哪里比得上姐儿的性命重要的,霜儿知道小姐是不想违背老太太的命令,只是如今这个时候,小姐总要为姐儿考虑考虑!”

    贞娘听了霜儿的话,低下头看着陷入昏谁之中的姐儿,心一横,咬了咬牙,“是要出去,这是姐儿的命啊!只是霜儿,”她说着看着霜儿,“我们究竟要如何逃出去?”

第三章 治病

    “啊!”偌大的林府里,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守夜的几位下人猛然一惊,急匆匆地循声跑去,却见一位脸朝花束、身形苗条的少女正瘫坐在草丛中,脸颊已被吓得一片惨白,惊恐地瞪着赶来的几个人。

    “是霜儿啊!”其中一个认出了此人正是那位西厢弃妇的丫鬟,不耐烦地说道,“你又是如何了,这大半夜的这样鬼叫,倒惊扰了那些主子们,少不得赏你一顿好打!”

    “几位大哥,你们行行好!”霜儿双手合十,向他们求饶,见这些人神色渐渐放松下来,这才轻轻地呻吟一声,扶着自己的脚踝说道,“霜儿不是有意的,只是方才没有看清楚路,崴了一脚罢了,求求你们放过霜儿罢!”

    “也罢!也罢!”几个人早就已经是睡眼惺忪了,见只不过是这么一个小丫头惹了事,懒得计较,纷纷打了哈欠便径自离去了,“这死丫头,还真不叫人省心!”

    “还不是跟她主子学的,”另一个人的语气里满是讥讽,“听说西厢的那位昨日不知闹出了什么事情来着!”

    霜儿看着几个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里,听着他们絮絮叨叨的话语,这才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满是泥泞的一双手,苦笑道,“小姐,是霜儿对不起你在先,如今这也算是霜儿为您赔罪了!”

    而在林府之外,打更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那小厮说着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这么冷的天,还有谁在外边晃荡着的,本大爷也要回家去喽!”

    正说着,一片死寂的街道忽然响起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吓得他打了一个寒颤,双脚哆哆嗦嗦的竟是连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没……没有那么邪门吧!”那小厮吓得直发抖,身子一歪,钻进了一旁的草垛里,也不敢看着外边,只是蹲坐在里边抱紧了自己的身子,屋子发抖着。

    贞娘紧紧地搂着怀里的姐儿,在漫长的街道里跌跌撞撞地跑着,方才也是她太过着急了,才让那冷风钻进了自个儿怀中,姐儿本就昏昏沉沉地睡着,叫那寒风一吹,打了个寒战,立即惊醒了过来,哇的一声便是嚎啕大哭起来。贞娘一阵心疼,也再顾不得其它,只脱了身上的藏青色大袄包住了姐儿,自己却缩着身子在寒风的咆哮里跑着。

    “医坊,如玉医坊。”贞娘小声念叨着,嘴唇已经冻得青紫,这才看见了街角挂着一盏明晃晃的宫灯,“如玉医坊”四个大字赫然在目,贞娘松了一口气,只是此时姐儿的哭声却愈发的厉害,那呼吸却是弱了下去,贞娘看着小脸涨得愈发红了的姐儿,心头一颤,也顾不得其他,一边敲着门,一百年用沙哑的声音乞求着,“救……救命啊!”

    楚慕染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贞娘的,她一推开门,凛冽的寒风不带一丝情感直冲着她呼啸而来,疯狂地打在她的脸上,屋外廊上的宫灯映得她的脸一片惨白,慕染的目光却停在了抱着襁褓倒在门口的女人的身上。

    “救救我的孩子!”那一刻,贞娘终于露出了半是凄然半是喜悦的笑容,抬高了手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将姐儿举着递给了楚慕染,“大夫,拜托了!”说罢,再一次晕了过去。

    楚慕染结果贞娘手中的姐儿,看着那孩子红彤彤的脸蛋儿,一摸,竟是滚烫的热意;她又睨了一眼倒地不起的贞娘,忽而生出一摸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你醒了!”等到贞娘在朦朦胧胧之间终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只见那女子柳腰莲脸,皓齿明眸,唇不点而赤,眉不画而翠,身着一袭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品月缎绣牡丹飞蝶氅衣,内衬淡粉色锦缎裹胸,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胸前衣襟上钩出几丝蕾丝花边,裙摆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只是肤如凝脂,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竟叫贞娘怯怯地低下了脑袋,颇生自行惭愧之意。那女子见贞娘如此,只是继续淡淡地说道,“夫人的女儿,烧已经退下来,夫人大可放心!”声音淡淡的,听不出究竟是何感情。

    一提到姐儿,贞娘这才从迷迷蒙蒙中回到现实里来,挣扎着下了床,也顾不得自己本就虚弱的身子,对着楚慕染连连磕头,“多谢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贞娘无以为报!”

    “谢我倒不必。”楚慕染的声音依旧飘渺,似乎是来自九天玄外一般,“夫人可否助我到内室去?”

    贞娘一愣,这才发现眼前的女子自始至终只坐在一把木制的轮椅上,只是她不敢问太多,只能赶紧照着楚慕染的话做了,等到了内室,她这才发现那屏障之后竟然是一架制作精细的摇篮儿,由上好的藤蔓编织而成,顶端更是挂着五彩缤纷的流苏,竟叫贞娘看傻了眼去,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摇篮前边,姐儿此刻正瞪着大大的杏仁圆眼,双手攥着几根流苏的末端把玩着,脸上的肌肤也不似之前病态的通红,一缕缕粉红自白皙的肌肤里透了出来,竟是比之前生病十分还要健康了许多。贞娘朱唇颤抖着,突然捂住了嘴,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宝宝,宝宝!”她的手轻轻地划过姐儿的脸颊,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那哭声却是再也止不住了。

    姐儿不知道她的娘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伸出了有些肉呼呼的小手,想要抓住她娘亲的手一般,“呵呵。”她看着贞娘,终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楚慕染静静地靠在门栏上,看着如此温馨的一幕,只是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许久她才缓缓说道,“这里是几贴药,配了方子,只不过慕染有一事要提醒夫人。”

    贞娘疑惑地转过脑袋,略张着嘴巴,不解地看着楚慕染。

    楚慕染这才说道,“这孩子的风寒来的蹊跷,似乎是吃了不少的酒。”

第四章 后悔

    贞娘听了楚慕染的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姐儿一向是由我带的,我与她寸步不离,从来未给她吃了酒的,大夫是不是……”

    “你不信我到也罢了。”楚慕染只是淡淡一笑,也不作解释。

    “贞娘不是这个意思。”贞娘心里一慌,赶紧解释道,“只是……只是……”

    “只是你不愿姐儿受到伤害,却总有人想要害她罢了。”楚慕染说着只是眼睛一开一合,身下的轮椅便向着贞娘悠悠驶去,“那李嫣然如此咄咄逼人,就算她能够轻易放过了你,你觉得她会放过姐儿吗?”

    楚慕染话音刚落,贞娘覆在姐儿半边脸颊上的指尖微微颤动着,“大夫是如何……”

    “我姓楚,叫我慕染罢。”楚慕染垂下眸子,看着复又陷入酣睡中的姐儿,这才看着贞娘的眼睛说道,“林家家大业大,有什么事情早就闹得全城皆知,我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只是贞娘,如今你落得这部田地,你后悔吗?后悔嫁进林家?你本来便是有更加幸福的生活的。不是吗?”

    “后悔呢。”贞娘凄然一笑,眼角湿润,不禁粲然泪下,“只是如今我已经进了林家,事已至此,我又能怎么办呢?这可能就是我的命吧。”

    “是吗?”楚慕染见贞娘如此,嘴角终于绽开了一个复杂的笑容来,“若是你有机会,改了你的往昔,抹去你生命里的那些不堪,你觉得如何呢?”

    “怎么可能?”贞娘不可思议地看着含笑的楚慕染,只当她是讲了个笑话,复又说道,“就算能够,那有如何?”说罢她低头看着熟睡的姐儿,“如今我有了姐儿,早已心满意足了,就算之前受过的苦也罢了,只要姐儿安好,我便别无他求了。”

    “贞娘,你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

    楚慕染说着将自己一双纤纤玉手覆在了贞娘略略粗糙的双手上,引她穿过内室,来到了自己的卧房中,只见房中摆放着一面做工精细的铜镜,虽说是铜镜,却与平常的镜子大不相同,竟然能够清晰地找出贞娘的脸来。贞娘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自己的模样了,只是抚摸着脸颊光滑的皮肤,看着自己白里透红的一张脸,贞娘有些愕然,她分明记得李嫣然的脚踹在自己脸上时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为何……为何……

    “李嫣然以她一手媚术勾引了你的相公,”楚慕染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却无形之中有着不容置疑的信服力,“她的狐媚之术就是再厉害,久了也就腻了,论相貌,贞娘,你并不比她差。”

    “这真的是我的模样吗?”贞娘喃喃自语着,在她的印象里,自己没进林府几年,就已经尽显老态,面黄肌瘦了,后来李嫣然进了府上,自己便愈发显得老态龙钟了,只是如今看着镜中的模样,竟然比自己出嫁时还要美上几分,仪容韶秀,有着说不出的清丽脱俗,风髻露鬓,峨眉淡扫,莹白细腻的皮肤,宛如牙雕玉镯,这样的倾城容貌,这真的是自己吗?贞娘实在是不可置信。

    “一日夫妻百日恩,贞娘,在瑞二爷的心里,他毕竟是有你的。”楚慕染的声音在诱惑着自己,“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助你抹去你的往昔,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真的可以回到原点吗?”贞娘似乎是在看着镜中的自己,又像是瞧着楚慕染,更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两眼无神,呢喃着。忽然,她猛然抬头,盯着楚慕染,只愣愣地瞧着,“世上当真有这般离奇的事情吗?”

    “离奇与否,你心里不是一清二楚吗?”

    贞娘看着笑得暧昧的楚慕染,思索了片刻,却始终还是摇了摇头,只是笑容又有些苍白,“贞娘知道以慕染姑娘的才能,定能助贞娘脱离苦海,只是如今贞娘的生活惨淡了点,至少还有姐儿,还有霜儿在家中等我,贞娘已经心满意足,再无他求!”

    “我本就不欲强求。”楚慕染说着将打包好的药材递到贞娘的手里,又送她出了门,只是已久淡然地笑道,“既然如此,夫人喜欢就好,慕染也不做强求!”

    “谢谢慕染姑娘!”贞娘见楚慕染不但帮了自己这么多,更是不收分毫,感激不尽地就差跪了下来,热泪盈眶地点头说道,“姑娘的大恩大德,贞娘没齿难忘!”

    “这倒不必,若是夫人在林家待累了,我这儿,倒是随时欢迎夫人的!”

    “多谢姑娘的好意!”贞娘只笑道,“只怕那时可是要打扰姑娘了。”说罢在楚慕染的目送中抱着姐儿,急匆匆地便离去了。

    “不会。”楚慕染朱唇轻启,低声说道,又叹了口气,这才摇着轮椅回了屋子。

    此时天已朦朦胧胧微微亮了起来,东方划过一道彩霞,远处可以隐隐听见清脆的鸡鸣声,楚慕染这才略略觉得自己有些乏了,放下了帘子正准备小憩一会儿,推着轮子的手忽然就这么停了下来。

    “来都来了,又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语调平淡,没有起伏。

    她这才说完了话,从屏障后走出了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来,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唇若涂脂,只见那男子轻裘宝带,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折扇,微微俯视着坐在轮椅上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的楚慕染。

    “林家老二被休之妻李贞娘?”男子挑了挑眉毛,“我倒是看不出,她有多大用处,只不过是个胆小怯弱的女人罢了。”

    “若什么都被你看穿了,可还有趣?”话语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那男子也不生气,只是依旧笑着,“那样的女子,你怎么就能确定,她还会再来找你?”

    “你怎么就知道,她不会来?”楚慕染终于睨了男子一眼,便再也不顾他,只是朝着内室去了。

第五章 挨打

    那时的天色总是很阴霾的,厚厚的云层堆积在空中,随时一幅马上就要垮压下来的感觉。有雨落了下来,芭蕉声响,织成了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秋的世界,轻纱覆面的贞娘急匆匆跑到了林家门口,看着东边分明灿烂的朝霞,如此怪异的景象,她只是惊异了片刻,便低下了脑袋,只是一双泛黄的白色绣花鞋在刚踏入门槛的那一刻停顿了下来。

    林家的主母林母拄着降龙木拐杖,雕刻着的繁芜复杂的图案无声地警示着它的威严,像是林母爬满皱纹的脸上黯淡的表情,贞娘搂紧了怀里的姐儿,终是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在她跪下的那一刻,余光瞥见的是李嫣然得意的笑容以及自己的前夫林瑞趋炎附势的小人脸,而紧接着,低着的脑袋,垂下的眸子,眼里便只剩下了置身事外、依旧熟睡着的姐儿,贞娘这才略略有些欣慰,只是看着姐儿,她便是什么都不怕了。

    “贞娘,好你个贞娘!”林母面色沉重地将手中的拐杖猛地一掷,沉闷压抑的声响让在场的众人皆是心头一颤,李嫣然更是摒了脸上的笑意,规规矩矩的站好。林母那张阴沉着的脸依旧像是林家顶上如腐尸一般堆积的乌云一样沉重,“当初我分明跟你挑明白了,若是你想继续呆在林家,就决不能出这林府半步,如今你如此大胆,当真是把我说的当耳边风吗?”

    “老祖宗!”霜儿看着在众人面前跪下来的贞娘,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是姐儿病得重了,又没人给姐儿请大夫瞧着,小姐这才斗胆违背了老祖宗的意思,这一切都是霜儿怂恿贞娘的,老祖宗若是要责罚,只请责罚霜儿罢!”

    “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谁知李嫣然看着霜儿如此,立即蹙起眉来,恶语相向,“如今老祖宗问你主子话呢,你插个什么嘴,如此不分尊卑,活该先罚了你去!”

    霜儿本想再为贞娘辩解几句,却叫李嫣然这样一骂,早已七魂丢了三魂半,是什么也说不出了,只是低声啜泣着。

    贞娘这才略略抬头看着身旁的霜儿,只磕头说道,“是贞娘的错,贞娘甘愿受罚。”

    “人走,姐儿留下!”林母的声音不近人情。

    “老祖宗!”贞娘挺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显然没有料到林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声音颤抖,依旧柔柔弱弱的,“这是贞娘的骨肉!”

    “也是薛家的骨肉,薛家的人,我是绝对不会准你带出去的!”林母又敲了一下拐杖,似是一锤定音一般,说罢便转过了身子,正欲离去,几个丫鬟便在这个时候心领神会,走上前去就要夺过贞娘手里的孩子。

    贞娘不知道哪里的力气,却是紧紧地护住了姐儿,只是已久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来,只是默默地拼死抵抗着。

    李嫣然挺着个肚子,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想着没了贞娘,自己便可以慢慢对付她怀里的这个小杂种,嘴角又是勾起了一抹恶毒的笑意来,只是看着贞娘抵死都不放手,她遂冷哼一声,话语里带着几丝的不屑,“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你这班抵抗又是为何?姐儿在咱们林家,好歹也是个小姐,若是跟着你,岂不知道还要受多少的苦头吃的!”

    “我的孩子!”贞娘却听不进去她的话,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姐儿显然是被这一番争抢惊醒到了,竟哇哇大哭起来,哭声震天,害得李嫣然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是愈发地厌恶起这二人来。

    “老祖宗!”贞娘对着已经走了几步远的林母哭喊着,“贞娘知错了!”

    林母不听,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贞娘不该不停老祖宗的话!”

    林母依旧向前走着。

    “请老祖宗留下贞娘!”

    林母的脚步一顿。

    “贞娘愿为奴为婢!”

    “好!”林母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瑞儿,你去拿过姐儿来。”

    贞娘见林母终于松了口,这才垂下了身子,李嫣然倒是不服气了,暗暗扯着林瑞的袖子不让他过去,一双柳叶眉透着毫不掩饰的怒意,那眼神更是要冒出火来。一边是妻子,一边是老祖宗,林瑞显得有些为难,握了握李嫣然的手看,想要安抚着她。

    李嫣然却一把打掉了林瑞的手,依旧拦着他,他倒要看看,这个林瑞,究竟听谁的!

    “还愣着!”林母的声音离得老远了,却依然具有穿透力。

    吓得林瑞一个心惊胆战,慌忙奔到了贞娘身前,贞娘抬头,见是林瑞,只能依依不舍地将姐儿递了过去,刚想叮嘱一番,李嫣然却不耐烦地嚷嚷着,“看够了没,走了!”

    “是!是!”林瑞一把抱过姐儿,看都不看贞娘一眼,便跟在李嫣然的身后离开了。

    贞娘看着二人的背影,只觉得一锅滚烫的水淋在了自己的心头,于是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再一次支离破碎了。霜儿见贞娘单薄的身影,一阵微风拂过,薄如蝉翼的面纱轻轻地浮动着,扬起了贞娘那姣好的面容,霜儿揉了揉眼睛,只是下一瞬,那面纱又落了下来,霜儿想着定是自己眼花了,这才急急地跑上前,扶起了贞娘。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干活去!”一声厉喝传来,贞娘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沦落成了一个丫鬟,刚想接过喊话的手里的扫帚,只是一根藤条却毫不留情地打在了自己的身上,贞娘吃痛地捂住了自己皮开肉绽的后背。

    “老祖宗说了,先打了你三十下,再放你干活去,没死是你命大,若是你死了,便拖去乱葬岗胡乱埋了!”

    贞娘一惊,凌厉的鞭子却一道道打了下来。

    是日夜深,双霞漫天,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难以化开,贞娘歪在草垛里休憩片刻,只是遍体鳞伤的身体早就疲惫不堪,只有那剧烈的疼痛感支撑着越来越模糊的意识,贞娘捂着嘴巴,压抑着咳嗽的声音,只是收回手的时候,却分明看见了手心里刺眼的血红。

    楚慕染的声音近在耳畔,“我可以改变你的往昔……”

    然而,贞娘只是微微地笑着,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小姐!小姐!”只剩下霜儿混着哭腔的声音无比真实,“小姐,霜儿要离开你了,只是你待霜儿这么好,这件事一定要和你说的,二爷与二奶奶,正思忖着要害死姐儿,小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姐儿!”齿缝里终于挤出了虚弱的声音来,待到贞娘挣扎着想要触碰着霜儿的手,摸到的,却只不过是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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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逃离

    门外是急促而强烈的敲门声,一声,一声,在一片死寂的大街上显得尤为突兀,不时从哪里传来了尖锐的咒骂声,敲门的声音断了片刻,尔后又奏响了它的悲鸣。

    楚慕染开门的时候,看见贞娘浑身沐血,奄奄一息地倒在了门口。

    她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在看到楚慕染的那一刹那,终于昏沉沉晕了过去,只剩下怀里的姐儿在她娘温暖的怀抱里,嚎啕大哭。

    楚慕染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来帮忙吗?”

    男子终于从屏风后优哉游哉地走了出来,将贞娘横抱起,放在了医坊的床榻上,楚慕染安抚着怀里的孩子,却看着贞娘紧闭着双眸,一袭淡蓝色粗布麻衣染上了夺目的血红,缓缓化成了诡异的蓝紫色。

    “挨了这么重的打,竟然还能从林府赶到这儿?”男子挑了挑眉。

    “只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楚慕染先将姐儿放在了摇篮里,又为贞娘施了针,且小心翼翼地将白色的粉末轻轻地撒在了贞娘的伤口上,又为她垫高了枕头,这才进了另一边的内室抓了些药材,却是不理会男子了。

    苏钰觉得无趣,遂打着哈欠又回了楚慕染额卧房之中,又打了个哈欠,便睡死在床上了。

    等到天色蒙蒙大亮,贞娘却还没有醒来,楚慕染逗着姐儿玩儿,姐儿自打一落地就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贞娘的奶水并不多,也没个奶娘,她自小便生得与常人不同,毛发稀疏,瘦瘦小小,为此,林瑞便愈发的嫌弃自己的这个女儿了,只是有一点倒像是寻常的小孩一般,便是姐儿的一双小手却是肉嘟嘟的,煞是可爱,楚慕染吹了吹汤匙里的米糊,只是手刚伸过去,却被姐儿的小手握住了手指。

    “嘻嘻,嘻嘻。”姐儿咧着嘴笑着。

    楚慕染的脸上只是淡淡的笑,眼神却有些异样。

    “大夫,大夫!”屋外是哭天喊地的声音,楚慕染脸色微微一变,这才自个儿推着轮椅慢悠悠地出了去,受伤的是个年逾古稀的老者,一头的白发,半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是口角歪斜,不时又涎水从嘴角落了下来,扭曲的五官却在无声地诉说着他的痛苦。

    “大夫,”陪他来的是个身体发肤的妇人,身宽体胖,着一身简单的花衣,一见楚慕染,那眼泪就吧嗒吧嗒流淌了下来,“大夫,您可要救救我爹!”

    楚慕染只是盈盈一笑,唤了那妇人将老者抬到了床榻上,两根纤纤玉指捏在老者的手腕上,半晌才收回了手,又拿了少许艾绒来,以艾绒为引,香烟袅袅,又将艾绒递与了妇人,令她着熏体表穴,自己铺排了一排银针,精准地扎在了老者头颅上的几个穴位。

    不消多时,老者的身子竟然轻轻地一颤动,嘴角的涎水更是止住了。

    老者渐渐有了知觉,吃力地抬起手来,指着妇人。妇人一见,激动地唤了一声“爹”,老者吃力地点了点头,妇人这才边哭便笑着,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形数惊恐,筋脉不通,病生于不仁,治之以按牟药。”楚慕染只是淡淡地说道,“老人家的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治好的,关键在于久治,若人能养慎,不令邪风干忤经络。适中经络,未流传脏腑,即医治之。四肢才觉重滞,即导引、吐纳、针灸、膏摩,勿令九窍闭塞,倒也还能痊愈,我且去开些方子来,两位请稍坐片刻。”

    “谢大夫!谢大夫!”妇人连连俯身感谢。

    待楚慕染终于缓缓拿了方子出来,只听得那妇人絮絮叨叨地骂着,“都怪那好死不死的林家,若不是他们家的人如此嚣张,爹爹您又怎么会落得这步田地?!”

    楚慕染眼睛微微眯起,只是脸上含着笑,递了方子和几帖药给了妇人,“前几日见了老人家,身子倒还是硬朗,虽说这是隐疾,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发作,不知是碰到了什么事情?”

    楚慕染这样不经意之间一提及,倒是戳中的妇人的心事,她便想起林家那群为非作歹的人来,不由得喋喋不休地吐着苦水,“姑娘医术高明,深居简出,自然不知道这洛阳城,可是要变天了!还不是那林家,仗着自己家的老爷官居高位,为非作歹,听闻昨夜家中不知道哪个奴婢偷跑了出来,全城到闹得沸沸扬扬不说,还挨家挨户搜罗了过去,要我说,不就是个奴婢,有什么好折腾的,这不,偏巧遇上我爹这般脾气执拗的,硬是拦着门口不让他们进去的,叫他们一顿好打,便成了这幅模样,真是造孽哦!”说着兀自掩面而泣。

    “林子大了,自然什么鸟都有,”楚慕染送了二位出去,“爬得越高,自然摔的越重,还请夫人与老爷子不要放在心上,安心养病方才是法子!”

    “姑娘说的是!”妇人边叹着气边说道,“我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又孤身一人,今儿个要不是我碰巧路过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如今我也是不放心将他独自一人留在这儿了,正准备着接了他去我夫家去,他都这么一大把年纪,可不能再遭什么罪了!”说完便搀着老者缓缓离去了。

    楚慕染望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顿了良久才回了屋子里去,一进了内室,却看见贞娘已经醒了过来,挣扎着就要起身。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躺着歇息吧。”楚慕染淡淡地道,“姐儿正睡着,你不必担心她!”

    “霜儿呢!霜儿……”贞娘瞅了瞅,却见四下无人,是一脸的焦急,“是她将姐儿抱了出来,带我来这儿的!”

    楚慕染却只是摇了摇头,“我只见了你与姐儿,并未见其他的人。”

    “霜儿……”贞娘两眼无神地盯着头顶的帐子,想着霜儿定是遭了什么不测,心里愈发慌得厉害。

    “姑娘此次前来,可是……”

    楚慕染笑得异样。

    贞娘咬着牙,终于坐了起来,楚慕染这回也不拦着她,只是贞娘却说道,“是贞娘冒昧了,只是如今贞娘无处可去,只请姑娘收留,贞娘愿为姑娘做牛做马,只求贞娘与姐儿能有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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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收留

    “如此甚好,”楚慕染只淡淡地浅笑道,“我也正缺了个伴儿,有贞娘伴着,这医坊,也不至于落寞了。”

    “谢姑娘。”贞娘愈发的感激。

    楚慕染却轻轻地拉了贞娘躺下,“如今身上这么重的伤,还是安心歇着吧,我不需你陪着,姐儿也需她娘亲伴她左右。”

    贞娘听了楚慕染的话,这才乖乖地躺了下来,心里一直惦记着姐儿,愈发警惕着自己的身子,在楚慕染的照料之下,没几日便能够下床了。

    这一日医坊的清晨是被一声啼哭打破的,楚慕染和衣而起,一对夫妇抱着不足月的婴儿过了来,脸上尽是焦急的神色,“大夫,孩子烧的厉害,劳您看看吧!”

    姑娘睨了眼小脸通红的孩子,只是说道,“两位还是回去吧!”

    那个大夫会说这样的话!这对夫妇一下子就急了,那丈夫更是破口大骂,”你个庸医,我早知道不过是个女流之辈尽是不可信,若不是听人说你医术高明,我会来这儿?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了。”骂骂咧咧着拉着妻子就要离去。

    妇人却只是哭哭啼啼着,却不愿离开,只说道,“如今咱们家哪里还有什么钱的,城外倒是有个郎中,价钱也便宜,只是离这儿百八十里,就是送了那儿,也不知道俺们家囡囡能不能熬过去的,如今咱们能负担的,便是只剩下这一家了。”

    那丈夫一听,猛地一跺脚,叹了一口气,只能把迈到外边的右脚又收了回来,却是怒气冲冲地警告着楚慕染,“我告诉你,若是救不会我们家囡囡的性命,就拿你个庸医的命来陪!”

    如此警告,楚慕染倒也是不在意,脸上并没有一丝恐惧的神情,眼神也是淡淡的,只说,“这孩子只不过是惊吓了罢了,带回去用热水擦擦身子,隔两个时辰一次,烧自然是会退的,只不过见二位如此,还是少赌为妙,赌赢了也就罢了,这输了自然是免不得一顿争吵的,吓着了孩子,事情本就是因着二位而起,二位如此心急火燎又有什么用呢?”

    “神医,当真是神医!”这对夫妇见楚慕染只不过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一瞬间便惊得目瞪口呆,连连鞠躬道谢,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姑娘是如何得知的?”方才贞娘只站在内室,隔着屏风倒是也窥见了外边的情景,只因自己身性怯弱在慕染遭了那位丈夫如此恐吓时依旧不敢上前,却在听到慕染那般处变不惊的一番话后着实愕然,等到那对夫妇一走,便迫不及待地步出了内室问道。

    “叫我慕染罢,贞娘。”楚慕染倒是不觉得自己此举是有多少惊人,见贞娘如此好奇,这才说道,“方才我见那位夫妇眼神涣散,眼眶发黑,便知他们是一宿没睡,那丈夫手心里紧紧握着几枚铜子,只不过铜眼却被一根长线连着,可见本来是一挂铜钱,却只剩了这邈邈数个,可见这二位定是在赌坊呆了一宿,输的只剩下了这几个铜子。”

    贞娘点了点头,却对那孩子受惊之事依旧不解。

    “方才你可注意?那位夫人额角有些淤青,显然是与人争执所至,男子脸上有几道刮痕,那蔻丹的颜色与妻子指甲上的如出一辙,想必二人必定是大打出手了,那孩子虽然哭得厉害,脸色之红也多是自己发力所至,烧的却不及姐儿那时严重,想必定是受到了惊吓所至,是药三分毒,孩子毕竟不足月,多吃药总归是没有好处的,这才只叫了他们那热水擦身子,到不失为良方。”

    楚慕染说得透彻,却让贞娘肃然起敬,想着眼前的姑娘虽然年纪轻轻,却懂得如此之多,只不过身子却也有不足之症,只是看着那一双纹丝不动的双腿,不由得在心底叹息一声。

    “旦夕祸福,世间常有。”楚慕染只是笑,“有时候,这未必是一件坏事。贞娘,今日天朗气清,不如带着姐儿出去逛逛,这孩子,蒙在屋子里,怕是要憋坏了。”

    叫楚慕染这样一说,贞娘没有意识到她之前说的话,只是面色有些犹豫,“如今林家的人正在处处寻我,只怕……”

    “如今的你,早已改头换面,那晚你出了医坊的门,从那一刻起,你已然不复当初的相貌。”

    贞娘轻轻抬起了自己的手,吹弹可破的肌肤,光滑细腻的触感,确实不可同日而语,只是……这样的自己,真的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街上,若是林家的人看见了自己,他们……贞娘依旧迟疑着。

    楚慕染见贞娘如此,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只是兀自扶着轮椅到了寻常问诊的桌子前坐下,有身染恶疾的人进来,楚慕染两指覆在脉上,望闻问切,待她终于抬头,却见屋子里早已没了贞娘的身影,嘴角终于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到了饭间,贞娘终于回了来,许是许久未出门的缘故,脸上愈发的明朗起来,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不时地更是满面笑意地逗着怀里的姐儿。

    楚慕染摆了饭,见贞娘如此高兴,只是笑道,“总归是要多晒晒太阳的!”说着便将筷子递与了贞娘。

    贞娘却是脸一红,“这本是应该我来准备的,只是一高兴,倒叫我忘了……”

    “无妨,如今你我既然同处一室,那就是一家子人了。”又掏出了几两银子来,“贞娘,你在这儿帮了我不少的忙,这些权当是我的谢礼了。”

    “不可,不可!”贞娘慌忙推辞道,“慕染,你留我在这儿吃住,如此大恩大德,贞娘已经是无以为报,我又怎么好意思再收你的银子,更何况你常常为人义诊,每日收入单薄,我哪里能收的!”

    “我自己吃住,心里自然清楚。只不过你那日匆匆赶来,身上的衣物并不多,何况也该给姐儿换身新衣了,若是你实在不愿意,这些银两便当是我借你的,你在这儿帮我做做饭,抓抓药,权当是抵偿好了。”

    楚慕染都如此说了,贞娘不得已,终是将银子接了过来,眼里尽是感激之情,“今生能遇到慕染你这样的好人,着实是贞娘的福气!”说罢又想起了什么,“如今我倒是脱离了那苦海,就是不知道霜儿如何了,今日我似乎见到了她了,只是她一见我匆匆就跑,也不知道是何原因。”

    贞娘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楚慕染夹了一筷子的青菜在自己的碗里,似乎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却有些异样。

第八章 抄家

    夜幕低垂,没有星星的寒夜显得诡异而可怕,周遭只听见萧肃的冷风声,就是那打更的,也失去了踪影,只有冷风无情地拍打着窗户的声音,在这个静默的黑夜里显得尤为的可怕,只是在昏暗的街角,却隐隐传来低声的对话。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楚慕染的声音淡淡的,无形之中却带着凛冽的杀气,“这个时候,你该是出了城的罢。”

    “姑娘!”霜儿却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姑娘让我喂姐儿吃酒,霜儿听了姑娘的话;姑娘吩咐霜儿莫给姐儿请大夫,霜儿也乖乖照做了;如今小姐既然已在医坊住下了,只求姑娘能许霜儿继续留在洛城。”

    “呵,”嘴角是一抹浅浅的讽刺的笑意,“我早该知道你这样的人,贪得无厌,本不会乖乖听我的话。”

    “姑娘赎罪,霜儿并非不听姑娘的话,当初姑娘救了霜儿的母亲,霜儿感激在心,又给了霜儿大把的银子,霜儿更是愿为姑娘赴汤蹈火,只是如今老母病重,姑娘是知道的啊!若是霜儿带她出了城,只怕她受不了那颠簸!”

    “说的倒是好听!”楚慕染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惨白的一张脸在漆黑的夜色里看不出究竟是何表情,只扔给了霜儿一袋银两,“你大可放心,如今你母亲的病已经稳住了,就算是路途遥远,她也是挨得住的,只不过若是继续留在洛城,我却不知道她还能活到几时!”

    霜儿一惊,猛然抬头。

    “既会救人,你是觉得我不会杀人吗?”她说完也不顾霜儿究竟是何反应,便款款离去了,白色的背影逐渐融化在了夜色之中,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慕染,你这儿虽说是医坊,只是这书,倒是多的很。”贞娘拿着碎布擦拭着,待看到了内室陈列的一排排的书时,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惊叹一声,“若我说哪一天你不想做这医坊的生意了,开个书坊倒也不错。”

    “也不是什么名人编纂的,”楚慕染眼角微微一动,“只不过是些人物传记罢了,大多不过寻常百姓,说的多是些家常便饭的小事,他们闲着无聊,便自己书写成册,寄存在我这儿而已。”

    贞娘头一次听说了这等新奇的事情,不由得好奇起来,目光从上至下,无意之间发现最底下竟然是一卷卷的竹简子,“如今还有这样的人么?”她说着拾起了一册来,小心翼翼地摊开,却见上面只不过是繁芜复杂的字体,竟看得自己眼花缭乱,却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她揉了揉额角,终是将竹简放了回去,自言自语道,“这样怪异的字体,为何自己从未见过?”

    楚慕染见贞娘如此,只是淡淡一笑,便离开了内室,到了堂内去了。

    这几日,医坊的生意似乎热闹了许多,病人们接踵而至,楚慕染的脸色,便是愈发的苍白了。将方子递给了贞娘,慕染不自觉轻轻咳嗽了几声,贞娘一脸的担忧,待到偶尔的空隙时分,不禁劝道,“慕染,你还是歇息歇息吧,这般下去,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

    “无妨。”楚慕染只是淡淡地笑。

    贞娘见楚慕染如此,只能叹了口气,想着她如此辛苦,自己也应去街上买只鸡来,给慕染补一补身子的,不然以她一日不过只睡数个时辰,又常常被夜半而来的病人所惊扰,迟早是要将身子给累垮了的,这样想着,寻了个空挡,贞娘便步出了小小的医坊。

    只是贞娘前脚刚走,苏钰却在这个时候进了来,只是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么重的药味儿?这几日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人?”

    “只是这天气变化得厉害,害了风寒的人多了罢了。”楚慕染倒是不怎么在意。

    苏钰睨了楚慕染一眼,见她面色有些憔悴,眉头只皱得更深了,“你的身体……”

    “我自有分寸,”楚慕染却不堪他,只是拾笔在宣纸上轻轻地勾画了什么,模样专注,丝毫不理苏钰脸上的复杂神色。

    苏钰却有些惊讶,“那个贞娘,她答应了?”

    楚慕染却不说话,沉默了许久,忽而冒出了一句来,“晚上就留在这儿吃饭吧。”

    苏钰挑眉,却兀自走到了内室坐了下来,只捧了一本书看着。

    过了许久,贞娘终于回了来,只不过脚步有些沉重,面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到她跨过门槛的时候,更是险些跌倒,亏得苏钰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

    “这是苏钰,我的一位好友。”楚慕染介绍道,又对着苏钰说,“我早些同你提过的,贞娘。”

    贞娘这才知道是自己唐突了,盈盈俯身,只不过表情依旧若有所思。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没什么。”贞娘的神色依旧有些僵硬,却慌忙地掩饰着,连连摆手,楚慕心下了然,并不多问,只是笑道,“不知去集市买了什么来?我同苏钰倒是饿得紧。”

    “饭菜马上就好。”贞娘终于反应了过来,连连道歉,慌乱地跑进了厨房中去了。

    楚慕染与苏钰面面相觑,只是她的脸上,却是一抹异样的笑容,“若是你想看好戏,今夜不妨住下。”

    苏钰神色自如,不置可否。

    等到了翌日,洛城终于炸开了锅,林家被抄家的消息一时之间家喻户晓,那时贞娘正在刺一幅双面绣,望病的大神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件事情的时候,只听得她惊呼一声,针尖刺在了手指之上,一滴鲜红的血蹦了出来,落在了如血的玫瑰上,一瞬两者便混在了一起了。

    众人皆望着她。

    “无妨,无妨。”贞娘笑着抬起了头,只是眼泪却在刹那间从通红的眼眶里落了下来。

    等到了晚间,楚慕染合上了医坊的帘子,一转身,却看见贞娘坐在角落里兀自抹着眼泪,她叹了口气,“如今你既然从那牢笼里出了来,自是放心才是,毕竟他们是再也不能害你了。”

    “我始终是林家的媳妇,”贞娘忽而幽幽说道,“纵然林家待我如此不好,只是我也见不得它落得了如此的地步。”

第九章 游街

    “若是……”楚慕染只是望着贞娘,却欲言又止。

    贞娘苦笑一声,犹豫了良久,终是垂下了眸子,“罢了,罢了,林家如此,也是他们的命,我又能如何?”说完只是收拾着碗筷,并不看楚慕染。

    苏钰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正捧着一本旧书,眼神却在不经意之间斜了过来,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待到夜深人静,贞娘与姐儿二人都已睡下,楚慕染却点了一盏煤油灯,在昏暗的小屋里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苏钰在这是走了过来,“是贞娘放弃了这次机会,你又何苦较劲?还是早些睡下吧。”

    “苏钰,”楚慕染将笔放下,看向苏钰的眼睛在阴暗低沉的屋子里显得尤为璀璨,“以前的你,并不是这般,为何这一回你处处阻拦我。”

    “我并非拦着你。”苏钰眨了眨眼睛,又叹了一口气,“只是你心里明白,以前的你心无旁骛,而这一回,你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对你来说,这很危险。”

    楚慕染听罢,眼神恍惚了一瞬,也不理苏钰的话,只是重新拾起了笔。

    长夜漫漫,只是对有些人而言,是注定无眠了。

    翌日的洛城热闹异常,天还未亮大亮,尚能听见隐约的鸡鸣,贞娘只卷了门上的帘子,却见到街道两旁围满了人,一时间人声鼎沸,她隐隐觉得不安,却没有多问,只是伫立在了门口,忧心忡忡地朝着街角望去。

    不消多时,随着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一行人自街角出现,人声,便立刻愈发的嘈杂了起来。

    “林府的人向来骄纵无度,尤其是那林家的五爷,时常强抢民女,肆意殴打咱们老百姓,如今落得了这个田地,真是活该!”一片骂声贞娘是听得清清楚楚。

    立即有人接过话茬,“可别说,还有林家那个老太君,不近人情,整天只盯着一张死人脸,前些日子我们家红儿在他们家做活,也不知道犯了哪门子错,叫那老太君一顿鞭子好抽,如今还躺在家中下不了床来!”说罢便是一阵嘤嘤的啜泣声。

    “还有林家的老二林瑞,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听闻她的女儿刚一落地,就休了她的结发之妻,提了刚刚有喜的妾室为正室,说到底,还不是嫌弃他那媳妇生了个女儿!”

    “你可别说,他那被休的媳妇,听闻原先也是个官宦人家,家中锦衣玉食不说,更是皇亲国戚之流,而那林家只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后来林家因娶了这个媳妇遭了提携,林家老爷子公子哥官是越做越大,那一家却是败落了,没想到林家人竟然如此不念旧情,听说那女人现在在林家只被当了个丫鬟对待,是生不如死呢!”

    人群里又纷纷扬扬说了许多话,她是一句也听不清了,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头,视线也渐渐的模糊了开来,这时,一块帕子却递到了她的面前。

    贞娘抬头一见,正是平时看上去对凡事都似乎不在意的苏钰。

    “谢……贞娘谢过苏公子。”说着便接过帕子来。

    “叫我苏钰罢。”苏钰只是笑,“如今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你不必在意。”

    “嗯。”贞娘轻轻地点了点头,只听得震耳欲聋的声音,原来是那震天的鼓声已经响至门前,贞娘循声望去,只一眼,那泪水,却是再也止不住了。

    原来不苟言笑却是雍容华贵的林家老太君此刻已然形同枯槁,眼神失去了原先的凌厉色彩,只剩下暗淡无光,任凭着蔬菜鸡蛋砸在自己的头上,脸上,身上,却是一动不动,几乎已然死气沉沉了。

    随后的几个被铁锁捆住的牢笼里,林家的众位只是可怜兮兮地瑟缩着,那些东西更是不遗余力地全都砸到了他们的身上,随着惊天动地的哭嚎声,林家的女眷此刻已然炸开了锅了,与平时盛气凌人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如今更显狼狈。

    贞娘的目光寻了过去,却没有见到李嫣然,只是看见林瑞缩成一团,被挤在角落里,那模样显得尤为落魄。

    那时贞娘遭了林家人如此折磨,他的相公甚至在谋划着要害死自己的女儿,贞娘觉得自己心里应该很林瑞才对。只是事已至此,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贞娘已是全然想不起那时的磨难,心中满满的全是林瑞对自己的好。她这样想着,不禁掩面而泣,单薄的两肩更是无助地颤栗着。

    林瑞便是在这个时候抬起了脑袋来的,他的视线起初凝聚在勾勒着“如玉医坊”四个字的牌匾上,然后缓缓地下移,直到与贞娘四目相对……

    “贞娘!贞娘!”尽管贞娘此时已改了面容,那模样与在林家已然是一个天一个地了,林瑞却还是一下子便认出了她来,他像是疯了一般挤到了最前面,挣扎着伸出了手,只是声音却被周遭的浪潮一下子湮灭了。

    “贞娘!贞娘!”他无助地呼喊着。

    尽管声音弱不可闻,贞娘却还是听到了,她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终于放下了捂住脸庞的右手,泪眼婆娑地看着逐渐远去,却依旧在呼喊着自己名字的林瑞。

    “你听见了吗?”贞娘不可置信地看着苏钰,“相公他……他还记得我,他认出了我。”

    苏钰却只是神情漠然地看着贞娘,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既不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不置可否。

    而身处内室的楚慕染,却在这个时候嘴角绽放了一抹了然的笑意,她停下了笔来,平铺着的雪白的宣纸上,清丽的面庞,眼里是淡淡的哀愁,那高挺的鼻梁,轻抿的薄唇却透着似有若无的冷漠,怀中似乎是抱着什么,细细看去,却是空无一物。

    乍一看,所画之人分明是李贞娘;再一眼,却是同她全然不同的样貌。

    楚慕染浅浅一笑,只是在画上复又盖了一张宣纸遮住,贞娘便是在这个时候慌张地跑进来的,“慕染,”她战栗着,唤着慕染的名字,“帮帮我,帮帮林家!”

第十章 重生

    洛城的监牢潮湿得可怕,许是连日连夜的雨落下来的缘故,雨水混着泥泞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渗入了地下,落在了地牢里的草垛上,冬日的寒意从墙壁的缝隙里渗透了进来,牢中是此起彼伏的哭嚎声。

    隐隐一处幽香袭来,呼喊声渐渐弱了下去,又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林瑞瞪着通红的眼睛,满是泥泞的一张脸只剩下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是清明的,只是那无神的目光,似乎又不是很清明了,“嫣然,娘子……”他只是低声重复着,披头散发,捉襟见肘,似乎是……疯了。

    “你的娘子不是弃你而去了么?”声音幽幽地逼近,有女子款款而来,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林浩然起初只看到一双纹丝不动的腿,视线往上,便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二八佳人,朱唇粉面,皓齿明眸,正含笑看着自己。

    他一惊,瘫坐在地上,盯了他良久,忽的傻笑着忽然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她,嘴里更是呢喃着,“娘子,娘子……”

    “我并非你的娘子,”楚慕染看着林瑞落魄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默默地掏出了一块通透的玛瑙玉石来,有一根纯黑色的却看不出材质的绳子吊着,轻轻地在林瑞的眼前晃动着,林瑞片刻便被它吸引了过去,眼睛痴痴地盯着它看着,那眼神却是愈发的飘渺了。

    只是楚慕染的声音也渐渐的模糊开来,是那般的不真实,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当初你那般对待贞娘,倘若她或者恨你也是你应得,只是她心里如今惦念着你,自能够救你一命。”说罢又低声念了些什么,便不顾林瑞,径自离开了。

    林瑞痴痴傻傻,依旧瘫坐在地上,也不顾地底的湿寒之气,仿佛中了蛊一般,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等到楚慕染出了牢狱之外,自有一中年男子在远远之外等着,看着年纪不过是而立之年,却已是满头的白发,脸上更是爬满了深深的皱纹,一见了楚慕染,便连连点头哈腰着,“林家此次被抄了家,全靠着小人将那账簿给了他的死对头荣国府上的容锦大人,不过姑娘,小的究竟还是藏了另外一半!”说着更是将那足有一指厚度的账簿双手奉上。

    “王管家辛苦了。”楚慕染只随意地将账本接了过来,只幽幽说道,“要我说,您老人家为林府辛辛苦苦劳累了几十年,当初林府家道中落,别人说是沾了李国公家的福才起死回生,要我说,不是管家您在那儿累死累活,它哪里还能东山再起?如今林家人这般对你,你只不过是拿回自己应得的罢了。”

    “姑娘说的是。”那王管家本在夜里徘回着,心里有几分愧疚,也有几丝的犹豫,叫楚慕染这般一提及,便想起林家起初那般猪狗不如地对待自己,心中的几丝歉意便是荡然无存,身体也不似之前那般佝偻着,眼睛里更是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楚慕染眼底是微微的笑意,“这些银子王管家收好吧,是贞娘托我孝敬管家的。”

    “这……”那王管家先前已在林家被抄家一事上捞了不少的好处,如今在惨淡的月光之下只盯着楚慕染苍白的脸色,一时之间有些后怕,连声推辞的话也不敢多说,只是哆嗦着接了钱过来便匆匆逃走了。

    楚慕染回忆着那时王管家狼狈的身影,只浅笑一声,又看着贞娘,这才说道,“贞娘指的是……”

    “先前你提过的,那般离奇的法子……”贞娘似有些犹豫。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家家已燃起了炊烟,贞娘望着怀里的姐儿,她微微眯着眼睛,将肉呼呼的手指头含在嘴里,一脸憨态,似乎是睡着了。贞娘依旧柔声地哄着,看着楚慕染拿了一本书出了来。

    楚慕染缓缓将书摊了开,只是里边不过是泛黄的纸张尔尔,空空如也,看不到半点字迹。

    她的神情是贞娘之前从未见过的,有些陌生,却是那样的真实。

    “重生,不过是意味着回到你想要改变之时,抹去了你的往昔,再活一遭罢了。只是贞娘,”楚慕染不得不提醒她,“我们活一世,那是天命,若是你违背了天命,那必定是要付出代价的,为了林瑞,为了林家,你真的觉得……这值得吗?”

    贞娘一辈子都在怯弱不堪之中度过,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如今到了这个时候,她反倒是坚定地点了点头,“二爷毕竟是贞娘的相公,贞娘一定要救他……”

    煤油灯下,枯黄的灯光恍恍惚惚照应着贞娘半是凄楚半是决然的神情,苏钰只是靠着屏风,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只是轻抿薄唇,不发一言。沉默良久,他终于动了一下,拿出笔墨与砚台,放在贞娘面前的桌案上,“自你希望重生之日起,写下那时到现在你的种种经历,事无巨细,只要是你还记得的,便是全都记下来,只是切记,切不可胡乱编造,否则你将永坠万劫不复!”

    贞娘似乎没有料到这件事情竟然这么严重,将姐儿托给了楚慕染,接过毛笔的右手轻轻地颤栗着,看着慕染怀中的姐儿,与林瑞相似的眉眼,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终于一笔一画地将她坎坷的一生书写了下来。

    待贞娘完成了最后一笔,那已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那时她仿佛耗尽了毕生的心血,惨淡的面容,毫无血色的嘴唇,失魂落魄,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般。

    “我这是怎么了?”贞娘躺在床榻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正在一丝一丝地被抽干殆尽,喉间只是出声,都显得如此的费力。

    “只是马上就要达成了自己的心愿罢。”楚慕染捏了你被子,冰冷的手覆在贞娘的手背上,“贞娘,我会助你,只是你也要帮助我,达成我的心愿。”

    贞娘不是很明白楚慕染话里的意思,只是她不知道,她是再也无法明白了,天色终于暗沉沉了下去,贞娘只觉得自己的额眼皮是越来越重,自己仿佛跌落在云端,却是深深地陷了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她死了。”苏钰哄着姐儿,自外边进来,看着已然失去了呼吸的贞娘,是肯定的语气。

    “不,”楚慕染嘴角噙着的笑容里是微微的异样,“她只是重生了。”

第十一章 神医

    (晚更抱歉)

    元国七年,物阜民丰,因李家三代为官,尽心尽职,更因了嫡女李若册封为妃,元帝特封了李家老爷李国公一位,此诏令一经下达,李家上下无不磕头谢恩。年过半百的李仁川双手颤抖着接过了圣旨,嘴上依旧连声道谢,嘴角颤动着,眼底更是湿润之意。

    “李国公大人,皇上之所以如此照顾着你们这一大家子,一来是看在贤妃的面子上,二来也是你们家劳苦功高,担此殊荣,可不至于令皇上失望才是!”颁旨的公公微微仰着脑袋,趾高气扬地看着众人,嘴角是淡淡的讥讽之意。

    “公公教训的是,下官定当牢记公公教诲!”李仁川连连俯身,却只是嘴上感谢着,丝毫不见有何动静,小赵公公的颜色渐渐有了些许异样,暗暗思忖着这李国公究竟是不明白各种意味,还是一毛不拔,亦或者,他根本不将自己看在眼里?这样想来,涂着脂粉的一张脸遂渐渐暗淡了下来。

    还是李仁川的结发妻子沈氏看出了个中端倪,赶紧小声地使唤了身边的翠儿拾了一大包的银子来,含笑塞进了春公公的手中,沈氏连声道谢,“公公远道而来,连口茶水都不及喝上,真是辛苦公公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小赵公公见银子的分量不轻,终于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只是说道,“夫人何必客气,老奴不过是做好分内之事罢了。”说着却只将银子塞进了兜里去,满面带着笑,“这旨意既是到了你们这儿,老奴也就不逗留了,皇上那儿还等着去伺候呢!”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阵敲锣打鼓,是漫天声响,在宽阔的洛城大道上浩浩荡荡的回荡开来,声势浩大,令人震惊。

    只不过碰上了这样大的喜事,李府众人却不见本分欣喜,反而被那黑压压的沉闷气氛压制着,好生奇怪!十里长街,等到队伍逐渐远去了,一丝丝愁绪却是漫上了李国公与沈氏的脸上。

    “如今摊上了这事,也不知是悲是喜。”手中的圣旨依旧是沉甸甸的分量,压得李仁川喘不过气来,在摆设简朴的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着,眉眼间尽是焦虑之色,“贞娘的病可是好些了。”

    “还不是这般么?”沈氏说着抹了一把眼泪,“昏昏沉沉地胡睡着,偶尔醒来两遭又合上了眼去,总是不见得大好,叫我好不忧心!”

    “夫人不必黯然伤神!”李仁川叹了口气,安慰着她,“如今,这也是命啊!”

    只不过这个时候,忽的从跑来了一个小丫头叫唤着,“大夫请来了!大夫请来了!”声音是许久不见的欢快,似乎带来了新的希望。

    两个老人一听这声音,只面面相觑一番,也来不及说什么,只是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推开了门,拦住了正呼喊着的丫头,正是李贞娘的贴身丫鬟翠儿,沈氏微微蹙眉,只是说道,“你这丫头可是在叫唤着什么,那大夫可是真的请来了?莫不是江湖骗子?”

    “夫人!老爷!”霜儿一脸的焦灼的神色,生怕两位不信任她一般,满头大汗地解释着,“是从如玉医坊请来的,可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呢!”

    “如玉医坊?”李仁川品味着这四个字,只暗自纳闷,自己为何从来没听过这等名号,只不过人命关天,却还是说道,“快领我们悄悄那大夫去!”

    霜儿这才急急地领了两位到了大院之中,只见一聘婷女子背对着他二人而立,看不真切面容,只身着白色牡丹烟罗软纱,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身系软烟罗,头上倭堕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直叫三个人都看得痴了。

    待到女子终于缓缓转身,只见螓首蛾眉,双瞳剪水,唇色朱樱一点,淡淡含笑,款款走来,步履轻盈,珊珊作响。只觉绣履遗香,幽韵撩人。楚慕染盈盈一拜,举止得宜,“拜见李国公,李夫人!”

    沈氏只觉眼前一亮,见此女子神态淡然,自然不是凡人之流,这才略略感到几许希望,慌忙请了楚慕染进了贞娘的房间。

    未知其房,却闻到似有若无的药香,走得近了,那药的气味便愈发的浓郁。

    楚慕染微微蹙眉,“这药……”

    “是之前的御医留下的。”李仁川一惊,生怕这药里有什么问题,慌忙问道,“这药难道有什么问题?”

    “倒不是。”楚慕染示意李仁川不必担心,“只不过听闻小姐终日昏睡,不见清醒,足以见这身子里乃是堆积着郁结之气,方才我闻着这药间又几味药材倒是能够理气化瘀,只不过却只是治标罢了,尚不能根治,敢问小姐是否醒过几次,却又昏昏睡下?”

    “正是!正是!”一语中的,沈氏恨不得紧紧握住楚慕染,更觉得此姑娘非同寻常,“正如姑娘所言,小女却是如此!”

    然而,李仁川此时却是轻咳了几声,有些责怪地看着沈氏,显然对楚慕染这个不速之客还有些许的怀疑。

    楚慕染倒也无谓,只是继续说道,“气散了些许,小姐的意识才略略清醒了些,只不过这一头淤气方才散去,那一边又聚集了起来,如此循环往复,倒是苦了小姐了。”

    正说着,已然到了贞娘的闺阁之中。

    “两位请留步吧。”楚慕染施施然一拜,却是叫李仁川与沈氏留在了门外,不让人进来。

    “这……”沈氏有些犹豫,李仁川却不说话,有些迟疑也有些担忧,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这才看着红木雕漆地木门缓缓合上了。

    贞娘此时正惨白着一张脸,躺在床榻之上,偶尔咳嗽几声,却是面无血色。

    楚慕染站在床前,只缓缓地伸出了手,轻轻地舒展了她的眉头,唤了一声,“贞娘,我来接你回家了。”

    此时此刻,贞娘的房外已经来了不少的人,李府老少皆在院中徘徊着,只是或是忧虑或是紧张,众人却是神色不一,倒是值得考究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一墙之隔的闺房之内,贞娘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久,终于有一双手缓缓地将她从云端拉扯了出来,她费力地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含笑的眼睛。

    “我是认识你的。”贞娘只是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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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真容

    “小姐许是病得糊涂了,”楚慕染眼角微微一动,只是一瞬,遂笑道,“慕染不过是一介大夫罢了,贱民出生,小姐是千金之躯,又何谈见过一说?”说罢便收拾了医匣,起身欲走。

    “姑娘可是姓楚?”谁知贞娘竟来了这么一句。

    楚慕染脚步一顿,不置可否,却还是步出了门外,一推开门,看到的便是李仁川与沈氏焦灼的模样,“小姐是醒了。”

    “醒了,醒了!”李仁川说着跌跌撞撞地进了门内,沈氏紧跟着进了去。

    剩下的不过却是在门口张望着,楚慕染默不作声,只是独自步出了府外,余光却看见一位身着华服,地位不低的小姐却是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是难以置信一般。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笑容,这才施施然离去了。

    贞娘依旧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里,她只觉得坎坷一生,经历了辛酸苦辣,只是再细细想来,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境,她却是记不真切了,只是觉着那位名唤慕染的姑娘身上熟悉的感觉才是唯一能够触摸到的真实。

    正想着,房门打开,李仁川苍老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身后的沈氏正抹着眼泪,凄然地看着她,贞娘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昏睡已久,挣扎着起身,“爹,娘,是孩儿不孝……”

    “你这孩子……”李仁川赶紧扶着她躺下,生怕累着了贞娘,“说的是什么傻话,既是醒了,便好好休息着,可别又昏沉沉睡过去了……”

    “爹爹说的是……”贞娘虽躺在床榻上,身子虚弱不堪,却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沈氏在这时也凑了上来,“我的好孩子,终于醒了来,你可知道娘是有多担心你!”说着又在嘤嘤地哭泣着,不断地拿着帕子抹着眼泪。

    “你这老婆子,如今孩子既是醒了,你在这儿哭哭啼啼的作甚?”李仁川不禁板起了面孔教训道,沈氏赶紧收住了眼泪,他这才叹了口气,对着贞娘笑道,“可是有什么想吃的,爹爹叫厨房做了端来!”

    “倒没什么想吃的。”贞娘虚弱一笑,“就是身子乏得很,有些渴了。”

    “快去倒些水来!”李仁川赶紧吩咐着沈氏,沈氏一愣,看着李仁川的眼睛里辨不出是什么表情,却还是起身倒了水来,含笑着递与了贞娘,“慢些喝,可千万别给呛着了!”

    “谢谢娘!”贞娘喝了口茶,脸色这才渐渐好转了许多。

    李仁川本想着与贞娘多收些话的,却也不忍打扰她,只絮絮叨叨说了几句便准备着离去了,倒是沈氏,一直紧紧地握着贞娘的手舍不得放下来,眼里更是噙着泪,煞是激动的模样,“我的好贞娘,你可终于醒来了,可叫娘好不担心!”

    “你个婆子,既是醒来了,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李仁川皱着眉头说了沈氏几句,沈氏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贞娘孤零零一个人,她只觉得身子依旧缥缈缈着,忽的觉得喉间一阵腥甜,随手拿起床上摆着的一方帕子请捂住嘴,低低地咳嗽着,待拿了帕子下来,才看见一摊鲜红的血迹,正巧霜儿却在这个时候进了来,看见贞娘终于醒了,扑倒至床前,嘴里更是“小姐,小姐”地唤着。

    “我这不是醒了么?”贞娘偷偷地藏了帕子,这才笑道,“你这样子,叫外人见了还以为我是打骂你了呢!”

    “只要小姐能够醒来!”霜儿依旧是跪在床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就是打了霜儿百八十大板,霜儿都是愿意的!”

    “你这丫头……”贞娘嘴上笑着,眼里却是扑簌簌落下泪来了。

    而另一厢,李仁川回了自己的寝居,沈氏还未替他解下身上的袍子,他却忽的一拍脑袋,转而想起了什么来,“只顾着贞娘,倒是忘了神医了,可是她救了贞娘的命啊!”说着更是唤了人来寻那神医。

    只是下人却告知楚慕染早已离开,李仁川忽觉得失落落的,坐在床前。

    沈氏帮他揉揉肩,柔声安慰道,“如今贞娘既是已经醒来了,老爷何苦如此忧心,莫伤了自己才好!”

    “你是不明白!”李仁川只说道,“贞娘从小体弱多病,如今是挺了过来,为夫却还是为她的日后担忧,如今见着这神医,实在是不同凡响,若是能将贞娘的病症根治了倒也好,如今突然又不见了踪影,可叫我去哪里寻得的?”

    “贞娘病得昏沉沉时,她既是出现了,是贞娘的福气。”沈氏劝道,“老爷不必忧心,方才霜儿也说了,她既是那如玉医坊的大夫,我们只需寻了那医坊去,贞娘自然有救!”

    李仁川看着沈氏,眼里终于流露出了些许光芒来,枯瘦的一双手覆在了沈氏圆润的手上,他终于点了点头。

    而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压抑的却处处尖锐的声音终是从李国公府的一角穿了出来。

    李家庶女李苒儿低声咒骂着,“那李贞娘的药分明是换了的,先前是咽着口气迟迟不肯离去,到如今竟然还清醒了过来,究竟是她福大命大命不该绝还是哪里出了错?”

    “你个没用的东西,咱们既然都已经忍到了今日还有什么是忍不了的!”沈氏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苛责着李苒儿,“咱们现如今都已经今非昔比,你虽是庶女却依然拥有了嫡女的地位,比起那李贞娘是丝毫不差的,我也从侧室转成了正室,那李贞娘从小体弱多病,又有谁知道是我们再从中作梗?她这一次挺了过来也不过是那不知道何处来的神医误打误撞帮了她罢了,她能病一次就不能再病一场么?”昏暗的烛光下,影影绰绰地将二人的身影映在了墙上,沈氏的表情却与白日里全然不同,嘴角噙着的笑带着半分邪恶,半分阴狠。

    李苒儿这才收了脸上的怒意,“娘教训的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亏你还懂得!”沈氏的手指戳着李苒儿的脑门,终于说道,“当务之急,是查清了那神医的底细,可是不能让她再坏了咱们的事情!”

第十三章 晕倒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正值三月风光正好,贞娘的病好了些许,也能下床来了,这才到了国公府的小院里,却是看着一汪平静得毫无波澜的清澈湖水有些暗自伤神,这时却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尖声尖气的声音,“姐姐的病可是好些了?”

    贞娘一惊,只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循声望去,却见李苒儿含笑走来,那笑却带着一丝凉意,无端让贞娘觉得头皮有些发麻,略略后退了几步,却依然勉强地笑着,纵然笑容是异常苍白无力,“苒儿妹妹。”

    “今儿见得姐姐的气色倒是好些了。”苒儿却紧紧上前一步,握着贞娘的手,手心里是刺骨的冰冷,她却依旧神色自若,只是含笑问道,“就是为何这唇色依旧如此的苍白?”

    “多谢……多谢妹妹关心。”贞娘却小心翼翼地抽离了自己的手,只是怯怯地说道,“只是吹了冷风罢了,无妨的。”

    然而,李苒儿却不作罢,嘴角的笑容终于带着几分冷意,那眼神更是让贞娘觉得害怕,她的声音可以压得很低,让贞娘不免觉得有些可怕,“姐姐,这要说三月,那毕竟是去了寒又失了火的,你这手却还是冰冷得异常,可否那病还未痊愈?”

    “也许……”贞娘见苒儿又是往前逼近了几步,身下边是碧波荡漾的湖水,她被压制在阑干上,动弹不得,只觉得呼吸急促,喘不上气来,李苒儿笑得却是愈发的诡异,她瞥过了脑袋,却见一汪湖水荡漾得可怕,眼角几欲落下泪来,她的声音里带着几丝恳切,“妹妹,求求你……”

    “姐姐可是求我什么?”李苒儿却在这个时候一把抓住了贞娘的手腕,涂着鲜艳欲滴的指甲扣住了这娘惨白的肌肤,她的眼底是比冰川还要冷的寒意,“苒儿不过是小小的庶女,姐姐锦衣玉食享不尽,何必来求苒儿?”

    “妹妹……”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贞娘是真的哭出了声,直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着贞娘这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李苒儿只觉得愈发的作呕,手下不免用力,一丝阴霾自眼底扫过,却在这时候听见了霜儿着急的呼唤声,“小姐,你与三小姐为何在那儿,湖边寒凉,小姐还是回房里休息吧。”

    贞娘一听见了霜儿的声音,仿佛是找到了救星一般;李苒儿却是松开了手,看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霜儿,微微蹙着眉了,谢水轩地处国公府偏僻的一角,平日里根本就是无人来这儿的,那贞娘因此偏爱此处的僻静,就连霜儿都要避开三分,这才免受了打扰,只是霜儿却偏偏在这会子出现,叫她一腔怒意无处发泄,只是面色凛然地瞧着贞娘跌跌撞撞地朝着霜儿奔了过去。

    “小姐。”许是贞娘跑得太急,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亏是霜儿及时地扶住了她,这才叫贞娘颤颤着靠在了霜儿的身上,却因着惊吓过度,始终还是晕了过去。

    “小姐!小姐!”霜儿盯着不远处望着这一幕的李苒儿,看向贞娘的脸庞不免多了几分焦灼之色,却也无可奈何。李苒儿这才施施然走了过来,不见半分愧疚,只是装模作样,故作惊慌地喊道,“来人啊,二小姐晕倒了!快来人啊!”

    不消一会子,国公府的下人们全涌了过来,待前脚抬了贞娘进了她的卧房内,李仁川与沈氏却慌忙跑了过来,沈氏进门的时候睨了门外的李苒儿一眼,看不清究竟是何表情,只是奔到了贞娘的床前,趴在床上直哭喊道,“我苦命的孩儿,为何又这样晕了过去,究竟是哪个下贱的奴婢,许了你到屋外去,真是作死啊!作死!”

    李仁川的脸又苍老了许多,只是看着抿着嘴唇,毫无血色的贞娘,不住地叹着气,“是天要亡我家的贞娘,天要亡我的孩子啊!”

    一时间,国公府上哭天抢地,引人震惊。

    而在远处,洛城小小的一角,淡粉的宫灯下挂着一块崭新的牌匾,上书“如玉医坊”四字,小小的屋室在巷弄一角,虽说不大,却是一尘不染,屋内的一切也是井井有条。楚慕染收了手中的笔,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这才随手拿起桌上的书只是静静地看着,也不知道读到哪一处,她却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悦。

    “算起来,这一日,倒是贞娘落水之时,也不知她究竟是如何了?”

    苏钰却在这时走了进来,看着楚慕染,微微笑着。楚慕染并不看她,依旧翻着书册,目光却落到了一处,正是贞娘的笔迹,写着那时她大病初愈去谢水轩散心,却被李苒儿推入了湖中,从此身子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气,骨子里便是钻心的疼痛。

    楚慕染的表情并未改变什么,依旧淡然,只是合上了书,街角落下雨来,打湿了窗外的芭蕉,发出清脆的声响,楚慕染起身关了窗,终于对上了苏钰的眼神,“你放心,事情已经办妥了,只是我起码知道,有些事情,毕竟天命不可违,她得到了什么,总是要失去什么的。”

    “她可是还清醒着?”苏钰挑眉。

    “是么?”楚慕染只淡淡地回答,却觉得眸子重的很,身子也有些乏了,也不顾未吃了晚饭,便躺在了床榻上,合上了眼眸,侧身而寐。

    她睡得浅,苏钰是知晓的,却见一席薄被滑落在了她的肩上,苏钰懒懒地倚在了屏风之上,微微低了脑袋,瞧着楚慕染的睡颜,终是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轻轻走了过去帮她提上了被子,动作轻柔,并未惊扰了她。

    只不过楚慕染似乎只有在梦中才能毫无警惕,再不复平日的淡然,嘴角噙着的一抹苦笑有些复杂,苏钰缓缓伸出手来,滑过她略显的苍白的脸颊,只一瞬却还是收了回来,

    楚慕染却在这时抓住了他的手,她握得是那样紧,似乎生怕失去一般。

    “陆川。”她喃喃自语着,一行清泪终于落了下来。

    (昨天没有传完的已经补上了,对于读者大大们造成的困扰实在感到抱歉哈,么么哒)

第十三章 初遇

    入了夜,天气又凉了几分,正如李苒儿此时的心境,刺骨的寒意包裹着她,却抵不过她心里的阴冷,嗖嗖的冷风穿过她的身体,李苒儿不过是将身上的袄子裹紧了些,如炬的目光却只盯着灯火通明的李贞娘的住处。

    鲜艳欲滴的蔻丹在指尖张扬着,却迈进了厚重的袄子之下,李苒儿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嘴角虽是噙着一抹笑容,只是眼底的冰冷却在诉说她心里真正所想,“李贞娘啊李贞娘,你便是这样一直睡着吧,不要醒来才好!”

    “小姐醒了!”这时却不知是谁急急地唤了一声。

    院子里的李苒儿只愣了一下,却慌忙奔了上去,两颊尽是喜悦的泪水,一见了幽幽转醒的贞娘,又是轻轻地用帕子拭着眼角的泪水,只哽咽着说道,“姐姐可算是醒来了,可叫苒儿好不担心!”

    贞娘微微侧过脑袋,只瞧着李苒儿,憔悴的眼睛又扫过了李仁川和沈氏的脸,她只是想了一想,将心里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李仁川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终是松了一口气,又吩咐下厨房做了些贞娘所喜好的吃食,只是柔声问道,“白日里可是受惊了?”

    他这么一问,沈氏与李苒儿的一颗心便是提到了嗓子眼,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沈氏果然是老谋深算,见贞娘面色似乎是有些犹豫,遂笑着插过话来,“是否是外边寒凉,遭了冷风身子受不住了?”

    李仁川只睨了沈氏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了长满了老茧的手轻轻地抚着贞娘一头的秀发,眼里满是慈爱。

    这娘瞧着沈氏,神色有些复杂,微微抿着嘴唇,沉默了良久却还是点了点头,只说道,“是贞娘让爹爹担心了……”

    贞娘一说,母女二人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李仁川只不过瞧了她们一眼,嘴里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仍旧没有说出口,只是说道,“既是如此,你便好好躺着,有什么吩咐霜儿作罢,爹爹再遣几个丫鬟婆子过来好生照顾着你,你如今大病初愈,身子骨仍旧弱得很,咱们也不在这儿扰着你了。”说着只用眼神催促着那母女二人离去了,李苒儿嘟着嘴,那模样甚是委屈,只不过看了李仁川威严的一张脸,却还是讪讪地离去了。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了贞娘与霜儿两个人的时候,霜儿终是忍不住问道,“小姐此次晕倒,分明是苒儿小姐害得,老爷如此宠着小姐您,为何小姐不同老爷明说了?”

    “是我自己多想了罢,苒儿妹妹本是无意的。”贞娘压低了声音咳嗽着,话间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

    霜儿看着贞娘如此怯弱不堪的模样,却只觉得心头仿佛压着什么一般,不由得蹙眉说道,“小姐,再怎么说您才是李家的嫡小姐,却如何叫三小姐三番四次地骑到了您的头上,若是您再这么逆来顺受,三小姐定是要得寸进尺的呀!”

    “可是胡说!”贞娘话一急,那咳嗽也就愈发地严重了,只涨红了脸轻声呵责着霜儿,“三小姐从来未对我如何,霜儿,今日之话,你只在我面前说说也罢,切忌千万不可在外人前面言谈!”

    “霜儿谨记小姐教诲!”霜儿俯身盈盈一拜,瞧着卧在床榻上的贞娘一脸的病容,身体更是削瘦了许多,而那纤细的腰肢如今更是不盈一握,愈发觉着心疼,只是再看贞娘眼角含着些许泪光,也知晓她的痛楚,有些话便只能憋在心里,是她万不敢触及的。

    而让贞娘这般忍气吞声的,归根究底,也无非一人而已,林府二公子林瑞。

    林家在洛城,原先也算是大户人家,那时李仁川不过是朝中重臣而已,地位与林家老爷林政相当,后来各自生了儿女,虽没有白纸黑字,却也在口头上约定了亲事的。谁知后来林家家道中落,林家老爷更是在而立之年病故,林家从此家道中落,再不复当初。只是李仁川却是平步青云,更是坐实了显赫一时的李国公一位,一时间地位超然。

    李仁川自小便极其地宠爱贞娘,虽说贞娘与林瑞约定了亲事,只不过自从林家再不复当年的繁华,他心里也便生出了嫌弃之意,一直到林政撒手人寰,他怕林家再提了这门亲事,贞娘再跟着他家人说苦,便一直避而不见。

    谁知林家却还是找上了门来。

    那时贞娘还未到及笄的年纪,也正是贪玩了时候。却因着她自小身体孱弱,不大待动,只是坐在亭中看着一群小孩子玩耍着,那时的李苒儿虽说年纪轻轻,却永远站在人群的中央,彼时她正笑吟吟地站立着,着一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外罩淡淡的碧色撒花烟罗衫,发间是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俨然是个美人坯子。

    她也曾惊羡于李苒儿的美艳,而在看见林瑞之时,那一份羡慕终究成了淡淡的失落。她便是那时候见着林瑞的,那时李苒儿趾高气扬地对着众人说道,“我是公主,你们只是我的奴婢与仆人,知道吗?”

    几个半大的孩童之中不乏出身高贵的,只是在李苒儿面前却是怯怯地没了声响,李贞娘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嬉戏,却在看到林瑞之时被他完全吸引了目光,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一拢冰蓝罗衣,玄纹云袖,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

    贞娘只是看痴了,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只红了脸,不敢再看不远处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折扇的少年。

    林瑞只不过淡淡含着笑,目光却落在了亭子里贞娘的身上。

    只是此时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人群的中央,一缕红晕飞上了李苒儿的脸颊之上,她看着那个面若冠玉的男子,只想着前些日子先生教了她的那句诗。

    “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时她只认定了他,想着面前的男子必是伴她一生一世的归宿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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