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不要
“不要——”
狭窄的小屋子里，炕上的人忽然坐了起来，眼睛睁开，里面全是翻腾的怒气。
下一秒，怒气变为茫然和疑惑。
“我这是在哪。”柯百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肉窝窝的手背关节处，凹下去几个浅浅的坑，手掌转过来，是一双没多少劳作痕迹的手，一点茧子都没有，甚至因为胖，手心白皙又肉嘟嘟。
这双手……
“镜子！镜子在哪里？”察觉怪异的她想照镜子，掀开被子下地，却因为太过着急差点从炕上摔下去。
好不容易踉跄着找到镜子，里面出现的的脸，却不是临死前那个三十三四岁，沧桑又油腻的样子，而是她十七岁时候的面孔。
怎么会这样？
柯百佳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隆冬大雪，新春佳节，她亲眼目睹丈夫的出轨，亲耳听闻他嘲讽柯百佳一众亲戚下场是如何凄惨，她质问、愤怒、发狂、尖叫，对方却肆无忌惮。
“死胖子，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感谢你？笑死人，你配吗？你这个痴肥的样子，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最狼狈的时候是你在施舍我，我不得不用我自己来偿还，因为你的原因我陪了你十年，不能跟真正喜欢的人早早在一起，
而她也在背后隐忍了多年，得不到应有的名分，我们真心相爱不能得到好结局，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个死胖子害的，你占了那么多年我妻子的名分，你也该知足了，既然你都看见了，我只能说声抱歉了，但是我也不算对不起你，好了，我该上班了，你最好在我下班前整理好你的情绪跟我去离婚。”
说完，他穿好了衣服，体面的出门上班了。
“呵呵呵，死胖子，看到了又怎么样，我和建业哥是真心相爱的。”出轨的对象娇笑着露出香肩，露出脖子上的欢好痕迹，居高临下：“姐，不对，现在我用不着忍着恶心叫你姐了，你啊，从来不好好照照镜子，建业哥是你这样的肥猪能配得上的吗？
这十年也真亏建业哥哥忍得住不吐，天天面对你这猪样，喏，这里有五十块，给你买车票回去，要不你身上十块都没有吧，哎呦讨厌，都是建业哥哥啦，怕我没钱用，每个月工资一大半都给我呢害我都用不完，对了，你快点回去吧，说不定能好好看看你家里人是否健在呢，哈哈。”
五十块被摔在柯百佳的身上，女人扬长而去，一点也不担心柯百佳起身攻击自己，毕竟柯百佳的身体早就被她暗地里的搞坏了，别说站起来反击打她，柯百佳这会连动弹一下都辛苦。
柯百佳在地上艰难的滚了两圈，扶着厚重的家具站起来，重重喘气，快三百斤的身躯，着实压力大，地上的五十块钱，她收下了，因为她的钱这几年里都被林建业的甜言蜜语骗走了没底气扔掉。
八十年代，回老家的车票，还真的五十块就够了，不过只能买单程就是了。
柯百佳记得自己满心伤痕坐火车回到家，却听闻爱护自己的爷爷被人陷害背锅，柯爸爸为了家里小孙子能上学读书，所以跟人下矿，遇到事故断腿耳聋，还没保险，当然小孙子也因此没读成书，十二三岁跟人去打黑工，两年不到就一身病，剩下柯妈妈每天种菜养活一家。
而那害了一家人的证据，就是自己拿出来给林建业发展事业的珠宝之一，被林建业托人当证据送回来指正柯老爷子，让柯家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全大队的人都仇视她们家，所以柯家遇上困难，几乎没人搭把手。
柯爷爷的弟弟是少数的力排众议帮衬的家庭之一，可他们家自己生活都艰难，能帮的也有限。
不仅如此——
002 活了
柯奶奶因为家里的压力，如今已经变得魔怔了，看到柯百佳就要过来打她，可是看到柯百佳悔恨的表情，和更加肥胖臃肿得不成型的样子，柯奶奶举起来的手又放下了，无力的锤着自己的胸口。
“作孽啊作孽啊！为什么会这样子啊，老天爷！”老人的声音声声泣血。
不要，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不想看到这样的柯家，柯百佳气血上涌，画面被定格在奶奶惊呼，自己忽然倒下那一幕。
所以，她不是应该活生生的气死了吗？那眼前的面孔和没有劳作痕迹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是又活了一世？
倏的，柯百佳双眼通红！
她想起了那两个人——
柯朵朵！
林建业！
她上辈子对这两个人那么好，从来都没什么防备，谁知道作为柯家义女的柯朵朵她竟一直对自己存着恶意，不但十六岁就勾搭上自己当时喜欢的林建业，两人还狼狈为奸算计自己，后来更是利用自己害了整个柯家。
不，应该说是自己的无知痴傻和下贱害了柯家。
老天有眼，竟让她重生到过去！
这一世，她发誓绝不重蹈覆辙，还要让爱护自己的亲人得到他们该得的生活！
她要赎罪！
隐约的谈话声从堂屋里传来，柯百佳平复心情，顺着声音，抬脚缓缓走去。
“这，你们这亲事，我们不能应，就当我们对不起你们家了，你们要是有什么要求我们绝对满足。”
“我们家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
不大的堂屋，满当当的站了十来个人，刚才的对话是两个年纪不下七十的老人家在对话。
今天是商家来提亲的日子，如今虽说是新华国了不兴那些繁琐的礼节，可正儿八经的上门提亲这个流程还是要有的。
毕竟聘为妻，奔为妾，还是这辈人根深蒂固不可磨灭的理念。
正式提亲被拒绝，可不就是退亲了？
商老爷子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十多年前，你们家可不是这个态度，怎么，就因为我们家商振清爹妈因公殉职了，我家商振清的脸毁了，所以你们也跟外面那些人一个样儿，觉得这孩子他不祥？这可是封建迷信，你一个老支书，思想作风不该是这个样子啊。”
柯老爷子闻言，羞愧的低头：“老哥哥，天地良心啊我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商振清这孩子我们一直都喜欢，要不也不会走动了那么多年您说是吧，只是……只是两个孩子不合适……”
他一生都为人正直重承诺，出尔反尔的事情这还是第一次做。
“狗屁的不合适，柯镇夜啊柯镇夜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没想到你们柯家，出尔反尔到这地步，还理直气壮是吧。”商老爷子气到叫出对方名字，看来是气狠了。
躲在门后听的柯百佳明白了，她重生的这天，是六五年十月十七，也是娃娃亲对象商振清家里人过来提亲的时候，爷爷这会是在帮自己退亲，所以和对方长辈有了争执。
因为她对新来的知青林建业“一见钟情”了，在柯朵朵的鼓励下，被煽动要勇于推翻自己身上的封建糟粕娃娃亲，所以前几天硬生生寻死觅活把自己作病了。
可怜她古板恪守规矩的爷爷，硬生生因为柯百佳这一出，而舍下老脸对商家低声下气，从此没在商家面前抬起过头来，后来又在七六年因为自己再一次寻死帮助林建业操作，离开了大队，这一切悲剧的开端，都是因为自己执意退亲。
她需要改变这些。
003 改变
堂屋，气氛很僵持。
在这尴尬的气氛里，一道声音的响起打破了沉默。
“商爷爷。”
柯百佳走了出来。
她的出现，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包括怒火中烧根本平静不下来的商老爷子。
“哼。”商老爷子意味不明的冷哼一声。
他对柯百佳最近做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听闻的，只是孙子响应号召去了华北炼钢，受伤脸毁了，加上父母也没了，就被人传言是不祥，要不他也不怎么看得上柯百佳。
毕竟她个人条件是真的很差，一米六不到的个子硬生生长出个一百五六十斤，比那大队里的猪还要肥上一圈，还读书差，小学都没念完，又心术不正，明明有娃娃亲却去对知青献殷勤。
要不是孙子早就跟她家口头娃娃亲，他也不会过来这一趟，可谁知道，就她这样的，还想着退亲？
柯妈妈担心闺女被盛怒的商老爷子和商老太太揍，先走过去牵了人护在自己身后。“你咋出来了，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显然，这话是柯妈妈为柯百佳说的开脱之词。
柯百佳看着瘦弱的妈妈，心里跟刀在扎一样难受。
全家人因为一个巧合，都省吃俭用给自己，在这个大家都吃不饱的年代，把自己养成一百六十多斤的大胖子，可一家子却都是营养不良脸色发黄的样子。
柯家人是真心爱护她才会这样做，而她，却让家人后来得到了那样的下场。
思及此，柯百佳看向了面色不善的商老爷子。
“怎么，想开了，愿意履行承诺了？”商老爷子也看着柯百佳，却发现这姑娘看自己的眼神，没有了平时的怯懦躲闪，反而是一种坚定，一种信任，所以商老爷子心想，如果她改主意不退亲了，要不……再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好了。
柯百佳道：“老爷子，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哦？你的决定是什么。”
柯家人都看她。
“首先，对于振清哥，我绝对没有什么不好的看法，我知道振清大哥有本事、会挣钱、是个好男人，还孝顺，只是……”
柯百佳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的目光中说出了那句话：“只是这门亲事，我不能同意，我和振清哥真的不合适。”
她这辈子，是来报复，要亲手报复那对狗男女的，也是要赎罪的一辈子，她要为自己的上辈子做出补偿，所以商振清这个人她不会嫁的，她对感情已经没有了期待。
这门亲事不成，必须退。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这话都是说给鬼听的吧。”商老爷子冷笑：“成吧，你们这柯家，我算是看透了，套路一出一出的比那唱戏的段子还精彩，既然你们都那么费心退亲了，好！退亲就退亲，赶明儿我给振清说个好的去！”
商老爷子拂袖而去，商老太太的眼神失望的在柯百佳的身上扫了一遍，也跟了上去。
注意到老太太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柯百佳想起老太太是裹小脚的那一辈。
“跑得那么着急，万一摔了怎么?”柯百佳呢喃了一句，看向了门外。
“你还知道心疼？你啊你，要不是你脑子……”柯老爷子准备教育一下并且再劝劝自家小孙女，没想到柯百佳已经一阵风出去了。
004 咔嚓
“哎！”
老爷子恨铁不成钢的一声叹息，让柯大力难为情。
百佳是他的小闺女，她做错事情让长辈失望了，也算是他这个当爹的管教无方，于是凑上前去安抚老父亲。
柯镇夜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但是脸上的表情告诉了大家，他现在的情绪很差。
外面，柯百佳一直尾随在商老太太的身后，看着对方已经追上了先走一步的商老爷子，两人相携慢慢走回家，这才放下心来。
她知道爷爷和家人以为自己没改口是因为还惦记着林建业，所以坚持退亲，可她这辈子只想报复上辈子的仇以及照顾家人，无心婚姻情爱了。
而且振清哥会在包产到户的时候成为第一个敢吃螃蟹的，第一年就赚了个满盆钵，未来一定是好的，自己，就不要去拖累第三人下水了。
不知道是不是走小路不能提到脏东西，她一想起林建业，就看到他这个人了。
不远处，林建业和一个瘦弱的女人拉拉扯扯。
“…建业哥哥不要嘛…等下给人看见了，我会被打死的。”声音软糯，尾音带着颤抖，像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谁敢打你，我去告他去。”林建业信心满满，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满眼都是眼前这个柔弱清丽的小姑娘。
她可真好看，尖尖的小脸蛋，白皙的皮肤，虽然脸上不够嫩滑，可在乡下绝对是头一份的好肌肤了。
林建业忍不住伸手。
柯朵朵躲避了一下，回应林建业那句话：“不行的，建业哥哥，柯爷爷是大队里的支书，以前又是战斗英雄的经历，你要是告，也告不过柯爷爷的，而且我只是他们家收留的孩子，又不是亲生的，帮不了你什么，建业哥哥，你别对我好了……”
话语里都是说自己不好，但是给人听的意思就是，我受了委屈，我被强权欺负了。
一旁无意听到的柯百佳皱眉，难怪今天觉得在家的时候少了点什么，原来是没见到柯朵朵，敢情这两人在这里相会呢，柯百佳小心的朝前走去，一步步靠近两个说话的人。
其实她和他们距离并不算远，好在有几颗参天大树在这里长着，要不还真遮不住柯百佳的身躯。
不远处，林建业愤愤说道：“哎，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想对你好，你看看你穿得那么单薄，那个胖，那柯百佳却穿得厚实，至于你爷，用官职压人，不会长久的，你别担心，我会对你好很久。”
柯朵朵裹着一件不合身的棉袄，下摆似乎因为过大而漏风，她哆哆嗦嗦，可就是能做出一副美人画一样的姿态，我见犹怜得让林建业忍不住扶了她一把。
“啊—”一被触碰到，柯朵朵小声的呼叫了一声，像一头受惊的林间小鹿。
她说道：“建业哥哥，你别扶我，不然百佳姐姐看到了又要收拾我了。”
林建业鼻子喷出一口气：“她敢！那个死胖子……”
后半句话，到底是因为文人的酸腐气，给咽了下去，骂人都不敢高声骂。
毕竟被人听到了，他下乡之后靠柯百佳得到的好日子就不存在了。
柯朵朵没听到后续骂人的话，低着头，露出娟秀的脖子，差点把林建业看呆了。
“咔嚓”一声，地上干枯的树枝，忽然被柯百佳踩了个正着，这声音在这空旷的林子里格外的突兀。
“谁在那里!”林建业赶紧松开了柯朵朵的手，朝着这边眯着眼看过来，脚步也顺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迈去。
005 发现
柯朵朵也是瞬间惊慌了，赶紧躲在一颗树后观察，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脸。
大约就半分钟的样子，去查看情况的林建业又走了回来。
“怎么样，是谁看到了？”柯朵朵站在原地低语。
他的表情自然，看上去没遇上什么不该遇见的人，还冲她摇摇头，安抚道：“你不要害怕啊，那边没人，估计是松鼠或者兔子之类的畜生发出的响动吧。”
柯朵朵这才松了一口气，摇晃了一下。
林建业赶紧扶着她。“朵朵，你怎么了——”
原来是柯朵朵脚崴了，脸上露出愁苦的思绪。
“我送你回去吧，你也是为了给柯家摘野菜才出来崴到脚的。”林建业搀扶着她一步步走出这条小路。
而另一边差点暴露，本想找个地方躲一躲的柯百佳，没想到眼前一白，自己就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这屋子宽敞明亮，比她上辈子见过的大学的大礼堂还要大得多，有礼堂的好几倍那么大，不抬头一看，还不止一层，直来直去的楼梯连接了好几层这样的大屋子。
这里摆满了很多东西，可大多物品都是她没见过的，柯百佳走了一圈，发现这可能是个百货商场，因为这里什么都有，都被货架归置得整整齐齐，商场和她见过的城里商场不同，四面通透，能看到上面，一共有五层的样子。
光是一楼，就有米面粮油，各种调料，以及各种包装包起来的物品。
有些能辨认出来，是什么，包装会有一部分透明的地方，可是有些是她没见过的一些包装，估计是零食。
往上是什么，她没看，光是一楼的商品，产品已经是非常的丰富，数量之多到要是都让她一个人用，估计能用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往前走了几步，还能看到各种肉档摊子，排骨、猪蹄、大块肉、牛骨、猪尾、羊排、还有各种经过处理的猪内脏。
肉档旁边是个卖水产品的，透明的鱼缸里都是各种各样的鱼类贝类和螃蟹虾等，甚至连甲鱼都有。
隔着一个水产区有一块类似卖菜的地方，上面有这个季节很难看到的各种绿叶菜包括西红柿等不易存放的菜蔬，水果也靠着这一块，她记得之前路过的货架上面也有摆着水果，好像是草莓，一个个饱满好看，大小不输婴儿拳头。
举目望去，一楼数不清的吃食和日用品生鲜，甚至靠近蔬菜摊的还有一个四面都通透的摊位，上面都是一个个银色的巨大铁盘，里面摆满了腌制的半成品食物，或者是全熟的烤鸡卤味等。
这一切的画面，足够让任何一个踏入其中的人想全部都拥有，包括她，明明还充满惊讶和好奇，却没忍住在闻到烤鸡的时候咽了一下口水。
可林子里怎么会出现一个商场？
最关键的是，柯朵朵呢，林建业呢，刚才自己身处的林子呢？
“有人吗？”柯百佳刚问出口，周围就传来一阵阵的回音，那声音很大，配合一阵奇怪的轰鸣声在四周环绕，让人耳朵受不了，随后她捂着脑袋，弓腰跪坐在了地上。
紧接着，脑海里猛然出现一串信息，这信息提示她：这个商场是属于她的，但是她每天只能从这里拿两样东西。
过了一会儿，声音消失，柯百佳站起身环顾四周，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进了这家商场，还能拥有它，她试着拿起一袋商品，惊奇地发现，被拿走的商品自动补充了。
柯百佳欣喜若狂。
脑海里多出来的信息告诉了柯百佳，这里是几十年之后的商场，东西拿走后会自动补充，但是没办法再放回来，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柯百佳心道，有了这个商场，她就能提高家人的生活质量，这么一想，她迅速在货架上挑选好东西。
果然，和空间提示的信息一样，拿了两样东西，她也没想着要调换之后她就被送离了商场空间。
下一瞬，她出现在了消失之前所在的那颗树后面。
原来拿了东西之后，自己会出现在原地。
她查看四周，发现林建业和柯朵朵已经走了，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她手里还拿着那两样东西呢。
柯百佳决定，死死的守住这个秘密，而且以后会小心一点，不要有暴露的可能，她有预感，这东西说不定是上天帮助她完成心愿的礼物。
将选好的东西弄掉包装后，又塞到自己宽大的衣服里面，柯百佳回家去了。
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人正好下工，准备最后一道菜好了再吃饭，灶间冒着炊烟。
006 指摘
大锅饭早几年就结束了，如今陆陆续续的都恢复了自己做饭。
柯家的院门边，柯朵朵估计是和林建业约会回来了，此时正好从门边走出来。
她拎着半桶水，从门内出来，两只手并在一起提那水桶，好像那水有千万均一般。
身上也是单薄得厉害，走路一拐一拐的。
有路过的队员啧啧出声，看着脸色红润圆胖的柯百佳，更是觉得柯朵朵可怜，纷纷出声——
“也不知道这商家是不是眼屎糊了满眼，柯百佳那个懒婆娘也上赶着求娶。”
“是啊，就那个彪悍痴肥又没男人活不了的东西，咋就配的上商振清呢。”
“你可别说，商振清家里也好不到哪里去，爹妈都没了，就剩一对命硬的老头老太太，老商头是个说话尖酸又古板的，商老太又是个拿不住事的，你觉得商振清好，你敢把闺女嫁过去不？”
“不敢不敢，我还要我闺女好好活着呢，要我说，那收养的柯朵朵更像个女孩样子，看多勤快啊，什么都会做，就是太可怜了，家里还有个这样的姐姐，就算是收养的，也不能这样对人家啊，我听说柯家当时是收了柯朵朵外家的好处才要收养她的。”
这些三姑六婆指指点点，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猜测更是一波一波的来。
不过她们也只敢在背后说了，柯家老爷子是队上的老支书，大家工分啊分粮分肉都归他管呢，整个柯家都是护短的，有啥闲话，也不敢当人家面说啊。
这不是找揍呢嘛。
柯百佳看了看她们，又冷眼看了一下柯朵朵，直接扬声骂了起来：“柯朵朵，你是有病吗？”
声音悠扬，一点都不带含糊的。
外面聊天的三姑六婆愣住了，这个二愣子，是打算在她们面前欺负人。
老支书的孙女仗势欺人，这可是摆在明面上的欺负啊，哎呦有热闹看了。
几双八卦的眼睛瞪得老大，看着眼前事态的发展。
柯朵朵也是微怔，但是很快反应过来，眼圈发红：“姐姐，我帮家里干活，不白吃家里的饭，还是靠自己的双手的！你不要这样子骂我。”
“我不骂你我骂谁？”柯百佳气沉丹田，声音放大，丝毫不接什么独立自主不吃白饭的话头，而是说：“咱奶明明给你做了厚实的棉衣棉裤，你却总是穿这个不合身又不适合季节的裤子和褂子，你要是不喜欢就跟奶说一声，免得浪费队里的资源！就算拿出去捐给队上的傻老头，人家还知道作揖唱个曲呢，奶辛苦缝制了那么多晚上，就是给你嫌弃的？
还有这水，正是饭点你不吃饭，提着水打算干嘛去，家里可没人让你这会出去浇水吧，再说，这水就半桶，五斤都没有，你居然提不动？队上七八岁的小男娃都能提十几斤的了，你还满口说劳动，我看你是摆样儿，还不白吃东西，我看你就是白吃。
对了，我希望你不要再嫌弃奶奶做的衣服颜色不艳丽了，队里正经人不是节日和吃酒结婚，都穿这样朴素的颜色，你想要穿红戴绿金银满身，以后自己挣就是了。”
刚准备对柯百佳满嘴喷屎尿的八婆们愣住。
这，这是什么展开？
柯朵朵看着那么辛苦那么吃力的拎着水桶，其实桶里的水还不到五斤？那她吃力什么？
原来她穿得那么单薄，不是布料都被胖子柯百佳做衣服用了，而是柯朵朵嫌弃柯奶做的大棉袄颜色不鲜艳所以不穿？？？
007 彩衣
本来对柯朵朵充满了同情的众人想法变了，再加上柯朵朵的外家出身是地主家的小娃娃，顿时明白了，柯朵朵冻得掉鼻涕，那是她自己乐意！
“姐姐！你胡说什么啊，我倒水确实不是去浇水，是有别的用处的！至于你说我不穿咱奶给做的衣服，那更不可能了，我其实是舍不得穿啊！毕竟……你们愿意给我口饭吃我就很知足了。”
她说完，还眨巴下无辜的眼睛。
可这次，大家却不买账了。“有用？五斤水有什么用，不到五斤水能干嘛？你这棉袄不穿，大冬天非要冻出清鼻涕来不是傻子才干的事情么，还舍不得穿，舍不得穿给我们穿啊！”
婆子们二话不说开始嘲讽起来。
见状，柯朵朵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们俩能听得见的声音威胁柯百佳，“姐姐，你可别乱说话，建业哥可不喜欢胡说八道的女人，要是他知道你说这种话，肯定不高兴不理你了。”
这句话只有柯百佳听到了，其他人只听到了柯朵朵前面那句略显苍白的解释。
柯百佳不为所动。
见柯百佳不打算帮自己说话，还一副看戏的模样，柯朵朵一跺脚进屋去了。
这还是柯百佳第一次从柯朵朵的表演下大获全胜，心情微妙。
其实呢，柯百佳以前最讨厌这些三姑六婆，甚至躲着走，可现在不同，这些人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帮手和推手，没必要躲着走，而且自己也不心虚。
“婶子们好啊，有空来家里坐坐。”
“哎哎，百佳还是很有礼貌的。”
“是啊这妮懂事了。”
“有空一定去你家坐坐，到时候给婶子喝糖水不。”
柯百佳露出个圆乎乎的笑容，转身进屋了。
“哎别说，这姑娘笑起来还怪耐看的，就是个有福气的样子。”
“就是，不像那个柯朵朵，一身的晦气相貌，尖嘴猴腮是个什么样子嘛，看那身板还不好生孩子。”
外面的人继续了什么样的讨论，她是不知道了。
进屋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爷爷的屋子里。
她有好东西要给爷爷奶奶。
屋内，柯老爷子看到柯百佳可没好气，先前的事情他还记着呢，抽着旱烟眼睛故意看着屋子的某个角落，就是不去看她。
“你这丫头片子，是跑哪里去了，也不跟家里人说一声。”柯奶奶道。
“奶奶，我就去送送商奶奶，她小脚，商爷爷又走得那么快，我怕她摔了嘛。”柯百佳一边解释，一边脱了鞋子上了炕，要给奶捶腿，满眼都看不够一样盯着奶奶。
奶奶现在没有十年后那么沧桑，看着柯百佳的眼里更多的是直接的责怪还有心疼。
一旁的柯镇夜听到了孙女真的是因为担心老人家才出去送送的，脸上的表情好了不少。
知道尊敬照顾老人就好，但是他还是没转过来。
柯百佳从怀里往外掏东西，举着透明瓶子的酒，晃动了一下，她在林子里出来的时候就特意扭开了一点点缝隙，酒香肯定传出来了。
柯镇夜的视线被吸引了，不但转头过来看，鼻子还动了动，那东西，他要是没有闻错的话，是酒吧。
008 娱亲
知道爷爷好酒，柯百佳心里偷笑，但是面上却不显，只是故作为难的解释道：“我存了好久的钱呀，从知青手里换了酒水票，就是想给爷爷买这个，爷爷你喜欢不，要我不打开给您尝尝，不喜欢的话我再给人家退掉。”
“哎，买都买了退什么啊。”柯镇夜一看到酒就挪不开眼神，他发现这瓶子估计是开过，里面的酒香都透出来了。
如今饥荒也才过去几年而已，粮食酿酒还属于奢侈的范围，没多少农人肯花钱买酒经常享受，更何况是这种用漂亮玻璃瓶子装着的包装酒。
柯镇夜口不对心，柯奶奶在旁边看了好笑，老头子就是喜欢这一口，就是喜欢这瓶酒还要嘴硬。
没想到下一刻，她也步入了老头子的后尘，因为她家孙女用胖乎乎的手伸过来了，掌心朝上，上面是一把——
木梳子？
“奶，拿着，这是给您的。”柯百佳开口说道，一旁的柯镇夜也将目光看过来。
“好好，我瞧瞧。”柯奶奶接过来一看，眼前一亮。
别说，这木梳子还怪好看的，还有柔韧性一看就结实好用，摸上去手感都不一样，而且除了梳齿，其他的地方都精致的凸出了花纹，像是藤蔓又像是以前法式的那种雕花。
精细的东西是她喜欢的，这东西质量肯定好，梳头绝对舒服，头发肯定也容易梳理顺滑。
柯奶奶虽上了年纪，可头发除了发白，是没掉多少的，和平时刺激头发穴道离不开关系，而且这梳子她真看上了，可老人家向来都是好东西都省给下面的小辈的，就说道：“奶都一把年纪了，不需要这个，你自己收着用，年轻人头发乌黑漂亮，你用着吧。”
柯百佳摇摇头，撒娇：“奶~这是孙女对您的心意，可不能再往回收的，您之前那把梳子的齿都快掉光了，梳头不得弄得头发疼啊，这个真的是给您的，您要不喜欢，我再换一种送！”
她是寻思着商场空间里的梳子少说数十种，总有奶喜欢的。
可这个口气却把柯奶奶吓了一跳。
家里就这么个经济情况，孙女忽然大手大脚的，不会是收了人家男知青的钱物吧。
那可不成，女孩子家嫁人了都要记得避嫌不能什么都往娘家捞呢，这还没嫁人就收东西，以后是要被人家看不起的！
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孙女沦落到那一种下场。
而且那林建业知青，一看就是个规矩多又龟毛的，要是柯百佳受了人家一分钱，人家说不定当一百元来记的，那哪成啊！
“你没收人家的钱物吧，要是有，赶紧拿去还给人家，奶这边有，这就给你拿！”
听到这番话，柯百佳无奈又心里温暖，奶都是为了自己着想呢，可这些东西真的属于她。
“我知道奶在想什么，我没有拿林建业的东西，一分钱也没碰过，都是他寻思着占我的好处。”
“傻不傻，知道人家占你好处还上赶着送去，商家那样好的长辈你不知道去珍惜去挽留？”
柯爷爷将酒放下，也语重心长起来。
柯百佳正要解释自己不会再上赶着送东西给林建业了，外面却传来叫吃饭的声音。
009 缘由
那声音柔柔弱弱的，一听就知道是谁发出来的，叫柯百佳没了解释的心情。
“爷爷，奶奶，姐，吃饭了。”柯朵朵小心翼翼的朝着里面看，还打量几人的表情，估摸着是生怕柯百佳在这两位面前说什么话，导致两个老人对她印象不好。
柯百佳神色淡淡，并没像平时一样去勾着柯朵朵的胳膊做连体婴。
“唉，好，就来。”柯镇夜将酒小心翼翼放在了一边的炕柜里，就这么一小瓶，他才舍不得不年不节的拿出来呢。
如今到处都粮食不够吃，没多少人舍得用粮食酿酒，这东西得好好收着。
“吃饭吧，吃了饭，我再跟您二老好好说。”柯百佳下炕，伺候奶奶穿鞋子。
“今天这是咋了，怪殷勤的。”柯奶奶挺受用孩子这样照顾她的，但还是要嘀咕两句。
“她给你穿鞋也是该的，你受着就是了，亲孙女伺候你，有啥不好意思的。”柯镇夜自己套上布鞋，走在了前面。
柯百佳承认：“爷爷说的没错，明天我还来给奶你穿鞋。”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出了房间门。
“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呀。”
“没什么。”注意到柯朵朵的视线还在朝着里面打量，柯百佳将爷奶的房门关上了，才跟在奶奶身后。
落座吃饭，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碗，自己的碗跟家里其他人不一样，大家碗都是巴掌大的，配一个干粮馍馍，再吃点咸菜或者大白菜，就是一顿饭。
可她碗里是干米饭不说，馒头还有三个，菜更是就摆在她眼前，方便她吃用。
自从小时候有一次全家人去吃酒席，她怎么都不肯去，结果没过多久，有人点着了草垛子，一场火烧了好几家的院房，挨着最后一个火源院子的，就是柯家！
好在因为她闹腾，所以全家都在没出门，房子是保住了，财产也没有任何损失，那年头更穷苦啊，要是没了屋子没了粮食，简直就是要了命了。
因为这个巧合，大家都是有意无意的将柯百佳当做是家里的救星，每次吃饭都是紧着她吃。
在大家都不一定能保证吃饱的日子里，面黄肌瘦的大环境下，偏偏她吃得白白胖胖的，去年还直接一百六十几斤了，甚至比生产队的猪还要壮实。
眼前这一幕早就是习惯了好几年的日子了，可现在，柯百佳不要习惯这样的日子。
她将对于别人来说简直是盆的大海碗端起来，给爷爷奶奶，还有家里三个侄子侄女都拨了一点，这一举动，可算是破天荒头回。
家里几个侄子侄女的都不敢动碗里多出来的饭菜，只会咽口水。
柯妈妈赶紧说：“不是，我老闺女啊，你这是咋了，吃不下这些吗？要不然妈给你冲个鸡蛋汤去啊——”
说完，看了一眼自家公公。
柯爷爷平时不爱看柯百佳被这样围着伺候，可这孩子刚孝顺过他们夫妻两个，他还从孙女口中得知她跟知青接触是因为换票给他买酒，他都不忍心苛责，点点头：“那就冲碗蛋花汤给她吧。”
柯奶奶倒是想起了柯百佳之前的饭量，补充了一句：“鸡蛋花可能不够吃，老大家的，你去我房里弄点挂面给她煮一碗。”
010 大鹅
柯爷爷没阻止老妻，反正老妻手里的好东西也是她小闺女送来的想给谁就给谁，他不做主安排。
只是看了一眼没动那些饭的重孙们，说道：“你们姑给你们的，你们吃吧，吃饱了今天猪草多打点。”
“好嘞太爷爷，我们一定好好干活，还有谢谢姑。”
柯爷爷发话了，家里几个小孩子这才放心吃多出来的饭食，吃得可香了，家里平时都是吃六分饱的，已经比很多人家都好了，起码还能吃到糙米饭和馍馍。
柯朵朵低头，隐去了眼中的嫉妒。
眼前这一幕，要是说出去了，估计没人敢相信吧，一个赔钱货被一家人哄着孝敬着。
柯家爷爷和妻子孕育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最小的闺女都三十三岁了，已经嫁到镇上去做了供销社的一个小售货员，其余两儿子都在公社里，小的儿子喜欢他媳妇，所以跟着媳妇住到了隔壁大队娘家去了。
柯家分家后留下的是柯百佳的父亲，也是家里的老大柯大力，柯大力又有四个孩子。
最上面的是两兄弟，柯振兴柯振邦，两兄弟都娶了老婆成了家，大女儿柯百华刚到适婚年龄，还没出嫁，最小的就是柯百佳。
柯百佳两个哥哥都养育了孩子，柯大哥娶妻红英，家里孩子一个还不到六周岁的柯红军，一个刚满周岁的奶娃子柯细妹，柯家二哥娶妻梅子，孩子是三岁的儿子小强。
排行老三是马上二十岁的柯百华，最后是柯百佳。
整个柯家上到柯镇夜，下至几个侄子辈的柯家孩子们，都对柯百佳照顾有加，从不馋嘴索要，这都是家里长辈教的。
呵，碍眼。
柯朵朵见到这一幕只觉得嘴里的饭食瞬间索然无味一般，不过她想到建业哥哥说过段时间就给自己吃肉，她又恢复了高兴。
不多时，柯百佳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一转头就见到粗瓷大碗里装着满满的挂面，挂面上还有一个油滋滋的煎蛋，光是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别光看，吃吧。”柯妈妈说道。
亲妈做的鸡蛋面，柯百佳倒是怪想念的，就真的举起碗来大快朵颐，一不小心吃完了，她是真的吃完就后悔了，心里还惦记着不要那么胖不然不好过日子结果就吃完了一大碗。
算了，吃饱了再想减肥的事情。
不过……
自己都吃蛋和面了，怎么也要给家里人安排顿好的。
柯百佳今天的商城份额都拿完了，只能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眼睛一眯，直接盯上了院子里的那头大白鹅。
这头鹅是三月多的时候，林建业花了五毛钱从一个农户手里买来的，说是送给柯百佳，可柯百佳清楚的记得，不久之后，这头鹅就会成为林建业的口中之物。
这辈子，对林建业的第一波打击，就从这个开始吧。
天黑沉下去，又再度亮起。
鸡叫三声，大队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油灯或者蜡烛，纷纷起床了，妇人们要在家里操持家务，准备做早饭，而男人们则是扛着锄头，先去队上那口大磨盘附近，从老支书那边抽今天做什么活儿的号，再听大队长吆喝两声鼓鼓劲，就开始干活。
有时候六点出工干活，差不多九点左右陆陆续续就有人会去吃口饭，虽说秋收已经过了，可天气没变得多冷，地里还有点活儿要收尾，还能再种上快熟的带叶菜，因此是继续上工的。
他们出工的时候，柯百佳已经在灶间烧水了。
011 粗鲁
昨晚她又探索了其他楼层，可其他楼层的东西，目前也拿不出来用，只简单选了两样，就起床了。
家里几个小侄儿打了猪草回来，就看见小姑坐在小木墩上，一手掐着大白鹅，双膝卡着它不叫动弹，然后一手端了碗，在喂大白鹅吃酒。
“姑姑，你怎么给大白鹅吃酒啊！”侄子柯红军好奇的问道。
“姑姑一会要宰鹅做肉吃，吃点酒就比较好拔毛。”毛孔张开了可不好拔毛。
柯红军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吃酒了就比较好拔毛，那自己以后一定不要吃酒，不然头上的毛被扒光了该多难受啊。
不过，小孩子很快就反应过来，姑姑要杀鹅？
几个孩子嘀嘀咕咕，要围在旁边帮忙，柯百佳没阻拦，还说今天有肉吃，最乖的给大块肉，把几个孩子高兴得不行，不一会几个孩子就跟姑姑亲密无间了。
不远处，林建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假领子也就是节约领，看似斯文的朝这边走来。
他自以为风流倜傥，却不知道，自己那略显急切的脚步和看着白鹅渴望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柯百佳更是对这人的里外不一格外的了解，前世被蒙蔽这一世却看得格外清楚。
她虽然听到脚步声了，手下喂食白鹅的动作却没停，只是出言让几个孩子进屋玩。
她怕一会自己控制不住做点什么，吓到小孩就不好了。
孩子们听话的进屋了，年纪最小的小强才三岁，走得比较慢，被哥哥抱进屋。
耳旁响起了林建业矜持的问候：“百佳，在晒太阳呢，诶？你怎么在杀鹅，这是我那只鹅吗？”
他的鹅？
林建业啊林建业，你的脸皮还是一样的厚不可击。
柯百佳对他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圆润的脸上，这个笑容显得格外不协调。
林建业心里是忍耐了又忍耐，才没有移开视线。
要不是你们家偏心，朵朵也不会因为营养不良干活的时候差点昏倒，林建业这么想着，说出了那句话：“我看着这鹅也不小了，可以吃了吧，你以前不是说，养大了它之后……。”
就送给我吃补身体吗？
“哦，是啊，鹅是畜生嘛，养大了自然可以吃了。”柯百佳点点头，赞同林建业的看法。
所以手底下一个用力，那头鹅喂完了白酒之后直接被扭断了脖子。
下一刻，就是柯百佳割鹅喉，杀鹅的现场了，她的手脚似乎格外的干脆利落，还拿了个瓷碗接血，血液滴答，顺着白鹅的毛掉下来，落在碗里，鹅血加点盐，也能凝固，当碗菜来烧。
林建业见状虽觉血腥又粗鲁，可听到柯百佳回应，知道会给自己吃，就放心了，转身回去不想再看这画面。
这死胖子自己愿意帮他杀了做好了送给自己更好，省得自己还不会处理活鹅。
只是他等了很久，还是没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和柯百佳本人。
为了吃肉，林建业连知青院的晚饭都没吃，可一直到夜晚月上中天，肚子都咕咕叫了，等得久了，林建业都不高兴了。
他可是答应了朵朵妹子，自己要给她弄肉吃的，要是柯百佳不乖乖奉上那些肉，那自己去哪里给朵朵妹子弄肉补身体啊。
他是看不下去朵朵那个瘦弱的样子了，明天一定要质问一下柯胖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建业一个晚上都饿得辗转反侧，柯家人从上到下却撑了个肚儿圆。
012 分配
他们也不知道今天是啥好日子，反正干活回来，就被一股香气给勾得哈喇子直流，再一看灶间，哎呀天啊，这不是炖大鹅么。
再一看，平日里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把的柯百佳，竟然从灶间出来，将蒸好的土豆端上桌。
柯家还算是好的了，因为四代都住在一起，家里十来个劳动力都劲儿往一处使，工分多，自然粮食也多。
所以两三天吃一次粗粮饭，别人家基本不是地瓜就是土豆要不就是咸菜干，还只能三分饱五分饱，柯家却是基本能六七分饱的。
可柯家再吃得比别人好，看见肉也是馋的啊，还是那么一大盆实打实的肉，连土豆都快跟肉一个色儿了，吸满了油脂。
柯妈妈是觉得闺女魔怔了：“这鹅你不是挺喜欢的吗？”
成天跟养孩子一样带着它，连鹅蛋都不许别人吃净给那林建业。
“对啊，因为它能吃我当然会喜欢。”柯百佳轻巧的说道，已经开始上菜了。
一头鹅不小，拔了毛下锅得有三四斤。
所以分了两个盆子装。
柯妈妈先是一愣，随后竟然觉得，自家闺女说的好像也没错。
因为鹅杀了能吃肉，能不爱么。
换她，她也爱啊。
上桌后，就看到柯百佳忙活。
两条鹅腿给爷爷奶奶，两条翅根给爹妈，胸前肉这些肥厚的给三个侄儿侄女，一些带肉的骨头块给两嫂子和姐姐。
最后是鹅翅尖，她给了柯朵朵一个，给了自己一个，以表示公平。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准备让自己瘦一点，不多吃这些东西，连皮都先扒下来扔柯大力碗里，别说这个她还没动过，就算是剩饭柯大力也甘之如饴，这年头，一口吃的都弥足珍贵。
柯大力其实徒有这么个壮汉的名字，本人是个瘦小还黢黑的汉子，除了笑起来的时候一口牙白生生的，还真没什么亮点。
这不，柯百佳把有油水的地方给他吃，他还高兴的笑出大白牙，心道我老闺女真孝顺。
柯朵朵盯着自己碗里没什么肉的翅膀，还是翅膀尖的那一节，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你吃啊，难道是嫌弃我做的不好吃么。”柯百佳问道。“还是说你觉得我分的不公平？应该给你大鹅腿才是？”
如今家里人是不知道柯朵朵的真面目，毕竟柯朵朵多年一直都是这个娇弱乖巧的样子，她打算一点点来揭开，首先就要刺激柯朵朵反常，每一次的反常和疑问抛出去，家里人总会有看清她的时候。
被柯百佳这么问，柯朵朵吓了一跳，眼泪汪汪：‘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这个鹅不是建，林知青给的么，就这么吃了，不太好吧，我不敢吃别人的东西。’
一句建业哥哥生生憋回去，这可不是外面不能这么喊建业哥哥。
“哦，好吧。”柯百佳筷子一伸，将柯朵朵碗里的翅尖给夹回来了，给了身边的大侄子柯红军：“那你别吃了，既然林知青给了我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如果林知青是给人东西又会想要收回去的人，那我大不了赔给他五毛钱嘛，这头鹅他就出了五毛钱，还吃了那么多的鹅蛋，吃鹅蛋就够他好几倍的五毛钱了好吗。”
对于林建业这种无赖又过度自信的人，就需要她这样的无赖。
013 包容
柯红军一下就将翅尖给含在嘴里嗦上面软嫩的皮质了。
柯奶奶似乎察觉出了点什么，深深看了柯朵朵一眼，恐怕，柯百佳这两三日的反常，和她脱不了干系。
一口一个冷淡的林知青，不像是平时提起林建业时候的态度啊。
老人家只是年纪大了，眼睛也许能花了，心里可并不花。
见自己都流眼泪了，可柯百佳这个没礼貌的行为，却没得到柯家人的批评！
他们都是一挂的！
对哦，柯朵朵忽然想起来，这不是在建业哥哥面前，她哭一哭没有鹅蛋吃没有零花钱拿的。
眼前这是一群疯狂喜欢柯百佳这个胖子的柯家人！
所以她不眼泪汪汪了，专心吃饭。
要不然一点肉渣都混不上了，该死的。
晚上，柯百佳被爷爷奶奶叫到屋子里，询问今天做菜的调料哪里来的。
家里东西就那么些，哪怕一针一线都有出处，可是今天做鹅的调料里，有那些做大菜的香料味，家里可没买那些，而且酒不是都给了老头子收着么，今天喂鹅吃的酒，还有去腥用的酒，又是哪里来的？
面对两个善良的老人家，柯百佳只能想个借口，解释了自己的东西是怎么来的；“都是爸妈还有爷爷奶奶你们结算工分啊、过年过节的时候给我的钱，我可都好好存着呢，然后托人买的，我柜子里东西不少，只是我之前没拿出来用。”
“那你现在舍得拿出来用了？”柯奶奶包容的眼光，看得柯百佳不自在。
“反正我的钱绝对够用不是坑蒙拐骗来的，想用了就用。”柯百佳一脸笃定。
虽然一旁的柯爷爷不是很相信托人买的这个说辞，但是这话也挑不出毛病，毕竟依照家里人对柯百佳的宠爱，一年到头柯百佳是能有个十几二十几块的，有钱买东西，也不见怪。
“回去吧，以后还是节约点。”该交代的还是要交代一句。
“好，爷爷奶奶早点睡。”
柯百佳回屋，屋子很小，毕竟家里人多，她这个未婚姑娘就算有独立的空间也小得够呛，可她此刻只觉得安心。
睡在自己的炕上，柯百佳想着今天又拿出来的那两样东西——炖料和一瓶酒。
今天一睁眼，她就拿了这两样东西，酒没用完，炖料也还要两袋子。
柯百佳小心收好这两样东西，侧着身子闭上眼，心中感慨道：这以后的人生活可真幸福啊，炖大鹅就扔一个料包下去，香气就起来了，多舒坦啊。
明天，要拿点什么呢。
她记得商场里最不缺细粮了，那白花花黄橙橙绿当当的大米小米绿豆黄豆，哎呦，拿出来放供销社那都是要抢破头的。
还有米面粮食区附近那一大板的鸡蛋成摞，就更是让自己很眼馋，可是家里没有会一下子生一板蛋的鸡啊，只有一头任务猪，年底了还要拉到镇上卖了，交一部分给国家的，除此之外就是她偷摸着养的大鹅了。
上哪儿冒出鸡蛋来？
就算是家里，也只有姑姑上个月秋收来家里拿粮食，送来的十来枚鸡蛋了，还被她吃了几个。
可商场那一板的鸡蛋，看着就二十来个，个头大得吓人，要是贸然拿出来，是完全没办法交代。
还是要想个办法，为自己拿这些东西出来，有个说头。
想着想着，柯百佳沉沉睡去。
华北火车站，一个面上带着面巾的男子，拎着两个袋子下了火车。
014 面巾
他看了看手表，再转一趟火车，就能回到自己家乡的小镇了，但这个时间是没车了，走夜路并不安全，也容易迷失方向，男人看向了不远处的桥洞，慢慢走了过去。
今晚，就先在这边将就一个晚上吧。
两个包裹，一个垫在地面和墙边作为靠垫，一个小心的拴着绳子，绳子的另外一头，绑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斜靠在放置包裹的墙面，垂下眼眸，修长有力，还带着茧子的手指搭在膝盖的位置，如若不是均匀的呼吸声，看上去还真像是一尊不会动的雕像。
周围都很黑，可男人前段时间刚经历过更加深沉的黑暗，不过他命大运气好，差点瞎了的眼睛经历过短暂的失明后恢复了，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罢了。
他睡觉的姿势很洒脱，还带着一股落拓，就连长相都带着那种味道，肆意又随时随地散发着男人味。
他单腿平放在地面上，另一条腿是曲起的，双手环胸，在身上盖了外套，就这样眯眼睡过去。
当年在华北，发洪水他参加抢险后都能累到直接在水边睡着，这个环境，也不算什么。
次日，日头照样升起，多产大队劳作的劳作，下炕干家务的干家务。
柯百佳今天是不需要上工的，其实她最多秋收农忙下地做做样子，早年公社食堂取消了，就更加的少干活了。
柯朵朵正在外面提水，这一次是真的卖力了，成人小腿高度的两个桶，她都拎得动。
啧，柯朵朵这两天格外的安静，干活的时候很卖力，柯百佳也随她去，喜欢干活就干活吧。
她是要琢磨点别的事情，比如如何将鸡蛋名正言顺拿出来？
要不然浪费一天两个东西的名额多不值当啊。
“姐姐，我穿了袄子了。”柯朵朵忽然出现在柯百佳面前。“奶奶做的衣服就是好看，要是姐姐也跟我一样瘦就好了，也能穿漂亮的袄子。”
眼里的得意简直呼之欲出。
这是在反讽自己胖？
柯百佳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因为她胖，所以手巧的柯奶奶一直都是给她做结实又简单大方的衣服，里面棉花也满满的，本来就一百五六十斤的柯百佳看上去更圆乎了，可以前的柯百佳不理解奶奶的好意，还多次被挑拨，让奶奶生了好多气。
上辈子，好像自己还跟柯朵朵争衣服，被全家人批评了一句别闹，如今想想都是自己蠢货的证明，就算抢来了，自己也穿不上还不占理。
面对柯朵朵的故意挑衅，柯百佳摇摇头：“你愿意穿就好了，看来是那些婶子的话好用啊，要不都快数九寒天了，你还舍不得穿暖和的衣服呢。”
要比扎刀子，她现在也很纯熟。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家里人都下工去了，就连孩子们也出去打猪草或者摘点秋收后山上遗漏的果子，所以家里就这两姐妹，柯朵朵似乎说话音量都大了一点。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话，柯朵朵，难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柯朵朵无语，抿唇试探：“姐，我没有坏心思的，你这几天，对我爱答不理，是不是因为有人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所以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柯百佳故意问道。
015 罗衫
“我，我怕你误会我和建业——知青，我前天其实崴了脚，被他搀回来的。”柯朵朵思来想去，只觉得柯百佳的反常，是因为自己被林建业搀扶送回家这一点得罪了柯百佳。
解释道：“我知道你和林知青两情相悦，马上要冲破封建的桎梏走在一起，不可能会做缺德的事情，你千万要相信我啊姐姐。”
柯百佳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好吧，我相信你了。”
柯朵朵这才满意离开，转过脸眼底就流露出一丝放松。
柯百佳站起身，打算出去走走，反正家里粮食基本定量的，柯朵朵不是想表现吗，那就表现好了。
离开家门，柯百佳朝着林子去，她要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今天好好思索下要拿什么出来。
林子的另一头，林建业脸都没洗就准备去找柯百佳了。
毕竟他很生气，要找柯百佳质问一下，为什么昨天没给自己送大鹅。
因为多产大队不小，知青院到柯家还要穿过一片林子。
要说也是柯家人太多了，导致在大队聚集地那边没多少位置可以供应选择，只能整个柯家，包括旁系住到了挨近林子和山脚下，除了柯百佳这一房，她的叔爷爷等一众柯姓近亲，都是住在这一块。
这也就导致大队那边围绕晒谷场建立的那些队员，要想来找柯家人，都要穿越一个小林子。
半道上林建业差点被个蒙着面巾的赶路的男人吓了一跳。
林建业路过的时候，那个男人却像是走路没声音的，两人隔着一棵树，一起拐弯，差点撞在一起。
“我去，你没长眼睛啊。”林建业是被猛然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恼怒的要先声夺人。
面巾男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对不住。”
好像是道歉，可那居高临下的视线差，和他说话时带出来的凛然气势，却好像在说，对不住，你太矮了，没在我眼里。
林建业一肚子憋屈，没继续纠缠，转身就走了。
男人也没理会，朝着商家去。
他有两三年没回来了，也不知道爷奶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他们老是报喜不报忧寄来的信件也只有一切都好，不亲眼看到人，他心里没数。
离开林子之前，他敏锐的看向了不远处，那边有一个胖乎的女人在走动。
哪家的婶子上山捡柴火吧。
几年没回来了，还怪想念这里的生活气息。
回到家，面巾男摘下了面巾。
商老爷子一看那熟悉又带着点陌生的脸，老泪纵横，他好端端的大孙子啊，怎么就成了这个鬼样子啊。
从眉骨到眼角一条明显的蜈蚣疤，就这样矗立在脸上，脸上的细小伤痕，更是没有完全恢复，结痂之后和其他肤色形成鲜明对比，整张脸要是不蒙上面巾，绝对有小儿止哭的效果。
“振清啊，爷的振清啊！~”商爷爷哽咽着叹息，他大好前途的乖孙，就落得这么个样子。
世人先敬罗衫后敬人，外在绝对是能影响对人第一印象的因素，商爷爷心疼他的以后啊。
商奶奶还在自留地里摘菜没回来，要是看到了更是要心疼死了。